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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范夫妻 第五章
作者:季薔(季可薔)
   

  陸蒼麒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

  在拋下燕霜凝一個人在北京三個星期之久后,他不曉得當(dāng)自己再回到北京居處時(shí),面對的會是怎樣一個女人。

  也許,該是一個冷凝著一張臉孔,仍然堅(jiān)持提出離婚的女人。

  或者,會是一個默默含淚,軟語要求著要回臺灣的女人。

  但,即便他在心底模擬過數(shù)種情形,卻萬萬料不到迎向他的竟是一個淺笑盈盈的女人。

  她接過他的公事包,將他簡單的行囊暫且擱在客廳桌上,接著,為他倒來一杯剛剛沖好的龍井茶。

  “喝點(diǎn)熱茶吧,現(xiàn)在雖然說是春天,可天氣還是挺涼的。”她柔聲道,“你一定累了吧?要不要我先替你放水洗個澡?”

  “替我……放水洗澡?”他不禁發(fā)愣,半猶豫地在柔軟的沙發(fā)落坐,怔怔地盯著面前溫柔體貼的女人。

  他沒搞錯吧?從很久以前霜凝便不在他身上多費(fèi)心了,偶爾的體貼也是為了演戲給旁人看。

  現(xiàn)今這屋里除了他倆,并沒任何其他人,她何必?cái)[出這副賢慧模樣呢?

  “嗯,我知道剛下飛機(jī)的人都巴不得馬上洗個澡,洗凈一身風(fēng)塵仆仆!彼廊粶\淺笑著,仿佛沒注意到他微微震驚的神情,“我現(xiàn)在就幫你放水,你先喝個茶休息一下吧!闭f著,她旋過窈窕身軀。

  他瞪著她步履輕盈的背影,“霜凝?”

  “什么事?”她回眸,一笑。

  筑然的微笑瞬間奪去陸蒼麒的心神,他一怔,忘了自己要對她說什么,只是搖搖頭,“……沒什么!

  星眸燦燦凝望他,數(shù)秒,“馬上就好了!

  拋下清柔的最后一句后,她纖細(xì)美麗的倩影終于淡出他的視界,留下他怔然發(fā)愣。

  *  *  *

  當(dāng)陸蒼麒洗凈一身塵土,穿著深色睡袍,頂著濕灑灑的黑發(fā)來到客廳時(shí),室內(nèi)正回旋著悠揚(yáng)好聽的樂聲。

  德弗札克的新世界交響曲——

  他怔怔地想,一幕朦朧的影像迅速躍上腦海,一個綁著馬尾的俏麗少女曾經(jīng)在這樣悠揚(yáng)的樂聲中,潑了他一臉冰涼的雞尾酒。

  那仿佛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可奇特地,他似乎仍能清晰地憶起當(dāng)時(shí)她臉上那蘊(yùn)著調(diào)皮的笑容……

  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陸蒼麒搖頭,強(qiáng)迫自己收束迷蒙的思緒,視線則落向坐在客廳一角,正低頭研究著某本書籍的女人。

  她看得那么專心,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出現(xiàn),秀麗的長發(fā)柔順地泄落肩頭,在米黃色燈光的掩映下泛著柔亮的色澤。

  “你在看什么?”他開口,故意粗魯著嗓音。

  “哦,你洗好了!彼龘P(yáng)起頭,菱唇微微一場,“我?guī)湍闱宄隽诵欣顑?nèi)的衣物,你應(yīng)該不急著穿其中哪一件吧?我明天早上會幫你洗一洗!

  “你要幫我洗衣服?”

  “嗯,這邊有洗衣機(jī)不是嗎?”她理所當(dāng)然地應(yīng)道,見到他不敢相信的表情后連忙解釋,“放心,我不會把那些西裝或襯衫丟到洗衣機(jī)的,襯衫我會用手洗,西裝的話……這附近有干洗店嗎?”

  “樓下有一家……”

  “那好,我會替你把西裝送去干洗,別擔(dān)心。”她眨眨眼,“不會毀了你漂亮衣服的。”

  她半開玩笑的口吻及燦亮的星眸令他心一跳,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手上的是什么書?”

