深秋了,天候變得有些清寒,午后的日頭落得早,在翠微宮深處,宮人們一一燃起 溫暖的火把調節氣溫,燃燒的松木香味泛在空氣里,聞起來像是秋天蕭索的味道,柴火 在盆內叢叢燃燒的響聲,在暗無人聲的清涼殿上回響起來,格外清晰。
在面謁過圣上后,舒河退出層層帷幕外,心思百般復雜地看向與他同在一殿的人們 。
聽太醫說,父皇的時日不多了,此刻,隔著金黃色的帷幕,三內娘娘隨侍在父皇病 榻前,三內六相全都在殿后候著,身在京兆的皇子們,此刻也已全部到齊,他們這些兄 弟,已經好久沒像這樣聚在一起。
在最后一個星子懷熾退出帷幕后,舒河便與殿上的人們一起捺著性子開始等待。帷 幕內,隱隱約約可聽見圣上虛弱乏力的聲音,以及冷天放恭謹的應答聲,聆聽著里頭模 糊不清的交談聲,他們這些等在外頭的人是愈等愈心急,也不知圣上究竟是想做些什幺 。
好半天,圣上的聲音終于停止,冷天放也退出帷幕外。
「傳圣諭,諸皇子與六相聽旨!」冷天放轉過身,站直了身子朝一殿的人們宣怖。
所有人整齊一致地朝宣旨的冷天放跪下,此時此刻,每顆忐忑的心都跳得那樣快, 人人皆緊屏著氣息,等著冷天放開口說出讓全朝等待已久的下一任太子的名字。
冷天放以洪亮的音量與穩定的速度,平緩地傳達圣上所交代的話。
「刺王鐵勒,即刻卸下攝政王之職發兵北狄,務必于帝駕崩百日內攻陷北武國,以 慰帝日后在天之靈。刺王若不發兵,則視為叛臣,撤銷所有封號王權軍職。」
垂首跪列在地的鐵勒聽了,全身倏然繃緊,同時也震愕地將一雙拳頭握得死緊。
冷天放頓了頓,繼續說出未完的內容,「刺王發兵后,命三內六相聯合輔政,大內 禁軍與護京兵團軍權移交予一品武將冷天放,襄王朵湛于帝百日當天開封手諭遺詔宣布 下任新帝,百日內,除大內禁軍與護京兵團外,京兆繳械,私自于京兆內興兵者皆視為 謀反,殺無赦,欽此!
殿上所有的人,在冷天放收聲不語后,心底頓時泛起同樣的疑問。
就這樣?就只有這樣?
太子呢?下一任新帝又是誰?
「臣等遵旨!乖诶涮旆诺却难凵裣拢貌坏酱鸢傅谋娙,不情不愿地深深俯地 應旨。
「慢著!咕驮诶涮旆呸D身想走回帷幕內時,風淮站起身來叫住他的腳步。
冷天放緩緩回過頭,沒想到第一個反彈者會是他。
「父皇不讓太子臥;爻^位嗎?」風淮攢緊了一雙劍眉,表情顯得陰晴不定。
他最是不解的就是這個,既然父皇都已經下令派人去東瀛尋回臥桑了,那幺父皇為 何不等臥;貋砗螅苯影鸦饰唤唤o臥桑,反而要他們等朵湛開封手諭?難道手諭里頭 寫的人名不是臥桑?
「前太子棄位在先,失格,另封洛王。」轉身征得了帷幕后的圣上允許后,冷天放 索性扮演起了解答的角色。
風淮愣了愣,「那幺下一任新帝是誰?」果然不是臥桑。
「圣上百日時,襄王會于太廟公布天下!估涮旆诺膬裳坜D落在朵湛的身上,令殿 上的人們紛紛轉首看向朵湛。
臉色也沉重得很的朵湛,無視于所有人急于求解的目光,硬是閉上嘴不發一語。
對這旨意滿肚子不贊同的律滔,也接著提出疑問。
「國不可一日無君,父皇這幺做,豈不是有悖宗法?」開什幺玩笑,要他們等到百 日?在場有哪個人等得下去?而且,誰知道這百日里的變量又有多少?
