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鑼鼓喧天,戲伶的唱戲聲掩過了莫紫喬交代小柿的聲音。
“小柿,把這些告示全張貼出去,我要讓大家都知道嚴季雍的丑事!
小柿遲疑著,“大小姐,這不妥吧!萬一大人怪罪下來,咱們恐怕會吃不了兜著走。”
“沒有什么不妥的,我在告示上頭寫的全是真的,可以接受公評,快去張貼,加你三天的工資!
看在錢的份上,小柿拿著莫紫喬連夜寫成的十張告示消失在人群里。
告示一張貼旋即有好事者通風報信給嚴府的總管。
史軍匆匆忙忙地往書齋通報,“大人,莫姑娘到處張貼不利于你的負面消息!
“什么負面消息?”他行得正,會有什么負面消息?
“說大人拋妻棄子、人面獸心,為求高官厚祿欺君欺民,是個偽君子!
嚴季雍的憤怒在史軍的話后,燃燒到了極點。
啪的一聲,他將手上的史記丟在桌上,氣得臉色發青,咆哮如雷道:“太離譜了!怎么會有這種女人?太過分了,沒有證據的事,她都能貼告示破壞我的聲譽!
史軍聞言,馬上提議道:“是否要開堂審莫姑娘,將此事厘清做個了結?”
“不,到時看熱鬧的人會更多,莫紫喬肯定在公堂上鬧得天翻地覆,屆時謠言將如滾雪球般繪聲繪影的傳遍梅龍鎮,甚至京城!
“大人的意思是隱忍下來,任莫姑娘到處點火破壞大人的形象?”
“我不會讓她這么順利,先派人將告示全撕了,你馬上去辦!
同日下午,史軍憂心如焚的回報后續發展:“大人,早上張貼的告示才清完,下午那些地方又貼上了新的告示,而且變本加厲,連城隍廟的四柱也不放過,善男信女站在告示前議論紛紛。”
他知道該是親自去找始作俑者的時候了!
*
他站在她的鋪子里,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式。
“大人,大小姐不在家。”小草心跳加快地道,她早已料到事情會到今日越演越烈的地步,固執的大小姐就是不聽她的勸。
小草朝小柿使了個眼色,本欲請小柿去通知主子別進鋪子,可就是這么不湊巧,莫紫喬貼完告示,嘴里哼著小調由外走進門。
她看見他,先是一愣,然后往后退,一直退,轉身狂奔,才跑了三步,就被他逮著。
“放開我!”她火大了,干脆正面迎擊。
“你竟敢這樣對我!”他惱怒的看著她。
大街上開始聚集人群,一個朝廷大官和市井小民的恩怨情仇比野臺戲還好看。
她亦以一雙怒眸看著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做了什么?你豈能憑一個來路不明的姑娘的片面之詞就編派我的罪,你自以為是的功夫真是令人齒寒!
她訕笑地道:“看來,你還是死不認錯!
秋日的陽光根本無法把他們曬醒。
“我沒有做錯事,為什么要認錯?你太天真了,沒有經過縝密的調查就斷人罪,可知這會造成多少冤案?”
“閔芝指證歷歷,我還需要什么證據,實在太可笑了,嚴季雍,我不是一般女人,對你的個人魅力完全沒有感覺,所以別想以男色說服我放你一馬!
他瞅了她一會兒,才回應:“你想太多了,我從來不曾想過以己身的外貌優勢引誘你,因為潑婦和惡女一向不在我的調情范圍之內!
“你諷刺我是個潑婦?惡女?”
“你不只名副其實,而且是個中翹楚,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扭轉你偏激的性格!”他冷冷地道。
“嚴季雍,說話不用夾棒帶棍的,很不厚道!彼裂叵饸庹。
“不厚道的人是你,到處張貼不實告示,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彼钢谋亲诱f話。
她揮開他不友善的手,“我不可能冤枉你的!
“你這么自信?”
