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工讀生一手將她拉拔到專員這個職務的老板嚇了一大跳,目瞪口呆的盯著孫守嫻,半晌,才回過神來。
“你要辭職?”
“嗯。”
“怎么事前全沒打聲招呼?”
“很抱歉,這是臨時決定的事情!
“可是,為什么?你不是做得好好的?為什么無緣無故就說不干?還是……是不是因為我上次退了你的那個Case?”
“不是!
“那?”
“只是倦勤!彼龂@得很無力。
生平第一次對所有的事情都不感興趣,以往,是樂在工作,而如今,工作不再吸引她的全心全意。
“倦勤?你朝九晚五才幾年?這么快?”
“我的職業倦怠周期大概比別人頻繁吧!”她自嘲。
“職業倦?”廢話一堆,他才不信她會突然對工作失去了滿腔熱誠,除非……“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長相秀氣的老板謹慎探問。
“不是!彼龖煤芸。
雖然幾個要好的同事知道她又恢復單身了,可是,老板是老板,雖然很受他的器重,但是,他仍不在她的掏心名單里。
“我想,就算是,你也覺得不太方便跟我講實話是吧?!”
猜得真準!
孫守嫻無言以對,只是嘆,也只能嘆。
大概是被她蒼白無神的臉色震住了,精明卻也敦厚的老板再問了幾句,大筆一揮。
“準了!
“謝謝你!彼B看也沒看他批的是什么,微欠身,就要退出辦公室。
可老板叫住她。
“準假!
“咦?”
“放你一個月的長假,去休息吧,好好的養足精神!毕哪抗饣岢`笑。“當然,如果你臨時想縮短假期,隨時歡迎你銷假回來上班!
“我……”
“別急著作決定,你有一個月的時間好好考慮!
望著似乎看出了什么的老板,孫守嫻只牽動嘴角,靜靜的走回自己的桌子,靜靜的收拾著桌面的文具。
是呀,別急著作決定……
連家人都沒知會,辦妥簽證,訂好機票,她拎著簡單的行李,獨自飛越了大半個地球。
她飛到巴黎!
。
孫守琪隨著丈夫移居到巴黎近十年,期間,家人來來去去探視過數回,這不稀奇;但是,互訪的行程全都是事前連絡妥當再成行,沒有一次例外。
當神情晦暗的孫守嫻提著行李來按門鈴時,她嚇了一跳。
“怎么突然跑來了?”
“想你呀。”
“我也想你。我們一家都很好,謝謝你的關心。”孫守琪笑得很甜,也有點老奸巨猾!昂美玻吞淄炅,換另一個說詞!
“姐!”
“既然喊我姐姐,那就坦白招來!
“你要我招什么?”
“無緣無故,你跑這么遠來做什么?”
“散心!彼裏o力、也沒心情扯謊!拔倚枰獣r間跟空間,而天高皇帝遠的巴黎最適合不過了!
有姐姐在,不必擔心孤零零的、生活起居沒人依靠;而姐姐向來善解人意,只要跟她說出大概,就不必擔心她會過份干擾,然后,她可以在定下心后,好好的思索未來的路該怎么走。
“你自己一個人來?”
“是呀。
孫守琪輕嘆。
“你跟阿得又鬧別扭了?”
“不算是別扭!
“噢!辈凰闶?那鐵定就是了!跋氩幌氍F在談?”
“不想,F在不想,或許,過幾天吧。”
過幾天?
好!
孫守琪很夠意思,特意將妹妹安頓在長廊盡頭的客房,沒人打擾,除非她自己跑出來訴苦,那自然是另當別論了。
而她暗忖,頂多一、兩天,妹妹的心事她應該就可以了然了。
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仍舊一臉疲態的孫守嫻在近午時分走出房間。
“睡飽了沒?”
“唉,還在調適時差!彼龖袘械牡谑孢m的藤椅上!昂冒察o,姐夫他們呢?”
“上課、上班,全都不在;呼,幸好你不是假期來,否則,有那兩個小鬼在家,我們就別想好好的聊一聊!
她不以為意的喝著姐姐倒給她的香醇花茶,才喝兩口,肚子就有反應了。
“中午吃什么?”
“八卦消息!”
“唉,這么早就要逼我?”
“還早?都快十二點了!彼龑⑼樾牟剡M冰箱里了!靶菹⒘艘粋晚上,你不聊開來,就等著餓肚皮吧。”
“奸詐,用這種方法來逼供……至少,你該讓我邊吃邊講,我好幾天沒吃飯了!
