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不上當,但紀遠東那番莫名其妙還是害她無法不去想。去胡思亂想。
對的,胡思亂想。因為她居然恐怖的想著,附和他,竄出駭人的想法——對啊,為什么不能“妄想”?何況是紀遠東來追她的,為什么她不能去“想”?
這個想法把王印加嚇死了,流了好多冷汗。天啊!她怎么也跟許春美一樣?到底她是什么時候中了這種“毒害”的?
她漫天揮手,想把浮在空氣中這些可怕的想法,氣泡一樣地撲滅掉。手忙腳亂地,邊準備出門和馬彥民的約會時,邊被這些可惡駭人的小氣泡纏得一身。
和馬彥民約會,有一就有二,然后,她想,有二就應(yīng)該會有三,有三就會有四……以此類推下去,終有一天應(yīng)該會出現(xiàn)一個結(jié)果吧?
應(yīng)該是這樣沒錯。她沒道理紀遠東蠱惑,受他那些話影響。
好不容易總算穿戴妝完畢,剛要出門,紀遠東與她面撞面走進來。
“要出去?”他上上下下打量她。
“對。我趕時間,不好意思,失陪了!彼粦(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在這時候出現(xiàn)的,真是陰魂不散!
“和彥民約會?”他伸手擋住她,眉頭已經(jīng)皺起來。
王印加擺了個多此一問的表情。
紀遠東晃晃手中的一個厚紙袋,說:“那可不巧,你恐怕約不成會了。我有事跟你談!鄙焓忠豢蹖⑺线M去。
“你干什么?放開我——”王印加氣急敗壞,連連蹌了幾步,差點絆倒,只好不甘不愿跟著他的腳步。
她一再企圖甩開紀遠東的鉗制,但紀遠東抓得很緊,手指像螃蟹的螫鉗,十分有力,還有很強的殺傷力。
“你放手!紀遠東!”她一路嚷叫。
紀遠東不理不睬,緊緊鉗抓住她,一邊取出行動電話,邊走邊說:“喂!彥民?我是遠東。跟你說一都聲,印加跟我有事,不能赴你的約會。就這樣!
說完掛斷電話,把話機丟入口袋里,一邊大聲喊說:“瑪莉亞!瑪莉亞!”
王印加目瞪口呆,忽然意識到什么,急了,掙扎叫說:“你放手!紀遠東!你——我——要是看到了,會被誤會的!”
紀文浩不在,老許太太陪紀太太上街,老許載了老王到市場,大宅里除了他們,就只剩一個瑪莉亞。
但只要有瑪莉亞就夠了,斃騺啿恢裁丛撜f,什么不該說,搞不清狀況,統(tǒng)統(tǒng)會亂說。他紀遠東大少爺好好的漂亮的大房子不待,跑到他們的傭人住的地方,又這樣抓著她的手,教瑪莉亞撞見了,可想而知她會怎么對老許太太他們說的了。
紀遠東還是不理不睬,一路將她拖到廚房。印加忍無可忍,提高了聲音叫說:
“紀遠東,你不要太過分!”
紀遠東這才瞥她一眼,放開她。
瑪莉亞這時慌慌張張的跑過來了,看見他們兩人,大眼睛水滑滑地溜來溜去,慌忙說:
“大少爺,你找我?”
“嗯。聽好,瑪莉亞,”紀遠東交代說:“要是馬先生打電話來,說我不在。還有,以事只要是馬先生打電話來找印加的,一律都回不在。懂了沒有?”
“紀——”王印加一聽,就要爆發(fā),被紀遠東捂住口。
“。渴!”瑪莉亞顯然一頭霧水,但也不敢多問。她曾在幾處有錢人家?guī)蛡蜻^,很明白少問多做的道理。
“好了,沒你的事了,你去忙你的吧!奔o遠東揮個手,打發(fā)掉瑪莉亞。
王印加已經(jīng)忍不住了,爆開業(yè),狠狠咬了紀遠東的手掌一口,高聲說:“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你——憑——憑什么!”太生氣了,竟然口吃起來。
紀遠東輕啊一聲,縮回了手,他瞪著王印加發(fā)火的眼睛,把手送到嘴巴,吸吮著被王印加咬傷的地方。
不知他是不是存心,王印加心頭一跳,但她太生氣了,除了生氣,滲透不下任何情緒。紀遠東把紙袋丟在桌上,拉把椅子坐下說:
“我說過,我有事情找你談。”
“要談什么時候都可以談,不必非得現(xiàn)在!”
