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故人來。在狂風暴雨里夾雜著激烈急切的敲門聲,讓整棟石屋都震動了。
楚依人端著燭火,緩慢的走到門前,臉上仍是淡漠溫和的表情,在聽見敲門聲變得愈來愈急促時,輕輕的蹙起眉頭。石屋本來就甚少有客人前來,何況是這種狂風暴雨的天氣,她心中隱約浮現不祥的預感,想起一個最不愿意見到的人。
她徐緩的打開門,看見眼前渾身狼狽的李韜步。她的表情沒有改變,溫和的眼里閃爍著某種沉思的光芒。
“你怎么會在這里?”李韜步詫異的看著楚依人,完全沒想到她會出現。顧不得全身濕透,已經冷得臉色發青,他飛快的走入石屋,轉頭四處張望著。
“我是醫者,回到這里關心從前的病人,這不是值得吃驚的事情吧?”楚依人靜靜的微笑,看著被暴風雨摧殘得十分狼狽的李韜步,卻站在原處沒有去取毛巾。
李韜步回頭看著她,向來平靜的雙眼里,如今竟有著半瘋狂的神色,溫文儒雅的表象,被憤怒與焦急的情緒掩蓋。他往楚依人走近一步,之后站在原處不動,直勾勾的看著她。
“她在哪里?”他焦急的詢問著。
“跟柯焰在一起!背廊宋⑿χ卮穑晕⑵^看向臥室。
李韜步的臉色全變了,在燭火下看來猙獰可怕,宛如地獄中潛伏許久的惡鬼,在聽見垂涎已久的餌食逃脫時,有著驚天動地的憤恨。
情況比他所想的還要糟上數倍,他在臺灣聽見浣紗得到柯焰的下落,飛來希臘時,他的心直往下沉去。
眼看一切都將屬于他了,難道會在此刻功虧一簣嗎?上天注定要嘲笑他,讓他無法得到最想得到的?
他千里迢迢的追來,卻意外的看見楚依人也在石屋內。他的視線轉向臥室,眼里閃動著因為絕望而衍生的瘋狂。“你來到這里多久了?為什么沒有通知我?”
“我治療病人,還需要報備嗎?你長期以來悉心安排柯焰的一切,關懷他的痊愈情形,當然也是希望他能被治愈,不是嗎?”楚依人嘴角的笑容消失,美麗的容顏在燭光下,竟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她平日里的溫和,包裹著令人折服的氣質,往往只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她真正的能力,能夠親眼證實那些傳說得有如神話的能力。
“他的一切都是我在安排,我有權利知道他的近況!彼粗廊,充滿威脅的上前一步,目光里流露出某種嗜血的情緒。
“是有權利知道,還是有權利干涉?”楚依人意有所指的說,伸手再點燃一盞油燈,讓整間石屋變得更加明亮。
她抬頭看著窗外的風狂雨急,原先深藏在眼里的疑惑,在此刻已經得到證實。“風雨這么大,你一定是萬分焦急,才會冒著生命危險前來。只是你所擔心的是誰?柯焰,還是浣紗?”
李韜步瞪視著她,徒然轉身要往臥房走去。他沒有時間理會楚依人,急著要見到浣紗。他比預計的時間晚了許久才到達,而浣紗已經跟柯焰有了接觸,他的私心還能隱瞞多久?
臥房的房被打開,浣紗站在門前,背后有著柔和的燭火,那模樣美得讓人難以呼吸。
她站在那里,靜默的看著李韜步,臉色雪白得有如完美的瓷器。眼前的情形,有如六年前在鳳家里,他甫來告知她噩耗的情景。一切沒有什么改變,她雖然接受他的幫助,但是卻從來不會走入他的懷中,兩人之間始終有著巨大的鴻溝。
“你騙了我!变郊喌恼f道,聲調里沒有半點起伏。在經歷了重大的震撼后,心反而變得平靜了,她痛苦與不解,只能坐在燭光中思索著,回憶起那些被截斷的細節。
“鳳小姐,我不明白。”李韜步仍在做垂死的掙扎,勉強擠出笑臉,扮演著無辜的角色。即使與她一同成長,始終跟隨在她身邊協助,他還是無法直呼她的名字,始終必須用疏遠的稱謂呼喚她。
浣紗咬咬唇,憤怒的火焰在眼里點燃,她握緊雙拳,往前走近幾步!澳阋恢倍贾勒嫦啵浪l生車禍,知道他選擇躲避我,知道他編派出謊言。你甚至還協助他,前來告訴我那些謊言,明知道我信任著你,會聽信你所說的一切。”
“鳳小姐,我別無選擇,柯焰已經變成那種模樣,你不可能會接納他的,與其讓你長久的痛苦,不如將他遠遠的隔離。我以為只要讓你恨他,時間一久,你就會忘懷他!
