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邊請。來啊!給兩位客人奉茶。請兩位先在這里稍待,我馬上去請老爺和夫人出來!币宦凤L(fēng)塵,殷莫愁和奶娘兩人好不容易總算在天黑前趕進了城。帶幾分情怯與強烈的不安,敲開姚府深宅大院朱漆的紅門。門房通報了總管。過了些時,總管方出來相迎,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們,將她們延請入外廳,命人奉茶,便匆匆入內(nèi)通報。
“別擔(dān)心,小姐。你看總管對我們多親切!這兒今后就是你的家了,你快快放心,可別再胡思亂想。”奶娘悄聲地安慰殷莫愁,想消弭她的不安。
“我沒事,奶娘。”殷莫愁回答得很平靜。真切地踏進姚家后,她反而不再像一路在腦海中揣想未明時的不安;只是生出更多的茫然。踏進這個門,她的終身,真的就這樣決定了?而姚府的人,見著了她,又會怎么說?
她抬頭環(huán)顧四周一眼,心情無處安放的一片空白。
好一會,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進來一個身材中等,面貌幾分神氣,年紀大約五十開外的老爺,和一名略有一絲福態(tài),神情精明謹嚴的婦人,后頭跟著那總管,和幾名奴仆丫鬟。
“老爺、夫人,這位就是殷家小姐和小姐的奶娘!贝齼扇俗ǹ偣芎唵蝺删湔f明,顯得面無表情。
殷莫愁早已起身,走向前向姚謙夫婦行禮問好!澳钜娺^伯父、伯母!碑(dāng)年她父親辭官歸隱時,她才三、四歲大,鄉(xiāng)野的生活,成了她人生的全部,對兒時在京中的一切,已不復(fù)任何印象記憶。這算是她第一次見到姚氏夫婦,第一次正式的往見;姚府的一切。對她來說,實在都是陌生的。
“嗯!币χt只是點個頭,姿態(tài)很高,態(tài)度略顯冷淡,一點也看不出乍見故人之女的驚喜與激動。他捋著灰白的短須,眼光冷犀地打量殷莫愁!澳憔褪悄睿恳呀(jīng)長這么大了!上這來,怎么不派人先通報一聲,我好派人前去迎接?”
“姚大人有所不知!”奶娘在一旁,也趕忙上前福禮,替殷莫愁回答說:“進京前。小姐曾托人前來通報;我們家夫人也曾修書給大人,但不知怎么地,都沒有將消息帶到!
姚謙很快的和夫人對望一眼。眼底閃過一抹不明的光。他點點頭,明白什么似。“原來如此,你們一路辛苦了!
“哪里,多謝伯父關(guān)心!币竽铑h首答謝。
“不必多禮,你那邊坐著吧!币χt微微又點個頭。
“你一個女孩家,拋頭露面的,趕那么遠的路,也真是難為你了!币Ψ蛉说P細狹的眼,半瞇盯著殷莫愁。嗓音尖細帶銳;明著聽來像是在稱贊關(guān)心,話里那語氣卻遮遮掩掩地帶一些不以為然。
殷莫愁似乎沒聽出姚夫人口氣里那一些不以為然,倒是經(jīng)驗世故的奶娘,老皺的臉皮浮現(xiàn)一絲尷尬。
姚謙按著問殷莫愁一路進京的情形,噓寒問暖一番,聊表關(guān)心。但他的熱誠,配合上他疏漠的態(tài)度,顯得不是那么由衷,不冷不熱地像在虛應(yīng)故事。姚夫人偶爾插問一句,神態(tài)也是表現(xiàn)得疏落冷淡,細狹的眼琢磨什么似的,總有某處不滿意的挑剔般的打量著殷莫愁。
殷莫愁謹守分際,問一句答一句,小心翼翼的應(yīng)對。她本來就沒有期待一場溫馨感人的相會,或是任何盛情的迎接,對姚謙夫婦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因為沒有對預(yù)期的失望,也就不感到那么屈辱。只是她心里直有種隱晦不清的模糊感兌,訊忽地便在她心中,叫她放不下。
“你們連日辛勞。一定累了。我這就叫人把客房整理妥當(dāng),讓你們早點安歇!币χt東說西扯,卻一直沒有提到殷莫愁的雙親,也沒問起她為何進京。倒像有意忽略似。
奶娘忍不住,搶空訴難說:“大人,不瞞您說,我們此次進京,是專程來投靠極大人您的。我們家老爺兩年前因一場惡疾去世;夫人受不了這打擊,一病不起,也在一個月前跟著去了,留下小姐孤苦一人。夫人臨去前。就只惦著小姐沒人照顧,讓人捎了信給大人,想請大人派人接小姐到京里來。可是,沒等到消息,夫人就過離去了……”說著哽咽了起來。
“你說什么?殷兄和嫂夫人都故逝了?”殷莫愁父親過世時,就曾派人給姚家梢了信息。姚謙這時卻表現(xiàn)得驚訝錯愕,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樣子。
“原來大人您什么都不曉得?”奶娘喃喃的。她和姚謙原也是舊時就相識。本來她看姚謙態(tài)度冷淡,心里還在懷疑,但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按笕,我家夫人……”她還待說話,廳外傳來嘈雜的聲響。
姚謙獨子姚文進氣息短促低弱,氣急敗壞的,急急在問:“我爹呢?我有事情要跟他說……”
“少爺別急。少爺是為了殷姑娘的事是吧!老爺和夫人與那殷姑娘這會兒都在外廳里呢!”
“殷姑娘?”反問得很疑惑。
隨著說話聲,有個氣質(zhì)文弱的年輕公子走進廳中。長得唇紅齒白,文質(zhì)彬彬,堪稱俊秀。只是神態(tài)沉靜。步下有些虛浮,眉色間略顯得有幾分不禁風(fēng)。
“爹!彼蛔哌M廳中,便逕向著姚謙,說:“相府那件事,您怎可不先問過我的意見。就擅自答應(yīng)……”
“別說了!”姚謙沉下臉,打斷他的話。“先別提那件事,過來見過你莫愁妹妹!
“莫愁?”姚文進愣了一下。這才轉(zhuǎn)身。只見聽中坐著一個面貌清麗,但顯疲憊憔悴的女子!耙竺茫?”他脫口喊了一聲,走向殷莫愁。
與殷莫愁指腹為婚的事,他曾聽他雙親約略提起過。就因為已有這樁約定,又聽得他爹答應(yīng)相府的事,他才會氣急敗壞地趕來詢問。但他沒想到,殷莫愁這時竟機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殷莫愁。殷莫愁帶一點風(fēng)露清愁的清例氣質(zhì)與她的名字相悖離!感覺也不像一般婉麗嬌羞的大家閣秀,卻完全符合他的想像。她在山林鄉(xiāng)野閑尺長大,合該有這樣生動飄忽的自然。
“莫愁見過姚世兄!币竽钇鹕砘囟Y。
“我只不過癡長你數(shù)月,叫我名字就可以,殷妹不必多禮!币ξ倪M沉靜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他的態(tài)度顯得極是平易可親、溫暖感人。
殷莫愁抬起頭,平視著他。姚文進雖然氣質(zhì)文弱,但無論長相、風(fēng)采、人品,都堪稱俊雅。然而,她說不出是哪里不對不,是她自己內(nèi)心的不安猶疑。
就是這個人了嗎?眼前對地含笑的這個人?她將對他托以終身她突然覺得迷惘,不確定起來。
姚文進微微又一笑,說:“我們這是第一次相見,殷妹果然如我想像中的清雅!
