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覺嗎?」夏賦悠聲音逸出,成為這寂靜密林里唯一的聲響。
這抹微乎其微的聲音,拉回了齊少覺萬般自責(zé)的情緒。
「悠兒!」他揚(yáng)起袖,為她擦去臉上半干的血痕,不確定地再次呼喚。
夏賦悠聽到熟悉的低嗓在耳邊回蕩,飄散的思緒猛然被拉回,這……是她的幻覺嗎?她沒死?又重回人間嗎?
夏賦悠不確定地?fù)P起手,十指顫抖地輕撫過他俊挺的五官!刚娴氖悄?」
有別以往的碰觸,夏賦悠落在他五官上的指勁,似飄落在空中的鵝毛,少了以往的生命力與溫度。
齊少覺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眉頭緊蹙地問:「快告訴我,妳哪里痛?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相公……真的是你!」夏賦悠難以置信地不斷低喃,沒有焦距的眼這時氤氳著霧氣。
「是我,妳別再說了!」齊少覺的唇抵在她冰冷的額上,發(fā)出安心的嘆息!肝覀兓丶伊。」
齊少覺心里對她產(chǎn)生的疼惜與愛意,讓他無所適從地微微打顫,他想將夏賦悠緊緊地攬入懷里。
「不要!你不要碰我……」夏賦悠突然抗拒,即使身體根本使不出半點(diǎn)力量。
她的耳邊回蕩著雨孅兒傷人的話語,夏賦悠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相信他。
或許她真的太過天真了,對齊少覺而言,她只是一個工具,一個讓他可以脫離家庭束縛的傀儡。
他娶她的目的,是要她對他的行為──眼不見為凈!
她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瞎子,不是嗎?
眼淚無語地滑落,夏賦悠推開他,漠然緊緊地圈覆住自己。
「悠兒!」齊少覺愕然打量她,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落淚,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抗拒。
為什么?她是愛他的不是嗎?
她的淚每滑下一滴,他心里的煩躁就更增添一分。
他輕抿著唇,用力深吸了口氣,向來溫和俊雅的臉龐繃著僵硬!竸e在這時候耍脾氣,我們先回家!」
「我不要……」夏賦悠沉溺在傷心中,她從未如此的難受,這或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任性。
她的異常反應(yīng)讓齊少覺倍覺難堪,心里漾出的柔情蜜意在瞬間消散。
齊少覺極力穩(wěn)住自己的呼吸,不顧她絲毫不具威脅的掙扎,將她攔腰抱起!笂叺纳眢w又濕、又冷,再待下去,我不敢保證我們會有什么下場!
此時、此刻、此地,都不適合談?wù)撨@樣的話題,待她身體復(fù)原,他再來好好厘清這一切。
雨停,夜梟發(fā)出低鳴,為入夜的密林更添幾分詭譎的氣氛。
不知是他的話,又或者是彼此相貼的身軀產(chǎn)生了溫度,齊少覺發(fā)現(xiàn)她的身子微微向他貼近一分,她依賴的舉動讓他不悅的思緒稍緩。
齊少覺微揚(yáng)起唇,笑得有幾分無奈,或許情況不至于太糟。
依目前的狀況而言,他們是共生體──在未來,他們也會緊密纏繞在一塊。
。
夏賦悠負(fù)傷回家的模樣嚇壞了一群人,在急召大夫進(jìn)府診治期間,潔兒已經(jīng)為主子凈好身,換上干凈的衣裳在房間休息。
夏賦悠感到安全無虞之后,強(qiáng)撐的意志也逐漸被昏睡牽引。
「妳折騰了一天也累了,早點(diǎn)下去休息吧!」齊少覺見潔兒一回府就忙得不可開交,不禁開口道。
他的話很中肯,但落入潔兒的耳里卻不怎么舒服。
潔兒原想開口說些什么,卻又懊惱地吞下了話。
似是看穿她的想法,齊少覺再度吩咐:「放心,有事我會差人去叫妳!
潔兒瞥見仍埋首在案桌前的身影,思索了半晌才說:「是,姑爺,那……潔兒先退下!
待潔兒離開后,齊少覺才擱下筆,起身移至床榻邊,細(xì)細(xì)端睨夏賦悠蒼白若紙的雪容,他感覺到自己的心不能控制地怦怦跳著。
她還有呼吸嗎?齊少覺坐在床榻邊,專注地俯視她。
他這輩子所能感受的,似乎在這一天全都感受到了。
心急如焚的滋味、心痛的滋味、愛人的滋味、感動的滋味……全在一瞬間充塞他的胸口。
他的盲妻,教他領(lǐng)略了何謂七情六欲!
在他以為自己就要失去她的同時,心里最真實(shí)的感受給了他答案。
她昏迷前的抗拒雖讓他不悅,但他仍無法不為她心動,一顆浪蕩飄泊的心,終于興起了靠岸停泊的念頭。
「少爺,永大夫來了!
