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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想見公主 第二章
作者:凌淑芬
  這就是她前兩份可歌可泣的工作。

  那天「被抓」之後,她昏沉沉的哭完,警察和路人早就散個精光,她茫茫然被某個人塞進計程車里,一路哭回自己的小套房。

  對了,銀樓的那份差事,不知道哪個多事的人當天也看到熱鬧,跑回去向她老板打小報告。老板一聽說新來的女店員「疑似」扒手,哪可能讓她再待下去?隔天,也就是昨天,她收到半個月的薪水,和一句祝你成功,再度成為失業族群的一員。

  這兩份工作只是例子之一而已!她之前也是一樣,永遠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毀了一切。只是最近兩次非常湊巧,都有某位姓關的家伙先生插上一腳。

  她連他的全名叫啥都不知道呢!

  「嗚……為什麼我時運不濟?我要一份工作!我要穩定的生活!我要好運上門!」日暖趴在茶幾上大叫。

  啾啾啾啾,才剛喊完,門鈴真的響起來了。

  現在是美麗的星期天下午,沒有朋友會突然跑來找她。好運會應驗得這麼快嗎?

  她滿心疑惑,拐著尚未痊愈的傷腳前去應門。

  「寶貝兒!」江金虎咧著大大的笑臉,在門外向她打招呼。

  「老爸?」

  一頭黑道大哥式的小平頭,脖子上套著拇指粗的金鏈子,大花襯衫配上樣式保守的黑外套——感謝她娘親的堅持!——真的是她那個暴發戶爹爹沒錯。

  她想也不想就把門關上。

  「喂喂喂!」一只亮閃閃的黑皮鞋卡進門縫里!笇氊悆,你怎麼搞的,老爸來看你,你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你不用再來勸我搬回家,我不會回去的!顾逯晤伌蜷_門,但是仍然不讓父親大人進門。

  江金虎跟著沉下臉來。他早期那班弟兄如果見到他這副表情,雙腳已經開始打顫!缚v貫線金虎王」揚起虎威時,絕對不是唬人的。

  可天下就有兩個人不怕他,一是他夜夜同枕的老婆,二是老婆生出來的女兒。

  「你干嘛一定要跑到外面去吹風受苦?回家來我會養你。」

  「我不能一輩子靠別人養!」

  「你要是養得起自己,也就不會三天兩頭掉工作了。我問你,你帳戶里剩下多少錢?」

  「一毛錢都沒少!顾院赖仂乓

  「什麼?我每個月匯那麼多錢給你,你一毛錢都沒花?」江金虎吹胡子瞪眼睛。寶貝女兒竟然寧愿過苦日子,也不肯花他的錢,真是令人心疼!

  「你送我這間套房就夠了,不要再匯錢給我了。我說過我要脫離人家的庇蔭,自立更生,你忘了嗎?」日暖半抱怨半撒嬌。

  「反正你安心回來,我會養你!」江金虎下最後通牒。

  「不要!」她二話不說把鐵門拉上,隔著欄桿對老爸說:「我下個禮拜會回家吃飯,幫我跟媽咪說一聲!

  「你……你……真是!」江金虎氣得跳腳,偏偏又奈何心肝寶貝不得。

  日暖突然把門拉開,重重擁抱老爸一下,吸取屬於父親獨有的溫暖。然後在他能繼續反應之前,又閃回門里面,對他扮鬼臉。

  「嘿嘿嘿,反正你快點回家啦!bye-bye!

  為父的又愛又氣又好笑。

  下禮拜聯合老婆來施加壓力看看。有他老婆出馬,她非棄甲投降不可。

  江金虎嘆了口氣離去。

  樓梯間,一抹長影緩緩走出來。

  關河若有所思地望著電梯。

  那位中年男人非常眼熟,他一時想不出來在何處見過,隱約記得是某一篇雜志專訪。

  一個儼然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一間高級小套房、一位年輕佳人,再加上他適才聽見的幾句關鍵臺詞:「你送我這間套房就夠了」、「你安心回來,我會養你」……唉!花花世界對年輕女孩而言,終於是難以抵敵其誘惑!

  只是,看那人大金大銀的穿著打扮,講話又一副海派的調調,怎麼看都像一名角頭大哥,而且不是那種漂白過的「企業型」大哥,是傳統的街區流氓老大。她怎麼會去跟到一個這樣的男人?

