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練衣紅主婢三人已回到莫干山下最為熱鬧的城鎮,正打算到寄放馬匹的客棧領回坐騎,不知怎么了,練衣紅卻愈走愈慢,嬌顏更是逐漸籠上一層寒霜。
善于察言觀色的金蓮,伸手輕扯猶渾然不覺的銀荷,兩人互換個眼神。
金蓮踏前一步輕問:"小姐,你怎么了,這回下山玩得不高興嗎?"
"哼!當然是不高興,還滿肚子火呢。"練衣紅想起李玉蟬和江上云,不覺又心頭火起,氣忿地說:"那個還是只小母雞的知府千金和白云子的愣徒弟,惹得我真想宰了他們!想我們黑風寨里,還沒人敢這樣對我呢。"
誰敢呢?即使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金蓮在心里暗道。
"尤其是那個黃毛臭丫頭的話,最教人不爽快。"練衣紅嬌顏浮上一層煞氣。
黃毛臭丫頭?是那個狗仗人勢的不開眼丫環吧,她說過什么話呢?金蓮和銀荷拼命地回想。是野蠻女人?還是大腳婆呢?
兩女互視一眼,金蓮先開口笑問:"是野蠻女人嗎?小姐別理會她,她們那些空有外殼沒有內在的官家千金,就愛往自己臉上貼金。"
銀荷也跟著笑說:"什么大腳婆?咱們習武的武林兒女,講究的是穩扎穩打的真功夫,像她們那種腳小小的千金,別說是飛檐走壁,恐怕一根繩子就讓她們四腳朝天了。"
練衣紅聞言亦附和道:"你們說得都沒錯,最教我生氣的是那丫頭竟笑我嫁不出去,你們說氣不氣人?"
什么?!原來是這個啊!金蓮和銀荷霎時啞口無言,不知該怎么接下去。
好一會兒,金蓮才壯著膽子問:"那小姐打算要怎么做?"
"嫁給她們看。"練衣紅神氣十足地說:"我要讓她們知道,我只是不想嫁而已,不是嫁不出去。"話落,一眼望去正好瞧見一家專賣喜事用品的店,遂說:"走,我們現在就去買辦喜事的東西。"
銀荷亦立即附和道:"沒錯,我們去把東西買好,挑個良辰吉時好好熱鬧一番,教她們知道誰才是嫁不出去的人。"
于是,主婢兩人便興匆匆地往那店鋪走去。
"喂,小……"金蓮張嘴欲叫住她們,本想提醒她們這大事應該先回去和呂二爺商量過后再決定,但心念一轉,又想呂二爺似乎曾提過,老寨主在世時就屬意吳宗叡與女兒配成對,或許可借這個機會把這件事定下來。
* 。 。
黑風寨。
大家獲知寨主即將回山的消息,個個人心惶惶。寨主于西湖大鬧賞荷會,教訓知府千金的事早已傳回山寨,看來這趟西湖之行,寨主似乎受了點氣,所以黑風寨的男女老少大家一致暗暗祈求,寨主可千萬別把怨氣帶回山寨,否則肯定有人要遭殃。
因此,當練衣紅三人回到黑風寨后,山寨里的人如果能不和她碰面,盡量就別碰面,如果免不了要碰面,也絕口不提她下山游玩的事。
鳥飛兔走,轉眼間又是一個月的開始。
呂云魁站在睡房的窗前,望著星稀弦月斜掛天際的夜空,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秦宓娘端著參茶進房來,剛好聽見那嘆氣聲,不由抿嘴一笑,將參茶置于桌上,蓮步輕移來到他身后問道:"老爺子在心煩什么?"
呂云魁回頭看了眼,舒臂將愛妻擁至身畔。
"娘子是明知故問,當然是心煩紅兒的終身大事。"又嘆口氣。"如果大哥還在人世的話,這傷腦筋的事就不會落在我頭上了。"
秦宓娘輕偎著丈夫笑說:"即使是大哥還在人世,你也一樣要幫忙分憂解勞呀;再說大哥在世之時不是早已選定了半子的人選嗎?"