「圣上這幺做,主要是為了下一任新帝著想!估涮旆趴桃庹f得話中有話。
律滔頓愣了半晌,隨后立刻把他的話聽明白。
原來,父星也怕現在點明了太子人選后,其它落選的皇子們,必定會心有不甘的想 除去太子,所以才想在下一任新帝登基前,先把局勢穩定,讓諸王們結束所有紛爭,好 讓下一任新帝可以無后顧之憂的登基……可照父皇的旨意做的話,那他們這些都有意為 皇的人怎幺辦?現在可是標準的人人有機會,人人沒希望,這豈不是要他們在百日之前 打倒其它也有可能性的皇子?最要命的是,萬一父皇手諭里的太子輸了,而不是太子的 人卻勝了呢?父星怎幺能篤定手諭里的那個太子,必定能在百日之前打倒諸王順利接下 帝位?
「豈有此理……」弄清楚冷天放話意的懷熾,也受不了地跟著發難!柑半U了, 這根本就一點道理也沒有!
冷天放挑高了眉,「你想抗旨?」
「我……」懷熾才想要開口,所有人便一致用眼光示意他別亂嚼舌根,讓他硬生生 地咽下這股悶氣。
封住了懷熾的嘴后,冷天放又走回帷幕內,改向另一人傳旨。
「娘娘,圣上也給了您一道口諭!菇鉀Q了朝政與皇子們的事后,圣上也對后宮有 所安排。
神情疲憊的皇后,在西內與南內娘娘的攙扶下跪地接旨。
「蕓美人于百日后白綾陪殉!估涮旆挪淮蟛恍〉囊袅,正好讓帷幕里里外外的人 全都聽見。
什幺?!
舒河猛然抬起頭,一個箭步想要沖上前抗旨,站在他身旁的律滔,眼明手快地一手 抓住他,用力將他拖回原地,不想讓他在這幺多人面前做出傻事來。
「忍!孤商显谒呅÷暤卣f著,而察覺情況不對的懷熾也飛快地趕過來幫忙。
「臣妾遵旨!咕従彽,帷幕內傳來皇后接旨的回聲。
遭人箝制住的舒河,霎時止住了所有的動作,簡直不敢相信他耳邊所聽見的。
遵旨?她怎幺可以遵旨?她分明就承諾過會保住蕓湘的性命,身為一國之母的她, 怎可以出爾反爾就這樣答允了父星?她到底把蕓湘的命當成了什幺?
「時候不早了,請諸位王爺和大人回府歇息!挂舶l現場面不對勁的冷天放,隨即 揚手招來殿上的侍衛送客。
大殿上齊聲響起,「臣等告退。」
「走吧,現在你說什幺都沒用的!箲褵胧箘诺赝献〔豢想x開的舒河,在侍衛前夾 趕人前,與律滔合力把他拖出殿。
天色漸暗,夜風幽幽揚起,將翠微富宮廊上的火把吹得奄奄欲熄,令蜿蜒的長廊上 更顯得陰暗。
被人拖著走的舒河,此刻心情全沉浸在圣上與皇后的那兩句話里,心神有些恍惚的 他,走在曲曲折折的長廊上,一根根廊柱在黑暗中不斷后退的連續光影,在他的眼中迷 蒙地形成一道破碎的流光,颯颯如泣的西風,更是將他的心吹得七零八落。
直至步下了宮階來到宮外,一陣冷風拂上了他的臉龐,同時也半吹醒了他的神智。
他定下腳步,在律滔與懷熾都不解地轉過頭來時,他奮力掙開他們,掉頭急急往回 走。
「你想做什幺?」律滔拔腿追上他,氣急敗壞地將他給攔下。
舒河舉步繞過他,「告訴父皇實情,我要救她!顾ハ蚋富收f明他們倆有多相 愛,相信父皇只要明白了,就會收回成命不為難他們的。
「你瘋了?」律滔緊緊握住他的手臂,「你會死的你知不知道?」父皇的話都已經 說出口了,再去的話他豈不是抗旨?
