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要有人愛她愛到死。他說,他愿意為她做任何事。但她,情在不言中;而他,意在難訴里。她說,她只在乎他,他是她眼中最燦亮的那顆星。他說,他沒有資格去說愛,他散發的是沒有熱的光。愛情,究竟可以錯出各么樣的差距?愛情,到底又可以幻變出怎樣的親密?畸型的戀情,脫軌的狂意,顛覆出初戀狂野的情騷。她心情的狂野,他心海的情騷,就像他背上那道載負感情的疤──他說,那是他,對她,熱戀的傷痕……空一行,兩條直杠,再空二行,一行斜體字由上而下飛舞翩翔,中間各箝著一顆相思子──初戀狂騷,熱戀傷痕,情氛牽纏。
合上劇本,幾個斗大的黑字,四平八穩地躺在上頭,總說分明“他們之間”。
“間”字的下方,計算機打印時色帶不足似地爬貼著字紋曲斷的一個阿拉伯數字“1”。代表第一集。
“這是我第一次自己編劇、制作,且身兼導演的企劃案。莎順,我需要你的幫忙,我希望這個角色由你演出。”唐志摩很直接地說出要求。
易莎順背著窗,直覺反射地搖頭說:“我不行!我根本沒有經驗,怎么可以!”
“你一定可以!”唐志摩很篤定地說。
“你別開玩笑!”易莎順絲毫不考慮,只是一徑地搖頭。
唐志摩鄭重地叫她到工作室來,說是有事跟她商量,她壓根兒也沒想到是這回事。她一直以為唐志摩是專業在編劇事業,卻不知他何時成立了工作室,轉移專事的空間。
“我沒有開玩笑。莎順,你一定可以演好──這個角色只有你能演!相信我,我不會做沒有道理的事!碧浦灸σ咨槃又郧楹屠。“這是我成立工作室后的第一部作品,我非常重視它,你也一樣吧!所以我希望──”
“不!我真的不行!請你去找別人,我又不是明星、演員!”
“我試過了,那些人都不適合我,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莎順,關乎我事業重要的作品,我希望由你來詮釋。我向你保證,只麻煩你這一次,只要演這一次就好!你會答應吧?”
“我──”易莎順為難地低下頭,反復地撥著劇本的折頁,陷入了沉思。
“莎順……”唐志摩催促了一聲。
“我會弄砸你重要的作品的!币咨槦o意識地轉弄劇本,實在不了解唐志摩這突然的要求。
唐志摩微微一笑,像是笑她多心。他了解似地說:“你就算對自己沒信心,也該對我有信心吧?相信我,莎順。你會答應吧?嗯!”他停了一下,聲音突然低下來,有些像自言自語:“我想了很久,還是只有這樣做了。結果會變成如何!我也無法預測,我只有孤注一擲……”
孤注一擲?易莎順猛然抬頭。他為甚么那樣說?
她狐疑地看著唐志摩,唐志摩神色如常,反而她顯得多疑多心。她不禁訕紅臉。
“怎么了?”唐志摩問。
“沒甚么!
的確──本來就沒甚么,她對自己的神經質感到可笑。就算“有甚么”,也不會是惡意的。唐志摩和柳星野一樣,默默關懷著她;也許,還更有心。
在寄宿學校的日子,怕她寂寞、擔心她不快樂、來探望她陪她的,都是唐志摩;累她等待、害她失望的卻是柳星野。在那時候,唐志摩跟她的關系比柳星野和她的還深;他對她的關懷,也超出了柳星野。
她是這樣想,但唐志摩卻說人總是有盲點,用心去看,也許可以看見眼看不見的“真相”。
偶爾她會想:幾乎是同時進入她生命的兩個人,何獨她會對柳星野有盼望?為何他對她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這當然是沒有答案的。愛情的不可說,就在于此。
她突然怔怔地看著唐志摩,看得他發愣。
“怎么了?怎么一直這樣看著我?”
“沒甚么!币咨樴坂托Τ鰜怼!巴蝗幌肫鹨患隆悴恢,那時聽到你們的傳聞,說得繪聲繪影的,我還以為你跟星野在談戀愛!”