“莫愁不敢當(dāng),姚大哥才學(xué)兼修,光華內(nèi)蘊,氣度才是不凡!币竽钐谷恢毖,一點也不顯得忸怩。
姚夫人聽得直皺眉。她自己的兒子她當(dāng)然知道他的好,可有哪家閨秀,會這么不知委婉,沒有一絲羞怯。
姚文進笑得卻不是那么歡欣。他因得父蔭,又有文采,且長得文質(zhì)彬彬、一表人才。錦繡的前途可期,是京城里各大家閨秀千金理想的如意郎君。不少名門官宦都有意與姚家攀親,就連當(dāng)朝的宰相也不例外。相府與姚家過從甚密,時相往來,已相互派人說親。
“殷妹過譽了!彼f:“聽說你從小好學(xué),飽讀詩書,滿腹的學(xué)問不比一般士子差!边@番話惹得姚夫人描得柳細的變眉又緊蹙了起來。輕輕哼了一聲。
殷莫愁沒留意,但輕描淡寫帶過!拔抑皇谴滞ㄒ恍┪哪T了。不比姚大哥滿腹才華!
姚文進輕聲一笑。又問:“殷世伯和伯母可好?怎么沒和你一道上京?”
“家老爺和夫人都已過世了。公子!蹦棠飺尩脵C會。重綴起先前中斷的話題,眼里先就紅了起來。
“殷世伯和伯母他們怎么會。俊币ξ倪M吃驚不已。
奶娘不厭其煩,又將事情重頭說了一遍,淚水和鼻水糊了一臉。
“原來如此,殷妹,你要節(jié)哀順變!币ξ倪M了然地點點頭。表情哀凄,語氣非常真摯誠懇。
“公子,小姐舉目無親,只得前來投靠。今后,盼你能好好善待小姐,別讓她再吃一點苦。”
“奶娘!”殷莫愁拍拍奶娘,反過來安慰她。
“我明白!币ξ倪M說:“殷妹,如果你不嫌棄,從今以后,軌把這里當(dāng)作是自己的家。你原也不是什么外人!”他指的是婚約的事。
“我就知道公子一定會這么說,小姐跟著你,那我也就放心了!蹦棠飳捫陌参康匦ζ饋怼
姚謙和姚夫人冷眼旁觀。卻沒什么表示。姚謙面無表情,似乎對姚文進自作主張感到不快。
當(dāng)年他雖曾受殷莫愁父親大恩,但那些早都已經(jīng)過去。陳舊往事,渺如塵灰。本就應(yīng)該隨風(fēng)一吹,就跟著煙消云散的。這些年他得意仕途,與殷家根本早就疏于聞問,也無任何關(guān)連,殷莫愁父親故去;殷夫人修書派人前來,他政事繁忙,哪有空搭理,把上門的人全打發(fā)了。卻不料,殷莫愁竟偕著奶娘上京來?此齻円簧砝Ь降淖藨B(tài),他先就覺得嫌棄;待聽得奶娘說出來意,不禁便皺緊眉,只想敷衍過去,暗忖著怎生打發(fā)她們離開。他堂堂一朝吏部尚書,是何等的身分,怎能結(jié)這樣一門親事,門不當(dāng)戶不對,莫不叫人看了笑話!
雖說指腹為婚這件串。當(dāng)年是他先提出的。可事過境遷,如今的情況大不同往昔,殷莫愁一無靠山,二無恒產(chǎn),對他們的仕途和地位都沒有幫助。對姚家來說,只是個累贅。他屬意與相府聯(lián)親,事情也進行得差不多了。殷莫愁這么一來。倒成了阻礙。
“進兒,有你爹在,這事你爹自會作主。莫愁才剛到,一定累了,先讓她好好休息。你別再多說。”姚夫人這話雖好似表示關(guān)懷,口氣卻有些不滿,臉色也不見一點溫馨,亦少暖意,表情緊繃著。
“娘,殷妹初來,難免會感到一些不安定。今后,這里就是她的家了,我只是希望她不必感到拘束。”姚文進并沒有多揣測他爹娘的心思,語氣態(tài)度,都理所當(dāng)然。
姚夫人繃著臉,抿緊了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
殷莫愁父母雙亡,不得已前來投靠,說起來也是可憐。但她一見殷莫愁,卻甚為不喜,不悅她那一身詩人氣質(zhì)的生動空靈,太飄忽了;那樣的氣韻,在她看來,就有種紅顏禍水的聯(lián)想。她嫌殷莫愁長相單薄,看起來孤乖,乖僻無壽,不夠福厚,不能蔭大持家。
尤其她出身大家,向來最重視的就是禮教規(guī)范;對閨閣的看法也總要端莊不輕浮,守禮不輸矩,含蓄有節(jié),三從四德等;她最看不得那種“才子佳人”的蝕禮敗德;對女子逾越分內(nèi)學(xué)男人般去讀什么經(jīng)文、做什么詩賦的,更是不以為然,而把禮法內(nèi)化,注意表面和形式的規(guī)范,偏偏殷莫愁就是缺乏閨秀該有的穩(wěn)重。
像殷莫愁這般具著詩人的靈性。她看了便覺格格不入,更別說她從小正經(jīng)事不做,專學(xué)男子般去讀什么詩苦經(jīng)文,倒像青樓藝妓似,也不知她父母是怎么教的,倒讓他原先對她的那一點可憐,都給蹙眉蹙掉了。
“爹,娘!币ξ倪M又說:“殷妹痛失怙恃,我們當(dāng)有照顧她的義務(wù)。再說,她與我們關(guān)系原就不同,更加要好好照應(yīng)她才是!”他轉(zhuǎn)向殷莫愁。“殷妹,你就放寬心住下來,把這里當(dāng)作是自個兒的家,不必拘束!
“多謝姚大哥!币竽钗⑽⑶飞,輕聲答謝。
她察言觀色,就算再遲鈍。多少也感覺到一些散發(fā)出的冷淡。但姚文進的表情態(tài)度和語氣顯得那么真心誠意,先前那哀凄的神態(tài)也不像是騙人的,她實在沒有理由多心和懷疑。
“咳咳!”姚謙干咳了雨聲。
這下麻煩了!他屬意與相府聯(lián)親,就差一步而已,這主仆倆卻挑在這時候突然冒上門來認親投靠,兒子又冥頑不靈,豈不要壞了他的事!