「放手!故婧拥氐,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翠微宮的方向,可是眸子里,卻 沒有焦距。
律滔試著搖撼他,想讓他清醒一點!改阆胂,父皇會要她陪殉定是故意的,就算 你去說了有什幺用?」
「我要救她,我要去救她……」舒河像抹風中飄蕩的游魂,只是麻木地一再重復著 他的心愿。
將他所有的心碎盡收眼底的律滔,再也藏不住那份為他擔憂的心情,心痛不已地攬 住他的肩。
「舒河!那是圣諭,不可能改變的!」為什幺要執迷到這種程度?他怎幺可以就這 樣拋棄自己?
在他溫暖的體溫中,舒河的眼眸動了動,淚水漫上了他的眼眶。
「我不能什幺都不做,我不能……我……」他汲著淚,斷續的話語幾乎不能成句。
「舒河……不要這樣……」律滔伏在他的肩上哽咽地懇求。
枯站在一旁的懷熾,不知該如何是好地垂下頭。
人立風中,舒河靜靜聆聽著西風將他們的衣衫吹得拍飛作響的聲音,未出眶的淚已 消散在風里,不留痕跡,就和一切過往一樣,再尋不遇。
「父皇還沒駕崩,也還有百日不是嗎?」冷不防的,朵湛冷淡的聲音來到他們的身 畔。
舒河眨了眨眼,有些回神,輕輕推開律滔后,回過頭看著一直都把他們當敵人看的 朵湛。
「在百日前,你還有機會。」始終記得蕓湘那張堅定不移的臉龐的朵湛,也希望舒 河給她一個在執著之后該得到的甜美果實。
在百日前?
在百日前……在蕓湘被賜死前,他還是有機會挽回的,只要在父皇駕崩前想辦法讓 他收回成命,那幺,這便不是抗旨……「二哥已不再是攝政王。」朵湛接下來說的就比 較拐彎抹角。「別忘了,軟禁你的命令,已經失效!
舒河恍然大悟,「你……」如此一來,他便可走出囚禁他的滕王府,正大光明的去 為蕓湘奔走。
看他已懂了大半,朵湛的好人也就做到這里為止,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徑自轉身離開 。
「你要去哪里?」在舒河也跟著大步邁出腳步時,站在原地的律滔,不解地看著他 和方才截然不同的前進方向。
「救人!惯有百日,一切都還來得及的。
「他不會有事的!贡黄蚕碌膽褵,難得地對律滔開了口。
律滔轉身向他,很意外甚是討厭他的懷熾,竟會主動和他說話。
「五哥!箮е恍┎蛔栽诤蛯擂,懷熾練習了好久才能把這稱呼說出口。
「嗯?」他揚高兩眉。
「謝謝你!篂樗麕褪|湘在冷宮所做的,也為他此刻為舒河做的。
***
在圣上召皇子們入宮后的第二日起,舒河便開始四處為蕓湘奔走,期盼能夠讓圣上 收回成命。
他首先來到清涼殿,但冷天放總是將他阻在殿門外,非但不讓他入內,也不肯為他 向圣上轉達只字詞組,在殿外等了幾日,他心知這法子是行不通后,隨即轉往皇后所居 的鳳藻宮,但,即使他在鳳藻宮內等過一日又一日,皇后就是日日托口不見,他已經數 不出皇后究竟是用了多少無關痛癢的借口想打發他了,于是,他轉而找起三內六相,希 望藉六相在朝的地位,能夠左右圣上已定的決心。
可是在六相中,愿伸出援手的僅有南內二相,而這二相在向圣上開口后,隨即被連 貶二品,圣上甚至立刻另外拔擢南內的人來頂替他們的位置,也因此,在有了前車之鑒 后,愿幫他的人,在朝中更是寥寥無幾。
他也曾想過用串聯皇子的方式,可在看了左右相的下場后,他改變了心意,不想讓 懷熾冒風險來幫他,別無他法下,他只好找上自事發后,就一直沒去看過的南內娘娘。
透過早晨灑落的日光,南內娘娘倚坐在椅上,緊斂著兩眉看著眼前這個看來有些憔 悴,也清瘦了不少的舒河。
「母后……」已有許多時日未歇息的舒河,疲憊明顯地寫在他的臉上。
「別說了,我不會去為你說情!乖谒撮_口前,深知他來這里是為了什幺的南內 娘娘,先一步否決他的請求。
舒河急忙想令她回心轉意,「你不明白,我和蕓湘——」
「不許你提起她的名字!」她憤怒難止地大嚷,氣得不停打顫。
他怔愣了一會,自她的眼中看見了難以磨滅的恨意。
「你恨她?」為什幺要恨蕓湘?因為蕓湘隱瞞了他們相愛的事實?還是她也不能容 許父皇的嬪妃做出這種事?
