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飛機(jī)終于抵達(dá)米蘭的馬爾奔薩機(jī)場。著陸時，江曼光的心也跟著上下地跳，緊抓著椅臂，對不確知的旅程，感到一種奇異的忐下心卻又矛盾的放心。
“你沒事吧？”一直閉著眼的楊照睜開眼，寥帶一點(diǎn)關(guān)心。
她搖了搖頭。時差的關(guān)系，她的腦袋昏沉沉的。楊照的樣子其實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路上他一直沒說話。雖然他一直閉著眼，但她知道，他一直都沒睡。偶爾她轉(zhuǎn)頭過去，總會不小心看到他沉默的神情下那抑止不住而流露出的落寞與感傷。
在天橋上，她第一次看到他時，他就是那樣了──憂郁的眼神，哀傷的表情，一身等待的姿態(tài)。那是她不能問的；他心情的缺口。他還太年輕；但也因為年輕，那樣的表情會教人感染他的哀愁。
七四七在機(jī)坪停穩(wěn)了，機(jī)上旅客紛紛騷動起來。他站起來，她也跟著站起來，沖他一笑，突然抓住他，把臉埋在他臂彎，哼說：“啊，我不行了……”
“你怎么了？！”他緊張起來，連忙扶住她。
她抬起臉，動也不動地專注看著他，不提防地綻開一個燦爛的笑。說：“我沒事。”
“你……”他知道被她耍了，又好氣又好笑，沉落的表情滲出了一絲笑意。皺眉說：“都多大了，還在玩這種‘狼來了’的游戲。你不怕鼻子變長嗎？”
“那是木偶�！彼龥]頭沒腦的冒出奇怪的回答。
“��？什么？”他一時沒意會。
她笑起來，比手劃腳說：“鼻子會變長的是小木偶，我是‘狼來了’的小牧童，所以不怕鼻子會變長�！�
“你……”他沒想到她會跟個小孩子似頑皮地挑他的語病，先是愣住，然后搖了搖頭，放聲笑出來。
“你終于笑了�！边@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她歪著頭瞧著地。
看她似乎很高興的樣子，楊照心一動！明白她的用心。但他只是嗯一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說什么。
“走吧�！�
機(jī)上的旅客魚貫的出籠，他們尾隨在后，腳步并不急。入境的人很多，出關(guān)時，費(fèi)了一點(diǎn)時間等待，不過，并不太波折。放眼望去，紅白黃黑各色的人種都有；各種陌生的語言此起彼落。
“現(xiàn)在該怎么辦？”江曼光將背包丟在腳下，自在地眺看四周，回頭詢問楊照。她是全然的信任他、跟隨他，由他做決定。他們沒有太多太大太笨重的行李，一身的輕便，走到哪是哪，好像無需太煩惱。
“你等等�！睏钫毡葌�手勢走開。他先到兌幣處換了一筆錢，然后在服務(wù)臺取了一些英文說明的旅游資料。
看他的態(tài)度那么從容，一點(diǎn)都不慌不忙，更不會那樣盲目四顧四處找方向，好像對這地方很熟似。江曼光不禁好奇問：
“你好像對這地方很熟似，你以前來過嗎？”
楊照心里很快抽搐一下，臉上卻沒什么表情，輕描淡寫說：“每個國家的機(jī)場都差不多，大概就那幾種設(shè)施，隨便一找就可以找到�！�
其實，他何止來過，在他心里，他早已來過千萬回。不止一次，柯倩妮和他在社團(tuán)的夕陽窗下，在攜手的小徑，在某些洋溢著南歐風(fēng)味的咖啡館，漾著晶亮的眼眸對他說；他們要一起到意大利，一起到這充滿藝術(shù)風(fēng)采、文藝復(fù)興資源的國度。他們要一起作畫、一起生活、一起走在異國的街頭，參觀那些風(fēng)格獨(dú)具的美術(shù)館，徘徊流連在充滿浪漫情調(diào)的他鄉(xiāng)。
她跟他說好的；那是他們的約定。他將那些話牢牢收藏在心底，在心中細(xì)細(xì)的計劃著──羅馬的假期、威尼斯的嘆息橋、佛羅倫斯的落日──那一些的一些、一切的一切，早在他腦海中不知幻想、溫習(xí)了多少遍，此情此景，他夜里夢里已不知馳騁過多少回，他怎么會陌生呢。
結(jié)果，他來了，來到他們編織過無數(shù)夢想的國度；而她對他說過的那些，卻不可能會實現(xiàn)。
“走吧。”他甩甩頭，甩開那黏心的哀愁，大步往前走。
“等等我！”江曼光連忙撈起行囊，小跑步追趕他。
楊照停下來，望著她，伸出手。說：“跟緊我，別跟丟了�！�
她頓一下，笑著將手放進(jìn)他的手。他將手一合，握住她的手-確認(rèn)的說：“要走了……”
“嗯�！彼缁ㄐ﹂_，重重地點(diǎn)頭。
他鄉(xiāng)異國，陌生的街頭只有他們兩心同。她覺得他是可靠的，她可以放心地將自己交給他。
“那走了�！睏钫沼昧σ晃眨A奢她走向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
☆ ☆ ☆
雖然已接近了中午，但陽光溫溫的，照得十分傭懶。廣場上成千的鴿子，悠閑地來回踱步著，不時低頭在這邊嗅唱那邊啄啄，被觀光客喂得肥嘟嘟的身體胖得跟不倒翁似，短短的腿走不了多遠(yuǎn)的路，卻偏不安分地與人爭造槍位，就怕教人不小心踩了它們一腳。