"娘子有所不知呀。"呂云魁又是一聲長嘆。"早在半年前我就已試探過宗叡了,但他似乎無意和衣紅結連理,甚至還露出恐懼的神情。其他像白虎堂的副堂主倪中雄,還有幾個我覺得不錯的年輕人,他們聽了我的詢問之后,全都嚇得面無人色,倉皇逃離,還有人故意推說他們已有了意中人了。"
秦宓娘聽了抿嘴而笑。
"不過話說回來,紅兒的個性也實在太強霸了,像上個月去西湖游玩一趟,就膽大包天到去'欺負'人家知府的千金。"呂云魁自然是胳臂肘向內彎。"也許衣紅是我行我素了些,但對方一定也有不對的地方,衣紅不過是小小的教訓了她一下而已,這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宓娘偏頭睨著他數落道:"衣紅強霸的個性就是這樣被你和大哥寵出來的,要是衣紅嫁不出去,你們要負最大的責任。"
呂云魁被夫人數落得無言反駁,默然半響才說:"現在再來說這個也來不及了,況且衣紅是咱們黑風寨的女首領,不強霸怎能領導大家呢。"
秦宓娘聞言,不由輕嘆!
"說得也是。如果大嫂不要那么早過世,就可以好好教導衣紅了,或者能給她生個弟弟,也許就不用由她來扛起這個重擔了。"
呂云魁亦在心里暗嘆口氣!
"我看這樣子好了,明天開始我就去跟她說說,也許會有一點效果。"
秦宓娘也說:"衣紅才剛滿十七歲,或許再過個一、兩年她就會收斂、穩重了些。'
呂云魁心里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也只能應和著說:"希望如此。"
。 。 。
翌日。
呂云魁處理完一些山寨要事后,準備去找練衣紅談談她的終身大事,但當他走進雙月樓的廳堂時,卻被里頭的景象給嚇了一大跳。大大小小的木盒堆放在椅上、桌上,最讓他吃驚的是,每個盒子上都貼了一個大紅的"喜"字。
呂云魁不知這些東西是打哪來的,又有何用途。
這時,練衣紅從客房里出來,身后跟著金蓮和銀荷,看見了他欣喜地喚道:
"二叔。"話落隨即旋身一圈笑問:"好看嗎?"
呂云魁一雙眼珠子差點從眼眶掉了出采,伸手指著她。
"你……你……你……"好一會兒,他勉力鎮定心神,用力吞了口唾液,驚聲問:"你穿這身霞帔要做什么?"
"做什么?"練衣紅十分滿意這套艷紅的霞帔,不禁再轉一圈,理所當然地答:"當然是要成親呀。"說完轉身從銀荷手中接過鳳冠往頭上一戴。
會是他聽錯了?還是侄女這次下山碰見了適合的對象?可是又不見有人來提親呀。呂云魁立刻就問:"對方是誰?"
練衣紅一臉的茫然,不解地反問:"什么對方是誰?"
呂云魁看了她的表情,心里頓感大事不妙。
"就是要和你拜堂成親的男人是誰?"
練衣紅螓首猛搖!
"我不知道啊。"
"什么?!"
呂云魁和金蓮、銀荷不約而同齊聲驚呼,呂云魁腦中有一瞬間的暈眩,金蓮和銀荷則是以為小姐已有了中意的人,三人根本沒想到她竟是什么譜也沒有。
好一會兒,練衣紅才似有了醒悟,抬手搔搔后腦勺。
"都怪那個嘴賤的臭丫頭說什么我是大腳婆、野蠻女人,又說我嫁不出去,我想我的腳大和粗野是無法改變的事,但至少要在'嫁人'上扳回一城。"話落,頓了頓才吶吶說:"二叔,我喜帖都已經托他們發出去了,現在沒有新郎倌,你說該怎么辦?"
呂云魁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回神后不禁破口大罵:"你這丫頭,要決定這種大事之前,為什么不先來跟我商量呢?你說你打算要怎么辦?"