李韜步解釋著,伸出雙手懇求。
“你們決定了一切,在當初就認定了我的反應,以為這樣就能保護我嗎?”她的手覆蓋在胸上,壓制著那里的疼痛,用力的將眼前的水霧眨回去,強迫自己不可以再流淚。
“你們問過我的感受嗎?這六年來你始終在我身邊,看著我用恨意掩蓋一切,持續的自欺欺人,卻冷酷的不跟我說出真相,眼睜睜看著我焦頭爛額的尋找柯焰!
“如果可以選擇,我甚至不會讓你來見他!崩铐w步的唇扭曲著,溫文儒雅的表情在此刻讓人看了格外不舒服。
重新抬起頭,他鎮定的看著浣紗,企圖力挽狂瀾!拔伊私饽悖滥銦o法接受殘破的柯焰,他已經不能幫助你了,對鳳氏沒有任何的助益,又是個可怕的瑕疵品,怎么能夠配得上你?”
“住口!”浣紗厲聲喊道,她的神情憤怒,身子因為發怒而顫抖著。她無法聽著任何詆毀柯焰的言詞,就算是長期幫助她的李韜步,也沒有資格污辱他。
她隱約猜出,是李韜步安排了一切,將受重傷的柯焰安排于此。照理說來,會如此細心的關照著,他應該是十分關心柯焰,為何他的言語里,卻充滿對柯焰的詆毀?
李韜步仍不死心,他往前幾步,鼓起勇氣握著浣紗的手,眼眸里有著焦急與瘋狂的光芒,用盡力氣緊握著浣紗包裹紗布的雙手,絲毫不知道用力的雙手為滿手是傷的她帶來強烈的疼痛。他緊握著,像是只能得到這些接觸,過度用力的握著,不讓她有逃開的機會,即使她痛呼出聲,他也充耳不聞。
“聽我說,我很了解你,你不能接受他的,他已經受了傷,甚至失去視力。而你向來只要最好的,在你身邊的一切都是完美無瑕的,怎么能夠忍受一個殘廢的男人做你的丈夫?”李韜步急切的說道。他已經因為焦躁而失去冷靜,不顧一切的只想留住她,根本沒有發覺,此刻反常的舉動已經嚇著了她。
“所以你幫著他,安排他與女秘書藏身在這個島上,甚至還心思縝密的虧空一筆款項,將一切布置得天衣無縫,也讓我在那段日子里,為了財務上的危機而四處奔波,沒有時間疑心整件陰謀。”浣紗極力想掙脫對方的箝制,但是受傷的雙手始終被緊握著,她疼得頻頻抽氣,卻怎么也甩脫不了。
她不曾見過李韜步有如此激動的反應,面對這個從懂事以來就熟悉的人,她頭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李韜步的心思細密得讓她不可思議,在得知前因后果后,她只能咒罵自己的愚昧。
“浣紗,你聽我說。”他頭一次脫口喚出她的名字,雙手更加用力,甚至沾染上她的鮮血,他也渾然不覺。“你無法接受他的,你看過他了,現在的他只是一個脾氣暴躁的瞎子,根本無法對你有任何幫助,你們也早就離婚了,再也沒有任何關系!彼奔钡恼f著,拉著浣紗就打算往門外走去!案一嘏_灣,你沒有必要留在這里!