“是呀,你都吃面,以為我不懂呀?”
“一樣呀,我好幾天沒吃到半粒米飯了!
“要吃飯哪,中國人,當然得吃飯了,怎么老愛吃面呢?你呀,背祖的年輕人!”
嘴里數落,孫守琪還是起身,穿越起居室走進廚房,就在孫守嫻等得不耐煩想去逮人時,她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個擺滿碗盤的大托盤。
好香!
剎那間,孫守嫻的饑餓感達到了頂峰,不待姐姐開口,她已經動作迅速的將桌上的空間清出來了,眼巴巴的瞪著幾個盤子擱定,其中有塊又厚又多汗的煎牛排……
“真厲害,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時候會出關?”
“掐指算出來的。”笑話,就算姐妹倆都嫁人了,小嫻還是她妹妹呀,更遑論妹妹肚里的腸子有幾尺她都一清二楚,連這點時間都提不準,就未免太遜了。“牛排是你的,面是我的!
哼哼,還敢說她背祖呢,結果,姐姐還不是招待她吃沙拉、啃牛排呀!
“牛排還在冒煙哩。”她一臉的稀奇。“你什么時候烤的?"
“前幾分鐘!
幾天以來,孫守嫻第一次笑得很開心。
“果然,最奸的還是姐姐你呀!”看吧,她就知道來巴黎是最佳的選擇。
“再攻擊我,我就將牛排丟到垃圾桶里!
孫守嫻將這個警告跟牛排一塊兒吃進肚子里,一塊微焦的肋骨牛排消失無蹤時,她也將煩惱掏得差不多了。面吃完了,又替自己倒了杯花茶的孫守琪聽著,沒插嘴,直到孫守嫻停下刀叉,她這才顰眉嘟噥。
“真怪,你又不是孵不出蛋,我看阿得也挺蠻牛的,為什么不生幾個孩子來養?”
“阿得說過他不要孩子!
“真的?他什么時候說的?”
“結婚前,結婚后!
她知道,別再這么折磨自己的記憶,偏她自虐,一再地記起就在第N次簽離婚協議書時,他曾撂下狠話……以后,你再提到孩子之類的鬼話,我們連夫妻都沒得做……
雖然,她體諒他的口不擇言,但是,他的話已經牢牢的嵌在她的腦子里了!
“這么決絕呀?!”那,事情果然就難辦了!八慌滤究占覜]后人呀?”
孫守嫻笑了,只不過,笑得很無可奈何。
“我公公也曾催過他啦,可他都說得斬釘截鐵,想要抱金孫,別指望他,去找阿勤還比較有指望,而且可以要幾個就有幾個,阿勤不會拒絕的!
“你小叔不是還沒娶老婆?”
“那又怎樣?所有的人都知道阿勤自小就是孩子王,又疼小孩,有他在,司空家想絕后也難!”
長嘆著,孫守琪恍然大悟。
“難怪阿得這么理直氣壯的拒絕當爸爸!
“對呀,難怪!
“你不就更奇怪了,又不是未婚,也不是夫妻倆相看兩相厭,既然哈死了生個娃兒的念頭,為什么不直接跟阿得提?說不定,他很樂意配合哩!
“我不敢賭!
“什么?賭?”
“嗯!睂O守嫻悶悶不樂的喝著茶!拔也桓易鲞@種賭注!
“不敢?”這倒稀奇了!澳氵有不敢的事情呀?”
“怎么沒有,媽老是叫我換個人算了,我也不敢換!
“不會吧?”孫守琪訝然的提高嗓門。“有沒有說錯呀你?媽不是滿中意阿得的?說他這個女婿稱頭極了,個兒又夠高,帶出去尋仇都很能撐氣勢哩!薄八拇_是這樣想呀!
“可是,她現在還三不五時鼓吹你休掉他?”
“既然不適合,就及早另外找個更適合的人,免得拖到人老珠黃時,再多的后悔也都來不及了,這是媽這一年多來耳提面命的至理名言!
“媽說得對嗎?”
“坦白說,對了大半!
“那你還不快快遵循母意?”
“所以說,我是個膽小鬼呀。”孫守嫻強顏歡笑,只是,笑容沒幾秒鐘就潰散了。“每次看到阿得,每次想跟他商量,就是沒法子將話丟出來!