  值得欣慰的是,聽她的說法似乎打算脫離金主,自立更生,這也算有骨氣了,起碼沒有一直錯下去。

  他上前按下門鈴。

  門幾乎立刻被拉開。

  「哎喲!你快回去啦!不要再勸……咦?是你?」她眨了眨水眸。

  「你在等其他客人嗎?」他沒有太多表情。

  他剛才沒有撞見她老爸吧?看他的表情似乎沒有,這表示他應該不會認出她老爸的身分。

  日暖松了一口氣。

  「沒有,倒是你,請問大哥有何貴干?」

  他揚了揚手上的提袋!肝蚁,你的腳不方便,所以帶了點食物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里?」她很多疑喔。

  「昨天你上計程車的時候說了地址,我記住了。」

  「噢。」

  想想好像沒道理拒絕人家的好意,她側身讓他進來。

  小套房的布置比他想像中素凈雅潔,然而也沒有人規定「金屋」就一定要長得金光閃閃。

  他細心地在墻上及茶幾上瞧著,沒有任何露出蛛絲馬跡的照片,比如她和不同男人的合照之類的,但也因此而顯得可疑。

  女孩兒家獨居,理應掛幾張家人的照片出來一解思鄉之情吧?除非她「不方便」掛私人物品。

  「我去幫你倒杯果汁!剐√追渴锥扔心吧腥嗽煸L,她也覺得有些別扭。

  ※        ※        ※

  他今天總算穿得比較休閑了,一件普通的白襯衫長褲,就是那副注冊商標的粗邊黑框眼鏡,怎麼看怎麼礙眼。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箍此酥恢荒_跳來跳去的,他也難過。

  日暖樂得坐回布墊子上。不知道他替她帶來什麼好料,鹵蹄膀?哇,好香,還有幾色小菜和一包白飯。

  「喂,順便拿幾個盤子出來,我把菜盛起來!顾龘P聲提醒。

  「好。」廚房里傳來應聲。

  不一會兒,果汁倒好,菜色布好,兩個人就著一張小茶幾,吃起飯來。

  這種感覺實在很奇怪,她心頭犯嘀咕。他們倆談不上相熟,可是一起進食的氣氛又顯得萬分自然,好像兩人已如此相處過許多次。

  「我聽說你被辭退了。」關河突然說。

  「聽誰說的?」

  聽你和金主剛才的對話。

  「忘了。總之你若需要工作,我可以幫你介紹!顾簧镁幵炖碛,乾脆含糊地帶過去。

  「不用了,雖然這年頭景氣不好,要找個工作卻也不難,反正我不挑事情做!顾胍膊幌刖途芙^。

  他就是怕她太不挑,到最後乾脆回去「重操舊業」。

  「我朋友的公司最近在徵辦事員,待遇還不錯,員工福利也算過得去,我可以幫你引薦一下!蛊鋵嵥彩沁@間公司的負責人之一,不過他在現職的公司里有一些人情壓力,無法立刻走人,所以只好麻煩朋友先一個人撐起大局。

  「哪個朋友?就是前天誣賴我偷他皮夾的那一個?」

  他遲疑片刻,點點頭。

  「我才不要。」日暖給他一個大白眼。

  關河開始煩惱該如何說服她。

  其實他沒有那種「以全人類福祉為己志」的胸懷,她又莽莽撞撞的害他出盡了糗,可是他畢竟沒有實質上的損失;不像她,連續丟了兩份工作,又把腳踝給扭傷了。

  若不找一份工作還給她,他總覺得自己像欠了誰一屁股債似的。

  「你是臺北人嗎?」

  「算是半個臺北人吧!我在臺北住很久了!顾柭柤。

  她老家在高雄,不過國小六年級的時候就全家搬到臺北來。

  「一個年輕女人在臺北獨自求生是很辛苦的,出外靠朋友更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現在有個工作機會上門,總好過你一個人瞎子摸象,拿著求職廣告在街上四處跑!

