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決定要撒掉一切防護,任虹恩自生自滅?”
大貝勒張腿癱坐椅內(nèi),面色寒如冰雪。
“她不是你最寶貝的小妹妹嗎!
“我沒有她這個妹妹!”暴怒的重喝將滿室黑暗沉寂的氣氛打破。
對方也沉默下來,兩人靜靜看著一輪明月,許久不發(fā)一語。
“她太令我失望了!贝筘惱沼采赝侣丁!拔沂刈o她這么多年,最后這條胳臂居然向外彎,盡護著外人!”
“阿爾薩蘭是她的丈夫!
“而我是她的大哥。”這口氣他咽不下!八辛宋叶嗌倌甑拇蟾,才嫁給阿爾薩蘭沒幾天,就斷然變節(jié)!
“有必要做得如此決絕?”
“我厭惡透了耿直大哥的形象!彼麘嵑薜匾а狼旋X。
“為了虹恩,我扮白癡、扮好人,就只期盼能符合她對我的幻想,而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受夠這正義使者的角色!
“決定采取非常手段了?”
“這并非非常手段,而是恢復(fù)我真正的行事風(fēng)格!彼p眼閃露冷光。
“你總算想通了!
“既然虹恩選擇站在阿爾薩蘭那方,就讓她去面對該有的下場!倍嗄暧H情,就此一筆勾消!澳惚M管去破我替她封的穴,我絕
不插手!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币坏涝律W現(xiàn)在對方的笑齒間。
終于可以破掉大貝勒替她設(shè)置多年的防護,一展身手。
※ ※ ※
“‘四府’決定在蘭王府聚頭,是何等重要的大事,你能不能別在這里攪局了?”虹恩急得快跳腳。
由于安神父的教堂已被大貝勒的人馬嚴密監(jiān)控,“四府”的秘密交流只得暫時轉(zhuǎn)往蘭王府。雖然大貝勒的下屬也嚴守此處,御貓
貝勒卻以更高壓的職權(quán)與手段逼得他們不得不撤。
“聚頭就聚頭,干嘛忙得焦頭爛額!
阿爾薩蘭不爽地環(huán)胸倚墻。自從六天前接到此一消息,虹恩成天張羅、籌劃、指點,搞得團團轉(zhuǎn)。又是整頓庭院、又是調(diào)教下
人。又是安排菜色、又是挑選食器,還得著手廳堂的布置、人手的安排……幾乎忘了他的存在。
“可是這是咱們蘭王府第一次的盛宴,我不想搞砸。”她傷腦筋地在廳堂大桌的各式菜色前一一品嘗。
“砸了就砸了,有什么大不了!狈凑蠹抑皇莵砩塘繉Σ摺
“不行,這事若傳出去,會壞了你的面子。”而且“四府”全是名門貴胃,怠慢不得。
“面子壞了又如何?”大丈夫不靠面子打天下。
“卻會被人在背后批得很慘,往后托人做事也不方便!
“那又怎樣?”
“我不要你因此被人排擠。”她專注地嘗著菜色,根本沒注意自己說了什么!斑@些菜的口味似乎太重了!
“你干嘛在乎那些有的沒的?”
“你老是這樣,總把事情處理得很難看,讓人覺得你很惡劣,其實你根本不是這樣!彼龑χ聥邒叻愿溃案嬖V廚子,這套菜
色我還是不滿意。大魚大肉、大甜大咸的,感覺是很豪氣,卻嫌粗蠻。不妨小巧精致,以匠心取勝……”
“別忙了,虹恩。不然,讓我?guī)湍愫昧恕!彼H昵地由她身后貼近,雙掌環(huán)在她腰側(cè)。
“不要,你去張羅你們要談的事,這里由我打點就行!彼贿吅驮聥邒呃^續(xù)討論,一邊試圖扭脫他的箝制。
“虹恩,讓我?guī)湍!彼┫蛩呧驼Z。
“別這樣!彼龑擂蔚赝崎_他!安灰梦宀矢毁F花的這款瓷器,太俗艷,改以……”
“虹恩!
“因為他們用膳后要談?wù),所以茶的挑選也要格外小心。”
阿爾薩蘭仰頭脾睨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忙碌樣,冷觀一陣子,便長腳一勾,掃向一旁瓷瓶架。
“這桌菜也并非全然不好,我會選擇保留這兩樣——”
沉重的瓷瓶架赫然橫倒在整桌佳肴上,砸了個稀巴爛,昂貴的弘治澆黃瓷也在桌上摔得粉身碎骨。
“薩蘭,你……。”她震驚得不知該氣還該哭。
“需要我?guī)兔α藛?”他流露和藹可親的俊美笑容!澳闾^分了!”
