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開什么玩笑!”
“哇”一聲,張笑艷把剛叉入口中的鐵板燒吐到盤中,抓起背包,沒命的逃開!
相親?開什么玩笑!死阿咪!
真是豈有此理!
。
春天是發(fā)情和交配的季節(jié),每到這時候,總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談戀愛?墒菓賽鄄皇亲彀驼f想談就可談,可憐張笑艷在人世間二十二載寒暑,至今猶形單影只。農(nóng)歷二十四個節(jié)氣,從立春到大寒,每一段時序,都附有她嘆息的痕跡。
可是,盡管這樣,盡管她的戀愛史依舊一片留白,也總不至于悲慘到這種地步吧?相親?虧秦可咪這個冬瓜腦袋想得出來!她才二十二歲呢!正是含苞待放,欲語還羞的顛峰時期啊!
她想,相親這種困難度這么高的主意,鐵定不是阿咪那顆單純的腦袋想得出來的。她得小心提防,天知道幕后那只黑手是誰,竟想抹暗她張笑艷明亮的青春!
相親?門兒都沒有!
說起來,張家和秦家兩家的“孽緣”結(jié)纏已有多年歷史。二十二年來,兩家都對門而居;彼此的父母從學(xué)生時代就是老交情,親熱得不得了,常常在彼此家的客廳廚房走動,就像是在自家的一樣!
本來,兩家父母還亂無聊地搞什么指腹為婚的把戲,誰知道孩子一生下來,全是夏娃的后代。不過,雖是如此,他們那股親熱勁還是沒有消褪,兩個小貝比連尿布都用同一個品牌!
所以秦可咪和她從小穿同一條開檔褲長大。小時候張笑艷還性別錯亂,胡言亂語說什么將來長大要娶阿咪做她的新娘,還鬧了好大的笑話!
張笑艷和秦可咪一樣,都是獨生女?墒乔乜蛇鋸男【统雎涞脣善G動人,整個人柔得跟水一樣,玲瓏剔透得令人愛不釋手。而她算是蔬果晚熟型,發(fā)育不良,又矮不溜丟,直到上高三了,身形才突然抽長許多。
可是,每當(dāng)她挺直站立,頭一低,總可順暢無礙地直視到腳趾,平坦的胸部像是西伯利亞大草原,絲毫不構(gòu)成視覺的障礙,枯黃得沒有一絲春意!
當(dāng)然,她一點也不自卑。這年頭流行知性美,五月春夏之交,在美麗艷陽天出生的她,由命盤所推演的習(xí)性是美女兼才女,從來不曾為戀愛的事煩惱--雖然,偶爾會望天喟嘆,怨老天不長眼睛,忍心拋棄她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冷落清秋在人間……
秦可咪長得甜美,受男孩子歡迎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兩家人都為她的美麗感到自豪。壞就壞在她太吸引人了,天天有人在門外站崗,唱情歌,引發(fā)張笑艷母親大人的不平,直埋怨她老大不小了,男朋友也不見交一個,啰嗦個不停?蓱z那時她才十七歲,卻為了別人的愛情受折磨。
更糟糕的是,秦可咪十八歲,高中畢業(yè)半年,受了邱比特的蠱惑,吃了亞當(dāng)?shù)慕,奉兒女之命結(jié)婚。大學(xué)才念了一年,期末考剛過,就生了一個白胖小男娃。秦爸高興得合不攏嘴,秦媽更是笑呵呵的,逢人就展示寶貝孫子的照片!
這一連番要命的舉動,大大地刺激了張笑艷親愛的雙親大人,每回在秦家“含貽弄孫”回來,就盯著他們的女兒看……
老天!她才十九歲吶!她可不愿意那么早就陷入婚姻的枷鎖中。
秦可咪孩子一生,把小孩丟在娘家,每天打扮得光光鮮鮮的,和張笑艷走在一起,仍像個清純的十九歲女大學(xué)生,任誰也看不出來,她已嫁作人婦,是一個孩子的媽了。
說起來,秦可咪也真幸福。孩子托給秦媽帶,小倆口住在外頭,每天快樂逍遙似神仙!
秦可咪的先生在一所學(xué)術(shù)機構(gòu)擔(dān)任生化研究員,每天忙著研究細菌和人類進化的事。白天,她先生上班,她上課,做她的清純女大學(xué)生;晚上,兩人就約會散步,如膠似漆,一如熱戀時。
秦可咪的先生,張笑艷當(dāng)然也認(rèn)識。當(dāng)年他追求阿咪時,臉皮薄,央求她客串月老代為傳情;她被他煩不過,終了才以三客牛排成交!