她不屑地道:“你這種小男人會干什么壞事,我掐指一算就能算得出來。”
“如果你算錯了呢?”他反問。
她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隨便你。”
“真的隨便我?”他詭笑地確認。
她漸被周身的氛圍感染。
左一句:“紫喬姑娘,叫大人放馬過來,我們支持你!
“是啊,替咱們老百姓出一口氣!庇乙痪洹
隔壁大嬸嚷道:“負心漢最要不得,紫喬姑娘真了不起,替天下元配平反!
對街大娘加入陣營,“是唄,大人無情與庶民同罪!
莫紫喬壯膽大聲地道:“今天我莫紫喬立誓,非和惡勢力周旋到底不可!
“各位鄉親父老,如果我證實了己身的清白,這位莫紫喬姑娘將任我隨意指使,做牛做馬不得有怨言。”嚴季雍大聲疾呼。
“等等,若最后證實,你真的不是什么好貨呢?”她信心滿滿地道。
“一樣,做牛做馬伺候你。”他一笑。
作證的鄉民一陣歡呼,不管誰贏誰輸,他們這些看熱鬧的一點也不吃虧。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可別可憐兮兮的拿官位來壓我,我是不吃那一套的!
“這你不用擔心,到時可別抱怨粗重工作非女流之輩能勝任,我也不吃那一套!彼麑W她的話。
“放心,我沒那么沒品!
兩人定下誓約,然后不歡而散。
*
“紫喬,你怎么可以這么做?男人的名譽是很重要的,你這樣到處張貼告示對季雍哥很不公平!
馬雙飛為了心愛的男人被莫紫喬污蔑人格、名譽,顯得氣急敗壞。
“他這種負心漢,你要他做什么?”她真搞不懂女人心,自己身為女子,有時真替女人羞慚。
“季雍哥不是負心漢!瘪R雙飛不以為然地道。
莫紫喬冷笑,“真受不了你,小草,你把阿芝叫出來,讓她親自向馬姑娘解釋清楚。”
閔芝走向莫紫喬,“紫喬姐,有什么吩咐嗎?”
“馬姑娘不相信嚴季雍真的是你姐夫!
閔芝直接回應:“嚴大人真的是我姐夫!
馬雙飛急得跺腳,“你胡說!你再胡說小心我撕爛你的嘴,讓你一年不能說話!
“雙飛,你怎么可以這樣威脅人家,阿芝說的話你也聽清楚了,嚴季雍就是阿芝的姐夫,大爛人不配做咱們的欽差大人!
“紫喬,你就放過季雍哥吧!他一定有什么苦衷才暫時擱下家鄉的妻子,也許他們話不投機,也許他的妻子是個麻子臉一看就倒胃口!
“雙飛!你不該這么主觀的!
“你才主觀!”
兩個好朋友為了一個男人反目成仇,也是始料未及的。
閔芝神情黯然地道:“嚴大人不肯認我,我和姐姐都能理解,我們家實在太窮了,所以我和姐姐都不識字,因此配不上嚴大人現在的身分地位!
她該死的惻隱之心又泛濫了,“阿芝,貧窮不可恥,不識字也不可恥,真正不知羞恥的人是嚴季雍!
“阿芝姑娘,你確定你沒有認錯人?”馬雙飛不悅地問。
“非常確定,馬小姐看來是不相信我的話,嚴大人的形象太好了,無論如何都很難和負心漢的事實聯想在一塊!
馬雙飛不再說話,轉身走人。
在她心里原本堅定如磐石的信念,此刻有了些微的動搖,閔芝一副老實相,不像是會說謊的人,可在私心上面,她依舊不愿相信形象良好又清高的嚴季雍,會是個為了功名利祿拋棄妻室的人。
*
嚴季雍不堪名譽落得掃地的地步,一回嚴府立即指派史軍調查這件事的背后真相。
“大人,會不會是有人想破壞您和固倫格格的親事?”史軍突然地道。
“我和固倫格格的親事八字都還沒一撇,如何構成破壞的條件?”