“恩,不過我雖然看起來很惡劣,其實根本不是這樣的!
“你……我辛苦了這么久的……!
“乖,別難過,我?guī)湍憔褪橇!彼麗蹜z地將她硬壓入胸懷安撫!霸聥邒撸磺芯徒唤o你了,你愛怎么弄就怎么弄。”
隨即,他便開心地強摟著虹恩出去。
“你怎么可以這樣擅自作主……”
“如果不能擅自作主,當(dāng)這個王爺還有什么好玩的!
“薩蘭!”她嬌弱地掙扎著。他俯身就給她濃烈的一吻,愈吻愈投入,捧著她的頭一再吮啄糾纏。
“夠了,快停手……!
“好,等我覺得夠了,我立刻停手。”
他將嬌小的身子緊緊押入懷,將她的頭枕在臂彎里,任他恣意吻弄。輕巧的雪花偷偷落下,將他倆寵罩在蕭瑟的廢園里,一片寂
靜,只聞她虛弱的喘息。
“你又要出去了。”
“嗯!彼鞈俚匚侵~上與發(fā)稍的雪花。近來他養(yǎng)成日益惡化的習(xí)性,出門前總要和她消磨許久,才肯不甘不愿地放手離
去。
“為什么都不告訴我你在做什么?”
“我答應(yīng)過朋友要守密!
她癡醉地放任自己耽溺在他的溫柔里,心里淡淡的陰影卻始終消抹不去!八_蘭,我……一直有件事想向你坦白,可是這事我自
己又不太確定……!
“什么事?”
“你真的……很想要個子嗣嗎?”
“沒錯,而且我正在為此努力。”虹恩的臉蛋馬上紅透。他的確很努力,每夜總要弄醒她許多回。要求她回應(yīng)他的熱切,直到她
筋疲力竭。
“可是萬一……我是說假使……”
“嗯?”
看著他專心的神情,她的話突然梗在喉頭。她不敢說,萬一說了,她很有可能會就此失去他如此熾熱的濃情。她知道她遲早得
說,但不要現(xiàn)在,她還想再多沉醉一會兒。
“宴會過了再說好了,那時比較不忙,比較……有心情談!
“別忙過頭,否則我就親自來幫你!彼粗贿呑旖,戳戳她小腦袋瓜后離去。
看著他漸遠的背影剎那,她的心倏地糾結(jié)。像一種痛,又像一種深深的失落。在這一瞬間她忽然驚覺,她有多愛這個男人。
※ ※ ※
三日后子夜,蘭王府大宴。
府外一片陰冷死寂,風(fēng)聲凄厲,府內(nèi)深院大廳里雅士滿座,名流云集。
虹恩完全看不出“四府”有大哥說得那么鄙劣惡霸,只見他們各個衣冠楚楚、英俊挺拔,優(yōu)雅的交談聲與偶爾的爽朗大笑,交融
為一幅絢麗景象。
“這次要談的重點,恐怕就只是少女陣了!
“不,元卿似乎另有安排!
所謂“四府”,似乎并不只是四座王府的王公卿貴,凡與他們有合作關(guān)系的搭檔,幾乎都在場,將宏偉的廳堂襯得熱鬧非凡。
她一直緊張兮兮地看照著每一處細節(jié),捉醒仆役粗心之處,悄悄掩飾安排上的疏漏。穿梭往來之際,也聽到一些不經(jīng)意的交談。
“為什么這次要擺出這么大的陣仗對付'四靈'?”
“因為日后會擊毀咱們‘四府’的危險人物出現(xiàn)了!
“就是陣法里算出的十六歲少女?”
“拜托,別傻了!母鞘裁礃拥凝嫶髣萘Γ瑑H憑一個小女孩就能將它毀了?”
“奇就奇在這兒。元卿只算出了關(guān)鍵人物是痣在眉心的十六歲少女,卻解不出其中奧秘!
“喲,還真玄咧!
“可是斬殺無辜少女的手法實在太殘酷,要是我,還不一定能對一個不知所以的小女孩下此毒手!
“所以御貓他們才找上阿爾薩蘭,只有他不會挑任務(wù),什么爛差使丟到他頭上,他都來者不拒!