  “哦,這個啊!彼抟谎冢摑櫟哪橆a瞬間染上紅暈,似乎有些一不好意思,好一會兒,才揚(yáng)起眼眸,舉高手中的書,這是食譜,我昨天逛書店買來的!

  “你買食譜?”他膠著她,語調(diào)怪異。

  為什么這女人今晚的一舉一動總是令他吃驚?

  “是啊,我想學(xué)學(xué)烹飪……”

  “烹飪?”她沒發(fā)燒吧了“怎么忽然想學(xué)?”

  “因?yàn)槲蚁搿热晃乙谶@邊住,至少可以幫你煮晚餐……”

  “如果你是為了晚餐的話,不用擔(dān)心,我們可以請個阿姨之類的來幫我們打理三餐!

  “是嗎?”她凝睇他,“那你以前為什么不請呢?”

  因?yàn)椴恍枰,自然有人替他張羅一切。

  明顯的答案跳人心頭,但他沒有將它宣諸于口,只是沉默不語。

  她望著他,像是忽然領(lǐng)悟了什么,澄亮的眸驀地沉合,“既

  然……既然你以前沒請的話,現(xiàn)在……也不需要!鼻逖诺纳ひ簟D, “我會幫你處理的——打掃家里、做飯、洗衣……反正我在這邊也沒什么事做!闭f到這兒,她忽地微微一笑,只是那淺淺的微笑不知怎地,像是蘊(yùn)著淡淡酸澀。

  陸蒼麒心一系,一時(shí)之間不知該說些什么,湛深的墨潭緊凝著她,映出一張秀美嬌容。

  好一會兒,他唇間終于逸出沙啞的嗓音,“你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

  “我買了些衣服,逛了一些名勝古跡,也去逛書店、喝咖啡……沒什么特別的!

  “……一個人一定很無聊0巴?”

  “哦,不,我覺得還挺有趣的。”她連忙搖頭,急切的語氣像是想安撫他,“別為我擔(dān)心。”

  是嗎?

  他凝望她,不語。

  他驀地陷入深思的神情似乎令她有些慌亂,墨睫先是落下,掩去眸中神情,好半晌,方又重新?lián)P起,直直迎向他,“你會覺得無聊嗎?蒼麒!

  “我?”他愕然,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

  “你會覺得無聊嗎?”美眸氤氳著朦朧白霧,“這兩年在大陸,你是不是常常覺得寂寞?”

  他……寂寞?

  陸蒼麒劍眉一擰,直覺地想反駁,可心底卻驀地泛上復(fù)雜滋味,教他英挺的面容也跟著忽明忽暗,陰晴不定。

  她凝望著他,只數(shù)秒,忽然別過頭去,仿佛不忍看他似的。

  她站起身,匆促地說道:“差點(diǎn)忘了,我買了些點(diǎn)心在冰箱里,你應(yīng)該也餓了吧?我們一起吃吧!

  他瞪著她匆忙想離開的身影,這一回,終于忍不住粗聲喚住她,“你不用幫我做這么多,霜凝,我要你留在北京并不是為了想要有人替我料理家務(wù)!

  “我知道!彼龜M定原地,沒有回頭,“我是自愿這么做的!

  “為什么?霜凝,你來這里不是為了跟我離婚……”

  “我現(xiàn)在不想離了!

  “什么?”他一愕。

  “我不想離婚了,蒼麒!彼p輕地說,終于回過頭來,星眸蘊(yùn)著明明白白的溫婉柔情,“我覺得自己應(yīng)該對你好一些,至少……應(yīng)該盡到一個身為妻子的責(zé)任!

 。    。    。

  是的,她決定自己應(yīng)該對他好一些,至少像個結(jié)發(fā)妻子。

  她承認(rèn)自己這幾年來有些怨他,故意與他保持距離,不關(guān)心他、不在意他,只與他維持著表面和諧的夫妻生活。

  可雖然只是表面夫妻,在聽到他可能在大陸?zhàn)B情婦的消息時(shí)卻仍然忍不住濃濃的怨慰與嫉恨。

  她怨他這樣待她,恨他如此無情,這樣的怨恨讓她再也忍受不住,以最快的速度飛來北京跟他攤牌。

  可她現(xiàn)在忽然有些明白了,這樁婚姻會走到今日這樣地步,他會如此待她,她同樣也有錯。

  他待她冷淡,難道她又對他付出關(guān)懷了嗎?