怎么會突然想起這件荒唐的事,易莎順自己也不太明白。記憶那樣交錯,怔仲間總會有脫軌的恍惚。
“哦。你怎么想的呢?”唐志摩也笑了。
“老實說,我那時很認真嚴肅的想著,即使天下的人都唾棄你們,我也絕不會反對你們。你們對彼此的愛,就是我對你們的愛!
易莎順雙眸閃著光,閃著鐫刻不滅的誓言。
“莎順……”唐志摩眼底也閃著光。憑就這份心,就值得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他笑著釋懷,舊話重提說:“回到剛剛的話題吧。你會答應幫我吧?”
易莎順半垂著頭,沒有立刻回答;不過她的樣子也不像在沉思,更不像在思考琢磨。
“莎順……”唐志摩輕喚她一聲,然后耐心地等候。
但他沒有等太久,易莎順蹙眉輕皺,同時也下了決心,抬起頭直視唐志摩說:“我答應。不過,我有個要求。”
“要求?”唐志摩平素甚少撥動的眉毛微微一揚,顯得有些詫異。易莎順不是那種以條件易條件的女孩。
“嗯。我想離開這里,獨立生活。其實在‘紅葉山莊’時,我就想告訴你了,當時沒說,反倒現在開口。”
“你要離開這里?為甚么?星野呢?”易莎順的要求,叫唐志摩費疑猜!暗降诪樯趺?為甚么要離開星野?”
離開這里等于離開柳星野,她為甚么會這么想?
那一晚,荒涼僻徑所發生的一切,他都知曉;柳星野甚至為此到農場痛斥了他一頓。他以為經過那一夜,他們情意牽纏,或許能突破所有的羈絆,但易莎順為何要求得如此突然?
他連串急切的問題代表他心中的疑惑。易莎順眉宇浮出慣有的落寞,帶著些微的黯然說:“你認為星野對我好不好?關不關心我?他對我的照顧和愛護有沒有盡心?”
“那當然!照顧你和保護你是他的責任!”唐志摩不假思索地回道。
易莎順又露出落寞的笑。
“是啊,責任……”她說:“但他并沒有義務,對不對?他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拖累他。”
“這怎么算拖累!”唐志摩極其不以為然?礃幼樱咨樥`解了那“責任”的涵義。
在柳星野的定義里,是對她一生的愛,不惜為她做任何事,生死為她;但在她的誤解里,所謂的責任,只是她造成的予他的負擔。
“你別想太多!彼f。
“不是我想太多,我總不能一輩子攫著星野不放,阻礙他的前途和幸福。他應該建立屬于他自己的家庭和人生,優先考慮自己的幸福!
“這就是你那一晚自己一個人面對山面對自然黑暗所想出的結果?”唐志摩瞪著眼問。
“嗯!
毫無遲疑的點頭。唐志摩面對清澈如水的眼波,靜視了半晌,輕輕點頭答應說:“我懂了。就依照你的要求吧,我會跟星野解釋。但是,你打算搬到哪里?”
“還沒決定。不過,既然你答應了,我很快就會有決定。”
“我希望你明白,莎順,我并不贊成你離開這里;但你既然堅持你的要求,又分析了你的理由,我也只好尊重你的決定。你暫時離開這里也好,日后新劇開拍,可以免去許多麻煩,星野也可以趁這段時間想清楚自己和你的將來!
將來?她和柳星野能有甚么“將來”?易莎順心中不禁更為黯然,沒有聽懂唐志摩一語雙關。
“我在市區南段森林公園附近有一間房子,是公寓式的,是五樓,在巷子內,很安靜,你可以搬到那的,莎順。你想離開這里,是為了不想造成星野的負擔,而不是要和我們割斷關系,對不對?聽我的安排又如何?”
“唉!”易莎順滿臉無奈!耙埠茫吐犇愕陌才,反正離開這里,到哪里都沒有差別了!
這句話不經意地透露她心底的玄璣。她撥散了發,往門口走出,背影顫動著無法分說的情緒。
“其實──”唐志摩冷不防開口,易莎順停下腳步掉過頭。唐志摩望著前方窗外,并沒有看她。
“其實,星野一點也沒有認為你是他的負擔。如果是,也是最甜蜜的負擔。”唐志摩又說道。
說完,他才轉頭看著易莎順。
“志摩,你這樣為我設想好一切,我算甚么獨立?”易莎順很無奈的嘆道。
“有些現實是必須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