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竹齋是金陵著名的私人書坊,除了刻書,也出版發行,數量龐大,內容廣泛;堆書的架子除了擺放書籍,也放些古玩盆景。
她在專門擺放佛經的書架前停留,隨手拿了一本翻看,剛翻沒幾頁,發覺有人走近,一抬眼便看見一雙湛亮如水的黑眸,正是剛剛那位俊雅清秀的書生。她記得他剛剛才從十竹齋中走出,怎么這會兒又進來了?算了,假裝沒有這個人的存在,把他當空氣就是了。
她把手上的書放回書架,目光調高至最上層,那兒有一整排的手抄本,其中有幾本很令她心動,都是關于玄與虛的,她想那里頭的內容或許會對自己目前的情況有所幫助,但是高度實在是太高了,就算她踮起腳尖也夠不著,正氣餒之余,書生的聲音低低地傳來: “你……你要哪一本呢?”
她心中一動,似乎是因為狹窄的空間,使得他的聲音別有一種低沉的性感。她這時才注意到,就站在自己身邊的書生比她印象中高大許多,他的胸膛與自己近在颶尺,隨呼吸起伏的瞬間會飄來一股男人特有的味道。
她覺得有些壓迫,但卻不像平常那么樣的厭惡,于是隨手指了一本,書生很快將它取下,遞到她手中。
“謝謝。”她輕聲道。
“懷文,朱懷文。”書生像是很高興似的,扯開一抹閑逸的笑。她發現他有一口潔白的牙齒,笑起來有幾分孩子般的稚氣。
“喔!彼S便應了聲,并沒有打算打開話匣子。
翻了幾頁,她發現那本書并沒有她想要的東西,這時她把目光從書本上移開,發現那個名叫朱懷文的書生依舊站在身邊,并且很有禮貌地與她保持三步的距離。
用那雙楚楚動人的明眸看了他一眼,他大步一邁,來到自己面前,還是那好聽的聲音:“這次要哪一本?”
她再指了幾本,接到書時,仍只是輕聲道了句謝,就把目光再度專注于書本上。
如此反復幾次,他始終靜靜地在一旁,一等她有需要便上前來替她服務,絲毫沒有用言語打斷她的意思,反而是她自己終于被好奇心征服,從字里行間慢慢地抬起頭,緩緩地將目光往他身上移去。
他的眼神老早就等在那兒,還是那抹溫文儒雅的笑,手中的折扇仍輕搖著。
真是個奇怪的書生。她將手中的書輕輕合上,“我發現你根本沒有在找書!睆膭倓偟浆F在,除了幫自己服務,他沒有從書架上拿過一本書,那么,他到底來十竹齋做什么?
“喔,原來你也注意到了!彼恼Z氣有受到重視的愉快,還有一點點的受寵若驚。“我還以為你真的打算一直把我當空氣呢!”
柔和從秦可卿的眼中瞬間消失,心里的堤防也再度高筑;如果他以為耐心可以換來佳人青睞的話,那么他恐怕要失望了。
她輕描淡寫地道:“我是打算繼續這樣!彼靡獾氐戎此菑埧∧槼霈F挫折的表情。
“哦?”他的確感到挫折,不過剛強也很快重回臉上,他聳聳肩笑道:“無所謂的!睋]開折扇,英俊的臉重新掛上溫雅的笑。
她必須承認,這個朱懷文的確有點與眾不同,他眼中那抹自信的光芒很是耐人尋味,也就是說,可能從來也沒有人讓他失望過。
可是她秦可卿在意的是在那張俊美的臉孔底下裝著的,到底是不是一顆與之相符的腦袋。
內涵比外表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你是今年秋試的舉子對吧?”她問。
“嗯!闭凵纫缓希妓髁艘幌轮蟛啪従徎卮穑骸斑@個問題你的侍女問過了,我只能說,這次秋試的確有我的份!
那就是舉子嘛!拐彎抹角的回答令人生厭。
“你不認為先通過秋試再來追求姑娘會是比較理智的做法嗎?”
他折扇揮開,伴隨著有禮的聲音道:“姑娘所言極是,但是我并沒有失去理智!姑娘何以這么說呢?”
縱使心里在輕蔑地冷笑,她的表情依舊溫柔,語氣也優雅得很:“傻傻地在這邊當個陌生姑娘的書僮,這不叫失去理智叫什么?”