叩門聲傳來,齊少覺立即起身前去開門。
「少爺今兒個在家?」永大夫徐緩地步入,揚(yáng)眉瞥向齊少覺,他的語氣里有說不出的驚訝。
想來這瞎眼媳婦的魅力不小,竟然拴得住齊少覺放蕩的心!
齊少覺被永大夫這么一質(zhì)疑,向來玩世不恭的臉龐,竟透著一絲赧意。
永大夫是「善濟(jì)堂」的大夫,關(guān)于夏賦悠的眼疾,他曾向永大夫請教過。
「夫妻感情愈來愈好,這是好現(xiàn)象,不用不好意思!褂来蠓蛭⑿δ碇缀,不疾不徐地置下藥箱,開始為夏賦悠進(jìn)行診療。
一盞茶后,永大夫舒眉頷首地對齊少覺道:「少夫人沒什么大礙,都是一些皮外傷,吃幾帖活血散瘀的方子就成了!
「真的沒事?」
她跌得那么狼狽,身上青紫紅腫的傷,教人看了不忍,這樣會沒事?
「難不成永大夫會騙你?」他溫和地呵呵笑著,轉(zhuǎn)頭覷向齊少覺,一雙手俐落地為夏賦悠包扎傷口。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在永大夫面前,齊少覺似情竇初開的少年郎,靦腆的臉龐有著對妻子掩藏不了的濃濃情意。
「少夫人身子骨不錯,休養(yǎng)個幾天就沒事了,不用太擔(dān)心!固幚砗孟馁x悠身上的傷,永大夫笑著囑咐。
「好!」齊少覺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因為夏賦悠淺淺的輕吟聲拉回了思緒,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往床榻處流連。
永大夫感覺到他的眸光,抑不住地唇角直往上揚(yáng)。
想來齊老爺子可以放心了,成家之后的齊少覺穩(wěn)重了不少。
「行了,我不叨擾你們!褂来蠓蚰闷鹚幭,識趣地往外走。
「我送你!
「不必、不必,你快進(jìn)屋陪少夫人,傷雖不重,驚嚇是難免的,這時候最需要有人在身邊陪著!褂来蠓蛐觳阶叱龇块g,笑容未曾間斷地為他們關(guān)上門。
。
夏賦悠輕啟唇瓣低吟,此時她的腦中紛亂,根本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身在何處。
她緊蹙秀眉,無意識地喑啞呢喃:「潔兒……我口好渴……」
未多時,她便感到溫潤的茶水就著唇,緩緩流入她的口中。
「潔兒……我好痛……」喝過茶后,她覺得自己骨頭像是被拆解似的,讓她渾身發(fā)疼。
夏賦悠揚(yáng)起手,輕觸著自己疼痛的部位,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別碰!」一雙大手制住她的動作,低沉的嗓音透著溫柔。
夏賦悠聽到夫婿的嗓音,不由得猛然一震,晌久才回過神!肝以趺戳耍俊
「妳跌下山,受了點(diǎn)傷!顾恼Z音平靜,表情卻因擔(dān)心而顯得嚴(yán)峻。
「跌下山……」夏賦悠輕語,所有驚心動魄的回憶,排山倒海全回到了腦中。
頭好痛!她回到家了嗎?齊少覺帶她回家了嗎?
夏賦悠正擰眉回想時,齊少覺微皺起眉。「永大夫才幫妳包扎好,妳別亂動!
他想握住她的手,卻出乎意料地被她掙開了。
他瞪大雙眼,語氣有絲緊繃!笂呥在生我的氣?」齊少覺想起早些時候她的抗拒,他的臉色陰郁,薄唇抿了又抿,似是在斟酌該如何開口。
夏賦悠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惱怒的語氣,字字?jǐn)S入她的心田,心里不禁抽痛。
「是你違背諾言在先!顾龜肯旅迹Z氣苦澀、眼眶微紅地對他低訴。
「我……」齊少覺胸口劇烈起伏,一顆心被她攪得亂七八糟,不明白夏賦悠的態(tài)度為何會有這么大的轉(zhuǎn)變。
霍地,他擰起眉,狐疑地開口:「在嵩靈寺,妳遇到的人到底是誰?」
遇到誰?夏賦悠唇角揚(yáng)起蒼涼的笑容,想起雨孅兒,她心里的擰痛再一次傳入心扉。
「悠兒……」
他目光陡沉,想起潔兒在嵩靈寺說過的話,正想開口,夏賦悠卻倏地大喊。
「我不要聽、不要聽!你若真愛她就去找她,我什么都不要了!」夏賦悠猛然摀住耳朵。
她拚命流著淚,知道自己傻得可憐、也愛得也可憐。如果愛他是如此辛苦,這么沒尊嚴(yán),那么……她不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