  即使他真的出軌,難道不是因?yàn)樗龔膩聿豢侠斫馑募拍?

  她真正了解過他嗎?曾經(jīng)怨自己對他太好、太溫柔體貼,換來的卻只是冷漠與無情,可她真正用心去了解過他嗎?

  她只是用自以為是的方式去插手他的生活,以為自己照顧好他物質(zhì)上一切的需要便應(yīng)該換來他的感激與感情,可他的精神呢?她曾經(jīng)努力與他進(jìn)行心靈的交流嗎?

  不,她只是認(rèn)為他應(yīng)該回報(bào)她的體貼,應(yīng)該對她敞開自己的心。

  她只是理所當(dāng)然認(rèn)為他應(yīng)該回應(yīng)她的感情……

  “你愛他嗎?霜凝!痹谒c肖潔第三次見面時(shí),她曾經(jīng)這么問她! 。

  “……嗯,我曾經(jīng)愛過他——”

  “可我卻感覺不到你對他的愛!毙嵵甭实卣f道,“從你的敘述中,我感覺不到你真的愛他,你根本不了解他,對吧?”

  她聽了,心驚膽戰(zhàn)。

  “你只是自以為愛他,也期待他如此回報(bào)你!

  沒錯,確實(shí)是如此。

  雖然肖潔說得太過直率,雖然自己聽聞的當(dāng)時(shí)滿心震驚,可當(dāng)回家后,靜心仔細(xì)一想,卻不得不承認(rèn)她這個新朋友說得對。

  她只是一相情愿地愛著他,而在確認(rèn)自己得不到他的回報(bào)時(shí),又因?yàn)轵湴裂杆偈栈刈约旱膼邸?br />
  她這樣不能算是真正的愛。

  所以她決定重新再試一遍。

  她想再試試看,也許她跟蒼麒的婚姻終究不是那么無可挽救

  “為什么沒有吳郭魚呢?”她喃喃,在超市的生鮮柜前不停來回搜尋,卻一直找不到她需要的東西。

  她想做豆瓣魚,食譜上列出的材料是吳郭魚,可她繞了超市整整一圈就是找不到吳郭魚,甚至連必備的調(diào)料豆瓣醬也找不到。

  她閉眸,禁不住悄然嘆息。

  這樣的挫折已不是第一遭,記得前兩天她心血來潮忽然想煮意大利面給自己吃,卻怎樣也找不到臺灣超市隨處可見的意大利肉醬。

  她找到了意大利面,也有通心粉,可卻沒有封在玻璃罐里的肉醬,問了超市服務(wù)員,他們說這邊沒進(jìn)這種貨。

  這邊……不會連吳郭魚也沒有吧?這不是很普遍的家常食材嗎?

  眸光再度流轉(zhuǎn),終于讓她發(fā)現(xiàn)類似的魚,塑膠膜上的標(biāo)簽說明她發(fā)現(xiàn)的東西是黃魚。

  好吧,反正長得差不多,應(yīng)該可以拿來用吧。

  決定了之后,她把黃魚拋人籃子,轉(zhuǎn)身繼續(xù)搜尋其他材料。

  當(dāng)她在一排排罐頭面前陷入猶豫時(shí),一個帶著笑意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怎么?決定自己做飯?”

  她倏地旋身,忍不住驚喜,“肖潔!怎么會是你?”

  肖潔微笑,“你忘了我也住在這附近嗎?我來買一些日常用品!

  “是嗎?”她粲然一笑,星眸閃過的輝芒仿佛自嘲迷糊, “你來了正好,告訴我這邊有沒有豆瓣醬,我一直找不到!

  “豆瓣醬嗎?”

  “是啊。這邊有嗎?”

  “當(dāng)然。”肖潔挑了挑眉,仿佛覺得她這樣的問題很河笑,轉(zhuǎn)身在另一邊的柜子挑了一個罐頭,“這不就是?”