“功夫好是一回事,重點是,他夠狠。斬殺少女這事若有個猶豫,干得不夠俐落,陣法會反擊到布陣的元卿身上,換他遭殃。”
虹恩受不了這些對話,趁隙逃往天寒地凍的庭院,徹底冷靜。
他們都只把薩蘭當(dāng)殺人工具嗎?有沒有人知道他的一切作為全是為了朋友?這形同他生存的依靠、心靈的支柱。
她頹然倚在枯干上,望著燈火燦爛的遠方廳堂。薩蘭沒有親人,也沒有表陰身分的權(quán)利,他是一個不該存在卻又確實存在的人,
有如活著的幽魂。她知道薩蘭所做的一切一定是為了換取朋友,想成為他們的一分子,好獲得一份真實的歸屬感。
因為她自己就是如此。
但無論再怎么努力,總會與整個世界有著隱隱疏遠,無法融入任何一團人群。薩蘭不是心狠手辣的殺人魔,他不是。
“蘭福晉。”
聽到月嬤嬤的叫喚,她連忙一整神色。
“這位老人家想見王爺。”
“王爺今晚很忙,你改天再來吧。”她柔聲婉拒。
老頭子只是搖著枯瘦的腦袋,以眼神哀求著虹恩。
“這……真的不方便!庇绕鋸d里全是關(guān)系極為機密的一群人。“你有什么急事,我代你轉(zhuǎn)達好了。”
老頭子望著她許久后,便深深地躬身向她鄭重行禮。虹恩連忙阻止,他卻不為所動,直到月嬤嬤開始攆人,他才黯然離去。
“真奇怪,他人都來了,卻不肯交代找王爺有什么事。”
“他已經(jīng)交代了。”
虹恩不解地望向月嬤嬤,與她漫步回廳堂。
“他要傳達的就是那躬身一謝!
“為什么?”
月嬤嬤受不了地瞥她一眼,“王爺?shù)乃绞挛夷芡嘎秵??br />
“喔,說的也是!边B她也不清楚薩蘭平日的行徑。
“王爺?shù)乃绞挛也荒苷f,卻可以說故事!焙缍髁⒖陶A梁闷娴碾p眼。
“有個開小茶館的老頭子,和孫女兒相依唯命,沒想到她被城里某個執(zhí)绔子弟看上,將人強行擄去,糟蹋過后才丟回小茶館
里!
“他不娶人家?”虹恩驚喚。
月嬤嬤像見到白癡似地瞪她一服。“他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卻不認帳,害得小姑娘上吊自盡,死不瞑目!边@真是太過分了!“那
個該死的執(zhí)绔子弟呢?他這樣始亂終棄,害死母子兩條人命,難道不怕夜半鬼敲門?”
“他以相同手法糟蹋了許多清白女子,的確該死,也確實死得很難看!痹聥邒弑缺阮i項!鞍胍顾X時,不知怎么地,竟把脖
子整個扭斷了。”扭斷?虹恩不可置信地愣了好久!笆侨藶榈,還是……”
“誰曉得,也許是天譴,也許是那老頭子求人幫他討回公道,宰了那個禽獸不如的畜生,我也說不準(zhǔn)!
“啊。”虹恩領(lǐng)悟,“難道幫那老頭子的人就是……!
“這只是故事,聽聽就算了!
虹恩心頭突突狂跳,被這份領(lǐng)悟振奮得雙頰潮紅。不會吧,如此隱匿身分、行俠仗義的無名勇士該不會正是……
跨入大廳,一抬服,一副俊偉挺拔的魁梧身形立刻進入她眼簾。阿爾薩蘭身著盛裝的偉岸身軀,并發(fā)著比平日更強烈的魅力。顧
盼之間,舉手投足,充滿天生尊貴的霸氣。
縱使他的身分永遠不能彰明,他強悍的血統(tǒng)卻不容否認。
他確實是頭獅子,威猛、雄壯、美麗,一聲咆哮,足以撼動天地。這是她的丈夫,她最引以為傲的男人。
整個宴會的過程中,她一直無法移開視線,也知道凝視她的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光看他的眼神就足以明了——如此專心、熾熱、
閃亮的眼眸,總在他與她狂野糾纏的時候出現(xiàn)。
“關(guān)于我們目前最大的問題,不外是敵對的‘四靈’!憋埡螅堌惱赵跉夥粘林氐拇髲d內(nèi)冷然道。“他們甚至已經(jīng)不再隱瞞
立場,公然與我們對立!
“愈來愈器張了!币蝗诵Φ。
“所以要盡快解決掉他們。”
“可是有必要布下少女陣嗎?他們有可能強大到那種地步?”
“有,所以不得不趁早斬草除根!痹漭p聲切入。
“何以見得?”