“不,我不會離開的,我前來這里,就是為了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當我知道一切的內幕,怎么還能夠若無其事的離開?”浣紗奮力掙脫,罔顧手上的疼痛,直覺的不想碰觸到李韜步。心里有著巨大的聲音在反復嘶吼著,告知她尚未看清的可怕陰謀。
“你還需要知道什么?就算是知道他沒有背叛,知道他是因為自慚形穢而離開你,也不能改變他已經慘不忍睹的事實!崩铐w步看著浣紗,心中愈來愈冰冷。他所預感的并沒有錯,當他們相見,一切都將被毀,他這些年來的努力終將成為泡影。
“事實不能被改變,但是人卻可以。”浣紗站在原地,靜默的看著李韜步,詫異他怎么能夠將她的性格誤會得如此深,還口口聲聲喊著,說自己是最了解她的人!拔覠o法責怪你們,六年前那個任性而幼稚的我,或許真的會拋下滿身傷痕的柯焰;但是如今我已非昔日的鳳浣紗,有太多的事情逼著我成長。你真的還以為現在的我,仍會膚淺的在乎他的容貌,驚嚇的逃回臺灣嗎?”
“但是他配不上你啊!”李韜步絕望的說,在燭火中激烈的搖著頭。他想不通,為什么在看見失明的柯焰后,浣紗仍舊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花了六年的時間,幫助浣紗經營岌岌可危的鳳氏,滿心以為能夠成為她的支柱,讓她徹底的依賴他,最后甚至愛上他。但是她的成長超過他所預期的,鳳家優秀的血液在危機降臨時顯露無遺,他始終無法控制她,只能跟隨在她的身邊,看著她一日比一日更加的堅強,蛻變成他完全無法掌握的女人。
曾以為在柯焰離開后,她會一蹶不振,他就可以提供胸懷,安慰著受到傷害的她,進而得到她的一切。但是她卻異常冷靜,擔起經營者的重擔,果決與犀利的判斷,比先前任性高傲的性格更難掌控。
處心積慮了許久,就算沒有柯焰在一旁礙手礙腳,他竟然還是得不到她,她始終只將他當成助手,而一顆心卻總在千里之外,容不得他上前半步。他還是得不到她。
浣紗悄然嘆息,不明白為何李韜步會固執到這種地步,當她成長后,四周的人卻仍有著盲點。
“我要的不是一個足以與我匹配的人,我要的只有他。”她緩慢的說道,誠實的面對心中長久以來的認定。
“不!你只是被迷惑了,被罪惡感沖昏頭了,你不可能會選擇一個滿身是傷、容貌丑陋得像鬼怪的瞎子!崩铐w步失去理智,撲上前來握住浣紗的雙肩,激烈的搖晃著她,像是想將她搖醒。
一只纖細白皙的手陡然伸來,在他右手的某處輕按,他只覺得劇烈的酸麻感傅遍整條手臂,讓右手變得虛軟無力,他別無選擇的松開箝制,皺著眉頭扶著仍舊酸軟的手。
楚依人微笑著收回手,扶著浣紗往后退開幾步!皩Σ黄,我必須提醒你一下,我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到達,很順利的實行先前中斷的治療,在芬芳療法以及冷泉的幫助下,成效很可觀。或許你可以親眼看看,柯焰的容貌已經與六年前無異。”她仔細觀察著李韜步蒼白的臉,毫不放松的說:“我想,李先生一定會很高興聽見這個消息的,不是嗎?”
李韜步沒有說話,雙眼里燃燒著可怕的火焰,徒然逼近幾步,那表情在燭火下十分可怕。但是轉瞬之間,那表情突然消失了,像是從來不曾發生過先前情緒失控的種種,他仍是個溫文儒雅的男人。
“我當然很高興聽到柯先生痊愈的消息!彼穆曇魷睾蛺偠,用最匪夷所思的自制,硬是將激動如狂潮的憤怒壓回心中。他此刻的模樣是浣紗所熟悉的,那個隨時恭敬有禮的男人,不計一切的協助鳳氏。
浣紗輕蹙起眉頭,半晌后才能恢復平靜。她因為紛亂的種種而焦躁著,李韜步的言語一再激起她的憤怒,讓她幾乎要以為他是恨著柯焰的。
“但是鳳氏的事情繁瑣,你不能丟下公司不管,得快些回去才行。你要是擔心柯焰,我可以慢慢的勸他,讓他回臺灣,你則不要再逗留,馬上跟我回去!崩铐w步語氣溫和的勸誘。
“馬上?何必那么急切?風暴要再一陣才能離開安德羅斯,目前也沒有任何交通工具能趕回去,就暫時留在這里吧!背廊颂嶙h道,轉身走進廚房,去準備在寒夜里能保暖的熱茶。
浣紗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李韜步,被心中的奇異想法困擾著。大概是因為她突然離開臺灣,又揭露了他悉心安排好的計畫,才會逼得他失去理智,像是半瘋狂般說出詆毀柯焰的話語。他那么照顧柯焰,怎么可能會是恨著柯焰的?
