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坊里是有人通風報信,而且與李金富早有勾結,包括先前的一場大火和眼前的擄人威嚇。”他回答。
對于這點,他的確早有懷疑,但沒想到這懷疑竟以這種方式得到證實。關于奸細這件事,他不想太傷她的心,所以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至于“他”究竟出于什么樣的理由?他仍未想透。
“不可能!錦繡坊里不可能有這種人!”她否認,不愿相信這樣的事實。就算有人通風報信,也不會是錦繡坊里的任何一個人,“你憑什么這么說,這些都不過是你的猜測罷了!”想到她一手打下名號的錦繡坊有可能是毀在她所信任的人手里,她不禁心痛。
不是為錦繡坊,而是為她那么信賴的人。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笨匆娝樕系纳袂椋蝗,于是設法轉移她的注意力,“重要的是,我們得先設法把坊里的人救回來,而且,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她點頭,他說得對。但,要怎么做呢?
“報官!”她突然喊,“現在總可以報官了吧!瞧眼前這一片駭人的景象,還有坊里三十余口人,我們到官府里,帶著一群官兵進去找人,到時,他絕不可能再抵賴!”她自信滿滿。
“我們沒有證據!彼h住她的腰身,催促她上馬。
她被動地跨上馬背:“證據?”她指著坊里,“這么明顯的證據,我們還需要什么證據?”
他跟著騎上馬:“坊里沒人,并不能證明是李金富擂走的。就算染坊里有紅色的染料,也不能算是證據。而且就算帶著官差到李府搜人,也不會找得到錦繡坊里任何一個人!彼麛蒯斀罔F地回答,“換作是你,會把擄來的人留在自己的屋里嗎?”
聽他的一番話,她變得沮喪:“那我究竟該怎么辦才好?難道就要任那李金富逍遙?要是他傷了坊里的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安心的!
“我明白!彼h住她,“我們在這兒等上一會兒,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 。 。∈刂甏,以靜制動,是兵法中上上之策。
如果能洞悉敵情,耐得住性子,不必自己出擊,對方自會因焦躁不安而自投羅網。屆時,他就可以知道該怎么辦了。
“云姐!張大哥!”一陣陣呼喊聲,自遠而近。
來了!他全身戒備。
“是——小陳?!”察覺到他身上的緊繃,她按住他的臂膀安撫道,“別擔心,只是小陳。幸好,他沒有被李金富捉去。”
他沒有理會她的話,握住馬韁,面對著聲音的來源。
“云姐!張大哥!我……我們……大家……”小陳騎在馬背上,自遠馳近,直到來到兩人面前,他已經氣喘吁吁。
“小陳,你什么都別說,我都已經知道了。”千云急急地問,“其他人現在在什么地方?我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們?”
“大伙兒……李金富趁你們不在,把所有的人都給捉住綁了起來,送到城外西郊的木屋關起來了!”
張弘毅了然于胸。
對方因為久不見他們上鉤,所以派了個人,換了個誘餌,試圖再多施些餌。只可惜,騙不過他。
“城外西郊?他們有多少人?大伙兒全都平安無事嗎?”駱千云焦急地問!澳悄恪闶窃趺刺映鰜淼?還有其他人跟你一起逃出來嗎?”她往他身后張望著。
小陳搖頭:“不,云姐,就我一個人。我——我不是逃出來的,是那個李金富,他沒見到你和張大哥,就放我出來!要我找到你們,然后他說……”
“說什么?”
“他說你和張大哥要是不去,他要把坊里的人全都殺了!毙£愅春。
“包括你嗎?”張弘毅冷不防問了一句。
小陳整個兒愣住了。
“冰塊!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說這種活,你這么說,好像小陳是……”說到一半,她再也說不去,震驚得無以復加,“小陳你……”
空氣似乎在瞬間凝結。
大伙兒都發現了,卻誰也沒有多說一句。
“不要逼我!毙£惡笸,沒有料到自己會被發現,“我……他給我的銀子比我在錦繡坊三輩子賺的都還多。我還年輕……我還有大好的日子要過。而且,如果我幫他,云姐你就會一直留在螺石鎮,就不會被一個外地來的男人帶走了!
只是為了這樣的原因?她心痛,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被她的眼看得心慌:“云姐,你答應要一輩子守著錦繡訪,和大伙兒在一起的,我……你要食言.我只好幫助李金富。”小陳辯駁。
“我從沒有說要離開!”她不明白。
“你會的!誰都看得出來,你愛上了京城來的男人。我們都知道,你若跟他到京城去,就會一去不回了。錦繡坊沒有你;根本什么都不是,我當然……我必須保護我自己!”