練衣紅只是雙手互扭,雙唇抿緊,現出小紅女般的嬌態。
"我也不知道。"
"趕快再寫封信給大家,說這只是件開玩笑的事。"銀荷獻計說。
"不行。"呂云魁心中另有計較,沉聲說:"咱們黑風寨的赫赫威名,豈可拿來當紅戲。"語畢,回頭問練衣紅。"日子訂在什么時候?"
練衣紅螓首低垂,輕答:"這個月的十五。"
呂云魁故作沉吟貌,好一會兒才長嘆口氣。
"也沒辦法了,還有十二天的時間,唯今之計只能趕快找個新郎倌了。"
練衣紅抬起頭,秀眉微皺。"怎么找?"
"我哪知道。"呂云魁看了主婢三人一眼。"你們一起想辦法吧,我也去找你宓嬸嬸一起商量。"語畢,故意大聲嘆氣邊往外走。
在呂云魁踏出雙月樓之前,一個從頭到尾緊貼著門邊站立的人影早一步離開了,那是個送點心來的廚娘,也是黑風寨里最長舌的婦人。
呂云魁離開雙月樓的大門,一改先前無奈又憂煩的神情,唇邊掠過一絲得意的笑。也許可借這個機會,硬把宗叡和衣紅趕鴨子上架!
不到半個時辰,全黑風寨都因這個重大的消息而沸沸揚揚了起來。
。 。 。
雙月樓的廳堂里。
練衣紅秀眉緊蹙盯著那頂擺在柜子上的鳳冠.剛送來時的新奇和喜悅,現在都化成了無數的煩惱,她已不覺得它漂亮了,甚至還很刺眼。
金蓮和銀荷從外頭進來。
練衣紅看見了她們忙問:"二叔和宓嬸嬸怎么說?"
金蓮搖頭,銀荷開口說:"呂二爺說他們現在也還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練衣紅好失望。連足智多謀的二叔都想不出補救的辦法,這下她丟人丟定了。
金蓮略略遲疑才說:"小婢有個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練衣紅聽說她有辦法,立刻催促道:"你快說來聽聽。"
"小婢的想法是新郎就在自們自己人中挑選。"金蓮說。
銀荷隨即會意,一擊掌,歡聲說:"對呀,我怎么沒想到呢。"
練衣紅卻未能會意,皺眉問:"怎么從自己人中挑選?"
金蓮和銀荷互視一眼,說道:"我們就把山寨里適合和小姐配成對的男子先列出來,然后再把他們叫來問誰愿意和小姐拜堂成親。"
"就是這樣沒錯。想我們山寨里也有好幾十個英俊的年輕人,'娶'自己人也比較好。"銀荷說。
練衣紅這時已能明白她們的意思了,遂接口說:"這就叫'肥水不落外人田',對吧?"