“喔,這不能算傻,老板為顧客服務,本來就是應該的嘛!”他輕松地笑著,一臉的真誠,看不出任何的虛偽與做作。
秦可卿外表所有的溫柔在瞬間凍結,那雙永遠泛著柔波的眼出現了難得的失措!澳愕囊馑际恰
“在下不才,正是這十竹齋的老板!彼,彬彬有禮地一揖。
老天!她雙頰紅似火,原來從頭到尾一直表錯情的是自己,這可真是糟糕至極,也尷尬至極,她差點就要掩臉逃離這個擁擠的地方。
但是不行,無論如何,與生俱來的優雅從容不會容許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窘迫的羞慚,尤其是在男性面前。
在現代,她一直是男人目光的焦點,總是在享受愛慕目光追逐的同時,又超脫地以一種冷眼旁觀的輕蔑態度,看待這些為她癡迷的男性;她以為在古代也是如此,尤其自己所在的這個身軀又是如此的嬌美如花,真真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會錯意的時候。
她輕咳兩聲,掩飾自己不安的聲調!凹热、既然你是老板,那么我剛剛看過的書,就請您幫我拿下來,我要買回去!
“全部?”他詫異地一揚眉。她剛剛看過的書少說也有二十來本,一個姑娘家怎么會對玄學、佛學的書籍這么有興趣呢?該不會是心向佛門吧?真是這樣的話,那可真是糟糕!
他心里想著糟糕,自然是因為自己對她一見鐘情,因此目光顯得有些慌亂,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敢唐突地開口。
“是的,全部!彼龔娜莶黄鹊刂貜停皩α,你們這齋里就這些關于玄佛之類的書嗎?”
“就這些!边@些就已經夠多了。
“喔。”她聽不出他聲音中的沮喪,只是在心里想著,看來她得再到別家去看看,于是腳步一轉,準備離開,卻見那個朱什么的家伙兀自擋在前頭。
眼見身后是一堵墻,她只好客氣地道: “既然你們十竹齋沒有我想要的書了,那么我就到別家去找找看吧!”
他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故意不肯讓路,居然仍然杵在原地,并且不以為然地道:“如果姑娘還打算到別家去看看的話,我勸姑娘打消這個主意,因為我這十竹齋沒有的書,別說金陵城里沒有,就算是北京城也不會有的。”他說得極為誠懇,倒沒有絲毫自大的意思。
但是她并不打算相信他,實際上她從來不輕易相信任何人,她只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親身體驗,、于是腳步徑自往前,逼得他連連退了好幾步,模樣有些狼狽。
她臉色一沉道:“你不覺得你應該讓開好讓我過去嗎?”
“這怎么可以?”他正經地回道,“我應該退出去,這樣才不至于不小心碰著小姐!
說著,他居然真的連連倒退,只是眼睛始終盯著她,以至于沒留心腳步,差點給書架絆得四腳朝天。
秦可卿剛聽了覺得這個人心地倒是頗為光明,就是不知怎么地,偶爾會顯得愣頭愣腦,有些呆氣;見他差點被書架絆倒,她終于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這個人外表看起來瀟灑聰明,怎么這會兒卻變得這么爆笑呢?
正笑的開心時,見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一臉的靦腆,她心中猛然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似的,這副模樣怎么似曾相識呢?
他見她這么一笑,心魂飄飄,忍不住道:“你、你笑起來真美!
她的笑容瞬間冷卻,頓時又警戒起來。果然,跟一般的風流文士一樣,一逮到機會便開始甜言蜜語。
她不假辭色,緩步穿過他讓出來的窄道。
“請恕在下無禮,姑娘為什么……為什么對玄佛之類的書這么有興趣呢?”見她清冷的目光掃向自己,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才問出來的。
她應該要對他的問題感到生氣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見他這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卻又生不起氣來,看著他的秋水明眸瞬間一黯,突然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我也不是愛看玄佛之類的書,只是我必須看……”她將面紗重新蒙上臉,禮貌地向身后的他欠身,走出十竹齋的大門,眼神盯著對面那家“富春堂”
的招牌。
他聽她最后的語氣,似是被困難纏身,包含了許多的無可奈何,忍不住在身后道:“為什么是‘必須’看呢?你有什么困難嗎?我可以幫你的!”
他說得義正辭嚴,一副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語氣,只是聽在她耳里,猶如石沉大海,一點兒也不感動。
“我說出來你也不會懂,懂了你也不能幫我,你還是好好地經營你的十竹齋,好好地準備你的秋試吧!”