誰都看得出來,你愛上了京城來的男人。這話令她如過雷擊、她瞥向他,眼神卻與他不經意地交會。
剎那間,像是有一股電流竄過兩人。
她的心思意明顯到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而她,卻備受煎熬。但她怎么也沒想到,事情竟會演變成如今的局面。那么……那場火……“小陳,除了你……還有誰?是你放的火嗎?”她的眼已蒙朧。
“沒有別人!毙£惒桓铱此矡o法直接回答,“但那場火不是我放的!我絕不可能親手放火燒掉錦繡坊!我以為,李金富只是要弄場小火騙你回頭,沒想到,竟將錦繡坊燒成了灰燼……”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睆埡胍憷淙坏氐馈
“不,別這樣說——”千云阻止他,“都是我,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小陳只是個被李金富利用的棋子,不能怪他!彼埋R背,握住小陳手中的馬韁,“小陳,是我對不起你們,我不會怪你。你走吧,我現在就到城西去,親手解決這件事。”
小陳坐在馬上,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韁繩。一則因為害怕,一則因為愧疚。他怎么也沒想到,云組竟不怪他,而且還將所有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他想起平日云姐是怎么待他、怎么對大家,他不禁悲從中來,愧由心生……
“云……云姐……”小陳“咚”的一聲下馬,整個人跪在地上,“是我不對,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大家——”
“小陳?!別這樣!你快起來!”她拉住他;“我都說不怪你了”她的眼淚忍不住落下,“你別這樣”
他也不過是個大孩子啊,她心疼地抱住他。
“男兒有淚不輕彈,如果你有勇氣流淚,就該有勇氣挽救你犯下的錯!睆埡胍汩_口。
“救?”小陳抬頭,抹去臉上的淚痕,“現在都已經是這樣了,該怎么挽救?”如果還有挽救的機會,他愿意付出一切。
張弘毅點頭:“李金富放火燒錦繡訪,我已經找到了物證;現在,就只缺你這個人證了!
“物證?人證?”千云驚訝,“你哪來的物證?”
“李金富和他的家仆當天所穿,沾滿火藥的衣物,以及李家私造火藥的地窖,再加上小陳的證詞,以及李金富和他爹為惡的多項證據;數案齊發,其中任何一條,都足以將他打進大牢,永不翻身。”他缺的證據,已經齊全。
“可……李金富宮里有人……”原來,那幾個晚上,他是忙著去搜羅證據,而她,卻還因此錯怪他。
“我們宮里也有人。”他笑,“你忘了將軍和夫人嗎?”他早已飛鴿傳書,請將軍進京面圣,此刻,只怕欽差早已在往螺石鎮的路上了;而他也還沒告訴她,將軍和夫人,這時應該也已經在往這兒來的路上了。
“冰塊!你……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她激動地捉住他。
原來他什么都替她沒想好了,可氣人的是,他卻什么也不說。這死冰塊,到頭來根本還是那個性子。
他只是拍拍她的頭,像是在安撫一個孩子。
她不滿這樣的回答,卻也只得接受:“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證據都有了,不是得上官府去嗎?可官府里都是李家的人 “我們現在推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到敵人露出馬腳,自投羅網,這次戰爭就宣告結束。
他有的是耐心,使敵人沒有。
* 。 。∈旌蟆
錦繡坊里又再度恢復原有的生氣和營運。
鐵差比他預期的還要早到,就在當天,太陽要落山時,在眾目睽睽之下,欽差帶著兵馬,找到了李金富和所有的人,人證物證俱全,就地收押。所有的人全又回到了錦繡坊,包括小陳在內。沒有人再責怪小陳,除了小陳自己。
“駱姑娘,怎么不給你當家的再試些新顏色?反正他在那兒站著也是站著,能替你多賺些錢不是挺好?”坊里,王家的太太好奇地問。
“嗯?啊!”千云回過神來。
“是!瞧他生得挺俊的,顏色染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好看,瞧,我就沒見過哪疋布像上回那樣好看的。駱姑娘,你好歹再試試嘛。”
“哦、哦、好!瘪樓г朴幸淮顩]一搭地應著,心里想的跟耳里聽見的,全是兩回事。
李金富一干人全都被捉進了官府,那么多證據和重要人證的證詞擺在眼前,只怕一時半刻,他是不可能再出來鬧事了;重建后的錦繡訪也開始恢復了往日景象。她本來應該高興的,可現在,她卻一絲也開心不起來。
他……是不是要走了?她望著他英挺的側面,心底五味雜陳。他真……舍得下她?
這些天,他根本沒跟她說上幾句話,甚至,連正眼也沒空瞧她一眼。雖然是因為忙著衙門和坊里的事,可再怎么忙,他也不該一句話都沒說啊。
要走還是要留,至少他得說個清楚。否則!她一顆心像是懸在半空,怎么也放不下。
而且她暗忖——自錦繡坊竣工,她搬回自個兒房里住后,他就沒再在她房里出現過了……這讓她一陣心慌。
難道,他厭倦她了?