“這事由薩蘭來說明或許更妥當(dāng)。”御貓斜眼一笑。霎時所有視線全集中在他不悅的神情上。
“說啊,說'四靈'派過多少人馬說服你倒向他們那方啊!庇埧桃馓翎。
“我并沒有答應(yīng)他們!彼_蘭堅決的回應(yīng)反倒引來一陣訝異。
“這么說,你真的與他們有過聯(lián)系?”
“是他們私下找上我,可我已經(jīng)表明,我沒興趣窩里反。”
“若果真如此,你何不在他們找上你時立即知會我們此事?”御貓質(zhì)問。
“我既然不會反叛,又何必沿街叫嚷自己有多忠誠!”虹恩一聽就知道薩蘭動怒了。薩蘭向來不擅長圓滑的處事技巧,遇到這種
暖味不明的狀況,很容易引人誤解?墒撬撛趺磶?
“你忠誠?你忠誠到娶敵方的人為妻,忠誠到引敵方的人到我們私下商議的秘密處所,忠誠到差一點讓我們遭克勤郡王府大貝勒
的圍剿,還忠誠地收留咱們的叛徒月嬤嬤!”
“我不是叛徒!”月嬤嬤突然由后方角落高聲向御貓反擊。
“上回薩蘭在砍下第八顆人頭時,蘭王府被包圍,元卿和我的府第被監(jiān)控,教堂的秘密據(jù)點也被識破,整個計劃幾乎被人一舉搗
毀,全是你窩里反的結(jié)果!”
“我沒有,我是被人誣陷、被人栽贓嫁禍!
“而薩蘭就很大方地收留你,藏匿此地?”元卿淺笑。虹恩知道情勢不妙。她雖然聽不太懂他們在吵什么,但現(xiàn)在的狀況看來,
薩蘭和月嬤嬤活像心懷不軌的叛徒,兩人正相互包庇。
“你們究竟打算如何?”薩蘭寒著臉色。
“讓我們看看你的忠誠吧!痹錅睾徒ㄗh。
“怎么看?要我把心挖出來嗎?”
“那倒不必。”元卿的下巴微微一比,隨從立即由外頭領(lǐng)進兩名美艷少女。
兩名少女體態(tài)健美,眉宇間英氣勃發(fā),落落大方,杵在重要人物齊聚的場合中,毫不畏怯?磥碇挥惺濉⒘鶜q的年紀,卻有著
超齡的膽量及定力。虹恩不自在地咽了咽日水,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
“這是我親自挑選出來的可造之材!痹鋬(yōu)雅地沉坐椅內(nèi),吐息如蘭!盎镜墓Ψ虻鬃佣加辛耍瑓s缺乏更精進的琢磨。”
“你要我訓(xùn)練她們?”薩蘭警戒地瞇起雙眸。
“沒錯!
“訓(xùn)練到什么程度?”
“足以取代你的程度!
虹恩心頭一凜。她實在沒想到元卿會優(yōu)閑自在地當(dāng)著薩蘭的面,開出如此尖刻的條件。他不是個很溫柔的好人嗎?
“當(dāng)然,你不只可以訓(xùn)練她們殺人的技藝,也可以指導(dǎo)她們?nèi)绾问褂门说奈淦鳌!?br />
元卿隨手打了個響聲,兩名少女當(dāng)場在眾目睽睽之下寬衣解帶,直至一絲不掛,豐潤傲人的胴體陡然裸程。她們毫無羞怯之情,
虹恩卻尷尬得不知該將臉轉(zhuǎn)往哪去。
“你要將她們完全交給我訓(xùn)練?”
元卿縹緲一笑!澳阋部梢栽谟(xùn)練有成之后將她們收為己有,畢竟我們只是想借此證明你的忠誠!
“收為己有?”薩蘭臉上不悅的線條愈來愈剛硬。
“收為任務(wù)上的左右手,或收為床上的侍妾,悉聽尊便!痹浯寡郯淹媸种杏衽。“她們兩人都是處子之身,也都出于名門,
絕對匹配得上你的血統(tǒng),替你生下子嗣,彌補蘭福晉的不孕之憾!
這道青天霹靂重重砍進虹恩腦門,渾身血液凍結(jié),無法言語。
薩蘭在瞪她,她知道,他的震驚并不亞于她,可是她不敢迎向他的視線,她不敢看!
“你不知道嗎?”元卿親切笑道!昂缍鞫技菏,卻完全沒有天癸!
沒有天癸?虹恩沒有生理期?