“可皇上將要賜婚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的,難保不是有心人想介入!笔奋姺治龅。
“查清楚閔芝的來歷,這事將可真相大白。”
*
高枕無憂的莫紫喬,在三天后被無情的真相殘忍的終結了這份幸福。
“大小姐,史軍總管差人請你去嚴府一趟,說嚴大人有話跟你聊聊!毙∈琳f道。
莫紫喬不以為意,“干嘛,他想求饒?和解?”
“沒說,不知道有什么事非得請大小姐走一趟嚴府!
“好吧!走一趟就走一趟唄,不管走多少趟,我死也不會同意和解。”
“大小姐,一早就沒見到阿芝的蹤影,不知她上哪兒去了,昨天要她拿去分門別類的繡線也不知擱哪兒了!毙〔菰谒鲩T前嘀咕地道。
莫紫喬聳聳肩,“我也沒看到她,也許她到廟里祈福去了!
*
嚴府
風雨來前似有寧靜。
書齋似有些微的騷動,莫紫喬隨手輕撩了下耳畔的青絲,就在即將要進書房門時,她驀然停下腳步。
她聽見閔芝的聲音。
“嚴大人,求求你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聽命于人!
這是怎么回事?
“紫喬姑娘,怎么不進去?”史軍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旁,輕輕的催促她。
她邁著沉重的步伐不若先前的動作迅速俐落,跨進門檻面對嚴季雍的可能責罵。
嚴季雍唇邊泛起冰冷的微笑,與外頭陰霾的天色正好互相輝映。
“坐!”他說道。
她緩步走向一旁的圈交椅坐下,眸子直勾勾地瞅著閔芝,后者梨花帶淚。
這是人生里最痛苦的煎熬之一。
書齋里除了他們四人還有一個陌生面孔,像是宮里的黃門。
“吳公公,你告訴這位紫喬姑娘,閔芝是你的什么人?”
吳昆清了清喉嚨道:“芝芝是我的外甥女,目前在九貝勒府當丫鬟。”
閔芝低頭咬著嫩唇,“我不是有意的,我也知道說謊話的后果可大可小,這全是九貝勒爺的主意。”
“芝芝,你實在太胡涂了!眳枪滩蛔〕庳熈司。
“我不想這么做也不成,九貝勒會殺了我!遍h芝哽咽地陳述。
“九貝勒為什么指使你這么做?”嚴季雍挑起劍眉。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因為貝勒爺不滿日前嚴大人向皇上呈了批判貝勒爺的奏本,貝勒爺心生不滿,想以此破壞大人形象,讓大人丟了頂戴花翎!
莫紫喬聞言蹙起眉心,嚴季雍幽魅的眼眸令她畏懼。
她知道了,她完了。
“現在真相大白,你不可能再回貝勒府了,一會兒跟史軍總管到帳房領銀錢,回鄉好好過日子!
閔芝跟在史軍后頭正欲離去,莫紫喬叫住她:“阿芝,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找上我?”
“因為我聽說了你和嚴大人買賣布疋有過節,所以我利用了你!
吳公公任務完成,亦告辭離去,留下她獨自面對惡龍的報復。
他先是若有深思的瞅了她一眼,然后站在她面前俯首低覷她瑰麗的面容。
“別忘了你的承諾,做牛做馬伺候我!
她的心沉甸甸地悶著,“為何你待閔芝如此仁厚,她誑了你,你還給她錢回鄉?”
“沒有你跟著起舞,這些事不會鬧這么大,首先,我要你張貼告示公開道歉,并且站在大街上沿路高喊,我對不起嚴青天,是我不分青紅皂白誤會了嚴大人!
“什么?”當街高喊?
“沒錯,持續七天,以正視聽,如果不是你,這里的百姓不會如現在般仇視我,在我背后指指點點!
“道歉啟事我會寫,但能不能免去到大街上沿街大聲嚷嚷這一項處罰?”
“不行,別討價還價,再啰唆就不只七天啰!
“你好嚴格。”是不是姓嚴的都這樣?
“許多人目不識丁,光貼告示是不夠的,非得敲鑼打鼓澄清這件事不可!