他困惑地望著她輕盈飄逸的背影出了十竹齋,心里霎時間轉過了好幾種想法。
我雖然喜歡她,但她未來如果終究要遁入空門,那我不是白暗戀一場?
但又想著,喜歡一個人就要學會分擔她的喜怒哀愁,我既然對她一見鐘情,分擔她的憂愁也就成了我分內的事;她看玄佛之書,不一定是要遁入空門,假使要遁入空門,我又怎知不能勸得她回頭呢?
這么一想,他頓時豁然開朗,于是邁開步伐,跟了上去。
**********************
“看來你并不相信我所說的話!
正準備進人富春堂的秦可卿,被身后這道沮喪的聲音給嚇了一跳,隨即眉頭一皺。
又是他,陰魂不散!但在轉身時卻立刻換上嫵媚的笑,巧妙地掩飾心中的厭惡,再丟給他一句不輕不重的諷刺: “公子言重了,我是希望別家能有我想要的東西,公子應該不會認為生意給別人搶去了吧?”一樣是書坊,縱使自己店里沒有客人想要的書,也不希望看到客戶往別家跑,原來他也有這種可鄙的商人心態。
“哪有?”那張俊臉微微變紅,委屈地叫著:“我絕對沒有這種想法,相反的,我還很希望這富春堂有你要找的書呢!”
是嗎?目光盯著他服中閃著輕蔑,她認為這只是他的反諷之言。
盡管那種輕蔑掩藏在既柔且深的眸底,敏感的他還是察覺到了。
“看來我暫時無法取得你的信任,既然如此,姑娘請!彼硪灰荆屗p巧地跨過富春堂的門檻,自己則隨后而人。
秦可卿在稍后立刻明白了他之前胸有成竹的原因——藏書量與規模絲毫不遜于十竹齋的富春堂,原來也是他開的。
最初迎面而來的伙計叫了一聲老板,她還以為不過是同行間彼此客氣的稱呼,直到一名看來應該是總管的人跑過來跟他鞠躬哈腰,還很恭敬地向他報告堂內的一些事情,她才恍然大悟,心里立刻有一種被捉弄的不愉快。
真想一巴掌打掉他臉上那種故作謙遜的表情,兩家書店有什么了不起?
她心里這樣想著,沒有被面紗遮住的眼睛卻閃爍著佩服的光芒,這樣肯定能滿足他的虛榮心吧!
“真想不到公子年紀輕輕的,就擁有兩家規模不小的書坊,想必對經營方面很有天分!
“不敢不敢!彼t遜著,眼中突然生出好奇的光芒,像是看到了新鮮的東西一般!澳銥槭裁催@樣說呢?”
什么為什么這樣說?“我稱贊你對經營很有天分有什么不對嗎?”
“不對!”他突然鄭重其事地道,“我問你為什么這樣說的意思不是說你稱贊我,而是你眼中明明覺得那沒有什么,卻又為何言不由衷地來稱贊我呢?
你為何要這樣?”
最后一句話問得極為關心,好像是長輩在問晚輩為何撒謊一樣,語氣絕無苛責,也不會讓人覺得難堪,反而使人產生一種信任感,一種無事不可對他言的信任感。
那種被看穿的錯愕與剎那間產生的信任感僅僅只是一瞬間,她隨即莞爾一笑,“我哪有什么言不由衷,難道公子不喜歡人家稱贊?”
那雙清澈的眼銳利地直視著她,仿佛直接看到她的內心深處,使她產生前所未有的惶恐;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嘆了一口氣。
“你為什么要這樣?”銳利的目光轉為心疼,一定有某些痛苦的記憶使她緊閉了心房,處處示人以華麗卻空洞不實的表情。“我倒寧可聽你說出心里想要嘲諷我的話,那樣我會比較舒坦,畢竟那是實話,表里不一的感覺總是不太好!彼_地搔著頭,樣子頗為煩惱。
她胸口重重一震,忽然不笑了。
這人若不是老實過了頭便是精明過了頭,無論如何,他確實能洞悉人心,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公子似乎想太多了吧?”她的口氣變得極冷,一方面保護自己,一方面掩飾被看穿的狼狽。
他灑脫一笑,笑容里有自我釋懷的輕松,那把描金扇重新搖了起來!笆前,我一定是想太多了,其實你這樣也挺好,只要你喜歡就好,我沒有意見。”
本來就是她喜歡就好,莫名其妙的人!
