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南宮府。
當門房將門打開,詢問來客身分之后,立即變了臉色。
對身旁的人耳語幾句,自己領著客人到偏廳,另一人則動作迅速的往主廳跑,找管家去。
"夫人,夫人!"福管家邁著老邁的步伐匆匆來到帳房。
"什么事讓你跑得這么急?是不是少爺回來了?"南宮夫人吩咐帳房幾句之后,才起身走出帳房。
福管家恭敬的跟在身后。
"夫人,不是少爺回來了,而是不速之客上門了。"福管家苦著一張臉。
"不速之客?難道是'利先商行'那些人上門來?他們還是按捺不住了,是吧!"南宮夫人蹙了下眉頭,憂心的嘆道。
"不是!夫人,是……是……"管家為難的開不了口。
"不是'利先商行'的人?"她疑惑地望著他。"那到底是誰上門了?你倒是說啊!"
"夫人,是……是老爺在外頭生的兒子找上門了!"福管家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說出口。
南宮夫人震驚的退了三步,瞠著眼,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夫人?"福管家擔憂的輕喚。
"你說……上門的,是那老不死的兒子?"南宮夫人撫著略感疼痛的胸口,顫聲的問。
"夫人別氣!當心自個兒的身體。"福管家連忙勸道。
"是不是?!"南宮夫人大吼。
"是!"
"他竟然敢找上門?"南宮夫人難以置信的低喃。"知道目的是什么嗎?"
"不知道。"
她沉吟著,腦袋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似乎思索著什么。
"人在哪里?"
"在偏廳候著。"
"帶我過去……不,把他們帶到小花廳去,我等會兒就過去。"南宮夫人決定。
"是,夫人。"福管家匆匆退下。
"竟然找上門?!那老不死的竟敢要他兒子找上門!"南宮夫人一咬牙,好一會兒,她斂下怒容,端出多年來養成的威嚴氣勢,尊貴優雅的走向小花廳。"就讓我來會會你,看看你的目的是什么!"
還尚未走進花廳,就聽見里頭傳來爭執。
"請你們搞清楚,我可是這個家的半個主人,你們憑什么讓我在這種地方等?"
"這是夫人的命令。"福管家冷淡的說。所有的仆人對這不速之客傲慢的態度都非常不悅,尤其一些年長、深知南宮家過去的仆役,更是戴上冷漠的面具面對。
"你這是什么態度,我一定會將你趕出府,你等著好了!"
"是誰要趕走我的管家啊?"南宮夫人雍容華貴的走進花廳,頗具威嚴的眼光一掃,視線落在南宮覺臉上。
南宮覺神情一凜,立即帶笑上前。
"這位一定是大娘,覺兒見過大娘。"
"不敢,老身與公子素不相識,更何況老身的夫婿并未為我迎進任何姊妹,又何來'大娘'這個稱謂?公子還是同其他人一樣,喚我一聲'南宮夫人'吧!"南宮夫人睥睨著他,視線掃過在他身后的秦和廣和許煙兒。
"哦,這兩位是我的外祖父以及內人。"南宮覺察覺她的視線所落之處立即道,心里頗不是滋味。
他可是這個家的半個主人,她不過是一名婦人,將來還得看他的臉色過日子,憑什么拿那種高高在上的眼光看他?不過沒關系,他可以忍,等到掌握大權之后,定要讓這老太婆好看!
"嗯。"南宮夫人輕應,旋身坐上主位。"方才進來前,聽到有人要趕走我的管家,怎么回事?"
"下人不懂禮數,我只是教訓教訓他罷了。"南宮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教訓?呵呵……這位公子,我家下人勞煩你教訓,老身還真是過意不去。不過如果公子不介意,老身認為,這家務事就留給老身自己處理即可,公于是客人,不敢勞煩。"
南宮覺臉色不豫。"夫人,我并不算是客人,我是南宮家的子孫,爹臨終前吩咐我,將他的遺骨帶回來安葬,落葉歸根。"
臨終……那人已經……死了?
南宮夫人內心一震,握緊雙拳,壓下內心的激動。
"你爹是誰?關老身什么事?"
"我爹是南宮安修,難道你想否認我的存在嗎?"