可她明明、明明可以確定他是在乎她的。
要不,他怎么可能為她做這許多;要不,他怎么可能和她——
但,他就要離開了。他是將軍府里不可缺少的武將,領有皇命,不可能不離開。他真要一走了之?他從未對她說過什么,就算有,也是些不著邊際的話。她弄不清他的心思、看不透地的真心,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而她自己呢?她愛他、她可以確定。
但他什么都沒說,她便什么也不能做。這讓她覺得如坐針氈。
如果,她真要找他問個清楚,那她要問什么?又該怎么問?
她該怎么辦才好?
無論如何,她不能讓他就這樣輕易地離開。她搖頭。至少,她得要他為她肚子里的孩子負責!但另一個難處是,她卻不希望他是為了孩子而要她……
這樣不行、那樣也行不通。老天!她想得頭都疼了。
這么多這么多的問題,她該如何解決?按著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她稍稍平靜下來。直到現在,她終于可以了解,當年水柔一個人懷著孩子出現在螺石鎮的心情。
不過幸好,她不是水柔,而如今的境況也不會比當年更糟,這讓她安心不少。水柔在那樣艱難的情況下都可以度過,她也一定可以的。
突然,她知道該怎么問他了。
誰說他什么都不說,她就什么也不能做!她駱千云可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當然更不可能害怕追求自己的所愛和幸福。
想到這里,她充滿自信地握拳,腳下不自覺地往他的方向跑去。要問就得趁現在,誰知道過一會兒,她還會不會有這樣的勇氣。
“駱千云!你給我站。 笨匆娝樕喜紳M了笑意向他跑來,張弘毅的眉心就越皺越緊。
她愣在當場。他看見她了?那么,他一直在注意她?她的心激揚。
“冰塊——你為什么叫我站住?”她隔著人群喊;蛟S,她可以不必說,就得到她想要的。
他的眉心趨緊:“過來。”他再下令,不想隔著人群對她吼。
“什么?你說什么?我聽不清楚?”她只看見他的嘴形和低沉的噪聲,好像是在叫她過去。
“駱姑娘,你當家的要你過去呢!”在他們中間,有好事的人傳了話。
嗯?她不就是要過去嗎?他要她站住,又要她過去——她跟著也皺起了眉頭。這男人,真不好伺候。
好吧,反正她本來就有話要對他說,她再次加快了腳步。
“該死!”他低咒一聲,腳下一用力。整個人凌空躍起,點了幾點,旋即捉住險些撲跌的她,“你從來都不好好聽話的嗎?”
她想反擊,卻又吞了回去。那可以等會兒,現在,她有別的話要對他說。而且反正,他總會救她。她一直是這么想的。
“冰塊,你要不要娶我?”她直截了當、開門見山、一鼓作氣。
話一出口,她如釋重負。剩下的,就是他的問題了。地望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他整個人愣在當場。
錦繡坊里,靜得連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
“我——”他緩緩回答,低沉的嗓音回蕩在空氣中。
她開始有些著急:“你——怎么樣?”
“‘我——”他揚眉,唇邊勾起的,是一抹難辨的笑意。仿佛,像一個久候的獵人終于等到他要的獵物,“就等你這句話!
話一落下,錦繡坊里一片歡聲雷動。
此際她的腦子不知為何竟變得一團混亂,又像是一片清明。
天吶,就這么簡單?!
她問,而他就這么答應了?!
他望著她,笑而不答。
“云姐、張大哥!天大的消息——”
她才正要細細思索,小陳的聲音卻在這時自門外傳來,她的心不由得一緊。
該不會又發生了什么事?她心慌地轉頭望門,卻看見小陳急急忙忙地沖過來,上氣接不著下氣地來到她面前道:“云姐……張大哥……將、將……”
“將軍和夫人到了!睆埡胍阆袷俏床废戎亟酉滦£惖脑,一個彎身,將她整個兒攔腰抱起,“我們出去迎接吧!”
水柔?!駱千云不敢置信:“水柔他、他們到螺石鎮了?!”她推他,“快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還未從一個驚喜中回過神來,她又聽到另一個驚喜。她按住胸口,覺得一顆心仿佛要躍了出來。
“安分點。”他威脅,雙臂扣緊了她的身子,“要是你再胡亂跑跳傷了我們的孩子,我會狠狠地揍你!
“我才……”’她正要反駁,卻驚愕地發現他所說的話,“你……孩……子……”
他什么時候知道的?
“沒錯,你聽見我說的活了,我的夫人!彼卮穑鄣妆M是笑意。
而她圓張著的大眼和唇瓣,久久無法合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