他轉(zhuǎn)開話題說:“進兒,莫愁她們一路辛苦,才剛抵達,都還沒能喘口氣,你別一直跟她說話!蹦樕徽,端姿斂容。轉(zhuǎn)向殷莫愁,擺出一臉和藹!澳睿铱茨愦蟾乓怖哿,今晚就和奶娘早點歇息,有什么話,等明天再說!
“那就麻煩大人了,多謝大人!”奶娘總算松了口氣。依她的想法,先不提當(dāng)年殷莫愁的父親對姚謙有恩,殷莫愁到底是姚家未過門的媳婦,如今她父母雙亡,姚家沒有不管的道理?匆ξ倪M的態(tài)度,對殷莫愁叉百幾分歡喜,這親事她不提,趕明日,她想姚謙自然也會主動提起才是。
姚謙點個頭,沒表示什么。轉(zhuǎn)頭吩咐一旁的ㄚ鬟說:“帶小姐和奶娘回房去歇息!
廳外夜色已黑,長廊如夜。延伸到無盡的暗。殷莫愁偕著奶娘。隨著ㄚ鬟一步一步穿過黑暗走向廊底。前頭有名家丁點起了火,兩旁的燈火乍然竄燃,在昏黑中燃燒著過于放肆的明亮。照落一大塊一大塊的陰影,陰森地覆罩在殷莫愁身上。漆黑黝黝的,陰影外,只有光,沒有熱。
***
在姚家待了數(shù)日。除了每日晨昏向姚老爺、夫人請安。殷莫愁一如舊時,過著閑淡幽僻的生活。每天不是讀詩誦詞,便是默對窗樓;偶爾對空一聲長嘆,為落花愁,感流云散,替墻頭枝葉說寂寥,沉酣在一種脫離現(xiàn)實的意境里。
“小姐,你如果有空就多下樓去陪陪夫人,陪她說話解悶兒,順便學(xué)做一些針梢的活兒,別再讀那些什么詩,做什么文章的!蹦棠锟此稽c地沒有寄人籬下的危機感和警覺。認不清現(xiàn)實環(huán)境。絲毫不懂得逢迎討好。不禁為她感到憂心。
雖說殷莫愁是姚家未過門的媳婦,身分自是不一樣。但不管怎么說,總不比從前在自個兒家里,便何況,她們在姚家沒有一點依恃,做人處事一點也輕忽不得。
殷莫愁放下書,軟了口氣,口氣很無奈!澳棠铮忝髦滥切┪沂亲霾粊淼。”
“奶娘知道,奶娘當(dāng)然明白!”奶娘也嘆氣。說:“可是,小姐,咱們現(xiàn)在可不比從前在家那樣。你現(xiàn)在算是人家的媳婦了,有些委屈總是要忍耐!睕]有人是天生什么都學(xué)不來的。只要有心,肯去學(xué)去做,心想事使成。可她卻不知道,就是有那么些人天生和時代異質(zhì)的性情,也不懂順應(yīng)妥協(xié),只憑本性追求,所以世事才會有那么多不圓滿,也才會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甚或者悲劇發(fā)生。
“就算那些刺繡的活兒你做不來,陪夫人聊天、說些體己話總行吧!”奶娘搖頭,又勸著說:“你就把姚夫人當(dāng)做是死去的夫人,陪她說笑、料理家務(wù),討她歡心高興,也好得疼!”奶娘苦口婆心,就怕殷莫愁這種悖于閨閣的詩人性格不討姚夫人的歡喜。深院大戶人家,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做人”,面面俱到,好記人喜愛;殷莫愁卻在“做詩”,幽僻多感,不重人情世故,也不管逢迎籠絡(luò)的必要。
“那不一樣的,奶娘!币竽铒A著眉看著奶娘,實在說,她根本不知道能陪姚夫人說些什么。
極其實,她并不是沒有寄人籬下的孤零悲戚與傷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如此沉默幽靜。她也明白奶娘的用心和熙慮。然而,她內(nèi)心卻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說不出口和為什么的;姚家不提婚定的事,她反而愉愉的何種無以名狀的輕松感。更有惋離奇怪的矛盾:一方面很清楚事情到最后,她的終身就該這么成定,而仍順其自然任由發(fā)展,安靜地等事情到來;一方面則雖然明知目前這種懸著的情況無法長此以住。卻又情愿它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拖延下去。
“不是奶娘要說你,小姐。你這個性子真是……唉!”奶娘像是辭窮了,勸不過殷莫愁,重重長長地吐嘆一聲,很是無可奈何。
不知姚家對她們主仆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奶娘暗示了幾次,姚謙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裝不明白,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一直沒有表示,殷莫愁和姚文進的親事,就這樣一直擱著。奶娘愈等愈是心焦。偏偏殷莫愁一副無動于衷又無關(guān)緊要的態(tài)度,更叫她為她的親事掛心。
“你就是這樣的性子,連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一副無關(guān)緊要;怎么說你才好!”奶娘想著不禁又嘀咕起來。
殷莫愁微略又磨眉,像是無奈地望了奶娘一眼。
奶娘牢騷一起,便抱怨個不停!耙膊恢酪Υ笕司烤乖趺创蛩,我們都來了好些日子,小姐和姚公子的親事,他卻一個字也不提,我暗示了好幾次,就是不見有什么動靜。偏偏小姐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又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也不曉得多到姚夫人那里走動走動,陪她說笑,討她喜歡,好得她的……唉!”說著,又搖頭嘆起氣來。
“急也沒有用啊!”殷莫愁表情淡然!斑@件事就順其自然。奶娘,你就別擔(dān)心那么多了!
“可是,總不能就這樣沒名沒目的一直懸在那里吧!”奶娘對殷莫愁事不關(guān)己似的平淡嘟嘟嘴,在嘴巴里咕噥著。
殷莫愁好耐性地微笑一下,起身走到窗前。
“好了,奶娘。別再說那些!毙闭盏年柟鉄o心地曬到她身上。漫布著一股落寞的味道。她回頭,笑說:“天氣這么好,我們到花園走走吧!蓖@非常遼闊,景色綺麗,小橋、流水、假山點綴其中,加上各式美麗的花草,蝶飛蟲唱,十分熱鬧,別有一番宜人的景致。只是。荼靡花謝,春事早過;整個庭園在午后斜陽的垂照下,浮著一片渺渺的塵埃,塵光中彌漫著一股寂寥與扯忡。東風(fēng)不憐,繁華徒徒吹落。
“就這些花花草草的,有什么好看的?還不如陪夫人說話去!”奶娘邊走邊嘀咕。
殷莫愁抿嘴不語,不理奶娘的嘀咕。走走停停,時而仰頭,青天漠漠,重重一空如江海的深遂。她輕嘆一聲,低下頭來,不提防衣袖里忽然掉落出一塊玉佩。
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蹲下身撿起那塊玉佩。燦翠的碧光,映著斜陽,閃爍她隨底點點如絲的流金。龍形的花紋仿似疊映著一幀冷漠的面容,突叫她猛地一征,有種感情隱約,心頭寫然浮起那幀英冷刀峻的容顏,挪對如星的眼胖。彷佛繁星,彷若流云;山間不期然含笑交會的那個人……怎么她輕顫了一下,對自己搖搖頭。她為什么會突然想起那個人?因為這塊玉佩嗎?