浣紗在心里嘲笑自己荒謬的想象,但是當她看進李韜步的黑眸里時,一陣不安偏又籠罩著她,如此深刻的恐懼,像是有著危機潛藏在四周,像極了當初柯焰離開她時,那種壓在心中的沉重不安。
她一直以為,李韜步的溫和眼神,只有著恭敬與禮貌,但是在此刻,她竟看出在表面的恭敬之下,其實有著更為深層的情緒。那些情緒埋藏得很深,已經醞釀了許久許久。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掠過一陣顫抖,室內吹起詭異的冷風,讓人冷到骨髓俱凍。她懷疑是因為今晚的停電,引發她心里的恐懼,否則怎么會突然怕起這個已經認識了二十多年的人?
“等天氣放晴再說吧。”她嘆了一口氣,懷疑自己因為受傷與種種震撼而太過疲累。
李韜步咬緊牙,低下頭來,沒有再說話。當楚依人從廚房內走出時,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眼神復雜難解。
楚依人微笑著,沒有被輕易嚇退!颁郊喯惹安攀芰藗,實在禁不起長途跋涉的。不如就在這里把傷養好,免得帶了一身傷回臺灣,會讓宇杰擔心的!
“是的,在你離開后,宇杰焦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你該知道,他無法離開你的!崩铐w步努力的說服浣紗。他的聲量略微提高,像是想讓其它人聽見。
語音似乎還在石屋中回蕩,另一頭的房門陡然被打開,柯焰站在門前,臉上的表情極為復雜,彷佛在措手不及的時刻里,毫無防備的挨了一刀。他的臉龐轉向浣紗的方向,眼里有著嫉妒與狂亂的神色。
“原來,臺灣還有人在等待著你回去!笨卵娴拇揭驗橹S刺而扭曲了。雖然在先前的針鋒相對中,浣紗透露這六年里曾經有過其它男人,但是在真正知道她的生命里有其它男人時,他的理智在瞬間崩毀。
楚依人詫異的瞪大眼睛,聽出柯焰話語里的誤會。她轉過頭去,看著臉色蒼白的浣紗!澳氵沒告訴他嗎?我以為你已經知道真相,也該告訴他關于宇杰的事情了!
浣紗搖搖頭,看出他眼里的絕望,那狂亂的神色讓她的心疼痛著。她現在后悔極了,責備自己不該逞口舌之快,故意給他那些錯誤印象,落得如今無法解釋的場面。
“我還沒有機會告訴他!彼撊醯恼f,無法想象他會憤怒到什么程度。
“柯焰,我可以解釋的!彼囍呦蚯叭,握住他的衣袖,卻被憤怒的他無情的撥開。她的心在一瞬間冰冷,因為被誤解而驚慌失措。
他的嘴角有著笑容,失明的雙眼卻陰鷙而可怕,深埋著某種自我毀滅的絕望!澳悴恍枰忉,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我沒有權利來縛你!彼耘f笑著,那笑容卻十分森冷。
浣紗的心疼痛得像是在一點一滴的死去,她的心太亂,急著想要抹去他的絕望,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起。先前的種種謊言,在如今成為一張細密的網,牢牢的困住她,讓她陷入作繭自縛的困境中。她當初只想著要傷害他,卻沒有想到會如此的成功,那些謊言的傷害。幾乎讓她不忍卒睹。
她先前是不能告訴他,想要緊守著自己唯一的寶物,不愿讓他分享。但是在知悉真相后,反而是不敢告訴他,知道他會責怪她的隱瞞。
“事情不是像你所想的!彼浫醯恼f道,被他眼里的絕望驚駭。
柯焰無法言語,只能站在她面前,無法看到她,他用所有的知覺感受著她的存在。
他有一瞬間竟然是恨著她的,恨她為什么要來,在給予他希望后,再度將他推入絕望的深淵里。