“你的心眼真壞!彼滩蛔×R道。
他嗤哼了一聲,“這還不是最壞的!
她快昏倒了,“什么!這還不是最壞的,那我豈不是會被你給整死?”
“死不了,許多人做牛做馬一樣活得好好的,明天起,你到嚴府為奴為婢,直到我氣消為止。”他一點也不心軟。
她笑不出來了,大概這一生都得忘記該如何笑了,要這個嚴季雍氣全消大概得等一生一世。
*
紫喬姑娘暫時交給小柿和小草打點,天一亮,她就到嚴府報到,希望早點開始做苦工,能早點收工回家。
第一天,她的工作很簡單,就是刷尿桶,嚴府上下奴仆如云,尿桶加起來二十九個,外加主子嚴季雍房里的那一只,不多不少三十個。
廚娘告訴她,得先將所有尿桶集中在一塊,將內容物裝在一個大桶里,再把尿桶一一洗潔、刷凈。
“這些一會兒花匠和藥農會處理,施肥用,你只管把尿桶全洗干凈!
“是嚴大人的命令?”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么多尿桶,一般貴族千金早已花容失色,遑論把它們一個個刷洗干凈。
“嗯,大人沒下這種命令,咱們做下人的也不敢如此大膽讓莫姑娘洗咱們的尿桶!睆N娘為難地道。
“這……平常由誰清洗?”
“各人制造各人洗!
“嚴季雍的也是自己洗?”她不信。
“當然不是,大人是尊貴之軀,不做這些粗活的。莫姑娘,你慢慢刷,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高手!睆N娘安慰地道,紫喬姑娘在梅龍鎮可是赫赫有名的布莊,廚娘偶爾也會光顧,對這位嬌滴滴的小姐現下得在嚴府刷尿桶一事,她是有無限同情的。
“刷完尿桶呢?是不是要清洗茅房?”她想當然耳地道。
“姑娘真是厲害,你是怎么猜到的?”廚娘一驚。
莫紫喬冷笑,“照這種陣仗,要猜下一步嚴季雍想怎么整我并不難!
“嚴大人氣應該很快就會消了!
“我不敢想,小心眼的男人容易生氣、容易記恨,很難原諒別人。”
“莫紫喬!你拉著廚娘扯些什么?想偷懶啊,洗了多少個尿桶了?”
冷酷的嗓音由身后傳來,莫紫喬嚇了一跳,迅速轉過身,發現他就站在距她不到十來步的涼亭里。
“還沒開始洗!
廚娘不知何時已離去。
“要是到天黑還沒洗完,你就別回家了!彼呦蛩
“壞心人!”她喃語。
“是你先使壞,我不過是略施薄懲罷了!
他不想心軟,是預備挫挫她的銳氣,女孩子家太有棱有角不是好事,將來與婆家的人相處也會出問題,他是為了她好才非要她履行承諾不可。
“放心好了,中午以前就能洗好,下午貼道歉的告示,晚上與打更的更夫同行掃街公開澄清你的清白!彼枷牒昧,晚上街上沒啥行人,比較不會丟人現眼。
“明天一早先上街公開道歉,下午再來刷尿桶!彼f。
她的眼神憂郁,他看見了,但他不為所動。
她的模樣真如諸祭形容得美好,表情無邪純真,像朝陽下的微風般無害。
可她沖動的個性卻挺傷人的,錯指姐夫的事件,不能說他沒受到傷害。
“你就不能高拾貴手嗎?”她發出懇求的訊息。
他比誰都冷硬,“不行。這是做人的原則,你犯了錯,我沒以大清律法判你的罪,已經很便宜你了!
“季雍哥!
是女人的聲音,兩人看向發聲的女人。
嚴季雍露出好看的笑,“家瑛,你來了!”
她從沒見過他這么友善的笑,而這朵笑竟然飄向遠方那個叫家瑛的女子。
她開始努力刷尿桶,中午前非完成不可,否則嚴季雍又會刺激她、羞辱她。
她的眼皮又開始跳了,惡運將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