  「你少老土了,現在104人力銀行的網站多方便,誰還拿著報紙在街上找工作?」她噗哧笑出來。

  「我跟你說真的,你少跟我嘻皮笑臉!龟P河臉一沉。

  他板起臉來的樣子真的滿嚇人的,她登時笑容一斂,乖乖低頭吃飯。

  不對,她干嘛怕他?他又不是她的監護人。

  「反正我的工作我自己會找,不必麻煩您費心。」日暖沒好氣地咕噥。

  老實說,她才不想去他朋友公司工作呢!從認識他到現在,她已經丟了兩個工作,可見離他越近她越倒楣。

  「你先去談談看,如果不喜歡,頂多自己另外找工作。」他輕哄她。

  看他這副熱情勁兒——雖然臉上還是硬邦邦的一號表情——她反倒不好意思拒絕了。

  「好吧,那就等我腳傷好一點再說!

  關河滿意地點點頭。

  飯吃完了,任務也達成了,他心里輕松無比,禮貌地起身告辭。

  從此以後他們就可以各過各的生活,再也不相干。

  日暖送他到門邊,他停下腳步,開始考慮要不要好心勸告她一些事情。

  這位阿土兄還真是越看越怪異!一下子繃著臉,一下子笑吟吟,現在又窩在她門口磨磨蹭蹭,要走又不肯走的樣子。喂喂喂!他該不會被雷打到,突然對她一見鍾情,想來一番愛的告白吧?

  她火速閃回鐵門後,隨時打算他一說出奇怪的話,就立刻把門拉上,死也不開門。

  「你……」他頓了一頓,終於長嘆一聲,「唉,女孩子家,還是潔身自愛一點比較好!

  望著他感觸萬千的背影,日暖只覺得莫名其妙。

  她本來就很潔身自愛啊,他沒事突然跟她指這句話做什麼?真是怪胎一枚。

  對了,認識他到現在,吃過一頓飯,聊過一頓天,他好像從來沒有自我介紹過。

  阿土兄到底叫什麼名字?

  ※        ※        ※

  最後她終究找到工作了,然而并非在他友人的公司里,而是在同一棟大樓的一樓小咖啡屋。

  對面另一棟大樓的十五樓里,關河正站在辦公室里往下望。他們公司在新竹科學園區有分部,但是他的辦公室位於臺北總公司。

  當然,從這個距離絕對聞不到對面大廳的咖啡香。

  瞄瞄腕表,早上十點半。

  好,他只是要下去確定一下,她真的把自己安頓得很好,從此之後就不會再管她了。關河告訴自己。

  「主任,您的隱形眼鏡配好了?」行經辦公室門口,秘書發現。

  「對,我的眼科醫師終於度完假回來,謝天謝地。」他下意識摸摸筆直的鼻梁。

  「一般人自己到眼鏡行重配就行了,誰教您的眼睛比較敏感,只好多等個幾天!姑貢Α

  「我下樓買杯咖啡,馬上回來。」他還了一個短暫的微笑。

  下樓過馬路,一進門他就聞到熟悉的蛋糕甜氣及咖啡氣息。

  這棟商業大樓位於敦化北路上,樓高二十三層,外形氣派尊華。一樓占地寬敞,大廳完全挑高,更顯得氣派輝煌。地下室有個會議廳及幾間餐廳,小咖啡屋便位於通往地下室的吞吐口,屬於室內露天型態。

  幾張雅致的小桌子沿著玻璃帷幕擺放,讓客人可以欣賞臺北城的街景,中間隔著一條走道,收銀臺和蛋糕柜則擺在走道內側,幽幽甜香薰暖了這個小角落。

  現在是上班時間,只有四張桌位坐了人。

  真不知她怎會如此厲害,明明是到十七樓去應徵,最後卻降落到大廳當跑堂。

  「歡迎光臨!