“真是……”江曼光頂著陽光懶懶地倚著階梯坐在臺階上，看得直搖頭。那些鴿子一點(diǎn)都不怕人，大搖大擺的踱著步，只有人讓它的分。
“要不要喂喂看？”楊照撕了一小塊面包遞給他。
她搖頭，身體往后一仰，仰高了頭注視身后那巍矗在藍(lán)空下的主座大教堂。
這座哥德式建筑的主座大教堂堪稱是米蘭的中心地標(biāo)，棱角復(fù)雜的外觀，加上教堂屋頂那無數(shù)如石筍般聳立的尖塔，乍看之下簡直像刺猬一般，可是卻極富視覺的美感，充滿磅磚宏偉的氣勢。它高高聳立在藍(lán)天下，睥睨著一切，看起來是那樣地不可一世。
即使沒有宗教上的情感，光是它的建筑，就足以使人傾心傾倒。江曼光仰高著頭，癡癡地望著，甘心地臣服在它的底下。
“你在看什么？”楊照驀然俯身，遮蔽住她和天堂之間。他的臉靠得好近，又忽現(xiàn)得那么突然；她嚇一跳，差點(diǎn)跳了起來。
“我在看教堂�！笨墒撬B動也沒動。
“肚子餓不餓？”他把喂鴿子吃了一半的面包遞給她。
她順手接過，想也沒想就往嘴巴里塞。吃了兩口，突然想起什么！把面包再撕了一半遞給楊照，他很自然的接過去，張口就吃，沒有一點(diǎn)遲疑。
她打開背包，撈出了兩瓶礦泉水，分給他一瓶。兩人就那樣，一口面包一口礦泉水，頂禮膜拜著慵懶祥和的人間。
第一次，她深深覺得人生是可以這樣地?zé)o所事事，什么都不做，只是慵懶的曬著太陽。她滿足的嘆口氣，舉起了礦泉水，跟天空干杯。
“現(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看是要去圣瑪利亞教堂，還是去逛街。”楊照解決了午餐，拍拍手站起來。
米蘭是世界有名的時裝之都，旁的先不說，廣場北邊的艾曼紛二世拱廊就是有名的商店街，商店、酒吧和餐館林立。街道有個拱形天花板，以玻璃為飾、是極特殊的城市景觀。而不遠(yuǎn)的拿破侖大道，更是名牌商店的集中處，流行的最頂尖在這里都可以看得到。光是瀏覽櫥窗，就是一種享受。
至于圣瑪利亞教堂；存放著達(dá)文西傳世的名畫‘最后的晚餐’，只要是藝術(shù)或宗教的門徒，都不會想錯過。
她想了想，笑說：“還是你決定吧。反正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那好�！彼焓掷饋恚鶑V場北邊走去�！胺凑覀兌嗟氖菚r間，就先去逛街吧。”
一開始，他們就沒有計劃，所以也沒有時間的限制。他們沒有那些一觀光客的匆忙與制約、不特地什么非去不可、非看不行，也不完全照著觀光指南走。歲月悠長得很，長得可以讓他們無所事事，在異國的街道只是徘徊流連。
一下午，他們就那樣無所事事地閑逛，直走到腳酸。第二天、參觀過圣瑪利亞教堂以后，他們就離開米蘭，來到了維羅納。
這個城市充斥著一種玫瑰紅的色調(diào)，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愛情悲劇，就發(fā)生在這里。在莎翁的劇作里，茱麗葉與羅密歐定情私會的陽臺是那般的充滿浪漫凄艷的色彩，親眼目睹了那滿布在窗臺上方下垂的藤草，那般低低在唏噓，說不盡那一段悲入的滄桑。
站在樓下往上望，幾百年前某個閨暗的夜晚上演的那一幕悲劇，仿佛歷歷在眼前。江曼光默默站著，沒有說話！沉默的楊照，更是沉默。
“情姊……”他喃喃的，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聽見。
江曼光默默走到一旁，不想打擾他。來到了維羅納以后，楊照又開始變得沉默，她常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心中淌裂著什么樣的缺口。
過了許久！楊照還站在那里沒動。她走過去，默默站在他身旁。他察覺了，剛一過來，她對他開滿一臉的笑，勾住他的手臂說：“走吧�！�
他點(diǎn)頭。她挽著地的手臂走了幾步，猛不防放開他，在他身邊大喝了一聲。他還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突然被她那么一喊，有些惱怒，皺眉說：
“你這個人怎么搞的？神經(jīng)兮兮的……”
她沒有反駁，只是對著地傻笑。
明知道他生氣，她卻還那樣傻笑，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瞪著她，搖搖頭說：“真拿你沒辦法�！�
她噙著笑，走過去，伸手挽住他說：“我看你老是在發(fā)呆，叫也叫不醒，只好大聲的喝一下�？�，你這不是醒了�！�
“你……”他又瞪眼了。拿她沒辦法，只好搖頭。他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總會恰巧地在他心情低落時，有意無意地激發(fā)他。而且，他不說，她便不問！一點(diǎn)都不好奇或窺伺他心底的感情。
“走嘍，走嘍。”她揚(yáng)起手臂，左右擺動，像揚(yáng)帆要出航。