她緊咬著牙關,「我能不恨嗎?」枉費她相信蕓湘那幺多年,可蕓湘卻一直在蒙騙 她,還害得她的兒子落到這個處境。
「即使她是我愛的人?」心灰覆上他的眼眸,辛苦凝聚起來的力氣,一點一點地自 他的身體里被抽去。
「你……」南內娘娘幾乎無法接受這種話由他的口中說出。
「為什幺你們都不聽我說呢?父皇不聽,你也不愿聽!故婧悠v地撫著額,對于 他們的態度,有些意冷心灰!父富什幻靼孜遗c蕓湘之間的事,他也不知道我和她是真 心相愛,如果他能好好的聽我說,我相信他會諒解的……」
他們就只為反對而反對,單純地盲目,寧愿不去看他們認知以外的事實,也要藉他 們所得到的表面假象來欺瞞自己,做人為何要如此呢?欺騙自己,就能夠讓自己比較不 會受到傷害嗎?
她冷淡地開口,「你父皇就是因為明白,所以才要拆散你們。」
「為什幺?」既然明白,為什幺不饒她一命,反而要拆散他們?
南內娘娘老實地告訴他,「你是個皇子,又是個將來大有所為的王爺,為免你因蕓 美人而身敗名裂,所以你父皇才不得不這幺做!
好個為他設想,好個不得不……為人父、為人君,父皇是有權自私的,但在成全了 他的同時,豈不是犧牲了蕓湘?
「她懷了我的孩子。」舒河迎向她的眼,想知道與那孩子也有血親聯系的她,會有 什幺反應。
她震驚地抬首,「什幺……」
「告訴我,你要我棄他們母子不顧嗎?換成是你,你做得到嗎?」他一聲聲的問, 每問一句,就見她的神情晦暗一分。
「我……」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南內娘娘忍不住別開臉,也不知該怎幺回對這個問 題。
「這也不能打動你嗎?」舒河嘆口氣,不想再去祈求些什幺。
天不助,人自助。
若是都沒有人要幫忙的話,那幺就由他自己來吧,至少誰都不必為此而為難。其實 ,除了找人代他求情外,他不是沒有別的辦法的,只是未到最后關頭,他不想那幺快就 用上那法子,但照眼前情況來看,即使他不想,恐怕也不行了。
「你要去哪?」驚見他抹抹臉轉身就走,南內娘娘急忙想留住他走得過快的步伐。
他停下腳步,「見她。」有些事,他得親口告訴蕓湘,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明白也 沒關系,他只要有蕓湘的支持就夠了。
「見誰?蕓美人嗎?」她匆忙地在他背后大喊,「不許你再去見她!」
「母后,您不幫我沒關系,但請別阻止我!故婧記]有回頭,再次在殿上邁開了腳 步。
「你想做什幺?」她緊迫在他的后頭,卻不小心被裙擺絆了一下。
隨侍在旁的宮娥忙不迭地前去扶住她,可是她卻揮手推開她們,張大了嘴想喚住舒 河,但在出聲前,她的聲音卻凝澀在她的喉際間,令她發不出聲來。
只因為,她沒想到,逐漸遠去的舒河,他的步伐是那幺的堅定,也那幺的……孤寂 。
***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陪殉的消息傳至蕓湘的耳里時,她并沒有太過驚訝,這種事,史上的教訓并不是沒 有,她也多多少少能夠體諒圣上的心態,只是這事若發生在她懷有身孕之前,她或許還 能夠服從圣命,但一日日感覺屬于她與舒河的骨血在她的腹內成長,她就怎幺也沒辦法 接受圣上的這道命令。
在認識舒河以前,她怕青春就這般寂寞的凋零,現在,她害怕的是生命的凋零。
前所未有的恐懼感,一下子涌上來緊緊壓住她,將她壓得無法喘息,急于想找個解 決這難題的出口,可是無論她再怎幺想,也找不到一條能夠救自己與腹中孩子的生路。 每當她看著日升月移,感覺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便覺得追逐在她身后索命的陰影又 靠得更近了些,無論怎幺逃,也逃不開那段正在等著她的未來。
「蕓湘!箻墙谀抗鉀]有焦距的她面前不斷揮手。
想得太過出神的蕓湘猛然回神,迷茫地朝她眨著眼。
「有人來看你了。」
「誰?」在圣上頒了圣諭后,就連宮垂雪都被迫回東內了,誰還會來這?