兩女聞言不禁愣了愣,金蓮忍不住糾正。
"小姐,他們不是'肥水',他們是咱們山寨里精英中的精英,請注意您的措辭。"
練衣紅卻對她揮揮手,不甚在意地說:"都一樣啦,不就是那個意思嗎。"
小姐的態度就是太隨便了,少了姑娘家跟領導者應有的莊重和謹慎。兩女不由暗嘆氣。
"你們覺得哪幾個適合我?"練衣紅頗感興趣地問。
銀荷立刻回答說:"第一人選當然是咱們吳宗叡吳堂主啊,他年紀輕人又英俊,武功也高強,青龍堂又是三堂之首,在寨中的地位又僅決于您之下,他最適合了。
金蓮亦附和著說:"小婢也這么認為。"
"宗叡啊--"練衣紅秀眉不覺微皺,想了半晌才說:"可是我對他沒什么感覺耶,我和他……"她實在無法形容那種不對味的感覺。
"小姐,現在已經不是有沒有感覺的問題了,是事關咱們黑風寨的面子,難道您想成為大家的笑柄嗎?"銀荷急切地說。
"是啊,小姐,如果我們不能如期找到新郎,丟臉的不只是您,恐怕連已過世的老爺和夫人都會感到顏面無光的。"金蓮也說。
練衣紅哪會不知道啊,可是這麻煩偏偏又是自己搞出來的,遂說:"好啦、好啦,我會考慮。再說說其他的人選吧。"
金蓮說:"白虎堂倪副堂主年紀雖大了您近十歲,可是我覺得他也不錯。"
"朱雀堂第一隊長楊啟芳雖然不是那么英俊,但也可以了。"銀荷說。
隨后兩人又提供了幾個人選。
除了倪中雄和楊啟芳之外,練衣紅則努力從記憶中搜尋這幾個人的印象。
這時,門外有顆小腦袋不停地探出又縮入,腳邊放著一籃水果,小小指頭隨著聽到的人名扳數著,小嘴亦默念著。
"好了、好了,這些就夠了,你們立刻去把他們找來。"練衣紅說。
門外的小丫頭聽了,輕輕提起那籃水果,躡手躡腳地離開。她得要趕快把聽到的消息告訴大家。
房里頭,金蓮卻說:"小姐,'立刻'是不可能的事,他們有的人現在大概不在山寨里,明早再教他們到天和堂集合吧。"
"好吧,就這么決定了。"練衣紅說。
。 。 。
天和堂,是黑風寨首領發號施令之處,亦是與各堂正、副堂主議事之處。
一早,練衣紅便高坐堂上,左右分別站著是侍女亦是護衛的金蓮和銀荷,下方左首坐著呂云魁。
呂云魁掀開杯盞,端來香茗淺啜一口,看看高坐堂上的侄女,又轉眸望向大門處,心想若能把吳宗叡和練衣紅湊成對固然是最好,不過其他人選也都是百中選一的好對象。
一會兒,外頭傳來一陣有規律的叩叩聲響,像是手杖或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當聲音愈來愈近時,門外出現三個拄著拐杖的年輕人。
第一個跨進門檻的人,左腳膝蓋兩側夾著固定用的板子,整條腿用白布條纏綁,拄著拐杖。
第二個進門的人,不但是拄著拐杖、右手也夾著木條吊綁在脖子上。
第三個進來的人就更慘了,不但拄著拐杖、吊著手臂,額頭也纏了一圈的布條,白布下還透出殷紅的血跡呢。
呂云魁乍見此景,尚端在手中的茶碗差點摔落地上。
練衣紅和金蓮、銀荷亦大感驚訝,練衣紅更忙問:"你們三個怎么了?"
為首的年輕人一臉的痛苦和羞慚。"說起來丟臉,昨晚我要下樓梯的時候,一個不小心踩空,從樓梯上跌了下來。"
第二個人接口說:"我走在他后頭,本能就伸手想拉住他,結果卻沒抓住,跟著一起跌下去。"
第三個人接續著說:"我就走在他們兩個的后面,看見他們要跌下去了,伸出手一手抓一個,結果兩個都沒抓牢,反而被拖了下去。三人一陣翻滾,我被壓在最下面,額頭撞到了石階:手壓斷了,腳也跌斷了。"
第二個年輕人哀聲嘆氣的。'我被夾在中間,斷了一只手和一條腿。"
為首的年輕人則羞慚地垂首低語:"我最最跌下去,卻變成壓在他們的身上,所以受傷最輕,只斷了一條腿。"
練衣紅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金蓮和銀荷亦掩口而笑。
呂云魁卻是笑不出來,暗罵這三個小伙子竟然來這招。
練衣紅笑過一陣之后方醒悟,似不該把部屬的痛苦當笑話,遂斂聲止笑,輕咳一聲問:"你們都不要緊吧。"
為首年輕人忙說:"謝寨主的關心,羊大夫說大概個把月就會好了。"
一個月!練衣紅不禁暗道:看來這些家伙大概不能用來當新郎了。
這時,外頭傳來一個略帶驚慌的嗓音:"副堂主,您小心點,已到了天和堂的大門前了,小心、小心,有門檻。"
話才落,就見一個身著藍衫的青年,已被高高的門檻給絆了一跤,跌了個難看至極的狗吃屎,跟在他身后的少年立刻上前將他扶起。
"副堂主,您沒事吧。"
"我沒事,我沒事。"
青年一仰起臉來,直把廳堂里的所有人全嚇了一大跳,只見他一雙眼睛腫得像兩只雞蛋,一雙唇也像是兩條臘腸橫黏在臉上。
繞是膽大、強霸的練衣紅也被下屬的模樣給嚇住了。"倪……倪副堂主,你怎么了?"