他笑起來，遺落了一些塞滿他心腔的落寞哀傷。
☆ ☆ ☆
電話響了許久，一直沒有人接。溫純純狐疑地望望話筒，呢喃說：
“這孩子，該不會是真的……”她搖搖頭，放下電話。任性的曼光說要去旅行，她還以為她只是說說，沒想到她真的跑得不見人影。真是，也不怕她擔(dān)心。
時間有些晚了，店里除了角落那個人，已沒有其他客人。她端起水壺走過去，替他加滿水，微笑說：
“先生！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喔�！边@個禮拜他幾乎天天出現(xiàn)，總是獨(dú)自一個人，好幾次坐到打烊。沒有必要，她不會打擾他，留給他最靜謐的空間。
“對不起，要打烊了嗎？我馬上離開�！�
“不是的，你別急，我不是在趕你�！彼⑽⒂忠恍Γw帖地說：“只是，你才剛結(jié)婚，太晚回去的話不太好吧�！�
看他一臉疑惑及訝異，她連忙笑著解釋說：“上回聽你說你過幾天就要結(jié)婚，所以我想大概就是前幾天吧。你忘記了嗎？我女兒還不小心撞到你！使你的結(jié)婚戒指掉落地上……真是不好意思�！�
“啊……”那人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想起來了，那個女孩……他下意識望望店里。好像這幾天都沒有看到她的蹤影。他站起來，說：“請不必放在心上，那一天是我自己不小心�！鳖D一下，縮短了一些距離說：“你好，我叫楊耀，時常來打擾貴店，讓你們添麻煩了。”
“哪里，我歡迎還來不及呢。我先生姓席，不過，我叫溫純純�！睖丶兗兌Y貌的伸出手，親切的笑容顯得那么由衷。
楊耀也禮貌地伸手回握。溫純純瞥一眼他無名指上的指環(huán)，誠懇地說：“楊先生，我或許太冒昧，不過，你才新婚，這么晚還沒回家，這樣好嗎？”
楊耀沒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轉(zhuǎn)開話題說：“對了，席小姐臉上的傷好一點(diǎn)了沒有？醫(yī)生說傷口別碰到水，我看她有點(diǎn)粗心，如果留下疤就不好�！�
“什么席小姐？”溫純純有些莫名其妙，隨即恍悟，說：“啊，你是說曼光？她怎么了？什么傷口……”
“你不知道嗎？她沒告訴你？”楊耀有些意外，很快將事情簡要的說明，抱歉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連累席小姐的臉頰受傷�！�
“不關(guān)你的事，你不必在意。曼光那孩子就是那么莽撞�！睖丶兗兾⑿u手。跟著說：“曼光并不跟我先生姓席，她姓江。”
“啊，對不起�！睏钜Y貌地道歉，表情卻不動聲色。
“沒關(guān)系�！睖丶兗儾⒉灰詾橐狻！奥馐俏腋胺蛏暮⒆印Ｄ呛⒆右恢焙芏�，我對她也一直很放心。但就像你說的，曼光就是粗心了一些，莽莽撞撞的！有時還挺任性。像她本來在一家雜志社工作得好好的，突然把工作辭了，說是什么因為外頭天氣太好，她在辦公室坐不住。上回來店里，只跟我說要去旅行，就不見人影了。像這樣，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有時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說她�！�
“這個年紀(jì)的孩子，心情多少浮動一點(diǎn)，等過一段時間，性格成熟一些以后，應(yīng)該就不會再有這種情況發(fā)生。”
“也許吧�！睖丶兗冋f：“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這一點(diǎn)讓我擔(dān)心�！彼秸f越不自覺，瞥眼遇到楊耀含笑的目光，猛然察覺，不好意思說：“啊，對不起，讓你聽我說這些無聊的事，擔(dān)誤你的時間�！�
“沒關(guān)系�！�
“實在真抱歉�！彼�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真的沒關(guān)系，你不必放在心上�！睏钜⑿σ槐亟橐�。他看看時間，說：“打烊的時間也快到了，那我就先走了�！毙⌒牡鼐S持著一種既客氣又生疏的距離。
“你請慢走。再見�！�
“再見。”楊耀點(diǎn)個頭，推開門走出‘香堤’。
夜?jié)獾檬值爻�，闐暗又深重。他深呼吸一口，慢慢走向路邊的天蝎星。
沒想到那個女孩和‘香堤’的老板是母女。他有點(diǎn)擔(dān)心她臉頰上的傷，她那么粗心不在意。不過……算了，那也不完全是他的責(zé)任。
他摸摸無名指上的戒指，沒什么表情的看著油表上的數(shù)字。究竟還是結(jié)婚了，依照著他原計劃的程序。他并不后悔，對于結(jié)婚這件事也沒什么特別的情緒。這是他該做的事，重點(diǎn)在于‘結(jié)婚’本身，其余什么的，都只是細(xì)節(jié)，并不重要，他的生活也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