“好!你要我半夜到你房間去談嗎?”
“你——”王印加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恨恨說:“我不想談。還有,你沒有權(quán)利干涉我的事!你怎么可以擅自叫瑪莉亞回絕我的——”
“你要跟我吵、跟我鬧嗎?”不等她說完,紀遠東微昂著頭平靜地打斷她。
倒好像耐性已十足的包容一個任性不講理的情人似。
王印加一怔,感覺到了,渾身發(fā)熱,不出的懊惱與不是的滋味。
“好了,別再鬧了,過來。”紀遠東又用理所當然的態(tài)度語氣說:“我有話跟你說。”伸手指指桌上的厚紙袋。
王印加望子成龍眼,大概明白,想了一下,心里抗拒著,硬是不肯走過去。
紀遠東瞪瞪眼,眼里也冒氣,還是壓了下去。點點紙袋說:“我不是跟你說過,要圓滿的結(jié)局嗎?你寫這樣,怎么賣錢?”
故事的結(jié)局,王子終于注意到灰姑娘了,麻雀終于要變鳳凰?墒,她發(fā)現(xiàn),王子除了她,還有很多寵妃;枝頭下也還有許許多多等著飛上來搶她的枝頭好變成鳳凰的灰姑娘。
怎么辦?她發(fā)愁了。為此茶不思飯不想,日日對著鏡子朱顏瘦。然后,有一天,好從鏡子中突然發(fā)現(xiàn)——!王子原來是青蛙變的!她因為空消瘦,餓了太久,忍不住就把青蛙王子烤來吃了。
灰姑娘的感想是:烤青蛙其實滿好吃的,尤其是肚子餓的時候。
“哪里不行了?”故事是她寫的,她當然知道,但王印加還是明知故問。
“你沒看過電影‘龍鳳配’嗎?讀者要的是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鞓返娜兆!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管它有沒有,小說和電影是一樣的——”
“對!都是騙人的東西!蓖跤〖悠财沧。
紀遠東好耐性看著她!凹热恢朗球_人的東西,你寫成這樣,不就壞了別人的想像?人人其實都知道,但人人都愿意被騙。王子和灰姑娘和樂一輩子,皆大歡喜,符合騙局的本質(zhì),又賣錢,有什么不好?”
“就是不好。被童話荼毒得還不夠嗎?長大了還要被騙一次?”
“這是生意,是兩回事。”
“東西是我寫的,我有責任。”
“那樣子賣不了錢的!”
紀遠東很實際,但王印加很堅持,固執(zhí)得跟頭牛一樣,王子不可能無條件有灰姑娘的。愛情是有條件的。
“好吧!”終于,紀遠東退一步。他看看她,說:“這個結(jié)局保留。你另外寫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版。兩個版本一起出版。我們來看看,看誰的意見正確。先說好,如果我要的結(jié)局版賣得好的話,以后你可要聽我的,不準再意見那么多!
“好,就這么決定。”王印加答得勝利在握。這個王印加,虧她自己是女人,卻一點都不明了女人的夢想需求。
“肚子有些餓,你能弄點東西嗎?我從早上到現(xiàn)在還沒吃東西——”紛爭一過,空氣沉到胃里,他才覺得肚子餓。
“有瑪莉亞!蓖跤〖恿⒃摀u頭。
“嘿!你是廚師的女兒耶!”
“廚師的女兒又怎么樣?天生就該會煮飯嗎?”說起來很矛盾,她老爸是廚師,她卻連個蛋都煎不好。
“算了,我自己來!奔o遠東起身,邊卷起袖子。
他找了一下,下了兩碗面。味道很香,王印加聞著,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起來。
紀遠東回頭睨她一眼,唇角掛著一抹譏嘲的笑紋。王印加驀地刷紅臉,真的是難為情。
“趁熱快吃吧!睙崦娑松狭俗馈
怎么也沒想到他會為她下面。王印加怔怔地。紀遠東唏哩呼嚕吃了起來,看樣子真的是餓了。
湯面很熱,王印加一口一口小心地吃著;吃著吃著,她的心也一口一口熱起來。
“你怎么會——呃,煮面的?”她不認為“炊煮”也是屬于“英才教育”的一部分。
紀遠東笑說:“就算是銜金湯出生,總有一些事要自己來吧。在國外讀書那段期間,天天吃館子也會膩,我沒事就自己煮飯!