"真巧,我的丈夫也叫南宮安修,不過他在二十幾年前就已經死了。"
"哼!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你怕我認祖歸宗之后,和你的兒子爭奪南宮家的財產,是也不是?"看南宮家的規模,若能掌權,會是怎么一番的光景。
"爭奪財產?呵呵呵,這位公子,我不以為你有權利爭奪南宮家的財產。"
"我為什么沒有權利?!我是爹的兒子,本就有權利繼承他遺留下來的財產。"
"我想你還沒搞清楚,南宮安修拋妻棄子離家二十余載,當初他留下來的,除了債務之外,別無其他。"她那可憐的無緣女兒,就是因此被抓去抵債,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啊!
南宮覺一驚。"這只是你的片面之詞,你意圖侵吞所有的財產才會編出這種謊言!"
"哼!我根本毋需編織任何謊言,我甚至不必理會你,來人,送客!"和這種人講道理,根本是多費唇舌,白費工夫!
"我不會善罷甘休的!"南宮覺被強硬的送出門,他一旁的秦和廣和許煙兒默默無語的跟在身后離去。
"真是……找我麻煩!"南宮夫人不勝其煩似的低嘆,垂著頭,突然流下兩行淚。
"夫人?"福管家憂心地喚。
"我沒事,只是……消息來得太突然,我一時……沒事,沒事,他早該死的。我早當他死了,我只是想到我那女兒……"她擺著手,要他不用在意。"少爺還沒消息嗎?"
"是!三位公子都回來過了,就是不見少爺的人影,我也問過三位公子,東方公子說少爺在出了長安城之后就與他們分道揚鑣,本來約好在四川碰面的,可是時間過了,少爺沒有出現。"
"這孩子……難道是出事了?"南宮夫人擔憂地猜測。
"夫人,我看還是聯絡三位公子幫忙尋找吧!"
"這北堂家那孩子不是剛成親,麻煩人家不好吧?"
"那還有東方公子和西門公子!兩位公子都是聰明絕頂,心思細密,武功又高強,他們向來和少爺交好,肯定比較清楚少爺可能會在哪里,一定能找到少爺的。"
"也只能這樣了。管家,備文房四寶,我來寫信。"
* 。 。
南宮千令兩人被囚禁在一處地窖里,由于終日不見天日,他并不確定日子過了多,不過以存糧來判斷,至少有半個多月了吧!
他心里擔憂著很多事情。
像是和東方他們約定的時間已過,他卻沒有出現。
像是南宮覺這個人的出現,他們應該已經抵達長安,甚至找上門了,不知道娘親南宮覺的出現會有什么感覺,聽聞爹已經過世的消息,又會如何?
基本上南宮覺并不是什么惡人,他只是具備這種時代人的標準個性,對上逢迎、對下苛刻,為的只是一個利字,利之所趨,無所不用具極。他只擔心,他一日得知南宮家擁有的龐大產業之后,會被貪婪所主宰,而對娘親做出什么事來。
還有……他望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兒,他最擔憂的就是梅茹君。
這段日子以來,她昏迷的時間漸漸增加,距她上次醒來,他用了六餐,至少有三天的時間了吧!其間她一直昏迷不醒。
而柳錦南只是拿走他隨身的玉佩后,便將他們囚禁在這兒,數天來不見蹤影,像是要讓他們自生自滅般。
他猜不出他的目的,若只是純粹為林國棟斬草除根的話,那應該在第一時間就將他們殺了才對,而不是只將他們囚禁起來。他一定另有用意。
眼看存糧所剩不多,他是可以忍饑耐餓,但是小君兒無法等,她需要大夫。
"爹……娘……哥哥……"梅茹君痛苦的夢囈著。
"小君兒……"將她抱在懷里,南宮千令輕聲的低喚,這段日子下來,她纖細的身子更是瘦骨嶙峋,他真擔心……"別死!小君兒,你欠我的還沒還清之前,我可不許你死。"
腦海中浮現她為讓他脫身,不顧一切孤注一擲的情景,心中微微泛起一股酸楚,到底從何時開始她變了?而他卻沒有發現。
或者,是他下意識的逃避,不讓自己去發現。
收緊手臂,懷中的人是如此單薄,仿佛他只要稍加使力便會將她攔腰折斷,到底是什么樣的力量,支撐著瘦弱的她承受這沉重的包袱?
原本他以為是恨,也斷定是恨,是執意報仇讓她能夠支撐下去,但是,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
不是恨,而是愛!