她緊緊盯著地面,咬緊牙根,蜷緊掌頭。要勇敢,絕不能表現(xiàn)脆弱。可是此刻的感覺宛如當(dāng)場被人剝光衣袍,赤裸裸地供在人
前。
這項形同不孕的判決粉碎了她的尊嚴。
她沒有經(jīng)期,一次也沒來過。不知找了多少名醫(yī)、吃了多少藥,天癸一樣沓無音訊。她很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生育,是個殘缺的女
人?蛇@事為什么會給元卿知道?為什么會在這種場合被眾人知道?
極盡羞辱的狂風(fēng)暴雨讓她聽不見大廳內(nèi)的爭執(zhí)。紛亂的沖突、尖銳的對立,她只感覺到薩蘭在知道真相剎那的神色,如一條毒辣
的火鞭,不斷狠狠抽打著她的心。她靜靜坐在自己房里的桌前,黎明的燦燦朝陽照亮大地,卻照不進她心里。
審訊的時刻總會到來,她現(xiàn)在所能做的,就是聽候處置。
薩蘭對她的期待幻滅了,會不會恨她?會不會從此離她遠去?他們之間完了嗎?她才剛抓到手的幸福將就此消逝了?
意識到背后沉重而龐大的壓力,她疑惑地回頭,赫然見到早已無聲無息回到房內(nèi)的阿爾薩蘭。
“你……客人都走了?”她想緩和氣氛的笑容,在他冷冽肅殺的凝視下僵化。
他什么也不說,繃著臉坐在她身側(cè),瞪得她頭皮發(fā)麻。
“真是糟糕。我原本想向你說的秘密,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提前揭曉!彼缓靡馑嫉匦π,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微抖的嘴角。
阿爾薩蘭的沉默令她慌亂地急著找話講。
“很……很奇怪吧,有的人十六歲就做母親了,我卻仍像個小女孩一樣,沒有天癸。難怪大家總把我看做小丫頭、小妹妹!彼
努力笑著,雙手絞得異常死緊。
“我吃了好多種補藥,也曾給人札針治療,完全無效呢,天癸不來就是不來。我甚至還試過許多偏方,有些還挺可笑的……”
他為什么不說話?
“聽說女人沒有天癸的話,就無法生孩子了!倍恢倍己芟胍獋子嗣!拔乙郧翱吹脚靷兲旃飦頃r的狀況,覺得好可怕,
既難受又會流血。沒想到天癸完全不來的狀況,才更可怕!
沉默的死寂始終蔓延。
她笑不出來了,她已經(jīng)找不到力氣繼續(xù)扮小丑。
“所以……我一直勸你,與其找我,不如找風(fēng)花雪月她們。現(xiàn)在府里又多了兩個健美的姑娘,身世也不錯,很適合為你生下子
嗣!彼涞芍缍,她卻癡呆地盯著桌上茶具的花紋。
“你真這么認為?”
這下?lián)Q她無語。
“你真的愿意讓我去抱別的女人,讓她們代替你來生我的孩子?”她對他的在乎就這么輕微?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既然身為當(dāng)家主母,就得為大局著想!盀榱搜永m(xù)你們一族的血脈……這么做是應(yīng)該的!
連她都幾乎聽不見自己的低語。
他鐵板似的大掌砰地一聲憤擊桌面,悍然起身怒瞪。“你如果真的那么為我的后代著想,為何拖到現(xiàn)在才講?搞到情勢無法遮掩
了才開始大方,叫我去上別的女人的床?”
“我……之前都有暗示……”
“你何不明示?!”一把怒火沖至他腦門!盀槭裁床粚ξ抑敝v?為什么要刻意隱瞞?”
“你威脅過我,如果我不會生,就要砍我的頭……”
他惡狠狠箝起她低垂的小臉。“那你現(xiàn)在還有什么立場跟我宣揚不孝有三的狗屁大道理?你不是該洗好脖子等我的刀子抹下去
嗎?”
“你到底在氣什么,你何不直說?”她已經(jīng)身心潰敗到無力爭辯的地步。
“那你呢?你直說你心里的話了嗎?”
“所以我才叫你去找別的女人服侍你,因為我永遠也生不出孩子!
“你為什么要瞞我?!”
撼動屋梁的怒吼震碎她的靈魂。她想說,她真想沖到他懷里徹徹底底地傾吐?墒撬荒苓@么任性、不能這么自私,她已經(jīng)失去
了一個女人的天賦,不能再拋下一個妻子的職責(zé)。
“我知道……沒有孩子的事對你來說,很難接受……”
“我最難接受的不是孩子的事!你給我個理由,你究竟是為了什么才瞞我?!”