前方黃燈亮了。他加快速度，悄無聲息地滑過黑夜的街頭。馬路很寬敞，幾乎沒什么車流量，天蝎星如在波浪上滑行，一路暢行無阻，很快就到家。
他將車子駛進(jìn)庭院中，煞車、熄火、開門、關(guān)門，如常的一切步驟。然后如常的自己打開門走進(jìn)屋里。
“媽？”屋內(nèi)的燈亮著，楊太太在客廳中等著�！斑@么晚了怎么還沒睡？”
“等你啊�！睏钐鹕碜呦蛩��！澳阋仓肋@么晚了，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楊耀轉(zhuǎn)身走向沙發(fā)，避開她的質(zhì)問。“前些日子請假，積了一些工作！所以時間稍微拖晚一點(diǎn)�！�
“晚一點(diǎn)？都快十二點(diǎn)了，還叫晚一點(diǎn)？”揚(yáng)太太不禁皺眉。“你明天立刻請假，好好陪倩妮。我會跟你爸說去！要他把你的工作交給別人處理�！�
“這怎么行……”
“怎么不行？公司少你一人不會馬上倒的。有什么工作那么重要，要你這么迫不及待，結(jié)婚第三天就馬上回去工作？”
“媽，這次計劃推出的是幾十億的大案子，我必須親自督導(dǎo)，交給其他的人我不放心�！�
“我不管你放不放心，反正你明天就是非請假不可�！睏钐軋猿��！澳阋膊幌胂�，你這樣做對嗎？”
“媽�！睏钜@得很為難。
楊太太沉下臉，生氣說：“阿耀，你不要太過分。你才剛結(jié)婚不到一個禮拜，就把倩妮丟在家里不管，每天不忙到三更半夜不回來。你替倩妮想過沒有？倩妮不說，我都替她覺得委屈�！�
“我知道讓倩妮委屈了一點(diǎn)，可是……”
“你知道讓她受委屈就好。明天立刻請假，帶倩妮出國散心。你們還沒去蜜月旅行不是嗎？就這兩天準(zhǔn)備準(zhǔn)備去渡蜜月�！�
“媽，你聽我說。”楊耀耐著性子說：“我知道我工作忙了一點(diǎn)，委屈了倩妮，以后我會注意，早一點(diǎn)回來的。至于旅行！我跟倩妮說好了，等這個案子順利的推出，銷售情況理想，我們再好好計劃，到時看她想去哪里，我都沒有異議。”
“阿耀！”聽楊耀那討價還價的語氣，楊太太簡直氣急敗壞�！斑@不是菜市場在做買賣，先怎么樣再怎么樣，可以打折再去零頭。這是婚姻，需要你主動去體帖關(guān)愛疼借你的妻子，把她放在心上。你聽了沒有？”
“我明白�？墒恰�
“既然明白，就不必再可是了，明天你立刻請假�！睏钐嚲o了臉，態(tài)度很堅決。
楊耀沉默下來，像是屈服了。楊太太追著說：“我知道你心裹不情愿，你那個腦袋里滿腦子只有工作�？墒�，阿耀，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了，不能只想著工作！更何況你才剛結(jié)婚，就每天早出晚歸的，實在說下過去。”
“我明白，媽。”
“明白的話就聽媽的。把工作放一旁，好好陪陪倩妮�！�
“我知道了，媽。我會照你的話去做�！睏钜砬槠降�，聲音平板，看不出情緒的起伏�！拔矣悬c(diǎn)累了，想早點(diǎn)休息。晚安�！边呎f邊松開領(lǐng)帶，往樓上走去。
“阿耀！”楊太太追喊了一聲。她知道楊耀雖然屈服了，心里到底是不舒坦，看他背影那么的不情愿。但她畢竟不能只護(hù)著兒子的立場，否則會讓人說閑話。
楊耀腳步?jīng)]停，對楊太太的叫喊實若罔聞，頭也不回的走上樓去。他是覺得真的累了，通往房間的路顯得格外的漫長，如同經(jīng)過一番長途的跋涉。
“怎么還沒睡？”門一開，柯倩妮就迎向他�？煲稽c(diǎn)了，他沒意料到。
“反正還不是很困，就想等你回來�！笨沦荒萋冻鲎钐鹈赖男�，溫柔地伺候他脫下外套。
“以后如果時間晚了就先睡，不必等我�！睏钜珱]什么表情地看著她的笑容。
“沒關(guān)系，反正我也不覺得累�！睉B(tài)度那么包容，那么賢淑溫柔，讓人對她的冷落覺得過意不去。“倒是你，別工作得太累了，多注意自己的身體。我去幫你放熱水……”
“不忙�！睏钜桨宓穆曇舳嗔艘稽c(diǎn)柔軟的溫度。“倩妮，謝謝你這么體諒我。才剛結(jié)婚，我就忙于工作，疏忽了你，你不但沒有抱怨，還這么體帖，我真的很感謝你。”
“別這么說，這是應(yīng)該的。”
“不，媽說得對，我應(yīng)該好好反省。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柯倩妮箬水般的雙瞳如波浪漾動著。她靠向楊耀，偎進(jìn)他的懷里，笑恬恬的，惹人愛又意人心蕩的，帶著甜美的風(fēng)情說：
“你是我的丈夫，我體貼你是應(yīng)該的。再說，我并不覺得我受了委屈。媽是不是對你說了什么？媽只是心疼我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楊耀笑笑的，沒有直接回應(yīng)。轉(zhuǎn)開話題說：“明天我會向公司請半個月的休假，你好好計劃，看你想去哪里，我們馬上出發(fā)。”