  “謝謝!”燕霜凝開心地接過,“可能是我眼睛不靈光吧,竟然找不到!

  肖潔凝望她一會兒,“其實(shí)我剛采北京時(shí)也這樣,老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也是?”燕霜凝吐了吐舌頭,“我還以為只有我才如此胡涂呢!

  肖潔聞言,唇間進(jìn)落笑聲,但只片刻,便忽地停住,明眸意味深長地瞧著燕霜凝。

  她忍不住微微顰眉,“怎么了?這樣看我!

  “你讓我想起從前的自己!

  “怎么?”燕霜凝低聲問,從朋友忽然瘠痖的語音聽出她心情的起伏不定。

  “我曾經(jīng)也像你一樣,急切于討好自己所愛的人……”肖潔一頓,容顏抹上一層迷罔。

  她仿佛陷入了回憶——既甜蜜又痛苦的回憶,折磨得她俏麗的容顏一下紅潤,一下蒼白。

  燕霜凝凝望著她,一陳不舍,正想開口安慰她時(shí),一個清亮的童音響起。

  “媽媽,媽媽!敝赡鄣耐糗涇浀貑局。

  兩人同時(shí)回首,將視線調(diào)往一個正邁著搖搖晃晃的笨拙步伐沖向兩人的小男孩,他一面喊著,一面像一輛小戰(zhàn)車般直駛?cè)胄崙牙铩?br />
  方才占據(jù)肖潔臉上的迷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母性寵溺的笑意。她抱起小男孩,親了親他嬌嫩的臉頰。

  “小搗蛋,怎么一個人跑過來了?外婆呢?”

  “外婆說要去買東西,叫我先來找媽媽!毙∧泻⒙晕⒖邶X不清地解釋著。

  “是嗎?所以你就跑得這么快啦?也不怕跌壞了身子?”肖潔刮刮小男孩的臉頰,口氣像是責(zé)備,卻誰也聽得出她話語中的疼惜之意。

  燕霜凝怔怔地望著,看著眼前緊緊攀著彼此的母子,她奇怪地竟有股心痛的感覺。

  她想起幾年以前,自己曾經(jīng)渴望過一個孩子,就像肖潔懷中這樣長得像天使一樣可愛的孩子……

  “怎么啦?瞧你發(fā)呆的模樣!毙嵑Φ纳ひ魡净亓搜嗨悦傻乃季w,“很驚訝我有個孩子?”

  她回過神,靦腆地一笑,“我是有點(diǎn)訝異。我以為你還是單身,你從來不曾提過……”

  “難怪你會吃驚!毙嵨⑿Γ斑@個孩子一直跟我母親待在上海,這兩天才上來北京的!

  “原來如此。”燕霜凝點(diǎn)點(diǎn)頭,沉默數(shù)秒,終于忍不住疑問,“這孩子的爸爸呢?你……跟他分手了嗎?”她小心翼翼。

  “……不,他死了。”

  “死了?”燕霜凝微微一驚,沒料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她轉(zhuǎn)向小男孩,他稚幼的模樣顯示他才幾歲大而已,而他的父親卻已經(jīng)——死了? “哦,肖潔——”她心一扯,想不出該說些什么安慰這個剛剛交上的好朋友。

  “沒關(guān)系!钡故切嵢匀灰荒樒届o,“我跟這孩子的爸爸從學(xué)生時(shí)代就認(rèn)識的,約好了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可他卻在畢業(yè)考前出了車禍,而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他的孩子。”她頓了頓,唇畔的微笑染上淡淡凄楚,“都已經(jīng)四年了,這四年來我一直努力工作賺錢,除了為了這個孩子,也為了能夠早日出國念書,完成他的理想!

  “他的理想?”

  “成為中國最頂尖的生物科技人才!