她拿起玉佩,迎著日陽,金光穿透,整塊玉佩透明深遂如琉璃,如一潭深湖,浮映著那場避遁如夢。
她嘆了口氣,將玉佩收在掌中,征征望著這才發(fā)現(xiàn)左下處印記般地列了四個字奉天承運。心頭寫然又浮起那幀冷漠。
那個人硬是留下了這塊玉佩,而叫她這般不經(jīng)意在心上印下了他的身影。她不該有那種征忡的,但初遇的那一眼。彷佛在訴說著一種相逢早在見到姚文進之前,她就先跨過了“情檻”,踏入了“情門”,和那人避遁了。命運是這么不可說與不可測。留給人一些未明的征忡。
但終究僅是一場虛幻,如夢,注定會消散。她的終身已定;她早也只求這樣簡單素的感情,過著恩愛平凡的一生。
她仰起臉望著長天。晴空浮云,聚散等閑。
“閑愁最苦,脈脈此情誰訴?這人間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彼哉Z著。
奶娘看著,不禁又搖頭。她怕讓下人瞧見,又竊竊私語,不知會胡說些什么。
“殷妹!”涼亭那邊傳來喚叫殷莫愁的聲音。
姚文進含笑走過來。
“姚大哥。”殷莫愁含笑相迎。經(jīng)過幾日的相處,她跟姚文進之間感情自然,性情且略有相投,尚有言笑。
“姚少爺!”奶娘說:“你來得正好,幫我說說小姐。要她沒事多陪陪夫人,少讀一些什么詩文。還有,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不如陪著夫人正經(jīng)。”
“我覺得殷妹這樣很好!”姚文進走近,臉龐掛著溫文的笑,望著殷莫愁。“‘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想法早已經(jīng)過去了,多讀些詩書總是好的。再說我娘身旁隨時有人伺候著,也不必天天去陪伴!
“姚少爺!”奶娘氣急敗壞。她沒想到姚文進竟會這么說!拔乙銕椭鴦裥〗。你反倒說這些火上添油。小姐已經(jīng)夠任性了,再這樣下去怎么使得!”
“奶娘,像殷妹這樣,順著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沒什么不好!怎么能說是任性!?”姚文進有感而發(fā)。他在父母羽翼下長大,總不敢違背父母的命令,也總是身不由己。但殷莫愁不論處境,卻不負己心,不違背自己的心意。
奶娘干瞪著眼,徒呼無奈。她這樣氣急敗壞,像在對牛彈琴,一點用處也沒有。
姚文進漫顧四周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輕松說:“景色真好。在書齋待了一上午,像這樣出來花園走走看看。感覺真舒服!
“是啊!币竽钗⑿ν!盎▓@里草樹幽杳。蝶飛蟲叫,人間是如此靜好!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感悟了?殷妹?”姚文進了解似的笑問。
殷莫愁抿著嘴,輕輕搖頭。
姚文進亦沒追問。只是溫柔地含笑。
“對了!”他想起說:“先前做了一篇文章,不知你有什么想法,回頭拿給你瞧瞧。”
“嗯。”殷莫愁點頭說:“姚大哥做的文章,當(dāng)非平常,自不在話下。我很期待!”
“哪里,殷妹過獎了!币ξ倪M含蓄一笑。目光掠過殷莫愁,說了一聲:“殷妹別動,你發(fā)上沾了片葉子,我?guī)湍隳玫。?br />
“是嗎?那就麻煩姚大哥。”殷莫愁毫不忸怩作態(tài),笑得很自然。
她對姚文進有種對兄長般的戀慕之情,感覺自然又親近。但她不知道感情的事該怎么算。如果真像奶娘說的,感情可以培養(yǎng),經(jīng)過朝夕相處,自然而然便生恩愛,那么,長此以往,或許她會喜歡上姚文進,培養(yǎng)出情感,平凡又恩愛地過一生吧。
或許吧。克ь^望了望姚文進?此⌒牡貫樗掳l(fā)上的枯葉,表情那么溫暖又珍視。她只求一份平凡完整而深刻的感情,眼前和她訂定了終身的這個人,應(yīng)該就是了吧!這一刻,陽光暖懶照著,和風(fēng)徐徐吹來,她和他并肩同賞花草,閑話文章,所謂天長地久,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應(yīng)該就是了吧?她征征看著,眼神很遠。
兩三個丫鬟在游廊下,瞧見姚文進一臉呵護,小心地為殷莫愁取下沾在發(fā)上的葉子;又見殷莫愁抬頭征忡的模樣,覺得有趣。掩著嘴相對吃吃她笑。竊竊私議著。
“你們幾個在那里笑什么?真是的!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卻不料姚夫人經(jīng)過,對那些丫鬟叱喝一聲。
丫鬟低著頭。不敢回話,拿眼尾余光互相偷覬。姚夫人視線一轉(zhuǎn)。便瞧見抬著頭呆征在花園的殷莫愁和望著地含笑溫文的姚文進。立即皺緊眉頭,沉下臉來。
真是的!那樣子叫下人看了笑話。成什么體統(tǒng)!
“還愣在那里做什么!?”她斥開那些丫頭,吩咐身旁的丫鬟說!“小紅,去請少爺?shù)綇d堂去,說老爺和我有事找他。”回頭狠狠瞪了殷莫愁一眼,臉色極是難看。一路緊繃著臉,鐵青著,走回廳里。
廳堂上,姚謙低頭攏眉,正不知在琢磨計算些什么。
“老爺,你看這件事該怎么辦才好?”姚夫人皺著眉。一臉不悅。
姚謙不待問明,但看她的表情,便明白是什么事。反問說:“依夫人之見呢?”
姚夫人看了丈夫一眼,皺眉說:“那孩子若是長得端莊乖巧、討人喜歡,也就罷了。偏偏她成天不是長吁短嘆,就是拈花惹草,一身單薄相;正經(jīng)事倒不見做一樁。你看她連針線都不會拿。這樣怎么持家?現(xiàn)在連進兒都給傳染了她那呆氣;咱們姚家三代單傳,叫我怎么放心娶這樣一房媳婦!那孩子沒父沒母說起來也怪可憐,但她偏生得那樣一種性子,可也不能怪我沒那個心腸!”說得那般當(dāng)然。全是道理。盡挑殷莫愁的不是。
姚謙沉吟不語。
姚夫人又按著鼓動說:“俗話說得好,娶妻娶賢。娶媳婦最重要的就是端莊賢淑,要能與家蔭夫。莫愁那孩子偏生一副乖僻孤怪的性情,最是要不得。老爺,我看這件事,你總得想想法子才好!彼傁右竽钜莩鲩|閣規(guī)范的性格,不喜她的悖于體統(tǒng)。
“這個我明白,可是……”姚謙似乎伺什么顧慮。
“你是擔(dān)心和殷家的那約定嗎?老爺?不是我說,指腹為婚這種事,到底只是嘴上說說,并沒有什么憑據(jù)……”
“我顧慮的倒不是這個,當(dāng)初那約定,原也只是我和殷兄說笑時的戲言一句罷了!不過……”他像是有什么隱情,冰淡的眼珠襯著一臉不諧調(diào)的慈悲。
“不過什么?老爺是擔(dān)心那孩子孤零無依是吧?這不妨,多給她們主仆一些銀兩就是了!