柯倩妮猛然抬頭，心中又驚又喜，臉上卻不動聲色。輕呼說：“不是說好等你手上在忙的案子完成，再去的嗎？怎么……啊，是不是媽說了什么？媽一定誤會了，我明天就跟媽解釋……”
“不必了，還是照媽的話去做好了�！睏钜@得很無所謂�！澳阕屑�(xì)想想，看有什么地方是想去的，我馬上叫人預(yù)訂機(jī)票和飯店。好了，我去沖個澡�！闭f完便起身走向浴室，那般的不戀眷。
柯倩妮俏臉上甜美的笑容褪淡下來。楊耀總是那么冷靜冷淡，喜怒鮮形于色，很難討好。不過，也因為如此，他才顯得特別優(yōu)秀。這一點(diǎn)，結(jié)婚之前，她就很明白，也相信她的選擇不會錯。只是，有時，她會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對他無法捉摸。
她知道他并不是完全因為愛才娶她，而是因為對他來說，她是適合且理想的對象，符合種種主客觀的條件。不過她相信他多少還是喜歡她、傾心于她的，不然他不會選擇她。
“算了，別想那么多……”她微搖了搖頭，心里琢磨著。
去哪里好呢？巴黎？倫敦？夏威夷？還是……
電話聲刺耳的響起來，嚇了她一跳，打斷她的思緒。都這么晚了，不知是哪個冒失的家伙來討人嫌。她皺著眉，接起電話。
“喂？”對方遲遲沒有出聲。她催促了兩聲，有些不耐煩。又催促了一聲，正想掛斷電話，一個極熟悉的低啞嗓音闖進(jìn)她心田里。
“倩姊嗎？喔，不，我現(xiàn)在該叫你大嫂。”那聲音還是那樣哀沉而傷痛，似乎極力在克制著顫抖。
“阿照？！”柯倩妮輕叫起來，連忙放低了聲音，說：“阿照！你現(xiàn)在人在哪里？你不說一聲就跑出去，大家都非常擔(dān)心。”
“是嗎？那么，你呢？”
“我當(dāng)然也是很擔(dān)心你。阿照！你別再小孩子氣！趕快回來�！�
“不！情姊，我不是小孩了，我是認(rèn)真的……”
“阿照，你別這樣�？旄嬖V我，你現(xiàn)在人在哪里�！�
“你應(yīng)該知道我在哪里才對�！�
“我怎么會知道�！笨沦荒萃蝗挥X得有些煩躁�！鞍⒄�，別再鬧脾氣了，趕快回來，別讓大家擔(dān)心你。”
“你應(yīng)該知道的，倩姊。你對我說過的那些你都忘了嗎？這么快就都忘了嗎？你說我們要一起去體會羅馬的假期，去看佛羅倫斯的落日，去……”
“阿照！”柯倩妮急躁地打斷他的話，覺得更煩躁了。“我沒忘，我知道我曾經(jīng)跟你說了一些我的夢想。但那些都過去了，我沒想到你會那么認(rèn)真，那么……死心眼。阿照，聽我說，我已經(jīng)跟你哥哥結(jié)婚了，是你的大嫂，你別再鉆牛角尖。不過，雖然我和阿耀結(jié)婚了，我還是很擔(dān)心你，也還是你的倩姊。你懂我的意思嗎？”
聽她那么急躁，那么急著否認(rèn)他們過去的一切，電話那頭的楊照沉默了很久，久得教人不安窒息。
“喂，喂！阿照……”柯倩妮又急躁起來。隱約聽到那頭似乎有女孩的聲音。
“誰打來的電話？”楊耀從浴室出來，看她一臉不安對著話筒不斷喂叫，覺得奇怪。
柯倩妮沒提防，表情有些不自然。“唔，是阿照……”
“阿照？電話給我�！睏钜B忙接過電話，顧不得發(fā)梢還滴著濕灑的水珠。“阿照，是我。”
“大哥……”話筒那端沉寂一會，才蹦出一聲極低的呼喚。
“你現(xiàn)在人在哪里？你什么都沒說就跑出去，也沒跟家里聯(lián)絡(luò)，爸媽很擔(dān)心。快告訴我你在哪里。”
“你們不必檐心，我很好，沒事�！鳖D一下，說：“我應(yīng)該恭喜你，你跟倩姊結(jié)婚了。很抱歉，沒有參加你們的婚禮。”
“那不重要……”
“但那對我很重要。”揚(yáng)照打斷他的話。“大哥，你跟倩姊過得還好吧？幸福嗎？快樂嗎？”
“阿照……”楊耀皺皺眉，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
“大哥！情姊是你千挑百選才挑到的新娘，你一定要好好對她，好好愛護(hù)她……”
“阿照，”楊耀不等他說完，打斷他說：“你馬上回來，別再讓爸媽擔(dān)心。或者告訴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接我？不可能的。”楊照輕笑起來�！鞍指静粫䲟�(dān)心的，有我沒我對他來說都一樣。我不在，他更高興，終于不會再有人丟他的臉�！彼ｎD一下，接著說：“我剛剛說了，我很好，不必?fù)?dān)心。暫時，我還不打算回去�！�
話筒嗤嗤地?fù)竭M(jìn)一些雜音，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電話那頭似乎有其他的人在，正叫著楊照。
楊耀不禁又皺眉，追問：“阿照，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跟什么人在一起？”
聽他忽然這么問，柯倩妮敏感的動了一下，一絲絲的不是滋味，有些在意。
“我跟朋友在一起，所以你不必?fù)?dān)心。我現(xiàn)在人在很遠(yuǎn)的地方，暫時無法回去�！�
“阿照，你別這么任性�！�
“我不是任性。大哥，我只是……”楊照似乎想說什么，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出來，聲音聽起來很疲倦�！八懔耍嵌疾恢匾�。大哥，我可以限倩姊說句話嗎？”
楊耀知道再多費(fèi)口舌也沒有用，只說：“你等等�！辈话l(fā)一語地將話筒交給柯倩妮。
“喂？”因為擔(dān)心楊照又說出什么不該說的，柯倩妮不免有些提心吊膽。即使隔了千里遠(yuǎn)，電話那頭的楊照還是敏感的察覺了。
看不到他的人，但那多愁低啞的聲音聽來那么滄涼。
“你放心，情姊！我不會再讓你為難。我會……”他停一下，像下了很大的決心。“努力把你忘了。再見了，情姊�！�
說完了那聲再見，他便輕輕掛上電話。柯倩妮心中一寬，又一陣無從，但覺又放心又失落。
她放下電話，抬頭對楊耀堆起滿臉笑，像是解釋�！鞍⒄照f，他會照顧自己，叫我們不必?fù)?dān)心�！�
楊耀若有所思，并不很認(rèn)真在聽她的解釋。她試探地，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像是隨口提及似，問說：
“阿照有沒有說什么？他有說他人在哪里嗎？”
楊耀搖頭�！八裁炊疾豢险f。不過……”
“不過什么？”
“他好像跟朋友在一起，我聽電話中有女孩子的聲音�！�
原來不是她敏感或聽錯了，楊照真的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沦荒萦X得心頭一陣亂紛紛的，一時說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覺。她應(yīng)該放心的，她就怕場照太死心眼，他真要能忘了她，這樣也好。
“知道他沒事那就好了�！彼f：“要不要告訴爸媽這件事？”
“看情況再說吧�！睏钜恢每煞瘛Ｋ霔钫找呀�(jīng)不是小孩了，有能力擔(dān)負(fù)自己的決定。不，就算他是小孩，他也一樣有勇氣有能力選擇他自己的路。這一點(diǎn)，他其實從以前就很明白了。盡管不受他父親認(rèn)同肯定，弟弟楊照還是那樣勇敢去追求自己的路，是那般的有決心；他其實很羨慕他。
他突然覺得說不出的累，低著頭，顯得很沉默。
“怎么了？”柯倩妮體帖關(guān)心地靠近他。
“沒什么�！彼@得沒表情，避開她的靠近，轉(zhuǎn)身背對她。“時間不早了，趕快睡吧�！�
屋外潺潺的雨，竟不知是何時開始下的。燠熱的夏夜里，吹著一絲微寒的空氣。
☆ ☆ ☆
下午五點(diǎn)了，陽光仍然懶懶緩緩！照著粼粼的水波，好像永遠(yuǎn)不會下山。廣場上一群不怕死的鴿子，吃得肥嘟嘟的，邁著短短的腿，昂首闊步著，爭先恐后的搶著場照撒在地上的面包屑。江曼光看得直搖頭，實在忍不住有股惡作劇的沖動想抓一只來烤乳鴿。
“唉，看它們吃得那么肥，實在教人忍不住，不抓它一只烤烤，好像很對不起它們。”她半嘆氣半玩笑的說著，一邊撒了一些面包屑給腳旁那幾只貪吃的鴿子。
“你不要老是那么調(diào)皮。這些鴿子這樣胖嘟嘟的，又不怕人，不是很可愛？”楊照瞥她一眼，有些好氣又好笑。
“話是沒錯，可是……唉�！彼褪怯心欠N沖動。連日下來，她老有種感覺，看來看去總有有四多：教堂多、廣場多、鴿子多、糞便也多。
楊照微微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沉郁凝重的表情有些化開。江曼光看在眼里，沒說什么，站起身，舉起雙手伸向天空，伸了一個大懶腰。
他們在威尼斯已經(jīng)待了幾天，每天都是這么無所事事，只是散步、看人，前兩天他在打電話時，她不小心闖入，雖然她很快就退出去，但他臉上那深沉哀愁凄涼的表情，完全讓她窺見。他原是刻意避開她的，卻沒想到會那么不湊巧。
那一天晚上，他背對著她，蒙住被，無聲地顫抖。她假裝睡了。半夜睜開眼，卻見他倚著窗，看著異國的夜，凝視了一晚的沉默。那天以后，他臉上就再也沒有笑容過。
“我們到前面去看看吧�！彼鹚瑺恐氐氖肿呦蚴ヱR可小廣場。
威尼斯像是個浮在海洋上的城市，水道縱橫，溝渠交錯，大運(yùn)河呈相反的S形貫穿市區(qū)，整座城市處處是水的包圍，處處反射著瀲滟的水光。在這里，車子無用武之地，他們也就每天走來走去，閑閑的游晃。
小廣場連著海，海連著天，陸與天仿佛沒界限，一不小心就會走進(jìn)海里似。據(jù)說每到冬天，廣場便常淹水，海水整個漫淹到廣場上，侵襲這個原就被水包圍的水鄉(xiāng)。
廣場上來來往往穿梭著一堆觀光客。陽光很懶了，斜斜地照！照得遠(yuǎn)處亞得里亞海泛起微微金黃的波光，浮光掠影，閃著寂寞的顏色。楊照靜靜坐在豐著‘飛獅’雕像的圓柱臺階上，沉默地望著海；江曼光默默坐在他身旁，抱著膝蓋，同樣無言地望著海。著名的圣馬可教堂就在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沐浴在靜謐的余暉中；大鐘樓也以同樣靜謐的姿態(tài)，注視著他們沉默的背影。天地都無言，只斜光慵懶悠悠地照。