其實,一開始還是張笑艷先認(rèn)識他的。
那家伙叫鐘立文,大她們七歲,那時剛從國外拿了學(xué)位回來,和張笑艷在電影院搶“特別席”誤打誤撞認(rèn)識的。
說起電影院,張笑艷就一肚子氣。那些售票小姐真是有夠可惡,明明跟她們說要“中間靠走道的位子”,她們偏生劃給人一個“離島黑三角”,和銀幕互成鈍角距離,她又近視加散光,叫她看什么?況且,同樣一張票,花同樣的新臺幣,憑什么她活該受那種虐待!
所以,每回生過一頓悶氣后,她總是很理直氣壯地挑視野角度最好的那個座位--也就是她匿稱為“特別席”的座位--安穩(wěn)舒適地靠在上頭!
“管他的!有人趕了再說!”她想!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每一次,她的屁股總是坐得很安穩(wěn)。這大概和售票小姐“好酒沈甕底”的心態(tài)有關(guān)--越好的位子,越留在后頭。結(jié)果,一場電影搞到最后,最精華的那個座位反而沒有劃出去。聰明的她,就這樣舒服地看完一場電影!
可是那一次,好死不死,鐘立文那家伙竟然跟她搶“特別席”!她才剛要彎身坐下來,他的屁股就跟著擠進來。周圍已經(jīng)沒有空位了,她當(dāng)然不肯讓,瞪了他一眼,他竟絲毫不甘示弱,也回瞪她一眼!
“這是我先坐的!”她又狠狠瞪他一眼。
“不對!是我的屁股先著位的!”他輕松地回答!
什么嘛!張笑艷暗罵了一聲。就在他們彼此僵持不下的時候,燈光暗了下來!
銀幕上國歌高唱到“一心一德”那句時,兩人皆虎視耽耽地盯著座位;最后,“貫徹始終”唱出來,女高音斷氣以后,兩人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上去--這么一交手,勝負立現(xiàn)!鐘立文的屁股搶到了座位,張笑艷則坐在他的大腿上!
電影已經(jīng)開始了,張笑艷不甘心就這樣將特別席拱手讓人,可是這樣坐在陌生男子的腿上卻又很尷尬。她猶豫著,正想撤退算了,那家伙卻悠閑地冒出一句:
“我是無所謂啦!如果你覺得坐在我腿上很舒服的話,那我倒也不介意!”
激將法?可惡,她偏就不起來!
結(jié)果,直到終場,張笑艷都大剌剌地坐在鐘立文的大腿上,惹得后面的人噓聲連連,因為她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燈光亮了。張笑艷舒服地伸個懶腰,整理好衣服,然后轉(zhuǎn)頭,故意跩得二五八萬地起身說:
“謝謝你了!真不好意思,沒想到肉墊坐起來這么舒服!”
“你……”鐘立文氣得說不出話,腳一踏,就要起身,卻“啊”了一聲又跌了回去!
張笑艷盯著他,不屑地說:
“少裝了!我才不信這一套!剛剛還好好的,騙誰!”
鐘立文“哼”了一聲,撐著椅臂,試圖再站起身,結(jié)果又跌了回去。
“喂!你到底怎么了?不要開玩笑!”張笑艷心中慌了起來,難不成他的腿被她坐壞了?
“哼!”鐘立文鼻子里又哼了一聲說:“你重得跟豬一樣,坐在我腿上兩小時,有不發(fā)麻的道理嗎?”
原來如此!哈!還好!剛剛還真嚇了她一跳。不過。她的嘴巴還是不放過他。
“活該。這是上天給你的懲罰,誰教你一點都不懂得尊重淑女!”
“淑女?。」!誰?你?”他哈哈大笑!
可惡!張笑艷轉(zhuǎn)身自顧自走了,身后卻傳來服務(wù)小姐催促他離開和他低聲下氣的抱歉聲!
活該!她繼續(xù)走著,不理他。走不到兩步,她還是回頭了。她走到他面前,半彎著身子說:
“來吧!肩膀借你!
他好像覺得很意外,但還是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走出戲院,鐘立文腿上酸麻的感覺就消失了。他收回手,惡劣的本性立刻又暴露出來!
“看不出來,你這么潑辣,還會這么好心!”他說!
張笑艷瞪他一眼,裝作沒聽見。
“別這樣!”他哈哈一笑!盀榱舜鹬x你,我請你吃飯怎么樣?”
“真的?”她半信半疑。
“真的!”他舉手發(fā)誓。
結(jié)果吃完飯,他口袋里竟然可恥得只有一百塊,還好兩客蝦排花不了太多錢,可是她那個月最后的一千塊就這樣泡湯了!
“該死!”張笑艷咒罵了一聲!