“那好。”姚謙點頭,正想命人去找殷莫愁,姚文進偕著殷莫愁走進來,朗聲問:“爹、娘。你們找我?”
姚謙和夫人對望一眼?攘艘宦,說:“莫愁,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進兒,你先過來!
“爹。你找莫愁有什么事?”姚文進直覺氣氛不對。
“這沒你的事,你回房去!币χt板著臉。
殷莫愁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這時,總管形色匆忙疾步進來,稟告說:“老爺,皇上派人來,傳老爺即刻進宮。”
“皇上召我進宮?”姚謙表情一整,連忙起身,吩咐說:“快去準備,我馬上進宮。”
“都這種時候了,皇上找老爺會有什么要緊的事?該不會是相國把那件事稟告了皇上……”
“夫人!”姚謙很快對姚夫人使個眼色,阻止她說下去。
“爹,你不會是不征得我的同意,就擅自答應(yīng)和相府的……”姚文進心生懷懷疑。擔(dān)心引起殷莫愁不必要的多心,沒再問下去。
“這件事,等我回來再談!币χt不悅地看了獨子一眼。同時掃了殷莫愁一眼。他匆匆交代了幾句,便坐上轎子,匆匆入宮去。
皇上在紫宸殿等著他;实勖咳沼罱右娙撼肌6荚谇暗畛焦獾。紫辰殿為三重殿。是皇帝的便殿,平時都在這里接見一些較親近的臣子。
“臣姚謙,叩見皇上!
“起來吧!”頭戴金冠、身穿黃金繡龍袍的皇朝天子,負著手,臨窗而立。背對姚謙的神態(tài),淡漠而無表情,語氣里滲透幾分冷例。
“謝皇上!币χt起身站在一旁,低著頭,垂手靜默。不敢稍有逾越。
皇帝年紀雖輕,三十不到。但聰慧銳勇,先天有帝王之風(fēng),早在太子時,便顯泄露懾人的鋒芒。即位后。少年天子英冷的氣質(zhì),更加彰顯他的威勢,氣魄諸天地雖然行事獨斷,但睿智英明;凡事亦自有主見,不受他人影響蒙蔽。一雙冷測的眸,更似能看穿人心,讓人在他面前不禁感到懾服顫畏。一千朝臣,都不敢輕慢。
“朕找你來,是有事要問你!甭曇粑⑽⒁活D。“我問你,你府中是否有個叫殷莫愁的女子前去投靠?”
“?”姚謙呆了一下!斑@……皇上怎么會知道?”
“你不必多問。我再問你,那殷莫愁她現(xiàn)在人呢?你對她怎么安排?”
“這……”姚謙頓時語塞。這一瞬間,他心思已快速轉(zhuǎn)了好幾回,有了許多揣測。他怎么也沒想到皇上召他入宮竟是為了這件事!皢⒎A皇上,臣目前暫時將殷莫愁安置在府中,生活起居都差人伺候著!
“很好!
“這是臣應(yīng)該做的。殷莫愁本為臣故舊獨生之女,如今她父母雙亡,舉目無親。前來投靠,于情于理于道義,臣都不能棄她不顧!辈恢阑实劬烤褂泻斡靡,姚謙只有硬著頭皮解釋!岸摇彼柿丝诳谒,語氣一頓,有些遲疑。
“而且怎么?”
“而且……”姚謙更為遲疑,吞吞吐吐的。他心思深沉,對每件事情都很小心謹慎。
“而且那殷莫愁與你的獨子姚文進指腹為婚,早已訂親,是也不是?”金輝炙眼的身形霍然一轉(zhuǎn)。那如劍的肩,泛閃冷例星光的眸,英冷的臉龐赫然竟是出現(xiàn)在山間茶棚的龍?zhí)爝\!
姚謙驚訝地抬頭,滿臉錯愕詫異。
“皇……”過度的驚訝,顯得有些結(jié)巴。“皇上怎么會知道這……”這時他有些后悔,沒有當(dāng)機立斷,早早將殷莫愁打發(fā)了事。
“哼!”龍?zhí)爝\冷冷哼了一聲。
他當(dāng)然知道!他怎么會不知道!這件事他早就調(diào)查得一清二楚。殷莫愁為前翰林大學(xué)士獨生之女,與吏部尚書姚謙的獨子姚文進指腹為婚。殷重煜于兩年前身染惡疾去世,殷母跟著于半年前病故,殷莫愁四顧無親,此次上京,就是為投靠姚府而來。
“皇上圣明!”姚謙聽龍?zhí)爝\的語氣似乎有些不滿,內(nèi)心一凜,怕是意和相府聯(lián)親的事引起他怪罪。但仍一派鎮(zhèn)靜,不動聲色。說:“皇上。臣當(dāng)年曾受殷莫愁父親的大恩,進而結(jié)為至交!父篂榛椤仓皇钱(dāng)年兩人談笑時的戲言一句。而今舊友不幸故去。僅留下她這個孩子,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顧,亞于心不忍,所以……”
“夠了!”姚謙還待長篇大論的解釋,龍大運劍眉一度。不耐地揮手打斷他的話!拔艺夷銇,不是想聽這些!边@些他都知道。當(dāng)年殷莫愁父親殷重煜與姚謙同榜進士及第,殷父得到先皇賞識奉召入閣。拜為翰林;姚謙卻因得罪臣要,而被貶放至外地為官,甚至差點丟官。幸賴殷父鼎力相助,在圣前為姚謙進言,力保他回朝。先皇才召姚謙回京。
此后,姚謙使與殷父經(jīng)常住來;ナ銘驯,進而結(jié)為莫逆。過數(shù)年。殷父辭官歸里;姚謙在朝里因著殷父的余蔭,官運日益亨通。仕途發(fā)達。他即位后。太后甚至一度有意將姚謙拔擢為宰相而向他進言,終至坐上吏部尚書的位子。
“你給我聽好,姚謙,”他目光冷然一轉(zhuǎn),逼向姚謙,充滿了無形的壓迫感。語氣冷沁,低而陰重,一字一字慢慢地吐出威脅!拔乙慵纯倘∠c殷家的約定,不準收留殷莫愁!