因為一坦白,恐怕就會失去他的愛。她不想失去薩蘭,寧可有一日沒一日地瞞著他,也勝過他知道真相后,丟下她轉(zhuǎn)身就走。
“我不是有意要瞞你。只是……我也有我的自尊,這種事說開了,實在沒面子!
“你為的就只是面子?”
她的小手顫抖地蜷在床邊,唇齒緊咬著拇指指甲。“你就只為這個爛理由要我投入別的女人的懷抱,放我去她們的肚里播種?”
不是,不是這樣。
“是嗎,這就是你的想法?”他氣得胸膛急速起伏。
“好,我去跟她們生孩子,我會一個個搞大她們的肚子!至于你,就繼續(xù)死守你蘭福晉的面子,清高一輩子!”
虹恩驚惶起身,想追上他甩門而去的暴怒身勢,可是她的雙腳動不了,動不了了。
這就是她日日夜夜最害怕的一幕,這就是她極力逃避的夢魘,終于還是發(fā)生了。就發(fā)生在此時、此地、在她眼前。這次她醒不來了,因為這不是夢。
他真的走了。
虹恩抖得連站的力氣都沒有,無力地蜷下身子,像個小球似的縮成一團。翻涌的熱淚滾滾而落,模糊了視線,扭曲了整個世界。
薩蘭走了,她什么都沒有了。
她聽到孩子的哭聲,那種使盡全力、摧心裂肺的嚎啕哭聲,像孩子突然被父母丟棄的哭聲,那種一無所有、茫然惶恐的哭聲。
她從沒有那樣哭過。即使被親生父母拋下、被寄養(yǎng)父母轉(zhuǎn)手,也從沒那樣哭過。因為生她的額娘告誡過她:不可以任性,不可以哭。
那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她不知道,也感覺不到,只能聽到。
有孩子在哭,完全崩潰地大哭,哭到倒嗓,哭到抽噎,卻停不下來。
她整個人緊縮、緊縮、再緊縮,仿佛縮為母體中的一團胚胎。她瞳大的雙眼什么都看不見,卻有東西一直滾出來。熱水,源源不
絕的熱水,滾燙了她的眼、她的臉、她抽緊的小拳。
她只聽見孩子痛切的悲嚎,那她的聲音在哪里?她在哪里?
“虹恩,虹恩!”
她在哪里?為什么會找不到自己?
“虹恩,別哭,我不是真要離開你!
有人用力地扳開她的身子,可是這樣她會很危險,她不要!
“虹恩!”焦慮的嘆息滿含疼惜,一個熾熱的胸膛硬將她摟入懷里。
孩子的哭聲瘋狂嘶吼著,聲嘶力竭地仿佛要抓住什么?薜糜鷥,一雙鐵臂就摟得愈緊,不讓哭聲像飄零無依的破紙片,風(fēng)一吹
就翻飛到九霄云外去。
“虹恩,我在這里,我并沒有離開你!
粗糙的面頰貼著她的臉,心疼地吻著,低聲地哄著。她無可自制地抽搐著,找不到自己在哪里。阿爾薩蘭懊惱地咬牙低咒,猛地
打橫抱起她,將她壓入床褥,熱烈而狂亂地吻著她,饑渴地撕扯著彼此身上的衣物。
他并非有意要將她逼到這種地步,只是氣惱自己在她心目中究竟有多少分量。為何她能坦然大方地建議他上其他女人的床?她對
他就這么不在乎?他在她心中到底算什么?她不想占有他、不需要他嗎?
沒想到轉(zhuǎn)身口房見到的會是如此痛徹心扉的答案。她和他有著一樣的恐懼,也一樣地怯于坦白。
“虹恩!彼踔卞嵫恃实臏I顏,一切言語全化做深切的吻。
他們各是破碎一半的靈魂,合而為一,才能完整。她就是他尋找的人,他另一半失落的靈魂。
他深深地沖入虹恩,以烈火般的饑渴與她糾纏,宣示著他的存在。他以狂猛的激情宣泄心中的感受,他渴望擁有她的一切,也渴
望她對他有同樣的欲求。
虹恩陷入狂風(fēng)暴雨中,整個世界為之崩潰。熟悉的呼喚、熟悉的力量、熟悉的強悍與野蠻的獨占欲,讓她不自覺地抽搐輕喃。
“薩蘭……!
他以大膽的邪惡挑逗做為回應(yīng),令她抽聲呻吟。
“你怎會認為我還愿意碰你以外的女人呢?”