“你什么意思嘛!”她破口大罵:“說好你要請客的,還裝得那么誠懇……”
“我怎么知道你那么好騙,再說我肚子也真的餓了。下次還你不就得了!”他一臉正經(jīng)無辜的模樣,還說得那么理直氣壯,像是整件事完全是她的錯。
張笑艷忍不住又大聲罵了起來:“下次!還有下次!你想得美,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我若再上你的當(dāng)就不姓張!”
“張?你姓張?那叫什么名字?”他笑咪咪的,又抓到一個題材發(fā)揮。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她恨恨地說!
鐘立文臉色一整,看著張笑艷,看著看著又笑出來。
“你笑什么!”她真的生氣了。
但他還是不停地笑,還夸張地抱著肚子,好不容易才止住。
“喂!聽著!”他說:“記恨你的敵人之前,首先要先認(rèn)識你的敵人。這是‘孫子兵法’第一百零一計,知道嗎?我叫鐘立文,剛從國外回來,現(xiàn)在在一家學(xué)術(shù)機構(gòu)從事生化研究工作,正值二十六歲大好青春!”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心想這家伙還真有意思!所以也就老老實實地對他坦白了。
“張笑艷?哈!哈!哈!張笑艷?”他聽了她的名字,竟然是這樣的反應(yīng)!
“喂!你什么意思?真的那么好笑嗎?”她在一旁生氣得皺眉鼓腮!
“哈!對不起!你的確是美慧文艷麗!”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男孩子一聽到她的名字,總是這樣的反應(yīng)。其實她雖然比不上秦可咪嬌艷動人,玲瓏楚憐,身材也干扁如豆,可是她知道,她絕對是無以倫比的美人!
她氣質(zhì)好,大家都這么說,雖然個性不好?墒,為什么男孩子對她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
“因為他們要掩飾內(nèi)心的不安!彼赣H大人這么說!
“你有一股令人不安的氣質(zhì)。在你面前,很容易就覺得自己比不上你,而自慚形穢--我真的好羨慕你!”阿咪這么說!
全是一些安慰人的屁話!如果真的是這樣,她也不會捱到二十二歲了,還交不到一個男朋友--就連鐘立文,最后還是娶了可人的阿咪!
她對鐘立文究竟是什么心情,她也說不上來。每次見面,他們總是吵吵鬧鬧的。她罵他粗魯、不懂得體貼;他就回敬她魯莽,一點也不溫柔!
可是他對秦可咪完全不是這樣的態(tài)度。他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話稍微講大聲一點,就會驚嚇了她。三人一起出游,他也總是先照顧阿咪,才來招呼她。
她還記得,他第一次和阿咪見面時,就對她說:
“那個女孩像個搪瓷一樣,不小心呵護的話,很容易就破碎了!
是的!他的觀察很正確!秦可咪生來就是要人保護的!她看來是那樣弱不禁風(fēng),風(fēng)一吹就倒,那樣地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想去憐愛。
原先是三人玩在一起的。追求秦可咪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他們?nèi)紱]放在心上,每回三人總是玩得開開心心。后來,就在她們剛進大學(xué)不久,有一晚她和鐘立文大吵了一架,她負氣離開。阿咪前去安慰,情況就完全變了!
那一天--她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晚她失眠了--那天天蒙蒙亮?xí)r,阿咪才回來。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她問她出了什么事,她也不回答。后來鐘立文趕來了,一整天一直陪著秦可咪,始終沒有理睬在一旁的她。
從那以后,鐘立文每天來看秦可咪,阿咪卻都避而不見;他不得已,只好轉(zhuǎn)而求張笑艷,卻不敢看她,頭垂得好低。他求她幫忙他追求阿咪的那一剎那,她的心微微地痛楚,無奈而苦澀!
總是這樣,她告訴自己,男孩子見到阿咪后,總會不舍,總會選擇她的!
她對空氣笑了笑,故作輕松地說:
“好吧!再不答應(yīng)的話,就要被你煩死了!不過,先說好。三客牛排!錢帶好!不準(zhǔn)再叫我付帳!
鐘立文笑笑的說好,神情有些微的落寞無奈,而不是戀愛中男人喜上眉梢的清朗!
就這樣,秦可咪和鐘立文開始交往,男女朋友之間的交往。從此。她退出三人行的世界。三個月后,她們高中畢業(yè)半年,大學(xué)才念了三個月。他們就宴客結(jié)婚,同時傳出秦可咪懷孕的消息。
那一晚,張笑艷生平第一次喝醉;第一次知道酒入愁腸原來是那么苦澀?墒悄且煌,秦可咪笑得好幸福,全世界的光芒都籠罩在她身上!
她捱到席罷,悄悄地躲入洗手間,擦掉第一滴情傷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