樓姜伸手指向門口,「他!钩四莻膽大包天敢往這跑的王爺外,恐怕不會再有 人敢來看她了。
蕓湘的目光定止在舒河的身上,腦海中一片茫然,所有對他的思念全被這份心憂給 沖散,令她,反倒不知該對他說些什幺。
「我有話要對她說!故婧犹みM房內,朝樓姜眨眼示意。
「我到外頭去……」明白的樓姜微微一笑,撈起床上的衣裳被在肩上,并在出去時 為他們關緊房門。
坐在床上的蕓湘并沒有移動。
望著一步步朝她走來的舒河,再次在兩人相對的這個情況下,她真不知該怎幺掩藏 此刻自己的心情。她不想裝作對殉葬的事一無所知,也不想讓他知道心憂如焚的她,急 需要有人來救她脫離這個困境,可是,她并不想讓他看她的淚眼,她知道,帶著一張疲 憊臉龐的他,早就為她的事做過多少努力。
舒河在她的身畔坐下,靜靜溫習著她的模樣。
有孕在身的她,并不像其它婦人一樣圓潤光彩,孱弱蒼白得令人心驚,眸里盛滿了 焦急。這不是她該有的模樣,現在的她,應該是處在暖氣融融的房里,手拈針線為將出 生的孩子制裳繡鞋,而不是待在這擋不住冷風的地方縫補征衣,她也不該有絲毫的害怕 ,將要身為人母,她該是喜悅的。
他不禁憶起他一直都有個夢想,他希望,能在月亮美好的晚上,她能安然地躺在他 的懷里,一起享受夜色的寧靜、旖旎,不必在月兒西移時就急于分離,可以靜靜依偎著 彼此直至天明,就像是……就像是一對尋常的人間夫妻。
這不應該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都聽說了!故懿涣诉@凝滯的氣氛,蕓湘首先打破寂靜,并努力釋出讓他安心 的笑容。
舒河的兩眼落在她的臉龐上,看她的笑意,緩緩地消失在她的唇畔,再也無法撐持 偽裝下去。
「我知道你盡力了,這樣就夠了……」她痛苦地閉上眼,胸腔里混和著一種必須舍 與舍不得的情緒。
他柔聲地提醒她,「那孩子呢?你不認為該給他一個機會嗎?」
「你知道了?」她還不知道懷熾早就說溜嘴。
「知道!故婧拥拇笳聘苍谒未隆起的腹部上,「你不要孩子了嗎?」
「我怎可能不要?」熱淚滑過她的面頰,她心痛地緊緊環抱住自己,「我當然想留 住肚里的孩子,我也想看他平安出生長大……」
他伸手攬她入懷,「那就別在這時放棄。」
「圣上都已那幺說了,還能怎幺辦?」蕓湘不斷搖首,太過明白他的無能為力之處 。
「逼宮!辜怃J的這兩字,直敲進她的耳底深處。
她渾身一僵,張大了水眸,「什幺?」
舒河的表情顯得很平靜,「只有用逼宮這法子讓父皇收回成命!钩诉@法子外, 恐怕再也沒法讓父皇改變心意。
蕓湘的小臉頓失血色,飄飄然的暈眩感在她的腦海流竄。
逼宮?用這種大逆不道的手法?她曾經想過的主意中,獨獨漏了這一項,而她不會 去考慮的原因,就是因為它風險大、也為人所不恥,而他竟連這屬于叛臣的法子都用上 了,可見,他也是別無更好的選擇。
「你確定要這幺做?」她手心有些抖顫地按著他的胸口,止不住的寒意陣陣涌上她 的心稍。
他捧著她的臉龐問:「還有別條路走嗎?」能想的,他全都想過了,若不是真的別 無他法,他又怎會把這手段給端出來?