他跟著她出了富春堂,又跟著她來到文林閣前,她抬眼看了看,美眸瞥向身后跟屁蟲一樣的他,輕柔卻譏刺地問道: “我說公子,該不會這家文林閣也是你開的吧?”
沒想到他竟眼現驚奇之色,詫異地道: “你怎么知道這家也是我的?”真是太厲害了。
她在心里連連抽氣。
連這家也是?這……好端端的干嘛連開三家書坊,還開在一起呢?
面紗里的表情實在很難維持平靜,莫非這位朱懷文是錢多到不行,開這些書店來解悶嗎?
目光緩緩地掃向狀元境的盡頭,往剩余的二十余家書坊看去,再轉回來脫著朱懷文時,口氣已經完全沒有辦法維持輕柔。
“該不會這狀元境的書坊全是你朱家開的吧?”
如果是,那就太離譜了。
朱懷文雙手瀟灑地負于身后,目光在狀元境掃了一回,客氣又謙虛地回答:“沒有全部啦,后面那幾家新開的不是!
只有后面那幾家新開的不是?我的天啊,真是離譜!
她笑瞇著眼,目光卻一點也沒有微笑的溫柔。
“我可不可以請問公子,為什么在狀元境開那么多家書坊呢?”
“呢……”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興趣,純粹是興趣。”
她聞言心中一陣輕蔑。真是奢華又離譜的興趣,他們家的錢一定是多到不行吧!不知比起賈府來又是如何呢?
總而言之,她認為這個朱懷文若不是幼稚可笑,便是深不可測。
好吧!如他所說,她再也不可能找到自己滿意的書籍了,既然如此,也就沒必要再待在狀元境了。
但是這么一來,從書上尋找可能的離開方法也就宣告行不通了,思及此,她一雙彎彎的秀眉不禁憂郁地蹙了起來。
見她一雙似水美眸隨著這個蹙眉又陷人一片黯然神傷中,朱懷文心中不舍,關切地問: “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呢?”
愁眉斂起,她冷冷地道:“關你什么事?”
“本來是不關我的事,不過如果你有困難的話,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一起商量,那事情會比較容易解決,俗話說‘兩人齊心,其利斷金’,一人的智力畢竟有限,如果有個人跟你一起想,那便是有了兩個人的智力,如果有三個人——”
“你、閉、嘴!”她受夠了,他該不會打算一直講下去吧?“我可不可以拜托你離我遠一點,能滾多遠就滾多遠好嗎?”這是她第一次用這么差的口氣跟人講話,但這個呆子實在令人抓狂。
被這么一吼,朱懷文愣住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會兒突然嘿嘿笑了兩聲。
“你笑什么?”她回頭對他怒目而視。
這個莫名其妙的家伙,已經出了狀元境,踩上淮青橋了他還跟在后面,他難道打算像蒼蠅一樣粘她一輩子嗎?
他不回答,只是站在原地,又笑了兩聲,露出一臉欣賞的表情。
她轉回到他面前,怒火把她的臉頰都燒紅了,氣急敗壞地問:“你到底在笑什么?”
“我笑你啊,總算露出些許真性情了!彼f這話沒有一點諷刺,反而充滿安慰。
她臉色一沉,“什么意思?”
“你外表雖然嬌貴如花、溫柔似水,但是你既不是花也不是水,依我看,你倒很像一株沙漠中的仙人掌,多刺而憤世嫉俗,你真正的性情就像你現在的容貌一樣,都掩藏在這張美麗面紗底下了,假如撕開這張面紗的話……”
“你做什么?”他突然伸向前的手把她嚇了一大跳,“你打算當街調戲我嗎?”
她話說得很重,表情也很嚴肅,朱懷文一直溫文儒雅的神色在瞬間斂下,受到侮辱似的辯白道: “我朱懷文才不是那種下流的人呢!”
她輕鄙地冷笑!叭绻麆倓偟呐e動不下流,那么請問什么樣的舉動才算下流?”就算在現代,隨便對女孩子動手動腳都會被冠上“色狼”的封號,她不相信時光退回到明代,這樣的舉動能不算下流。
溫和重回朱懷文的俊臉上,他解釋道: “你誤會我了,我只是希望你別把自己藏得那么深,畢竟一個人要經常維持表里不一也是很辛苦的!