  他站在收銀臺前,一聲輕快的招呼飄過來,接著,她輕俏飛揚的倩影從工作區舞過來,笑吟吟地面對來客。

  必須承認,她的五官不算絕頂艷麗,卻有一份清新甜美的氣質,尤其那顆小虎牙笑起來更是可愛?梢韵胍姡磥磉@個小咖啡屋將會吸引無數公蒼蠅、公螞蟻前來聚集。

  「先生,您想點些什麼?」

  這個人好眼熟。高高瘦瘦的身形,一絲不茍的儀表,她依稀見過,可是又想不起來……

  嗯,或許是她的錯覺吧!畢竟這種帥哥不是那麼容易讓人忘記的。她自己的五官不夠明顯,所以最羨慕這種高鼻梁、深眼睛、薄嘴唇,臉形立體俊秀的帥哥美女。

  可惜他的表情死板了一點,整張臉僵得硬硬的,否則只要放一點點電,保證把女人電得七葷八素。

  「一杯藍山咖啡。」關河等她認出他。

  滴滴滴,滴滴,她輕快地敲響收銀機。

  「您要不要來一份起士蛋糕?十點鐘剛出爐的哦,我們老板娘親自烤的,保證好吃。」

  她居然沒認出來?只是少了一副黑框眼鏡而已,差別有這麼大嗎?他突然興起捉弄她的心態。

  「好,就來一份!

  付完鈔,找了一個可以看到她工作情形的桌位坐下。

  她愉快而忙碌地在工作區穿梭。一邊煮咖啡,一邊打開冷藏柜,夾出一片原味起士,放在精致的小餐碟上,隱隱約約還可以聽見她哼歌的聲音。

  看來她非常的樂在工作,并不因為這只是一個小咖啡屋而有任何輕慢。

  日暖端著他點的咖啡和蛋糕走過來,輕快的步履直如跳舞似的。途中經過一桌口操日語的客人身邊,其中一人的手上夾著一根香煙。

  她秀眉微蹙,匆匆把他點的餐食放上桌,便回頭走向對方。

  「先生,不好意思,本棟大樓禁止吸煙。」

  那人愕然抬頭,坐在對面的臺灣員工連忙插嘴,「吸根煙應該無所謂吧?我們馬上就走了!

  「對不起,只要是公開場合就嚴禁吸煙,麻煩您們把香煙熄掉!顾男θ輬远ú灰。

  「只是一根煙而已……」

  一堆人嘰嘰咕咕的抱怨起來,但是仍然聽她的話把煙熄了。

  她帶著勝利的微笑,轉回去拿了奶精球及糖罐,送到關河的桌位來。

  這位姑娘顯然不太懂得做生意的人以和為貴的道理。關河嘆口氣,摸出粗邊黑框的平光眼鏡戴上。

  「先生,這是您的奶精……」她的步伐陡然僵住。「你……你……老土……關先生!」

  「你每次叫我一定要加上那個『冠詞』嗎?」他面無表情。

  日暖張著嘴,不敢置信地坐到他的對面。

  「老天,真的是你……天哪!實在差太多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不,我是說,你怎麼會跑到我這里來?」

  「我的公司就在對面!顾南驴戳艘蝗!缚磥砟阃ο矚g這份工作的。」

  「當然,不然我來應徵做什麼?」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彷佛他隨時會變成外星人飛走!负,我認輸了。你應該替隱形眼鏡廠商拍那種『之前與之後』的廣告,保證會讓公司賺大錢!

  他牽動一下嘴角,突然說:「我猜你以前的工作一定常遇到不愉快的事!

  「你怎麼知道?」她拿起叉子,老實不客氣地幫他吃起那份起士蛋糕。

  「而且一定做不了多久就發生一些狀況,讓你不得不換工作?」

  「你簡直是鐵板神算!」她膛大明眸。

  從她的個性來想也知道,他搖頭嘆氣。

  「你拿幾塊小餅乾送給剛才那一桌吸煙的客人,錢就算在我的帳上。」

  「為什麼?他們是你的朋友嗎?」她回頭望那桌客人一眼。

  「我不認識他們。你待會兒送過去的時候,也別說是我請的,就說是你們咖啡屋送的!

  反正有人要付帳,她沒意見。日暖聳了聳肩,依言夾了幾塊小餅乾,送到隔壁桌去。

  「您好,這幾塊餅乾是我們研發的新口味,送你們嘗嘗看,希望你們會喜歡!鬼槺愀缴弦粋甜蜜蜜的笑靨。

  客人本來「快樂似神仙」到一半被她打斷,臉色還臭臭的,可是人家現在又送餅乾又送甜笑,而且長得又這麼可愛漂亮,唉!算了,沒什麼好計較的。

  客人眉開眼笑地接過來,頻頻向她道謝。

  「不客氣,有空要多來捧場哦!我們老板娘很會做西點,所以我們的蛋糕口味每天都不一樣!