“你不該來的。”他僵硬的說,強迫自己轉身離去。心死了就死了,禁不起一再的翻動,他根本不該抱持著希望,他已是殘破的瑕疵品,無法與那個在臺灣等待著她的男人相比。
浣紗不停的搖頭,卻說不出半句話。前因后果太過復雜,而柯焰的情緒又太過激動,她根本無從解釋起。看見他轉身往內室走去,她心急如焚的想上前,卻被李韜步伸手攔下。
“你跟上去也沒用,他此刻聽不進任何解釋的。你別急,讓我去跟他說清楚。”他簡單的交代,深深的看進浣紗的眼里,眼光里有著深切的渴望,彷佛在看著一件已經垂涎許久,卻一直無緣得到的珍寶。半晌之后他的眼神一暗,轉身跟隨柯焰,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走道之中。
浣紗顫抖的站在燭火之中,不停的想說服自己,一切都會安好的。當柯焰了解那個誤會,他們就將脫離這個長達六年的噩夢。
但是她不明白,為什么心頭始終有著陰霾,久久無法散去,就像是某個在暗地里窺伺的危機,隨時等待吞噬他們的幸福,非要將他們拖進無邊的黑暗中,才肯甘心做罷。
窗外的風雨仍舊激烈著,而黑暗里的魔爪仍舊不肯松手。這一次它不會滿足于讓他們飽嘗生離的痛苦,更要讓他們承受死別的疼痛,執意永遠破壞他們之間的聯系。
※ ※ ※
幽暗的起居室里一片黑暗,柯焰緩慢的走進其中,對滿室的黑暗無動于衷。不論黑暗與否,對他都不重要,反正他的雙眼已盲,習慣了生命綿長得有如永恒的黑暗。
他坐在熟悉的木椅上,心中被痛苦與絕望啃噬著。他是曾經猜測過。浣紗的身旁會有其他男人,但是當親耳聽見時,他嫉妒得想要殺人,幾乎痛恨起自己為何要在那場車禍中殘存下來,承受著無法守護她,必須看見她投入另一個男人懷里的痛苦。
李韜步跟在他身后,在無人看見時,他的日光銳利而危險,有如最危險的蛇蝎,讓人心生恐懼。這是旁人無從得知的一面,只有在最私密的時刻才會展露出來,眾人只看見他的溫文儒雅,沒有人看出包藏在有禮外表下的他,其實居心叵測。
“把她帶回去。”柯焰感受出他的到來,粗魯的命令道。他所承受的已經超過太多,各種情緒在心中流竄,掙脫了理智的束縛,讓他簡直想要做從本能,將她牢牢的鎖在身旁,不許她離去。
“我十分盡力的想嘗試,但是她根本不愿意!崩铐w步緩慢的說道,熟練的走到櫥柜旁,拿出一瓶前次來訪時帶來的酒,取出兩個杯子,專注而仔細的將美酒傾入酒杯里。
“或許是因為罪惡感,她不愿意丟下你,堅持要留下來,甚至不顧那個在臺灣等待她的男人!彼麪钏撇唤浺獾恼f,沒有錯過柯焰徒然緊繃的身軀。
“她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多久了?”他強迫自己鎮定,繃著嗓子問道,雙拳緊握著。
“大概有五年了。她對待他不同于其它男人,對其他人她只是逢場作戲,而對他則是特別的,她甚至讓他住進鳳家的宅邸。”他緩慢的端起酒杯,遞給盛怒中的柯焰,一抹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笑出現在他唇邊。
“這些年來你不曾告訴我這些!笨卵婧敛豢紤]的一飲而盡,企圖用酒精來換取一些冷靜。酒精燒灼著他的食道,一如李韜步的話語,一字一句的燒灼著他的心。
這些年來,他只是不斷的從李韜步那里聽到,浣紗在眾多青年才俊問周旋,卻不曾知悉她已經有了固定的伴侶,還將那個男人帶回鳳家宅邸。她是不是也領著那個男人走人鳳家的臥室?讓那個男人睡在她柔軟的身軀旁?