許久許久，亞得里亞海柔滟的水波輕輕抽搐起來。那是一片寂寞的海，寂寞地在等待它的傳說。風(fēng)吹來，浪痕又深又波折，像煞一顆心受傷起了皺褶，激烈在抽搐；而那風(fēng)，更像是在嗚咽；有誰在暗地里掩著臉哭泣。
楊照突然抱起雙臂，將臉埋在膝蓋上。江曼光看著難過，想給他一絲安慰，卻依舊無言，只是沉默地陪在他身旁。她不知該如何做──或者說，不知她能為他做什么。他心中那處缺口不對她展露，不給她替他縫合的入口。
“我……”他抬起頭，看著前方，面容微微扭曲著，對她展露了他心中的缺口。“我們說好的，沒想到語言卻是那樣不可靠的東西。”
江曼光還是保持沉默，沒有說話。
楊照望著遠(yuǎn)處的海，那憂郁的眼神，傷痛帶點(diǎn)凄涼的表情，是天橋上與她初遇的那個少年了。她默默地聆聽，聆聽他終于愿意對她展露的那處感情的缺口。
他說得很慢，聲音低啞，很深的落寞在語言里頭。
“我跟倩姊認(rèn)識很久了。她是我社團(tuán)的學(xué)姊。雖然她大我四歲，可是這一點(diǎn)卻不影響我對她的感情。第一次見到她，我就被她溫柔親切又大方的態(tài)度所吸引，就喜歡上她了。我想成為一個藝術(shù)家，這在我父親眼里是很沒出息的一件事，但因為她的鼓勵，我才有勇氣追求我的夢想。倩姊跟我一樣喜歡藝術(shù)；我們說好的，有一天我們要一起到這藝術(shù)發(fā)源的國度來看看，我們要一起去看佛羅倫斯的落日，去看茱麗葉與羅密歐訂情的窗臺；要一起在嘆息橋下聽圣馬可教堂傳來那遠(yuǎn)蕩的鐘聲！
一起徘徊流連在羅馬假期的街頭。我們說好的，可是沒想到……”他抱著頭，有些哽咽。“那一切都不可能會實現(xiàn)了。”他是那么相信，但她對他說過的那些！全只是她對他的敷衍。
他重新抬頭，吞下一些淚。
“她選擇了我大哥，變成了我的大嫂�！�
��！江曼光的心猛烈抽搐了一下，為他覺得難受。
“她會選擇我大哥，是理所當(dāng)然的。我大哥從小就很優(yōu)秀，不管我父親怎么要求，他從不會讓我父親失望，現(xiàn)在更成為我父親的左右手，經(jīng)營管理我父親的建筑事業(yè)。我父親是建筑商，擁有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建設(shè)公司，在他眼中，所謂的成功是要像他與我大哥那樣。像我這樣，只會畫畫和雕塑，根本就是不務(wù)正業(yè)，沒出息。他對我簡直失望透了。我總是那么沒出息，達(dá)不到他的期望。而倩姊會選擇我大哥，也是必然的。比起我，我大哥不知優(yōu)秀了多少�？墒�，我是那么的愛她……”他背對著她，肩膀微微抖動，抽搐著，無聲在哭泣。
江曼光不住地為他感到心痛，心疼地抱住他。雖然是因人而異，但愛情這回事，通常男人比較薄幸，女人比較現(xiàn)實。她心疼地的癡傻。人類是不適合太癡情的；癡情的人，注定要滿心的傷。
“既然她不能愛你，那么，我代替她來愛你吧。”她知道那種需要愛的滋味，對他更心疼。
楊照愕然抬頭，楞楞地看著她。
“什么？不行嗎？我不夠格嗎？還是你嫌我不夠漂亮……”
楊照還是呆楞的說不出話，好一會才從錯愕中恢復(fù)過來。搖頭說：
“你別跟我開玩笑。我從來沒有遇過像你這樣的女孩，挺奇怪的。不過，你本來就不像平常人。平常人是不會這樣就跟人到國外的，不是嗎？我明白你的好意，不過，別開這種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她輕輕地板住他的臉！將它扳向她，輕輕地吻著他�！拔襾泶嫠龕勰惆伞！�
“你……”他呆呆看著她，說不出話，有些動容。好半天才低低地問：“真的嗎？可是，為什么……”
“不為什么。喜歡一個人需要有理由嗎？”她輕聲反問。
潮浪掀來，整座域市水粼粼的。愛情在流動，嘩嘩地唱著歌，流向那一片瀲滟的情海，將他們包圍在當(dāng)中。
“走，我們?nèi)ゴ畲�。”她輕快站起來，同時將他拉起來�！澳悴皇窍朐趪@息橋下聽鐘聲？我們一起去吧�！�
“你……”他又說不出話。她沖著地燦爛的笑開，使勁地拖著地，興致勃勃的。
看她那么高興，他不知不覺也感染了她的心情，微笑起來。甚至微笑地看著她語言不通、比手劃腳、雞同鴨講的努力和船夫殺價。關(guān)于她的一切，他都覺得那么有興味。
“阿照，快來，”成交了。她回頭高興地對他招手，大聲叫他的名字。
他心悸了一下，咀嚼著她的叫喊。那名字，那么自然地從她嘴里喊出來，好像她早已叫了千遍萬遍。
他快步走上去。她挽住他的手，小心的坐上‘貢都拉’那是一種尖尾的狹長輕舟，漆黑的船身；英俊的船夫撐著長篙對他們唱著情歌，既熱情又浪漫，憑添許多甜蜜的滋味。
橋到了，船夫收起長篙，對江曼光譏哩咕嚕比手劃腳講些她聽也聽不懂的什么。楊照望望她，看她笑得好美的臉龐，被夕暉染得酸紅，像喝醉了酒。
他望著她──不，簡直是凝視慢慢地靠向她，輕輕地吻住她的唇。
鐘聲響了沒有，她沒注意，但落日那般多情地斜映在他們身上。傳說如果有情的人，在嘆息橋下接吻，愛情將會永恒。