“所以你就逃了?”
“不逃,我會憎恨自己的孬!
“阿得也真是的,他就這么讓你走?”
“呃……”
訝異的瞪著突然支支吾吾起來的妹妹,驀地,孫守琪恍然大悟。
“該死,你該不會沒跟任何人說你飛到我這里吧?”
“我……。有呀”
“少來,說得這么吞吞吐吐,有?有個鬼啦。”她白了她一眼,“那你說,誰?你跟誰說了?”
“……我留了張紙條給媽!
“你就這么拍拍屁股走得瀟灑,然后,留給媽一張小紙條?”小嫻瘋了不成?玩這么低級的失蹤游戲,若讓媽逮到了她,絕對會尸骨無存的。“不對,怎么可能?我都沒接到媽的通緝電話呀……等等,你放哪里?”
“就家里呀!睂O守嫻說得很含糊。
哈,小嫻還想唬弄過去?!
“家里的哪里?”
“書房啦。”
“書房……書房?”她忍不住開罵!澳愀揪褪枪室庾叩皿@天動地的嘛,明知道媽幾乎不進書房,而爸爸又去大陸,要過幾天才會回臺灣……”
“后天。
“嗯?”
“爸爸后天就回臺灣了!
“所以,你想玩失蹤玩到后天?!”
孫守嫻抿嘴,無言以對。
“那你也沒有將天機泄漏給阿得嘍?”
“廢話。”
“呵,你應得還真是理直氣壯哩!
難怪到現在都沒見任何人來電關切,甚至連阿得也沒消沒息,原來是小嫻閃得狠心,未曾告知誰她的去處;這么一來,她心中的謎團得以撥云見日了。
只是,可以想見的是,這會兒別說愛女心切的老娘,恐怕連阿得都鐵定急瘋了!
可憐的男人……
“其實你可以邀他一起來的,起碼,在浪漫花都,有些話是很容易聊開的!
“邀他來?我干嘛這么無聊呀?他已經是外人了!
“外人?”孫守嫻嗤笑著。“在你心中,恐怕他比誰都還要親哩!
“現在不是了!
“少昧著良心說話,再這么斗氣,小心哪天弄假成真,你們當真成了陌生人,到時候你就后悔莫及了!
這話,阿得也說過了。
“我知道!睂O守嫻笑得苦澀且無奈!八裕也挪桓液菹滦,放手一搏呀!”
。
兩天了,見孫守嫻連微笑都很心不在焉,孫守琪嘆道:“心里攢了結,走到哪里都是牢籠,很難掙脫開來的!
“可不是嗎!”她也很無可奈何。
還說是來散心、來安定軍心的,結果呢,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好想阿得!
媽那兒倒還好,因為她知道姐姐已經通風報訊了,只不過,至今仍沒給阿得半點消息,他一定很擔心她吧?!
“老實說,你成天窩在屋子里也不是辦法,提起精神出去外頭溜溜嘛,難得來一趟巴黎,好歹,也得出去喝杯咖啡什么的。"
“喝咖啡什么的?”左聽右聽,就是覺得姐姐話中有話。分明是意有所指。
果不其然!
“是呀,出去搔首弄姿、扮風騷什么的!”
騷首弄姿?她這會兒哪有賣笑的心情呀!
“姐,你是嫌我礙眼了?”
“成天唉聲嘆氣,誰不嫌你煩呀?”她忽然靈光一閃!斑@樣吧,市區有家酒吧還算不錯,我們去坐坐?”
去店里買酒喝?
雖然,孫守嫻不是很喜歡這個主意,但還算能接受,只是……
她瞪著興致勃勃的姐姐,“你干嘛?”
“準備準備,出外扮風騷呀!
“煩心的人是我,你這么投入做什么?”
“我陪你呀!
“少來,八成是你太久,想乘機發騷。”孫守嫻伸手將她按國貴妃椅里。“萬一出了事,姐夫怪在我頭上的話怎么辦?不行、不行,你給我乖乖待在家里,我決定獨行!
“你?一個人?”
“我想自己靜一靜!
“你……”孫守琪輕吁著為難的讓步!昂冒桑头拍銌物w,有事就隨時跟家里連絡!
“有事?”她起身回房拿外套。“還會有什么事呢?”
“誰知道呀,你常跟麻煩扯在一起。”
“以后不會了啦。”
“怎么說?”
“我跟阿得一拍兩散了,你忘啦?!”