她不得不承認,「沒有……」
舒河靠坐在墻邊,正色地與她討論起細節。
「二哥在集結后備軍團完畢后,日前已率兵團返回北狄,準備在與鐵騎大軍會合后 攻打北武國,我們得把握京兆防護兵力減低的這個時機,所以,咱們的行動得愈快愈好 !
蕓湘蹙著細細的眉,「一定要這幺趕嗎?」這樣行嗎?事前他都已經全盤計畫過了 ?
「我們一定要趕在父皇駕崩前逼宮,必須趁京兆還沒宣布繳械之前就動手,否則一 旦父皇駕崩,京兆繳械戒嚴,那就什幺機會都沒有了!垢富室邱{崩了,那幺逼宮也 沒意義,而且到時若是繳械,那他們還能用什幺法子再進行宮變?總不能赤手空拳的去 搶皇位吧?
「慢著……」詫悶不已的她,提出一個重要的問題,「霍韃還沒北上不是嗎?沒有 霍韃,事情能成功嗎?」
他遺憾地搖首,「雖然我已經派人通知霍韃了,只是,他的糧草還未到齊,他本身 也還在集結南方兵力,所以恐怕沒辦法在我行動前趕日來。」
「那……」她愈想愈覺得這風險太大,「你手中有什幺籌碼?」沒有霍韃的支持, 他還能用什幺來發動宮變?南內在京兆并沒有什幺兵力可言。
「雖然南內的水師已被定威將軍接管,但南內水師已經叛離了定威將軍,到時,他 們會來助我一臂之力!乖谒卉浗钠陂g,他就已經派懷熾私下去煽動南內水師了, 聽說,東內和西內也做了相同的事。
「萬一其它三內也像你一樣想這幺做怎幺辦?」他能想到這法子,別人也一定能想 得到,就怕……其它三內會和舒河同時行動,或是先一步用這法子捷足先登。
舒河拍拍她的掌心,「不要緊,其它三內的軍援也都未能進京,因此他們的條件與 南內相等,所以成敗的機率都一樣!谷齼热挥兴畮煴,衛王黨留在京內的兵力大 半也被父皇收走了,總合起來看,他們四組人馬實力都差不多。
「可是衛王黨不同,他們的兵力全都集中在京兆內外!咕退阈l王黨在京內的勢力 已經消滅大半,但他們在京外還有啊,一旦風淮向定威將軍要求增援,那皇位豈不是風 淮的囊中物?
「我已經把南方通往京兆一帶的路權買過來了,封鎖了土地后,定威將軍應該沒辦 法那幺快進京!闺m然說這種作法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可是只要他能爭取時間有 機會到達翠微宮,到時挾天子以令諸侯,或許能讓定威將軍棄降。
蕓湘一手撫著胸口,掌心底下傳來心房激烈的跳動。
她不能否認他說得有道理,但她也沒法忘懷在這件事后所必須承擔的風險,或許逼 宮這個念頭舒河早就有了,也早已做好在逼宮后全盤的打算,可是天有不測風云,若是 敗了,那南內以及他所要付出的代價,并不是他們所能承擔的。
「蕓湘?」
「逼宮……」她喃聲地重復這個字眼,半晌,頹然地垂下螓首,「事成了的話,你 會成為罪人,事敗,你會被處死的!咕退隳軌虺晒,那也是大逆不道,只怕他要承受 一世的罵名,失敗的后果根本就不需要去想,因為,后果就只有一個。
他拉近她,與她眼眸相對,「我沒辦法等到朵湛開封遺詔,他一開封,若手諭里寫 的新帝不是我,那幺你就得陪殉了,因此在手諭開封前,我一定得這幺做!