  「一定、一定!拐廊诵呛堑,方才的尷尬登時化解於無形。

  日暖若有所思地回到關河的面前。

  「果然越是機變讀書人。」半開玩笑的埋怨。

  「施小惠以搏大利,何樂而不為?」他還是那副不茍言笑、正經八百的死人臉。

  「公共場合本來就不能吸煙,是他們自己違規在先!顾孀约恨q護。

  「沒錯,可是你是做生意的人,不是糾察隊。你的目標應該放在如何達成目的而不得罪客戶。否則就算別人聽你的話,把煙熄掉,但是以後氣得再也不上門,對你有什麼好處?」

  想也知道,她這副過度正義感的個性,一定常常在工作場合得罪人而不自知。只要公司內部有什麼變動,頭一個被開刀的一定是她,所以他剛剛才會有那番詢問。

  「好啦,我以後會注意的!真是的,比我老爸還嘮叨!棺钺釒拙溆霉緡伒摹

  也對,她和他非親非故,自己管她那麼多干什麼?

  「自己保重,我先走了!顾罂诎芽Х群韧。

  以後能不見就不見,省得他們兩個成天在克對方。

  「等一下、等一下,」日暖及時叫住他!改愕降捉惺颤N名字?」

  告訴她名字應該不打緊。

  「關河。」

  「關你何事的『關何』?」她暗暗點頭。聽起來就很像他,隨時拒人於千里之外。

  「『照軍車馬度關河』的關河!顾姿谎郏斄隧敽诳蜓坨R!改隳?」

  「我叫江日暖。就是,呃,」江日暖三個字有什麼好聽的詩句嗎?「那個……呃……風和日暖的『日暖』!

  可惡,聽起來比「照軍車馬度關河」遜好多。

  「知道了!顾辉俣嗾f什麼地離去。

  真討厭,居然連著兩次退場的氣派都比輸他。日暖氣惱地望著他的背影。

  ※        ※        ※

  「魯肉飯加餛飩湯,看起來不錯吃……不過牛肉拌面也是挺好的選擇,算了算了,還是點榨菜肉絲面好了。」

  「小姐,你想好了沒有?」面店夥計快不耐煩了。

  「想好了啦!來一碗排骨面。」

  結果點的仍然不是她剛才念一堆的菜名,夥計翻個白眼,替她記下來。

  「先生呢?」

  「陽春面!

  「你連吃了三天的陽春面,就不能點一點別的?」

  「錯,我連吃了五年的陽春面,從不點別的!顾鏌o表情,轉進店內找張空桌坐下來。

  這是一次偶遇演變成的習慣。

  一開始是關河加班,下班時會到附近的面店吃碗面。而她的咖啡屋收拾妥當之後,下班時間也約莫八點多,兩個人總是在面店里不期而遇,最後乾脆一起吃飯。

  這個絕對不是約會,只是想找個人跟她分攤一半的小菜錢而已。日暖心忖。

  「這家的陽春面這麼好吃?」日暖狐疑;蛟S她下次應該吃吃看。

  「陽春面就是陽春面,一碗清湯加面條!顾斄隧敽诳蜓坨R。

  「那加一點餛館在里面有什麼不好?」

  「你怎麼知道餛飩里面包什麼肉?」

  「不都是豬肉嗎?」她一臉茫然。

  「就跟多數人都以為路邊的香腸攤子里面灌的是豬肉一樣,但是事實上,南部曾經破獲貓肉工廠……」

  「好!卡!不要再說了!顾e旗投降。姑娘還想吃飯呢!「那榨菜肉絲面不加肉絲總行了吧?」

  「榨菜是腌制品,容易致癌!

  「正港黃牛肉面?」

  「我討厭八角的香味!

  「現炸排骨飯?」

  「太油!

  「魯肉飯加蛋花湯?」

  「太咸!

  「……你乾脆站在門口面向西北方張開嘴巴算了!刮鞅憋L最合他口味。

  「我有更好的選擇。」他怡然抽出衛生筷!戈柎好!

  天底下真的找不到比他更龜毛的男人了!日暖無力的搖搖頭。幸好他們只是吃晚餐的伴而已。

  「有沒有人告訴你,生命中多點變化比較有趣?」

  「有。」

  「誰?」她精神一振。

  「你!