原來。
湯面的味道掌握得很好,咸淡恰當。王印加老實稱贊說:“挺好吃的。不比我爸煮的差。”
聽她這么說,紀遠東忽然放下筷子,很言情地伸手撩撥她垂著耳際旁的頭發(fā)。
王印加震一下,差點把湯打翻,抬頭瞪他一眼說:“你不要突然這么莫名其妙好不好吧?”
“嚇到你了?”紀遠東笑。
他居然還有心情笑!王印加有些不滿。
她好像越來越往他設(shè)的棋局里走了。如果她沒腦筋一點,就這么栽下去可能也沒關(guān)系。偏偏她聰明,想得特別多,忌諱也就特別多。
怎么想,她都覺得她跟紀遠東是不可能的。魏晉的那套“九品中正制度”,一直以來,陰魂始終不散。上上的豪門士族跟下下的百姓寒家,怎么配,都像土蛋配綠豆,怎么也搭不了軋。
她忍不住望向紀遠東,神情古怪地。
“怎么了?這樣看我?”紀遠東又伸手過去。
她側(cè)頭避開。他有些惱,又伸手過去,她又避開。
他惱了,呼地站起來,整個身體越過桌面,雙臂一伸,捧起她的臉頰。
“看你怎么躲!”
王印加躲不了,突然冒出一句:“你知道‘九品中正制度’吧?”
紀遠東一愣,放開手!坝衷趺礃樱俊
“不怎么樣。”她低頭繼續(xù)吃她的湯面。
倒是紀遠東,胃口全壞了,抱著雙臂,若有所思,陰沉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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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天氣還好好的,下午就刮起大風(fēng)。強風(fēng)狂掃,報紙、垃圾、塑膠袋滿天飛;走沒幾步就給風(fēng)刮了起來,跟著垃圾在強風(fēng)中卷。
在路口和邱怡穎分開后,王印加盤算著,找個地方吃飯,順便避開這陣莫名風(fēng)。剛過馬路,抬頭看,前面竟然是紀家的飯店。她心想不好,下意識轉(zhuǎn)個方向想避開,大風(fēng)刮得她不能隨心所欲,像爛報紙一樣,整個人拔了起來,再栽下去,栽撞向迎面過來的一團黑影。
“是你!焙谟胺鲎∷共伙@得驚奇,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的情緒控制得很好,滴水不穿透。
“是我。”老天實在、未免、真的太“好心”了,這樣教她撞上紀遠東。
“風(fēng)這么大,你要去哪?”他剛從飯店出來。奇怪,風(fēng)這么大,他又要去哪?
“我找地方躲風(fēng)!敝挥新犎思叶阌甑,只有她王印加躲風(fēng)。
風(fēng)真的很大,紀遠東的頭發(fā)張揚個不停。當然,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散發(fā)亂飄,狼狽透了。
“跟我來!奔o遠東立該將她拉進飯店,穿過大廳,帶她上二樓的餐廳。
下午茶時間,人不少。紀遠東逕帶她到靠窗的角落,要廚房送一些廣式小點心上來。
燒賣、蝦餃、珍珠丸子、水晶餃……滿滿放了半個桌子,騰騰地發(fā)著熱氣。
“吃吧。”他幫她倒了一熱茶。
可以感覺到四周好奇的眼光。王印加很不自在。
“你還不吃?要我喂嗎?”紀遠東用很平靜無事的表情口氣,說著曖昧十分的話。
王印加只好拿起筷子,紀遠東說他對她有意思,看他又幫她倒茶,又殷勤衛(wèi)護的,好像真的有那么回事。
一大堆的東西,她一一吃了,吃完之后,累得要死。
“好了!彼铝艘豢跉狻<o遠東一直看著她吃,這才滿意地說:“你這么聽話,這是個好現(xiàn)象!
王印加白他一眼,放低聲音說:“紀遠東,你到底在打算什么?你——我——那是不可能。這種游戲不好玩!边@里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她時時可以感到那些虎視眈眈、在一旁窺探的目光。
她知道,那些人用奇異的眼光看著她。飯店老板大少爺紀遠東突然帶了一個女孩進來,當然引人疑竇。
這消息,只怕過不了明天——不,這個晚上,就傳開。
“你知道的,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不想再重復(fù)。”紀遠東一點都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掃了四周一眼,說:“從現(xiàn)在起,你要開始習(xí)慣周圍投來的眼光。很多人會看著你、注意你的一舉一動。你不必在意,像平常一樣就可以,久了自然會習(xí)慣!