她凝睇著他清澈的眼眸,試著挖掘出里頭的勇氣有多少、勝算又有多少,可是她看 了半天,卻發現她從沒看過他這幺沒信心。
「你有把握嗎?」明知道他一定會去做,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想問。
舒河漾出一抹笑,「能不能成功,就看運氣了!乖谶@種對等的條件下,誰能有把 握?他沒有,律滔他們也都不會有。
「事敗的話,你一定要想法子保命,不要顧忌我……」她把心一橫,斷下決心。
他卻輕掩住她的唇,緩緩朝她搖首。
「你不答應我?」
舒河的指尖轉而輕撫著她的臉龐,神態安祥自適,「我們倆,不是成為千古罪人, 就是攜手共赴黃泉!
淚水飛快地在蕓湘的眸中凝聚,她極力忍下,深深倚向他的懷里抱緊他的胸膛。
「我不怕。」強忍著欲哭的沖動,她在他懷中喃喃,「和你在一起,我什幺都不怕 ……」
「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嗎?」舒河慢條斯理地撫順著她背后的發,輕聲在她的耳邊 問。
她怔了怔,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提起這件事。
「還沒有!姑@等大事,她是希望由他這個做爹的來決定,只是,她不知道有 沒有那個機會能夠讓他取名。
他在她的耳畔勾勒出他的夢想,「等所有的事情都落幕了,找一天,我們一家三口 ,一塊來起名字好嗎?」
一家三口……蓄滿眼眶的玉淚,頓時脫眶而出,蕓湘埋首在他的胸前,讓淚水悄悄 滲入他的胸膛里。
^_@熊熊燒起的火炬,將皇城上方的天際映染得光亮如畫,金戈與盔甲反射的光影 閃爍炫目,空氣里,醞釀著某種詭譎的氣息。
為免夜長夢多,南內眾臣在舒河的一聲令下,秘聚興慶宮做好逼宮的準備與沙盤演 練后,隨即暗中動員了南內水師趁夜挺進皇城,準備趁護京兵團被冷天放帶離皇城練兵 的這個機會,打算先進入四大門內,藉由地道直上翠微宮,再關上宮門拿下大內禁軍占 領清涼殿。
可是,他們沒料到……其它三內也想這幺做。
一踏進四大門內,隨即被其它三內的人馬堵個正著的南內水師,此刻正進退不得地 停軍在朱雀門下,其它三內的人馬也和他們一樣被迫停軍,各據一方遙望在四大門遼闊 的廣場中心正下方,那條能夠直抵翠微宮宮底的地道。
情況迅即變得虎視眈眈。
青龍門正下方,由律滔帶領的東內水師正摩拳擦掌地等待著,準備在上頭的號令下 襲向其它三軍,可為首的律滔卻始終保持著按兵不動的姿態,不想進一步刺激其它敵軍 ,以免造成四派人馬在四大門內火并的情況。
「不愧是兄弟,你們不但想的一樣,連選的時間也都一樣。」望著四大門內的人馬 ,仇項不得不感嘆大家都這幺的有默契。
律滔的眉心幾乎連成一直線,「舒河的心很急,朵湛想要代鐵勒打這場仗,這些我 都能理解,但……」
「但?」
「怎幺連老六都來了?」他不是自喻為正義之師,還有什幺仁者無敵嗎?那他干啥 也跑來湊這種亂臣賊子之類的事一腳?
仇項白他一眼,「他也想當皇帝啊!
颯急的西風將軍旗吹搖得啪啪作響,聽得風淮一個頭兩個大。
站在玄武門下的風淮,此刻既要說服自己的腦海里,別再浮現不孝與不義這四字來 擾亂他的心緒,又要叫自己忍住援兵遲遲不到的火氣,可這陣惱人的西風,偏偏又擾得 人沒片刻安寧。
「王爺……」龐云穿過兵衛所形成的人墻,氣喘吁吁地跑向在主帥位的風淮。
心急的風淮一手拉過他,「定威將軍的人呢?」
「短時間內到不了,滕王封鎖了土地……」負責調度的龐云累得滿頭大汗,「若要 繞遠路,那還得再花上一段時間!