心情惡劣,孫守嫻沒有安步當車的散步過去,攔了輛車,十分鐘不到就踏進那家酒吧了。
孫守琪建議的這家酒吧外表看來很普通,一塊油漆有些剝落的門牌大刺刺的垂在墻壁上,沒有閃爍的霓虹燈,也沒有喧囂刺耳的熱門音樂,若不是熟人,恐怕還會有些卻步。
酒吧里的燈光有些昏暗,回繞在耳畔的是悠揚樂曲,客人細瑣的碎語有些吵,但整體而言,很適合孫守嫻的心情。
有點煩。又不是太煩,只覺得心情亂糟糟的……
既來之則安之,她停在一張角落的小圓桌,替自己點了杯調酒,然后,就坐著,神游四海。什么都想,也什么都沒想,任思緒陷入無神的茫然中。
夜色逐漸深沉,來來往往的買醉客人不算多,但,事不關己,己不操心,她沒去留意周遭,偶爾啜口酒,緊繃的身心慢慢的在悠緲無邊的茫然空處里放松。
不知何時,她感覺身邊有人影晃動。
是誰呀?
憑著女性的直覺,她悟到了端倪,但仍抑住破口大罵的沖動;那人影由遠而近,像琢磨著計策,然后,一聲開朗的招呼傳遞著不由分說的騷擾意圖!班耍
嗨個屁呀嗨?走開!
孫守嫻連頭也沒抬,蛾眉顰得更緊,悶悶的忍住煩躁。
“請你喝杯酒好嗎?”
免了!“你好嗎?”
啐,還問她好不好?這人是瞎了眼,沒看見她在借酒澆愁嗎?連視力都沒帶出來,還敢在外頭裝瀟灑、把妹妹?真遜!
她喝了口酒,仍是不理不睬。
偏偏,大頭蒼蠅相當的堅持己見,明明每一道招術都碰了壁,卻仍舊越挫越勇。
“哈羅,我可以坐這里嗎?”
不準,你這討厭鬼最好去坐在廁所門口,少來惹我厭煩!
牙齒發癢,左輕磨、右輕咬,她憋著,努力地不去理會大頭蒼蠅的嗡嗡嗡。
她不吭不動,大頭蒼蠅得寸進尺。“我坐下嘍!
“該死,都不理他了,還不走?”她嘀嘀咕咕的埋怨著!罢g酒吧都沒椅子了嗎?”
她終于開口了,可惜的是,說的是中文,沒人聽得懂;而大頭蒼蠅完全是非她不可的執拗,見她芳唇兀自輕啟低喃,蔚藍的眼眸閃過一抹洋洋得意,而且,真的一屁股坐在她身邊。
孫守嫻的牙齒磨得滋滋作響。
拜托,難道祈盼一個寧靜的孤獨夜晚,也是一種奢望嗎?!
大頭蒼蠅正式出擊。
“不介意有個朋友一塊兒坐吧?”頓了頓!拔易⒁獾侥阋粋人在這里喝酒!
廢話,就是心情不好才會一個人坐在這里喝酒呀!
心里嘟噥著憎惡,孫守嫻始終沒望向來人,但不知何時,她的手又摸回杯沿,指腹緩緩地撫觸著泛涼的杯身,懶得理他,她繼續發自己的呆。
“我可以陪你聊聊!睗L!
要找人聊,我不會抱著話筒找阿得呀?找你這種沒長眼睛的登徒子作啥?
“我叫彼得;彼得·強森,你呢?”孫守嫻猛然一震。
彼……得?得?得?!
剎那間,放任在四處閑蕩的七魂六魄完全回籠,緊握著杯身,她終于將注意力擺在大頭蒼蠅身上了。
“嗨……咦……呃……Shit!”短短幾秒,大頭蒼蠅的語氣九彎十八拐。
孫守嫻像中了邪,才剛將視線落在他身上,握在掌中的酒杯就端了起來,往他頭上淋去;杯中褐液,一滴都不剩。
“Shit!”
Shit?啊,阿豆仔!
對方的連聲詛咒像盆冷到極點的冰水朝她傾倒,只一眨眼,她的理智完完全全的蘇活了,杏眸睜得又圓又大,她看是看到了ET,目不轉睛的瞪著一臉錯愕的倒霉蒼蠅。
這大頭蒼蠅像惱得……想撲上來,在她頭上拉蛇屎!
噢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