她瞪著他,一雙似水明眸劇烈地波動著。
到目前為止,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既誠懇又充滿關切,倒好像他真是發自內心想關心她一樣;但是……但是他為什么要對自己露出這種真誠的關懷?這是毫無道理的。
她仔細地看進那雙眼的深處,想從那雙眼中找出跟他的神情不相符合的狡獪,但是他的眼太過清澈,清澈到令自己在他的注目下居然感到自慚形穢,她心中大為慌亂,當場衫袖一甩,有些狼狽地道: “你別再跟著我!”
“這可不行!彼裰皮道,“這橋不是你造的,人人皆可走,你不能硬說是我跟著你!彪m然很無賴,但是為了能繼續跟著她,只好這么說了。
“你……”她眉毛怒挑,但想一想又隨即收斂。
“好,你既不是跟著我,那請問你現在是要往哪個方向走?”已經下橋了,一條往東,一條往西,一旦他說東她便往西,到時他倘若又跟了上來,看他還拿什么理由來辯。
“我?”沒想到她會這么問,他有些無措,一柄扇子心虛地搖著,過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我看心情!笨偛荒苷f是看你往哪一邊吧!
秦可卿聽到這回答雙眉一豎,怒容已經出現在臉上了,但是在最后關頭又忍了下來,認為自己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人失去應有的優雅。
“好吧!”她的步伐又變得從容,對付這種死皮賴臉的人不需要跟他爭辯,先向西走,如果他跟上來,再向東,讓他措手不及。
輕盈地下橋,緩緩轉向西邊,朝貢院而去。她故意慢慢地走著,約十余步后,眼角便瞥見朱懷文的玉色長衫在身后飄動。
她在心中冷笑。
待會兒我忽然疾步往東,非逼得你疾步追上來不可,到時我便大喊:你這個登徒子,為什么一直跟著我?虧你還是狀元境幾十家書坊的老板,原來這么風流低下,見了姑娘美貌便像蒼蠅見了糖一樣地粘著不放!讓這來往的人群為你的風流作個見證,到時看你還拿什么來辯?
心中這么想著,她腳步忽然一轉,疾步往東而去;就在此時,一個青衣男子拉著裝蔬菜的板車迎面跑步而來,她見狀驚呼一聲,眼看著就要撞上去——
“小心!”
她分不清這一聲驚呼究竟是朱懷文還是那青衣男子發出的,她嚇得閉上眼,再睜開眼時,人已經躲過男子的板車,跌在道旁的青草地上;之所以沒有感到什么疼痛,是因為朱懷文的身體充當了她的軟墊。
四周頓時響起一片喝彩聲。
“好!”
“英雄救美人,還是個大美人呢!”
她一呆,立刻驚覺自己臉上的面紗已然脫落,但是更令人面紅耳赤的還在后頭。
“一個姑娘家讓你這男子漢給抱住了,你可得負責!”
這本是一個老婦的玩笑話,她卻突然驚叫一聲,霎時一張臉變得通紅,一顆心怦怦亂跳。他……他的手正不偏不倚地按在自己的胸部上!
朱懷文也立刻警覺到這點,不過他并沒有像被燙著般地立刻松開手,而是慢條斯理地滑下,光明正大地圈住了她的腰。
“你……”她又急又氣,準備撐起身卻被他故意翻身壓住,她羞窘難當地低斥:“還不快點讓我起來!”
朱懷文明知眾目睽睽之下,與一個姑娘家摟在一起不僅十分無禮,甚至對這位姑娘的名節已有所損害,但他就是無法將目光自近在眼前的嬌媚臉蛋上移開!
她白玉般的肌膚透出暈紅,一雙蕩漾著柔波的眼羞窘地閃躲著他的目光,烏云般的秀發部分垂落背后,部分攏在頭頂,上頭簪上墜著珍珠的金釵,那珍珠隨著她緊張的呼吸前后輕搖,使她看來楚楚可憐又明媚動人,他不禁深深為之著迷。
他伸手停住珍珠的搖晃,讓震動在他掌中止息,順勢撫上她的臉頰,深情的目光直視著懷中的她,低柔誠懇地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負責的!
再深深看了一眼,他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伸手欲扶她起來,卻被她憤恨地揮開。
顧不得拍去身上的青草,顧不得尋找不知落在何方的面紗,也顧不得分辨方向,秦可卿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讓她出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