「那民團呢?」失去了另外一半護京兵團后,就只能倚靠民兵了,而民團就近在皇 城外,若想要打贏眼前這場小內戰,就只有靠那批民團軍。
「民團說這幺做是大逆不道,他們不愿參與逼宮宮變!瓜肫鹉切┰谧罹o要關頭上 忽然抽手不干的民團,龐云就想跳腳。
冷汗瞬間滑下風淮的額際,「情勢不妙了……」
位于四大門西面的西內水師,像團整齊的黑云,靜靜盤據于白虎門下。
不想讓其它三內逼宮得逞,事先收到情報的朵湛,率領西內水師據于白虎門下,但 眼前的情況,似乎遠比他想象中的還不樂觀。
「王爺。」評估完情勢后,滿臉難色的冷天色挨站至他的身旁輕喚。
「有沒有勝算?」朵湛發現冷天色此刻所擺的臉色令他的心情更糟了。
經驗老道的冷天色遺憾地向他搖首,「照這情形來看,沒有。」
「能全身而退嗎?」就算打不下其它三內,也沒法進翠微宮,那至少別讓西內留在 京中的勢力全滅。
他搔搔發,「如果諸王都愿撤兵,或許還有可能!
「退兵?」朵湛低低冷哼,「他們怎有可能退兵?」既然大伙都已經撕破臉了,現 下誰要是一退,將要到手的皇位豈不就長翅飛了?
朱雀門下。
望著近在眼前,卻無法前進一分的翠微宮地道,懷熾懊惱地拚命思索著,究竟是哪 里走漏了消息,以致今夜四大門內才會如此熱鬧,可任他挖空了腦袋還是想不出個所以 然,但就算他能想得出來,也不能讓眼前的景況有所改變。
他伸手推推率領南內水師的舒河,「想到法子了嗎?」
「他們也跟我一樣都還在思考這個問題!故婧悠财沧旖,沒想到其它三內居然也 都跟他打同樣的主意。
「五哥和七哥不是也贊成你救蕓美人嗎?」出爾反爾,想幫忙干嘛又來阻撓他們?
他哼口氣,「他們是贊成我救蕓湘,但可不代表他們也同意把天子的位子讓給我。 」
「現在怎幺辦?硬闖嗎?」箭已在弦上了,又不能在這時候撤,當然只剩咬牙硬拚 一途。
舒河理智地搖首,「硬闖只會徒增死傷,沒用的!瓜氘斎,其它三內絕不會眼睜 睜的就讓他們先進翠微宮。
「那……」不能硬闖,難道就這幺繼續等下去嗎?他們四批人馬已經僵持很久了, 再等下去,只怕天就快亮了。
舒河也不知道這情況要僵持多久,只是,此刻水師動與不動的后果皆不是他事前所 預料的,情勢也與他料想中的完全迥異,恐怕在場的其它兄弟和他一樣,此時都如鍋上 蟻,頭痛地在想該怎幺打破這個意外的僵局。
在燃燒了快一夜后,四大門內的火炬漸暗轉為灰燼,幽暗的夜空也逐漸轉為淡粉與 微藍交織的色彩。
「不能等了!故婧由钗跉,決定就算是硬闖,也要在天明之前率軍抵達翠微宮 。
整齊的腳步聲忽然滲進了靜謐的空氣里。
「咦,那是……」懷熾突然抬首看向四周城墻上,正密集增加的人影。
舒河也忙不迭地抬首,瞪大了眼看著那些人據滿四大門上方后,隨即架弓瞄準四大 門內所有的人。
他認出衣著,「大內禁軍?」
「皇城內外即刻繳械!」率領大內禁軍與護京兵團包圍四大門的冷天放,居高臨下 地站在能俯視四大門的城墻上大聲宣布。
繳械……懷熾倏然想起那日冷天放在清涼殿上代父皇所傳的口諭內容。
百日內,除大內禁軍與護京兵團外,京兆繳械,私自于京兆內興兵者皆視為謀反, 殺無赦。
「父皇……」悚然而驚的懷熾,兩腳后退了幾步,失聲地掩住嘴。
「老天,來不及了……」舒河惶然地抬首看向遠處一身喪袍的冷天放,萬萬沒想到 ,讓父皇收回成命的希望,竟在這時離他遠去。
「圣上駕崩——」
喪鐘渾厚低沉的響聲,緩緩在晨曦的風中響起,林間受驚的鳥紛紛振翅而起,展翅 橫劃過微亮的天際,綿延不絕的鐘聲驚醒了整座京兆,同時也一聲聲地敲進舒河的心坎 里,不;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