  她又垮下來。「上天啊!你能不能派個天使下來救救這個男人?」

  「天使沒有,陽春面和排骨面倒是來拯救兩位的胃了!股喜说拟酚嬤挺有幽默感的。

  「你看看,你看看,」日暖指著退下的夥計!溉思乙唤樾⌒〉陠T都懂得在生命里尋找樂趣,你呢。」

  「我生命里也有很多樂趣!顾_竹筷,不為所動地開始吃面。

  「比如說?還有,你下次直接一口氣說完,別讓我一直問!

  「比如說,如何努力讓我的生命維持在平淡無趣的狀態!顾麕退雅殴敲胬锏男“撞藠A進碗里,這位姑娘痛恨小白菜。

  日暖完全敗給他了!

  好吧!將來自有與他有緣的女人會去教育他,跟她一點都不相干。

  兩人各吃各的飯,她也懶得再找他攀談了。

  不行!她不甘心!如此輕易放棄,太有愧她「江日暖」既風和又日暖的天性。

  「關河,我們來打一個賭好了。」轉眼間她又興致勃勃起來。

  他挑了挑眉,先不置可否。

  「我們來賭『意外』,從現在開始,到吃完飯為止,只要誰能讓對方意外到說不出話來,誰就贏!顾溥涞靥嶙h。

  「彩頭是什麼?」他一派無事貌。

  「呃,你贏我就請你免費喝一星期咖啡,我嬴的話……我這個人最善良熱心了,所以我什麼都不要!

  「我為什麼要跟你賭?」他喝一口面湯。

  「呃……」對啊,為什麼?「好玩嘛!」

  「這有什麼好玩的?」他毫不放在眼里地嗤笑!刚嬲猛娴馁注是我當兵時期的那一個!

  「咦?你這麼無趣的人也發生過有趣的賭注?說來聽聽。」她的興趣完全被挑起。

  「有何不可?」他聳聳肩,開始訴說,「許多男孩的第一次都是發生在當兵休假期間,你知道的,一群人沒地方可去,就相約到附近的娼館里殺殺時間,尤其是駐在外島的部隊!

  「呃,咳,這方面不用說得太詳細。」

  「長話短說,總之有一回我同梯朋友看到街上有人在刺青,便互相打賭,誰敢刺上『精忠報國』四個字。只要這個人敢刺上去,其他人無條件幫他站衛兵一星期!

  「呃,那個,刺在哪里?」她的問題開始變得小心翼翼。

  關河給她一個平穩的眼神,她慢慢張開嘴。噢!哇——

  「那,很痛吧?」她的耳朵開始泛紅。

  他聳了聳肩!纲注於焉開始,這時候有人開始加碼。精忠報國算什麼?夠帶種的人就去刺個『我是金門一條龍』,再加上男人都有浮夸這方面的天性,每個人笑來鬧去,最後成交價是:只要有人能刺上一首完整的『長恨歌』,其他人無條件幫他站一整年的衛兵!」

  男人湊在一起果然什麼低級的事都提得出來。

  「那……那……那結果呢?」她訥訥的說,有點期待又怕受傷害。

  「結果,」他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後一口面,掏出手帕,擦擦嘴巴!肝以诮酉聛淼囊徽甓挤浅:盟!

  轟!這下子是整張俏顏狂燒。

  「你……你……」日暖震驚地指著他,「你……你……你去……你……」

  老天爺啊!天哪天哪天哪!這是關河嗎?這是她認識的關河嗎?那個無趣到極點,整天扮成一臉土相的關河?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關河突然湊近她面前,低聲地耳語。

  「什……什麼?」天哪,不會還有其他爆料吧?她的心跳快停了。

  「這代表,你說不出話來了,我贏了!顾⑽⒁恍,拍拍她的腦袋!该魈煸缟鲜c半見,藍山咖啡,不要忘記!

  勝利者怡然起身,走出面店。

  日暖呆呆坐在原位。

  那現在是怎樣?她上當了嗎?

  她,上那個無聊無趣兼呆板的關老先生的當?

  「。 箽馑牢伊藲馑牢伊!

  可惡的老關,這是最後一次了!下次我非讓你印象非常、非常深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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