“我不敢告訴你,是怕你傷心!崩铐w步的話總保留著最后的真相。告知柯焰一切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不要柯焰知悉真相,不愿意看見柯焰欣喜的模樣。他就是要柯焰誤解,被嫉妒的火燒灼得五內俱焚,然后帶著那個誤解下地獄去。
柯焰緊緊閉上雙眼,黝黑的膚色在此刻竟透著某種可怕的蒼白,像是人類在大量失血后,才會有的蒼白膚色。他的雙拳緊握著,喉間涌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吼叫,那吼聲凄厲而驚人,彷佛是受了重傷的野獸,在垂死前的吼叫。
他的心疼痛著,卻無法責怪她。他怎么有資格?是他先選擇離開她的,早在當初就該預想到如今的結果,只是他儒弱得不愿去細想。
“我曾經以為她會選擇你。”柯焰說出埋在心中多年的猜測。這么多年來,李韜步每前來一次,他就必須經歷痛苦與期待的煎熬。他期待著聽見浣紗的消息,卻在同時深深嫉妒著李韜步,嫉妒對方竟能守在浣紗身邊。
李韜步的臉色揪然一變,眼中的光芒變得更加嚇人!八龥]有選擇我,從來沒有。我始終守在她身邊,從她幼年的時候,直到她長大成人,她從來不曾看過我一眼。后來你出現了,她很快的投入你的懷里。在你離開后,我費盡心力的幫助她,卻仍舊換不到她的青睞。”他激動的顫抖著,半晌后才緩慢的平靜下來,他看向柯焰,雙眼被嫉妒的火燒得發紅。
極為緩慢的,李韜步再度舉起酒瓶,將美酒倒入酒杯。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預藏好的液體,將液體加入酒杯中,然后輕搖著酒杯,滿意而期待看著液體消溶在酒里。
他的嫉妒就將告一段落了,所有擋在他面前的阻礙,他都要一一鏟平,最后的贏家只能有一人,他終究會得到想要的。
柯焰接過酒杯,再度舉杯就口。當酒一入口,他敏感的察覺酒的氣味不對,有某種氣味摻入酒中,雖然改變極為細微,但是卻瞞不過他多年來訓練出的敏銳知覺。只是他知道得太慢,雖然只是吞下一小口,酒液還是流入他的喉嚨。
他迅速的丟開酒杯,捂住胸膛,在轉眼間已經感到極度的昏眩。“酒里有東西!
他的聲音變得粗啞,徒然站起身來,卻只感到腳步虛浮,根本無法站立。
“那只是幫助你安睡的藥,能夠讓你永遠的睡去。別擔心,我不會直接殺死你,那會污了我的手!崩铐w步輕柔的說道,迅速上前扶起柯焰癱軟的高大身軀,然后往冷泉室的方向拖去。
他記得這間石屋里有著冷泉,攝氏四度的低溫泉水,雖然可以強身與治愈傷痕,但是因為溫度過低,即使在平日里浸泡,也必須在短時間內起身,免得身體有失溫之虞。
用那處冷泉解決柯焰的性命,似乎是最好的主意,完全不會弄臟他的手。
柯焰試圖掙扎,但是藥性已經在體內發作,他的神智逐漸昏迷,只能隱約的聽見李韜步帶著濃濃恨意的低語,不停不停的訴說著。一個進行許久的周密陰謀,在此刻緩慢的顯露真相,拼補起眾多怎么也想不透的盲點。
“我本來不想殺你,我要留著你一條命,等到她嫁給我之后,再帶著她來到你面前,看看你會有什么樣的表情。我不斷期待著,甚至愿意靜心等待。六年的時間里,即使沒有你的存在,她竟然還是對我不理不睬,在我為她付出那么多之后,她還是選擇了你。她選擇了你啊!難道我比不上一個目盲且滿身疤痕的男人嗎?是你阻礙在我的面前,如果沒有你的存在,她就會死心,愿意到我的懷里了。”他叨叨的說著,費力的將柯焰拖到冷泉室,毫不留情的冷笑著,將半昏迷的柯焰推入冰冷的泉水中。
在墜入冰冷的泉水中時,柯焰隱約聽見李韜步滿意的笑聲,以及陰狠的低語。他從來都不知道,人類的聲音可以包含那么深重的邪惡。
“你永遠得不到她的!崩铐w步微笑著,終于露出猙獰的面孔,在親眼目睹柯焰沉入水中后,他轉身向外走去。他的計畫還沒有結束,這一次,他要徹底的讓浣紗斷念!
柯焰無法開口,在藥效的作用下,高大的身軀沉入冰冷透骨的冷泉中。最后的意識里,只殘留著對她的不舍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