白虎堂副堂主倪中雄,眼睛腫得睜不開,只好由下屬扶著上前行禮。"稟寨主,昨天我領著一干兄弟巡山時,看見一只罕見的血蛙,屬下本想將它抓回來給羊大夫制藥,沒想到反被它的毒液給噴傷了。"
練衣紅關心地問:"不要緊吧?"
"這個--"倪中雄遲疑著說:"說嚴重也不是那么嚴重,說不嚴重也挺嚴重的,羊大夫說要完全治好,少則二十天,多則一個月。"
什么!要那么久呀?練衣紅皺起眉頭,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未到的那兩個人身上了。
她才剛思畢,一個坐在竹椅上的人被抬了進來,竹椅上的人臉腫得像顆大豬頭般,連露在衣服外的手掌,也腫得像是泡了水的浮尸。
一時間,堂上的每個人皆瞪大眼睛,表情驚愕地辨識被抬進來的究竟是何許人也,最后才由那衣領上所繡的一只紅色小雀,認出是朱雀堂領隊級的人物。
"請……寨主……恕罪……屬下……因為有……傷在身……所以無……法……起身……拜見……"竹椅上的人吃力地說。
"沒……沒關系。"練衣紅心想他大概就是銀荷所推薦、朱雀堂第一隊隊長楊啟芳,遂問:"你發生了什么事嗎?"
垂手立于楊啟芳身邊的下屬代答道:"隊長接到寨主的令諭,領著我們趕回山寨的時候,因為有人提議走捷徑,隊長便領著大家抄近路回來。結果不知是誰走路不長眼睛,蹋翻了一個馬蜂窩,隊長為了掩護我們逃跑,才被馬蜂叮成了這樣。"
話落,他轉首看了楊啟芳一眼,現出無限愧疚的神情。
"隊長最少也被兩百只馬蜂叮到,幸好隊長運功逼住毒液攻心,否則早就一命嗚呼了。羊大夫說好好治療的話,大概二十天左右就會疹愈了。隊長本應好好的休息,因為寨主的召見,所以冒著生命危險前來,不知寨主有何要事吩咐?"
被兩百只馬蜂叮到,那豈不是痛死了?練衣紅光是想像就覺全身隱隱作痛,待他話落,立刻朝他們揮手。
"沒事、沒事,趕快把你們的隊長抬回房去休息。"
"是,謝寨主的大恩。"
楊啟芳離開后未久,吳敏兒一臉悲戚地扶著身體蜷縮一側,
原是英俊的臉龐現已扭曲變了形,一只眼睛凸了出來,另一只眼瞇成一條縫,走路還一拐一拐的吳宗叡走了進來!
此一情景直把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半響還無法回神。
一會兒,練衣紅首先回過神來,吳宗叡恐怖的模樣教她怪害怕的,遂問:"敏兒,你哥哥怎么了?"