他將虹恩猛地抱起,跨坐在他盤起的腿上,迎接他的攻擊。她承受不住地抓住他堅實的背肌,本能性地戰(zhàn)栗!氨Ьo我,讓我?guī)?br />
你一起走!彼贿吽敝亩梗贿吚鹚毮伒碾p腿環(huán)住他的身軀,他想要每一寸都與她密切結(jié)合的感受。
他兇猛地沖刺,逼近她的靈魂,放肆的手指不斷在她完全敞開的自我之中瘋狂撩撥,揉轉(zhuǎn)著她的欲望,焚燒兩人之間的烈火。
熾焰貫穿她的意識,燃起女性的官能。她失控的放縱回應(yīng)令他震驚,激起他更深切、更濃烈的占有欲。此時此刻,沒有敵我之
分,沒有沖突和懷疑,沒有試探與逃避,沒有是非交錯的人際,有的只是男人與女人,熾愛與激情。
他不知與虹恩激烈糾纏多久,也不知釋放多少回,只覺得暴風(fēng)雨過后,一片寧靜。他喜愛與她纏綿后的全然滿足,喜愛枕著她馨
香的嬌柔身軀,喜愛融化在她體內(nèi)的感覺。很安全,很平靜。
最重要的是,她是他的。
他緊緊環(huán)抱著她小小的身子,沉淪在被這雙細弱手臂擁住頸項的甜蜜?墒恰
“你在乎我嗎,虹恩?”粗嘎的啞嗓透著隱隱的不確定。
她尚未自激情的游渦中完全脫離,猶自混亂地喘息。
“為什么這么輕易地叫我投入別人懷里?”他愛憐地拔著她汗?jié)竦那鞍l(fā)!斑@么舍得,好像我在你心中算不了什么!
她虛弱地咽了咽燥熱的喉頭,與他唇對唇地低語。
“我沒有辦法……給你生個孩子!
“你才十六歲而己、又不是六十歲,說不定只是經(jīng)期比人晚了一點。”
“萬一我真的沒辦法生育呢?”
他看著她脆弱而焦慮的眼眸許久。“那咱們就做對沒有兒女的神仙眷侶!
“你的后代呢?你承遞祖先血統(tǒng)的使命呢?”
“一切交由老天決定吧!辈恢螘r開始,他生命的重心已不再是遙遠的過往情仇!拔胰糇⒍]有子嗣,再強求也沒有用!
“可是……!
他輕輕吻上她的唇,吮著那份柔軟紅潤。“我只要你的孩子,虹恩。別的女人生的,對我沒有意義!
她放任自己再一次陷溺他的擁吻里,心頭的陰影像流云般點點化去。
“可是你有把我放進你心里嗎?”他感覺不到。他知道虹恩愛他,但是愛得有多深?他不知道,他很意外自己竟然會有如此游移
的一天。
她嬌弱而惹人疼惜地注視他許久,才凝聚起潰碎的話語。
“不要走!
她不要看到他離去的背影,不要他投入別人懷里。
縱使他會恥笑她的自私,鄙視她的任性,她都不想再獨自承受這個秘密。
“虹恩!彼渲樏赓康胤矶,撐在她之上緊緊瞪視。“你在說什么?”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得血液都快凝結(jié),索性閉上雙眼。
“我不要你離開我。”他突然捧起她小臉的蠻力嚇了她一跳,嚴厲的神情更令她渾身緊繃!八_蘭……不要這樣,你弄痛我了
……”
“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次!
“我……你弄痛我了……!
“不是這個!彼荒蜔┑丶焙穑霸撍,快點!”
虹恩原本畏怯的雙眸忽然晶燦起來!安灰x開我?”
“再說一次!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眼中的渴求,心里像被一大團一大團的繽紛云彩充塞著,滿滿的,幾乎填爆了她原本小小的、空虛的心。
“虹恩!彼麆裾T著。
“我不要你離開我。”
他勾起了令人窒息的醉人笑容,“再一次!
“不了……這話講多了好肉麻,你聽過就算了!彼咔拥剜饺。
“虹恩!彼а劳{著將手向下探往她的脆弱瓣蕊。
“不要!边@回的恐慌可貨真價實了!皠e這樣,我已經(jīng)很累了,我不想……。”
“那你就乖乖地再說一次!
“我不要你離開我!
“再來!
“薩蘭!快拿開你的手……!
“那你再說一次!