“皇上!”姚謙突然抬頭。他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突然。龍?zhí)爝\的表情、口泄氣。竟是在脅迫他退婚!
龍?zhí)爝\冷眸一掃,目光冷煞。
他連忙收斂神色,藏住心中的竊喜,小心地試探說:“皇上,臣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么?恕臣斗膽,敢問皇上,莫愁她……嗯,殷莫愁她和皇上可有……”
“這件事與你無關(guān)。你只需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
“可是皇上……皇上要姚家退婚。取消當(dāng)年的約定,殷莫愁她一介孤女,此后該如何是好?”
龍?zhí)爝\又掃了姚謙一眼,負手走到窗邊。好一會才說:“這你不必多問,我自有安排!彼麤Q定的事,絕不會更改。誰叫上天做了那樣的安排呢!讓他與她相逢,且相逢于那萬分之一難遇又不可求的巧合。讓他想擁有!
窗殿外晴霞淹漫。夕陽染紅,西天幾朵舒卷的云頭,喃喃在訴情逢。
***
“取消婚定?皇上的旨意?怎么會?小姐……”姚謙一回府,就將眾人找去,表情沉重地將龍?zhí)爝\的脅迫說來。奶娘一聽,先就失聲叫出來。如睛天霹蘿。驚慌失措,滿臉惺揣,不知如何是好。無助地望著殷莫愁,滿是憂愁。
“此事千真萬確。奶娘;噬蟼鹘形疫M宮,就是為了此事;噬嫌H口要我取消進兒和莫愁指腹為婚的約定,并且不準我再收留莫愁!币χt神色凝重,略著愁凄的心情,眼中卻沒有哀凝,而且垂擺的眼神顯得飄忽,而游移不定,藏著一層隱晦的心事。
姚文進踉跆地搶上前,焦急地抓住他父親,倉惶又急切說:“爹,這怎么可能!皇上他怎么會這么做?殷妹她初來京師,又怎么會和皇上扯上關(guān)系!?這之間一定百什么誤會!爹,你要想想辦法……”一番情急焦慮之色,全然發(fā)自內(nèi)心,臉色都急白了。
“進兒,”姚夫人表情不動,口氣倒有一些聽起來像是竊喜的惋惜!斑@是皇上的旨意,你爹他即使有心留下莫愁,但皇命難違,也是無能為力!
姚謙作態(tài)地乾咳一聲,與夫人對望一眼。姚夫人不喜殷莫愁的悖于傳統(tǒng);姚謙亦嫌殷家家道衰敗,有意悔婚,適巧皇帝下此旨,他正求之不得。他復(fù)乾咳一聲,又一臉沉重凄愁的表情。語帶悲憫,一副愛莫能助,說:“進兒,爹也希望這只是一場誤會。但皇上親口下的旨意,爹也……唉!”哨然長嘆一聲,好個無奈。
“我也想不明白,皇上怎么會知曉殷姚兩家指腹的約定?又怎么會……”他搖搖頭,轉(zhuǎn)向殷莫愁,又嘆一口氣!澳睿憧偟酶嬖V世伯,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會惹得皇上他。唉!”他把問題丟給殷莫愁。這一直是他懷疑和不明白的。龍?zhí)爝\必定見過殷莫愁,或曾邂逅,否則不會那么脅迫……
殷莫愁呆呆地望著姚謙。表情有種奇怪的冷淡,像是不干己的漠不關(guān)心。又似是過于切身的茫然。她征征地搖頭,深潭般的眼,很難再說什么。
怎么說?她自己也一臉懵懂。
“殷妹”姚文進更急了。攀附著他爹。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暗,你一定要想想辦法!求求你!爹……”
“小姐!”看著姚文進焦急的模樣,奶娘覺得更加無助不安,跟著驚惶出了淚。
“奶娘……”殷莫愁想安慰她,“當(dāng)”一聲,懷袖里掉落出那塊翡綠的玉佩。
“那塊玉佩?”姚謙臉色驟然大變,急步上前撿起了玉佩。一看,大驚失色,直指向殷莫愁,追問著:“你這塊玉佩從何而來?莫愁快說!你身上怎么會有這塊玉佩的?”他的著急顯得大不尋常,語氣甚至有些氣急敗壞。等不及殷莫愁開口,又連連追著說:“這塊龍紋玉佩是皇上隨身佩戴的寶玉,龍首下還刻了四個字‘奉天承運’嵌進了皇上的名諱,卻竟會在你的手中。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愁,你快說!你怎么會有這塊玉佩?”
“那怎么可能!”奶娘不可置信地叫出來。她簡要地把遇見龍?zhí)爝\的經(jīng)過說明白。愁著眉說:“這塊玉佩便是那位姓龍的公子硬塞給小姐的……”姚謙打斷她,詢問她對方的長相。奶娘不安地望一眼殷莫愁,搜索著言辭形容。龍?zhí)爝\一雙泛著清例星光的冷眸與英冷的氣質(zhì)留給她很深的印象。
“果真是皇上!”姚謙得了印證,渭聲而嘆,再無懷疑。
“那位龍公子真的是當(dāng)今圣上!蹦棠镞@一驚非同小可,更加篤惶揣栗,失措不安!靶〗,怎么辦!他竟真是皇上!當(dāng)時我還對他說了那些無禮的話……”
殷莫愁只覺腦海一片鬧烘烘的,滿心混亂與茫然口她聽不清奶娘到底在說些什么,只聽到她不斷在說“怎么辦”,一聲聲的不安不斷在她腦中回響。
那龍?zhí)爝\竟然會是當(dāng)今皇上?她想起他對她說的話:想起他冷漠如刀銷的顏容;想起不經(jīng)意的和他相對的那帶笑的眼神。
“!”奶娘突然慌叫了一聲。想到了什么似,滿臉憂心苦惱。急說:“小姐,會不會是因為我說話得罪了龍——皇上。惹得皇上不高興,所以皇上他才會下旨要姚大人取消姚少爺和小姐的親事?”
“怎么回事?”姚夫人急了。殷莫愁主仆沒事得罪了皇上,莫要連累到姚家才好。
奶娘又急出了淚,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奶娘,你別急。這件事跟你沒有關(guān)系,你不必自責(zé)!币竽钚那橐黄靵y,奶娘哭得更叫她覺得茫然和心慌,心頭空蕩蕩的,沒個著落處。
“殷妹,你別著急,會有辦法的!”姚文進試圖安慰殷莫愁!拔覀冋埼业デ蠡噬希埢噬鲜栈刂家。真不行的話,我們一起離開京師,找個地方……”
“進兒,你別胡來!”姚謙和姚夫人同聲斥喝住姚文進。
“姚大人,求求你想想辦法!蹦棠飺涔蛟谝χt跟前,求他相助。
“奶娘,請你快起來!你這不是要折煞我!”姚謙不肯受跪,回避了奶娘的請求。“事情不若你想得那么糟。你先起來,有話慢慢再說!”