吳敏兒未語淚先流,垂首拭淚。
"都怪敏兒不好,昨晚哥哥在房內打坐練功時,我的花貓子跑了進去驚擾了他,害他走火入魔成了這模樣。"話落更是嗚咽不已。
"這……這樣啊--"練衣紅當然知道行功若被驚擾,后果-是很嚴重的,略略思忖便說:"趕快扶你哥哥過來,我運功替他打通閉鎖的經脈。"
吳敏兒抬起頭說:"謝謝寨主的大恩大德,敏兒和哥哥感激不盡。但因哥哥和寨主所修習的內功大為不同,羊大夫說如果強行打通哥哥閉鎖的經脈,反而會震傷了心脈,小則一身武功全毀,大則一命嗚呼。所幸敏兒與哥哥同一師承,敏兒內力也不及哥哥深厚,只要每天運功幫哥哥療傷,少則一個多月,多則三、四個月就會痊愈了。"
"那就勞你多費心了。"練衣紅只能這么說了。
呂云魁雙目直直盯著這些裝病避婚的小伙子,氣得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著,卻也不敢當面點破他們的詭計,生怕練衣紅一個發火,他們個個都得倒大霉。
金蓮也看出了端倪,可是她也同呂云魁的顧慮一樣。
銀荷則盯著原本英俊瀟灑,現在卻很恐怖的吳宗叡,不禁暗想恐怕連鬼都不想和他拜堂了,遂拉拉小姐的衣袖,輕語:"小姐,我看他們都不行了。"
練衣紅心里也這么想,如果和他們拜堂成親,恐怕會比沒有新郎倌的笑話更大,尤其是吳宗叡那恐怖的模樣。思罷,便朝他們揮揮手。
"沒事了,你們都好好去養傷、養病吧。"
他們聞言心中暗喜,互瞄一眼交換個眼神,齊聲說:"謝寨主。"
呂云魁待他們一一離開,便起身說:"我看他們的樣子都挺嚴重的,我去找羊大夫,關照他要用好一點的藥。"
"那就麻煩二叔了。"練衣紅說。
呂云魁急步朝外走,他要去問問那只老山羊,是不是這群狡猾小伙子的共犯。
練衣紅則回頭問兩個侍婢說:"那些適合的人選傷的傷、病的病,現在該怎么辦?"
銀荷搖頭。"我也不知道。"
金蓮沉吟一會兒,秀眸精光一現,低語:"我看只有對外招親了。咱們山腳下的村莊還有幾個不錯的人選,就招一個回來當贅夫吧。"
銀荷擊掌附和說:"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我聽說東日村王阿農的兒子人品端正,去年還考中了舉人,可是王阿農沒錢讓他上京去考進士,我們就把他招進來吧。"
門外,一個捧著茶水欲進門的仆婦,聽見了這對話,跨進門檻的腳又悄悄地縮了回去,然后如幽魅般消失在門邊。
"好,就這么決定,我們山寨里只有二叔是秀才,如果我能招個舉人的贅夫也不錯。這事就交給你們辦了。"練衣紅說。
"是,小婢遵命。"
另一邊,呂云魁氣沖沖地來到藥屋,找到正在挑撿藥材的羊大夫。羊大夫是山寨里醫術最好的老大夫,年紀已近七十,發須皆白,但身體十分硬朗,不輸給小伙子。
呂云魁一進藥屋看到他,破口就開罵:"老山羊,你究竟存的是什么心,竟然和那群小伙子同謀,你忍心看衣紅的大喜之事成為江湖的一場大笑話嗎?"然后他把剛才在天和堂所發生的事一一詳述。
羊大夫聽完,呵呵一陣笑,笑罷更不由稱贊道:"這幾個孩子還不笨嘛。"待看見呂云魁一臉的怒氣,又呵呵笑了兩聲。"老呂,你別誤會了,雖然他們是打著我的名號,但我可沒有參與其中,楊啟芳和倪中雄都曾在我這兒當了兩年徒弟,小小障眼法難不倒他們的。"
"虧您老還有心情這樣笑,唉--"呂云魁忍不住哀聲嘆氣了起來。"我和宓娘每晚都為這件事擔心得睡不好。"
羊大夫卻是一笑說:"你們都太杞人憂天了,時間一到,'那個人'自然會出現,你們現在急巴巴的,都是白操心而已。"
呂云魁深知羊大夫精通紫微神算,他會這么說定然有他的根據,不覺安心了不少。
"聽你這么說我就安心多了,我得趕快回去告訴宓娘。"話落便起身離開藥屋。羊大夫只是笑著目送他離去。
* 。 。
雙月樓。
練衣紅坐在樓下廳堂的圓桌邊,桌上有一疊大紅請帖,還有一碗杯蓋掀起、熱氣茶香四溢的香茗。
她眉頭深鎖,把請帖一一打開來看,全都是山下的幾個大小村莊村民家中娶媳婦、嫁女兒的喜帖,奇的是他們的大喜之日全都選在她之前,更有好幾家都在同一天,而那王阿農的舉人兒子也赫然在列。
"小姐、小姐。"銀荷急匆匆地進來,原本焦急的神情,在看見桌上那成堆的喜柬時,不由愣了愣問:"小姐,那是什么?"