“薩蘭……”
他滿足地狡猾威脅,勒索她的乞求。呢喃千遍,也不厭倦。
※ ※ ※
“那么薩蘭現(xiàn)在是……‘里外不是人’了?”安神父試探性地問。
“嗯,里外不是人!焙缍髅χ鴰退勂咸丫啤
“他的敵人想拉攏他,他的朋友開始敵視他……”安神父思索一陣。“那他最近在做什么?還在為那個少女陣殘害無辜?”
“他沒有殘害任何無辜!彼龍远ǖ匕崞鹨恍「坠。
“除了少女陣,他不再接受'四府'任何任務(wù)!
既然不被人信任,付出再多心血也只會使自己倍受質(zhì)疑。
“所以他就自由地放手去做他的事!
“什么事?”
“行俠仗義!彼Φ煤抿湴。
安神父聽不太懂,但看她的笑容,知道是好事,也跟著開心起來,和她一起將東西搬出去。行經(jīng)大廳,她被門前一群女教友的爭論吸引。
“怎么回事?”
女教友們尷尬而羞怯地指著教堂門口的俊秀身影,七嘴八舌地搶著說明。
“喔……”她愈聽愈混亂,干脆直問那名高挑的陌生男子!澳阌惺裁词聠?”
“我想找安神父談?wù)劇!?br />
“可是今天是女教徒們傲彌撒的日子,不方便讓你進來。”
“我有急事!彼麥匚牡谋砬槲⒂薪箲]!笆种匾募笔!
“這……!焙缍鳛殡y了。
“我若非有要事相求,也不會挑在這么個不恰當(dāng)?shù)娜兆!?br />
她看看這名男子,眼中的懇切很是真誠。“那你等一會,我替你叫安神父過來!彪S即使熱心地快步向大廳深處的人影走去。
“安神父,有位男子……!
背對教堂大門的虹恩看不見陌生男子陰冷的眸光,不知道他已朝著她的背后伸出修長手指。他指尖猛然一彈,遠處的虹恩立刻如
被人用刀狠狠捅進去,當(dāng)場向前伏倒在安神父身上。
“虹恩!”安神父看見虹恩頓時流出的大量鮮血,吼得幾乎失聲。
門口的教友們也嚇得花容失龜,四處逃竄。
“虹恩、虹恩!”安神父慌亂地拍打她慘白的小臉。她還有氣息!
她痛苦地在他懷里皺起小臉,幾乎昏厥。“好痛……神父,我好痛……”
究竟是什么武器傷到虹恩?傷口在哪里?為何會涌出如此驚人的鮮血。
“快到蘭王府叫人來,快!”
安神父在教堂吶喊的同時,元卿正和“四府”的另一名貝勒重新籌畫著少女陣。
“我之前布的陣,死角定在蘭王府,所以府里若有任何不詳?shù)膭屿o,我完全偵測不到!痹湓谧约一◤d的圓桌上,以清水畫著
法陣。
“何以突然想轉(zhuǎn)移方位?”
元卿茫然凝視桌面!爸庇X!
“你覺得蘭王府有問題?”
“從一開始就有問題。照我排的法陣,應(yīng)該不出六個月就能抓到紫微中宮的下落,F(xiàn)在都拖了九個月,砍了九個人頭,卻還找不
到任何蛛絲馬跡,很不對勁。”
“紫微中宮?”
“就是將會統(tǒng)御‘四靈’,縱橫天下的十六歲少女!痹湓谒膫方位上以清水點上咒語。“我要的,正是她的頭!”
就在他完成法陣最后一筆的剎那,桌面爆出激烈陣光,轟地一聲,整個桌面猛然起火。
“元卿!快閃開!彼p眼呆坐原地,視而不見地望著燒為一片火海的桌面。
“你在楞什么!”那人憤而將他拖離兇烈翻騰的火焰。
“來人!快拿水來!”
火勢以驚人的速度吞噬整張硬實木桌,卷向四面八方,迅速擴張領(lǐng)域。
“元卿貝勒!”聞聲趕來的仆役被廳內(nèi)的景象嚇住。
“這……怎會起這么大的火!
“快傳云板,這火來得不對勁!”那人吼著下令,同時強架著元卿出去。
云板深沉刺耳的擊響立刻驚動整座府第,訓(xùn)練有素的下人們登時趕來撲滅已然吞沒整間華麗廳堂的烈焰。
“你在搞什么,元卿!蹦侨巳滩蛔〉椭!盀槭裁磁鲞@種莫名其妙的怪火?”
元卿恍若神游大虛,臉色一片空茫,不動不笑,不言不語。
“元卿?”
他沉寂良久,聽著眾人急忙救火的紛擾,綴綴低語——
“我——找到我要的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