話雖沒錯,但龍?zhí)爝\旨意姚家退婚,又不準姚家收留殷莫愁,殷莫愁父母雙亡,舉目無親,能到哪里去?想到此,奶娘又不禁滔滔淚流。
“起來吧!奶娘。你這樣于事無補,只是叫世伯為難罷了。”殷莫愁輕輕扶起奶娘。
這件事于切身了,她反而有種事不千已似的淡漠。她腦海里不斷浮起龍?zhí)爝\的容顏。怎么抹都抹不去。如是腕影,不斷傾逼向她。
他為什么要那么做?為什么要脅迫姚家退婚?他憑什么?他怎么可以這么做?她心中不斷想起這些疑問,漸起了一絲絲的忿然。
“莫愁,你別擔(dān)心。世怕拼身家性命不要,也要想辦法安置你們的……”姚賺掛著一臉的悲憫仁義。顯得恩深情重,卻說得很遲疑。
龍大運脅迫他姚家退婚。意在殷莫愁,他且遵照旨意,將殷莫愁讓獻給龍?zhí)爝\。但一方面又搪心有什么萬一。被殷莫愁連累,向想撇清關(guān)系。
“多謝世伯。”殷莫愁領(lǐng)首道謝。卻回拒說:“世伯好意,莫愁心領(lǐng)了,我不能再給世伯添麻煩;噬系闹家庖呀(jīng)很明白,那么做的話,會連累世伯。多謝您這些日子的照顧,明日一早,我就和奶娘離開這里!
“小姐!”奶娘低低又輟泣起來。
姚謙與夫人對望一眼,交換一個彼此才明白的釋然和會心的眼神,相偕地保持沉重的緘默。
“走吧!奶娘!币竽畹吐暫爸棠,打算回房。
“殷妹——”姚文進喊住她,神色凄然。心里萬般不舍想挽留,卻又無能為力,緊咬著唇,而遲遲不能再開口。
殷莫愁步履雖緩。終究沒有停留,連聲嘆息也沒有。事情至此,她連哭也哭不出來了。
姚家退婚,她心里竟有種又釋然又沉重的矛盾感覺。她原以為她的人生就這樣了,天長地久就是這樣了,慢慢地喜歡上姚文進,把所有的感情交付予他,“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相敬恩愛地過一生。
然而……是否命運哪里出了差錯?她愣愣望著那塊翡綠的玉佩,忽起征忡。
“小姐,我們以后該怎么辦?”奶娘不停在嘆氣。
殷莫愁征醒,緩緩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泵H焕,有點隱約的愁。
奶娘跟著發(fā)愁,坐立不安地是來走去,走著走著,嘆口長氣說:“小姐,我想了又想,我們眼下只有一個去處只是,恐怕要委屈小姐了!”
殷莫愁立刻明白。奶娘唯一的女兒便嫁到附近不遠的縣城。一家就靠著幾畝薄田為生。
“怎么會!你別這么說,奶娘。都是我連累了你!彼鋈淮瓜骂^。奶娘將她從小帶大,彼此的感情,早就超過主仆的分際!斑@一去,只怕給鳳姊添了負擔(dān)!
“不會的,小姐。”奶娘拍拍她!為她感到心疼!皶r候也不早了,快休息吧!明兒一早,我們好上路!备鵀樗录啂,吹熄了燭火。
沙漏滴滴。黑夜如鏡,照著一幕幕的往事逝如流景。她睜著眼,征望著黑夜。聽著更深而輾轉(zhuǎn)反側(cè);谢械仄鹕碜叩酱斑,推開了窗,夜涼如水朝她淹來。她征立著。試問夜如何?
夜已三更。同華淡,天清人寂,空照情懷。
她暗嘆一聲,大多的愁緒做底,擾得她滿腔煩亂。未來會如何?不可預(yù)知,滿懷心里事,除卻天邊月,沒人知曉。
隔日清晨,她們收拾好準備離開。奶娘問:“可要不要去向大人和大人、少爺告別?”
“不必了!彼龘u頭。多情自苦傷別離;去話別離,她自己感傷,卻徒然使他們?yōu)殡y,多增難堪。“我們從后門走,奶娘。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事情。”空氣有點涼。晨煙拂向她,靜靜從她臉頰滑落,疑似在挽留。她深深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抬頭望了望。
天色漠漠,如同她初過時的冷然。這一去,蒼空映著相同的顏色。那無心的原色,倒叫她少了不必要的牽掛。感情如果人暖,也許她會猶豫起腳步,而這清冷,反而成一種形式的兩不相欠。所有的恩與債,備與怨,就此一筆勾銷。
命運是沒有機會重來的。指腹的婚誓,她以為卻便是她的一生一世。卻沒想到,她命運中尚存著另一種變數(shù)或者注定?那一場冥冥無心的避遁,如此改變了她的人生。
“走吧!小姐!蹦棠锏痛偎宦暋
東陽已升?諝庵袕浡ú萸彖。鳥鳴人語互相唱和著。踏出了這一刻,穿過這條長長尺寬闊的街道。將又足一個木知的開始。
艷陽光麗麗,送她一身的漫漫金波。搜煙綴繞不去;那風(fēng),卻授亂著她的步履,強要將她挽留。殷莫愁無奈地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
青山依曹。長空仍然。庸碌紛擾的市集街景也如常的熙熙攘攘。陽光底下總是這樣一幅太平。她望著嘆息一聲。凝住眼眸。
塵光中。這般回首,過去這些日子以來,發(fā)生在她身上的種種,感覺是那么的不真實;像浮游在晨光中那點點的塵埃。一切多像是一場夢。∫粓鋈鐗袅,醒來的時候,世界卻已完全變了樣不!風(fēng)景還是一樣。只是她的心事平添,心情愁填。那一切,如像那一天幕的午夜藍,以一種厚重深遂重重將她裹繞,她怎么掙也掙脫不開。
“小姐,如果你不舍得離開,我們回去求姚大人。求他想想辦法”奶娘誤會她的遲疑。
“走吧!”她輕輕又搖頭,正想舉步寫然感到一種奇異的感覺,內(nèi)心不禁悸跳著,不斷有種微栗不安的顫動。身后彷佛有什么在注視著她。熾烈如火,又冷然如冰,叫她感到燙、感到熱、感到寒凍、感到志忑,不知該如何。
“小姐?”奶娘的叫喊,含帶著著一股驚慌失措的惶恐不安。
她慢慢轉(zhuǎn)過身,在青色的琉璃光下,看到一個頭戴紫金冠的挺直身影。逆著光,那身影混身都激著榭灘的光圈。正定定地看著她。
“來吧!我等你很久了!崩淅穆曇簦粭l紫色飾帶,圍住了她。圍入他懷中。
“為什么……”她低低喃么像探詢,又似自語。無力地想掙脫。
他不放她空自嘆,又有一絲憤怒,忿憤又無奈地別開臉,避開他眼目的情光。
“小姐!”奶娘暗啞的喊叫著,全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
龍?zhí)爝\眼神一轉(zhuǎn)。隨即有兩個侍衛(wèi)將奶娘架開。
“奶娘——”殷莫愁饞惶起來,瞪著龍?zhí)爝\!澳阆胱鍪裁?要把奶娘帶到哪里去?”掙扎著想掙脫開箝制。
“你放心,她不會有事。”龍?zhí)爝\圍緊了她!拔业鹊氖悄悖!彼麊舅穆曇簦棺屗唤卮蛄藗冷顫。
她顫聲說:“你到底想怎么樣?”她一直以為,富賈浮云,天子庶民,到頭終是沒有兩樣。但她錯了。還是不一樣的他可以為所欲為。
“我想要……”他沉緩開口,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眼里閑著冷炙的光芒,只是看著她。
“不!放開我!”眼神相對,殷莫愁猛然搖頭。
“由不得你搖頭。”龍大運緊盯著她,意志很堅定!斑@是上天的安排,是注定。冥冥中有情牽,所以你跟我才會那么相逢。你原就該是屬于我的,我不曾讓你走的!”