"喜帖啊。"練衣紅神情有憂愁也有不解。"前天你們說山下村莊里可以讓我招贅的男人,這兩天都要成親了,就連那個王阿農的兒子也是。"
銀荷這才想起她急欲回來稟告的事。"對呀,真的好奇怪喔。不只這樣而已,其他的年輕人也都不在村里,大家都跑去探病、探親或喝喜酒,而且都去好遠的地方,家里的人都說他們最快也要月底前才會回來。"
隨后進來的金蓮,一言不發地走至桌邊,看著成堆的喜帖,心里了然大概是消息走漏了,所以山下村莊里的年輕人,有對象的就趕快成親,沒對象的就趕快逃跑,避避這個可能被招親的風頭。
銀荷不禁問道:"小姐,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我哪知道。"練衣紅心里煩躁,只好轉首對金蓮吩咐道:"你去看看吳宗叡的情形怎樣了,順便去問問羊大夫,我能不能運功為他療傷,如果可以,趕快回來告訴我。"
金蓮心想去了也是白去,也只能應聲道:"是,小婢這就去。"
"銀荷見狀忙趨前問:"那其他人呢?要不要我去看一下?"
練衣紅卻揮揮手說:"不必了,那些斷手、斷腳、被蜂整的,我也不會治。"
。 。 。
"謝謝寨主和金蓮姐的關心,雖然我大哥目前狀況還挺嚴重的,但我一定會盡心盡力,一天也不敢懈怠的運功幫大哥療傷。"吳敏兒紅著跟眶,抬袖頻頻拭淚。"現在堂務有駱副堂主代為處理,所以大致上還沒問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好想在寨主面前以死謝罪。"
"言重了、言重了。"金蓮其實也怕他們兄妹苦肉計用過頭了,遂說:"小姐沒有責備的意思,你只要好好照顧令兄就可以了,我就不打擾了。"
"敏兒送金蓮姐。"
吳敏兒目送金蓮走遠了,才關上門并上閂,正欲轉身回房時,后腦勺突地被人重敲了一下,痛得她差點驚呼出聲,轉頭看見兄長面罩寒霜怒視著她,忙把驚呼聲吞了回去。
"一切都是你這死丫頭惹出來的,沒事叫寨主去西湖賞荷選什么百花之王,才害得你哥哥我現在得假裝走火人魔,要是被寨主拆穿了把戲,你看我還有命在嗎?"
吳宗叡心里也急也害怕,雖是怒罵胞妹,但也盡量壓低嗓音并注意門外的動靜。
吳敏兒亦十分委屈地低語;"這又不是我的錯,是大家都喝怕了蘿卜湯,所以才要我想辦法的。我哪知道寨主一下山就惹事,更沒想到她突然想成親,那時候你也喝怕了蘿卜湯,還稱贊我很聰明的啊。"
"你--"吳宗叡知道再怪她也沒用,但仍忍不住恐嚇道:"你別忘了,你的心上人楊啟芳也是新郎倌的人選之一。"
這話頓時讓吳敏兒一顆芳心直往下沉,沒人能向她保證寨主最后不會看上她的心上人,也因此這幾天來她都吃不下、睡不好,兄妹倆只能愁顏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