因為她深愛著她的家人,所以為他們報仇的意念支撐她走過荊棘,是因為愛……
而如今,她為他不顧生死,意圖與敵人同歸于盡以求他的安
然,這是為了什么?也是因為……愛嗎?
怎么可能?他失笑,搖著頭,視線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不可能嗎?怕是你在自欺欺人吧!
"你的感情,何以能夠如此強烈?這么纖細的身子,如何承載這么激烈的情感?"他低喃著。"我知道自己對你的感覺有別于其他姑娘,但是卻沒有勇氣坦然面對,我是個懦夫,小君兒,比起你來,我真是太差勁了。"
想到被擒之前他還大言不慚的要她相信他,可如今,他辜負她的信任,無法帶她脫離險境。
"真后悔沒有聯絡東方他們。"他從不認為自己是所向無敵,能夠依賴朋友的,他絕不會自討苦吃,而這次,是太過自信了吧?活該!
"活該!"
沒錯,是活該……
"沒錯,是活該!"
南宮千令蹙眉,這聲音……
"東方?西門?"他訝異的低呼,輕輕的放下懷中的人,躍上幾層階梯,來到活板門下,對著上頭喊。"是你們嗎?東方、西門?"
"你說呢?"西門彥廷蹲在地上,對著地板上的活板門道。
"怎么才多久沒見,我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啊?"東方休閻蹲在另一邊,戲謔地說。
"太好了,東方、西門,快點把我們救出去,冷冷姑娘也在嗎?小君兒需要大夫。"南宮千令松了口氣。
"'小君兒'需要大夫啊!那咱們還等什么呢?"東方休閻和西門彥廷對望一眼,運氣震斷了活板門上的鐵鏈,將門打開。
南宮千令連忙抱起梅茹君,匆匆的走出地窖。
比起地窖里昏暗的燭火,突來的刺眼陽光讓他瞇起了眼,感到一陣暈眩。
"嘿!小心點兒,你該不會也需要大夫吧?"東方休閻忙扶住他,微微蹙了眉。
"中了一點毒,無法運功,否則就像她一樣。"南宮千令簡單地解釋。
"你也中毒?"西門彥廷抿緊唇。"最近咱們跟毒還真有緣。"
"難怪這么簡單的一條鐵鏈也能關得住你。"東方休閻了悟的說。"把人給西門抱,我來幫你解毒。"
西門彥廷不豫的蹙眉,除了妻子之外,他不喜歡接觸其他女人,結果他尚未開口抗議,南宮千令便拒絕了。
"不必了,還是先離開這里,等我安頓好小君兒,讓大夫看過她之后再說吧!"他一點也不想將梅茹君交到別的男人懷里。
東方休閻和西門彥廷若有所思的對望一眼,眼底同時閃過一抹明白,看來四方公子全數陣亡了。
"也好,冷冷就在客棧等著,我們走吧!"
。 。 。
"你們怎么知道要找我?又怎會找到那里的?"安置好梅茹君,并讓駱冷冷治療之后,南宮千令才想到要問。
"你娘修書一封,希望我們幫忙找找她那個不肖子,收到書信后,我們便先趕回長安城了解情況,不意你娘正好接到一封勒索信,隨信送到的,是你的隨身王佩。"東方休閻一派悠閑,邊品茗邊道,順手掏出懷中的玉佩丟給他。
南宮千令抬手接住,這不就是柳錦南從他身上拿走的玉佩嗎?
"是柳錦南,我的玉佩是他拿走的。"
"這柳錦南又是何方神圣?"西門彥廷略顯不豫地問。
南宮千令疑惑的望向他,"是小君兒家的舊識,也可以說是仇人。只是我不懂,他為什么會寫勒索信給我娘,而且他好像老早就知道我的身分,他要什么?"
"一千萬兩黃金,還有要南宮家所有商行一年之內不許做生意。"東方休閻說出勒索信的內容。戲謔地望一眼顯得有點煩躁的西門彥廷,換來西門彥廷冷冷的一瞪。
"西門是發生什么事了嗎?"南宮千令不解的問。他似乎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西門,就連當初被逼成親,他也不曾顯露出這種煩躁不耐的情緒! "呵呵……因為你娘擔憂過度,家中又無女眷陪伴談心,紓解她的緊張,傅巧盈見狀心生不忍,便自告奮勇的留在你家,所以西門這一趟,可是來得不情不愿。" "原來……"南宮千令恍然大悟。"我娘她……還好吧?有沒有一位叫南宮覺的人找上門?"