“不!不!”殷莫愁拼命搖頭又搖頭。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算的!
她怎么也沒想到,跨過了那道“情檻”,踏入了那扇“情門”,竟會遇見那個含笑,應(yīng)驗?zāi)情T楣上的聯(lián)語,而至如今的因局。她原是無心的。s怎知那竟是命運經(jīng)心地喃喃低語,對她的縛情咒。不經(jīng)意地那相逢,竟如此擾亂了她的寧心與人生。
而她原以為是不經(jīng)意地相逢,不期然地交碎。卻將命運寫成了定數(shù),寫成了她和他的注定,寫成了避遁的開頭。故事。就那樣開始了,從曲折。所有的恩與價。備與怨,百折千回,也就那般纏縐將她圍繞。
“不……”她喃喃又搖頭。
命運做的主嗎?還是風(fēng);谢幸粓鋈鐗羧鐗魰选:靡粓龌煦缂姅_;一團團的迷霧重重包圍著她。她拼命掙扎了又掙扎;濃霧散了又聚。襯著冷冷的氣息,沁入她的心里。她急著追尋出方向,緊抓著霧中唯一的光,那光緞緞的攔散,柔亮地罩住她。整個茫世充滿冷炙的光芒。
好亮……殷莫愁緞緞睜開眼……混沌消失丁。迷霧也消散不見。眼里所見,是一床云甫的布幔。金雕玉飾,華麗又輝煜。猶帶一絲溫燙的夕陽。正由西逆的窗舉偷照進來。穿過紗帳。無心地照在她臉龐上。照醒她的征夢。
“你醒了?小姐!”一個清脆的聲音靠近樸榻。撩扎起紗帳;紅潤的臉頰上漾著兩個棧淺的梨渦,笑看著她。
殷莫愁先是位征的失神地看著她,心頭驚然掠過一個人影,突然征醒,慌忙地坐起身,迭聲問道:“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會在這里?奶娘呢?”她只記得被龍?zhí)爝\箝制在懷里,然后就如墜身在迷霧中,一場混沌,就什么也不記得了。
“這里是紫禁府,小姐;噬辖淮蒙藕蚰;我看你睡得很熟,沒敢吵你;噬犀F(xiàn)在人在宮中,隨時就會來看你。來,我替你梳更衣!
紫禁府?殷莫愁心中一寬。不管這是什么地方!幸好還沒有被送進宮里。
她望一眼窗臺。日色已昏。一抹一抹的紅霞正在愉染。她昨夜輾轉(zhuǎn),沒想到卻竟如此昏睡了一日。她微微搖頭,忽然心中一凜,掙扎著想起身。
“你怎么了?小姐?”
“我要離開這里,去找奶娘——”
“小姐,”侍女連忙阻止。說:“這里雖然不比宮中戒備森嚴。但也不是等閑可以進出的,你是哪兒也去不得的。來,我來幫你更衣梳,皇上馬上就會駕到。”
殷莫愁聽得一呆,更不知該如何,只不肯讓侍女篇替她梳。不知多久,目光一轉(zhuǎn)卻見龍?zhí)爝\走了進來。
“醒了?”他揮開了侍女。凝目看著她。她擁翡翠的絲被,衣衫未整。釵橫鬢亂,幾抹凌散的云絲拂遮在臉龐,猶帶幾分呆愣。彷是未醒的慵懶睡態(tài);裸露的脖頸,襯出纖纖細致的身形;冰肌玉骨,清美動人:更有一股暗香制人。別現(xiàn)出楚楚的風(fēng)韻。
“莫愁……”眼前的柔美似乎讓他情不自禁。冷漠的臉起了一些柔情。他喃喃喚著她的名字。走到臥榻旁。
見慣了那些濃麗艷色的妃嬪,她顯得是那么不同于塵。雖沒有誘人的媚態(tài)。寐醒的慵懶也不撩人,可是偏就那般牽動他的心。若說宮里挪些妃嬪是艷麗的牡丹,那么她就像出水芙蓉,不沾一點塵埃。
“莫愁……”一聲一聲地叫喚,牽動他對她的渴望。冰冷的眼碎帶著柔和。
“不要靠近我!”殷莫愁叫道:“奶娘呢?你把她怎么了?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要離開!”
龍?zhí)爝\表情沉靜,情緒如未曾波動。“我說過,你是屬于我的,我絕不曾放你走。至于奶娘,你不必擔(dān)心。她人在姚府,平安無事!必撌肿叩酱芭_。日已盡,夜色早沉,幕也低垂。
他命人掌燈。重轉(zhuǎn)向殷莫愁,拿著燭火對她照了又照。殷莫愁抓緊了衾被,藏著許多不安的雙眼蹙望著他,卻聽著他低低念著:“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騰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她瞪大了眼,訝異他的突然,不敢相信這樣的思念,這會是冷淡沉漠的龍?zhí)爝\?同詞人般思念情長的帝王?他這般是在借詞訴情?她望著他,他臉上少情冷漠,還是他慣常就是這同樣的神色?眼里泛著冷中帶熾的星光。
“山間一別,我就渴盼能再見到你。好不容易,總算等到這一刻,你終于是屬于我的了……”一向冷例的聲音,慢慢地注了一些情熱,慢慢在澎稱。慢慢靠近了殷莫愁。
“不!我跟你根本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不!那不是真的,她大聲抗拒。“我跟姚大哥指腹為婚,我跟他有婚約……”
“你跟那姚文進之間已經(jīng)沒何任何關(guān)系!”他冷冷打斷她的話。
她愣住,慢慢轉(zhuǎn)向他。他沒有笑容的臉,授單著一層冷漠的氣勢。那氣勢在說明,他的存在就是一切。
“為什么……”她先是搖頭喃喃,而后帶一點忿怨!澳銥槭裁匆敲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