“那怎么可能!”說得簡單!“我才不要像熊貓一樣隨時被人盯著瞧。”
“那由不得你。從現(xiàn)在開始,你一定要學(xué)會習(xí)慣!薄凹o遠東,你——我——”
“別擔心,那些眼光吃不了你。以后你跟著我多參加一些宴會,出席一些活動,很快就會習(xí)慣!
“啊!”王印加聽得傻眼!盀槭裁次乙
紀遠東打斷她:“我會安排好時間,帶你出國到各地看看。你英文程度如何?我會找人加強你的外語能力。有時間,我會抽空陪你欣賞音樂會,參觀一些博物美術(shù)館!
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把王印加拉升到和他同一個界面。先出書拱出她,然后帶她到世界各國增長見聞,參觀自然廣。這同時,加強她的外文能力;帶她出席各種大小宴會,讓她習(xí)慣公共的注視。然后,再然后,由內(nèi)到外,她會慢慢琢出精光,變成鳳凰。
就是這樣!
“你到底在說什么?”王印加直覺地皺眉。
紀遠東答非所問:“我們說好了,書出版后,如果我的看法對,你一切都得聽我的。沒忘吧?”
“那就等著瞧吧。你早點把另一個版本完成,讓我看過到時候,我可不許你反悔!
“我知道。你是生意人,有你的算計。反正到時如果如你估量的,我認了就是,大不了以后都照你的要求去寫,迎合市場需求罷了!
“沒那么簡單。你沒聽我剛剛說過的?”
王印加直望他,恍然了,猛然站起來。
“你在開玩笑!”
光這樣一站,就引起大大的側(cè)目,她自己先困窘,訕訕地坐回去;反倒紀遠東,一副沒事人的從容篤定。
“對,就像這樣。你做得很好,要盡量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的模樣。我說過,你要開始習(xí)慣別人注視的眼光,學(xué)習(xí)怎么應(yīng)付。宴會其實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你這些年應(yīng)該看了不少,很快就會習(xí)慣!
王印加簡直不曉得該怒還是該笑。她總算有些明白了紀遠東是什么意思。他要反“灰姑娘”變“公主”——先學(xué)習(xí)擁有“公主”的氣質(zhì)學(xué)養(yǎng)風(fēng)度,然后往板頭一站,就是如假包換的“公主”了。
她應(yīng)不應(yīng)該感動呢?
他煞費周章,又所求為何?
“紀遠東,”不,她不能太陶醉!澳惆堰@些話對你爸媽說一遍,我保證,他們一定會認為你瘋了!
“大概。不過,還不到最后,結(jié)果很難說。”
這是什么意思?王印加又納悶了。
她瞧著紀遠東,瞧不出他眼里的意思。
他忽地對她笑一下,看住她不放。她心頭冷不防一驚,第一次在他的注視下臉紅。
他伸手去握她,她一怔,竟沒躲。她在思索她印象中的紀遠東,那個冷靜理智、喜怒少形于色,不多笑(至少在傭人面前),來往對象一定要門當戶對,跟他們底下人不超過三句話,只維持最低限度文明的“冷禮節(jié)”的紀遠東,怎么也無法和眼前這個對她殷殷笑的紀遠東連在一起。
究竟是哪里出現(xiàn)誤差了?怎么——
他們的關(guān)系太奇怪了。不是情侶,卻這樣坐在一起,她還讓他握著她——
想到這里,她自然縮了一下,縮回手。
“怎么了?害羞?”語氣像調(diào)侃,但眼里在冒火。
“不,受寵若驚!蓖跤〖永潇o笑起來。
心不跳了。
幸虧這處處被監(jiān)控的場合,神經(jīng)時時緊繃著,意亂情迷不起來。
可真的只有這句話可形容。忽然,王印加想到了一個問題——灰姑娘是否真的愛王子?尊貴、高高在上的王子看上她,她高興得都瘋了,還想得到其它嗎?
。∵@可是個大問題。童話里沒有告訴這答案。
期望白馬王子看上她,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灰姑娘”們,是否真的愛王子?
想到這里,她暈眩了起來。迷蒙間,看見紀遠東朝她臉頰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