"你是指那個迫不及待想掌管南宮家,攆走所有不敬的下人,甚至想將南宮夫人驅逐到別院的家伙嗎?"西門彥廷冷冷的說,也是因為有那種人存在,讓他更不放心將妻子留在那。
他可以想像,當那南宮覺在對南宮夫人無禮的時候,他那個又傻又笨、手無縛雞之力卻又正義感十足的妻子肯定會挺身而出,光想到那種情景,他就不安。
"他敢!"南宮千令驚愕的大喊,沒料到南宮覺竟是如此的無自知之明。
"他當然敢,他已經在這么做了。"東方休閻涼涼地道。
"我們立即回長安!"南宮千令歸心似箭。
"很好。"西門彥廷毫無異議的起身,比他更迫不及待。
"是該回去了,很多事情都要你出面處理,南宮覺只是其一,還有柳錦南和他的'利先商行'一事也需要你……"
"你說什么?'利先商行'是柳錦南的?!"南宮千令打斷東方休閻的話,錯愕地問!
"咦?我之前沒說嗎?"東方休閻訝異地問,一看就知道是佯裝出來的。
"你說咧?"南宮千令雙手環胸。
"沒說嗎?好吧,就當我沒說。"他聳聳肩道。"拿到勒索信之后,我稍作了調查,南宮家的商行若停止運轉一年,對誰的好處最大,很簡單,一查就出來了。
"屆時,得到最大利益的就是'利先商行',因為'利先'的生意與南宮家有六成以上的重疊,又聽說最近南宮家搶了人家好多生意,'利先'幾乎已經面臨倒閉,所以,如果你沒有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和人結下深仇大怨的話,歹徒是誰已經很明顯了。"
"我根本沒搶他的生意,是他做得太絕,為了謀取暴利不顧商譽,客戶自然而然就會流失。"
"嗯,光是看他取的名字就能想像了,'利先',以利益為優先,哪還顧得了什么道德商譽的呢?"
"看來這已經不是小君兒的私事了。"南宮千令低喃,旋即轉向東方休閻。"東方,我想麻煩你一件事。"
"如果是償還賭債的話,就說來聽聽。"東方休閻趁機了結欠下的賭債,深知等到"天下太平"之后,要償還的會更讓人無法接受。
"哦?你的意思該不會是……北堂也成親了吧?!"不會吧?難不成他真的被關很久了?
"正是,所以你是最后的贏家,我們必須無條件幫你做一件事。"
"既然如此,好吧!我希望你能幫我查一查興州刺史林國棟的犯罪證據,最好是能讓他被砍頭的證據。"
"又是你的小君兒的私人恩怨?"東方休閻似笑非笑,這么干脆就用掉這百年難得的大好機會,這小君兒,可真不簡單哪!
南宮千令簡單的述梅茹君身上背負的血債,讓東方休閻臉上的笑意盡斂,取而代之的是噬血的冷笑。
"這有什么問題,給我十天的時間。"
"謝了。"南宮千令感激的說。
"喂!你們到底說夠了沒有?"西門彥廷不耐地催促。
"夠了,等我們找回自己的女人,就可以上路去找你的女人了。"南宮千令和東方休閻相視一笑。
三人一同來到另一間房,大敞的房門讓三個男人一驚,南宮千令和東方休閻立即沖進房里,原本該躺在床上的梅茹君以及該在一旁照顧的駱冷冷全都不見蹤影,滿室的凌亂讓他們的臉色一凝,再看見被子上的血跡時,幾乎讓他們發狂。
"該死!我竟然沒聽到任何動靜!"南宮千令低咒。
東方休閻也有同樣的自責。
"敢動我的女人,他們得有必死的覺悟!不過……我不會讓他們死,我會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最后,哀求我結束他們的生命!"他瞇著眼冷酷地。
西門彥廷看見釘在柱子上的小刀,小刀釘著一張短箴,他上前將它取下。
"想要兩個女人的命,就乖乖聽命行事,不準插手。"西門彥廷念著,抬起頭來望向兩名化身為修羅的男人。"留言的人似乎有點蠢,留下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誰理他?"
"我們會理他,好好的、很周到的'料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