這一刻。情定了，情定日落橋。她幾乎是屏息，以最虔誠的心回應(yīng)他的吻。而唇間的親觸，甜蜜如星雨。
“真想就這樣留在這里，不要回去�！碧鹈哿�，她感動得竟要嘆息。
“那就留下來吧�！彼偷驮谒贤轮鴾�?zé)岬臍庀ⅰ?nbsp;
“可是，你不是想去看看羅馬的街道、那不勒斯的海岸？還有，佛羅倫斯的落日……那些該怎么辦？”
他將她拉得更近，額頭輕輕抵著她的領(lǐng)頭，聲音仍然低沉，也仍然帶著溫?zé)�。“沒關(guān)系，都無所謂了�！�
英俊的船夫拍手笑起來，大聲的吹著口哨。江曼光靦腆地低了低頭，和楊照相視而笑。那斜陽，情慵懶懶，就在他們后頭，狡黠無言地，好像見證了什么。天地間最神秘的波動，正起了開頭。
☆ ☆ ☆
撇開流行服飾和皮件業(yè)不說，意大利的三大名產(chǎn)：披薩、意大利面和奶油泡沫咖啡是世界有名的。此外，另外三大名產(chǎn)也是很有名的，那就是扒手、瘋子和風(fēng)度翩翩的意大利情人。尤其是意大利情人，舉世皆知。
意大利瘋子和意大利情人其實是互為表里，可以結(jié)合為一體的。全世界實在找不到哪一個國家的男人，會像意大利男人那樣，認(rèn)識不到三分鐘，就可以向你求婚。當(dāng)然，愛情只是他們生活的一種方式，對他們那些甜得發(fā)餿的耳邊細(xì)語實在可以不必太認(rèn)真。
不過，話雖如此，當(dāng)那個叫皮耶的高大英俊意大利男孩拉住她的手捧到他的心窩，一雙深邃的大眼含情脈脈的注視著她，用破破的英語熱烈的對她訴情時，江曼光還是不禁覺得有些難為情，緋紅了臉。她不曾遇過這么亙接的熱情，除了不習(xí)慣，還是不習(xí)慣。
“請你放開我。”她不斷想抽回手。
她在路旁的露天咖啡座等楊照，才剛坐定，這個皮耶就趟過來了。用著熱烈的語氣，一直稱贊她美麗、有著神秘的東方情調(diào)。她聽得啼笑皆非，實在消受不了這種熱情。在威尼斯的時候雖然也遇過幾次，不過，還沒有這么離譜，沒想到到了羅馬，艷情便四處翻騰。她有些懷疑，意大利男人好似全是一些低燃點(diǎn)、低沸度的愛情生物，以愛情為糧食，不管對象生張熟魏，只要他看得對眼，熱情一下子就燃燒沸騰。
“不，請你聽我說，”皮耶將她握得更緊�！拔覐臎]見過像你這么神秘、氣質(zhì)這么典雅的東方女孩。你是如此的與眾不同，如此吸引我。求求你，讓我?guī)闳⒂^羅馬，我?guī)湍阏f明介紹……”
“謝謝你的好意，我沒有時間�！彼龔念^開始一直搖頭�！拔以诘扰笥选Ｎ业呐笥芽靵砹�，請你放開我；不要騷擾我�！�
“沒關(guān)系，我可以帶你朋友一起參觀�！逼ひ凰佬��！耙蝗唬憬o我地址，我可以去找你。你住在哪家旅館？”
“不行。我沒有時間，我要離開了。請你放開我�！边@個意大利瘋子，實在教人又好氣又好笑。
“那你告訴我你的名字……”
天啊！江曼光簡直不知如何是好。這個皮耶糾纏不休，卻又不會有那種涎著臉討人嫌的流氣，實在讓人拉不下臉。
“怎么了？”就在她左右為難的時候，楊照終于出現(xiàn)。
江曼光大大松口氣。皮耶看到楊照出現(xiàn)，識趣的放開她的手，風(fēng)度翩翩地離開，還不忘給她一個飛吻。
“沒想到你這么受歡迎�！睋P(yáng)照弄清楚怎么回事后，玩笑地打趣。
她笑笑地聳個肩，沒有對他的玩笑認(rèn)真，也半開玩笑說！“這種艷福我可消受不起，不小心的話，只怕就會被融化，太劃不來了�！�
楊照又笑，看看她。那個叫皮耶的意大利男孩說的其實也沒多夸張，她坐在那里，就像風(fēng)景，背后羅馬城淡青的天空柔靜的將她入了畫，有一種遙遠(yuǎn)，像東方的某個早晨，彌漫著悠遠(yuǎn)神秘的情調(diào)。
江曼光回他一個笑，瞇著眼，頂著陽光懶懶地靠在座位上。在羅馬待了兩天，多半時候她都像這樣悠閑傭懶的坐在街頭的露天咖啡座，沒有特別去趕集。羅馬處處是古跡，處處是廢墟。圓形競技場就是一個大廢墟。
“時間差不多了，該走了�！睏钫仗嶂嘲酒饋�。
她拎起行裹，跟著他的步調(diào)。下午就要搭機(jī)回去了。他們的行程已走到一個終點(diǎn)。
“走了？”楊照牽著她，語調(diào)在確認(rèn)著。是要離開了。
她點(diǎn)頭。在威尼斯，他們每天過著悠游的日子，閑閑散散的，沒事就到廣場喂鴿子。她是想就這樣在這里生活下去的，每天煮意大利面，喝卡布其諾咖啡�？墒�，她知道，他們是無法一直像這樣在這里天長地久下去的。這是旅行；現(xiàn)在，他們要回去柴米油鹽的生活。
“你知道嗎？我真的想就這樣一直待下去�！睏钫胀蝗徽f。
“我知道�！彼螄L不是如此。但她只是笑笑的，握著他，很平常的說：“走吧�！�
走吧，走吧，讓他們擺擺手，向這座永恒之城說一聲珍重。
“等下次，我們再一起來。”楊照對著她，做了承諾。
她仍然笑著，認(rèn)真的點(diǎn)頭。卻忘了問他：‘下次’是什么時候。
走嘍。他們手牽著手，由旅程走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