  “……是嗎?”燕霜凝輕細(xì)地說,從肖潔微顫的嗓音以及她望向孩子的眼神中感受到她強(qiáng)自壓抑的落寞與感傷。

  “我只覺得對不起這孩子,他還這么小我就得拋下他出國念書——”肖潔一頓,忽地將自己的臉頰緊緊貼向兒子的臉。

  燕霜凝看著,除了為她心痛,更油然升起一股佩服之意。

  肖潔是那么堅(jiān)強(qiáng)又獨(dú)立的一個女人,她——真比不上她。

  她深吸口氣,阻止一股突然沖上鼻尖的酸澀,一面牽起紅潤的唇角,“小寶貝,你的媽媽好疼你呢。”她借著逗弄小男孩緩和有些傷感的氣氛,“怎么樣?等下要不要到阿姨家玩?阿姨買玩具送你好不?”

  “真的嗎?阿姨!毙∧泻⒖⌒愕男∧橗嬀`放光芒。

  “你別慣壞他了,霜凝。”肖潔忍不住笑, “第一次見面就買玩具送他,以后他會常常吵著要見你的。

  “那有什么不好?我巴不得常常見到他。”燕霜凝也笑著反駁,“對不對?小寶貝!彼^續(xù)逗著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原平,”小男孩清朗地應(yīng)道,“你可以叫我小平!

  “小平。”燕霜凝微笑,感覺自己愈來愈喜歡這個孩子,“等下到阿姨家來好嗎?”

  “這樣不好吧?”肖潔立即代替兒子回答。

  “為什么不?”燕霜凝抬頭望向一臉猶豫的朋友, “你又不是沒來過我住的地方!

  “你老公不是從上海回來了嗎?”

  “他白天不在,上班!彼D了頓,“來吧?好不?”

  肖潔猶豫半晌,終于還是搖搖頭,“還是算了吧。我等下還想帶我媽媽跟這孩子四處走走,他們還是第一次來北京呢!

  “是嗎?”燕霜凝忍不住失望,“那好吧,祝你們玩得愉快!

  “也祝你和你老公今天的晚餐愉快!毙嵣钌钅曀澳銈円院笠欢〞^得很幸福的,霜凝,你對他這么好,甚至為他下廚,他一定能感受到你的感情的!

  “是嗎?”燕霜凝聽著,不覺有些臉紅心跳,“可是我是第一次做飯,我很怕自己做不好……”

  “放心吧,霜凝,只要肯下功夫,你一定能做好的——”

  只要肯下功夫,你一定能做好的。

  肖潔誠懇的鼓勵在燕霜凝耳邊回蕩,她嘆息,面對著廚房的一片凌亂,實(shí)在無法從朋友的鼓勵中得到一絲信心。

  這一整個下午,她有許多次沮喪得想放棄,想尖叫,卻都硬生生忍了下來。

  她拚命告訴自己,很少使用菜刀的她會切到手指是正常,抓不準(zhǔn)烹調(diào)的火候不值得訝異,調(diào)味料放得不對不是她的錯。

  她告訴自己,包扎手指后她依然可以重新拿穩(wěn)菜刀,火候抓不準(zhǔn)多練習(xí)就是了,調(diào)味料放錯了大不了重做一遍,她不必那么感到挫折,不需要對著這一切混亂自怨自憐。

  她還有時(shí)間,還可以再上超市一回買齊所有材料,在蒼麒還沒回來前準(zhǔn)備好晚餐。

  她還有時(shí)間,這一切不算什么,比起肖潔為了心愛的人不惜孤身遠(yuǎn)走他鄉(xiāng)讀書,她不過是為他準(zhǔn)備晚餐而已。

  只是煮一頓飯,沒什么的……

  可當(dāng)兩個小時(shí)后,廚房仍是一片令人沮喪的混亂,而她再度不小心劃破手指時(shí),熱燙的淚水終于刺上眼眸。

  她望著在朦朧視界中滾出鮮紅血珠的食指,真的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心會這么酸、這么澀,統(tǒng)成一團(tuán)。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想哭,為什么連這樣小小的傷痛也承受不住?

  她的朋友可以在最愛的人死去后,為了他的孩子和他的理想孤獨(dú)地在這紅塵俗世奮斗,而她卻只因?yàn)槭种干蠋讉小小的傷口便忍不住哭泣?

  “別可笑了,燕霜凝,你沒這么委屈吧?”她啞聲自嘲著,可淚水卻依舊緩緩滾落,在頰畔劃出兩道暖熱痕跡。

  她不理會,在深吸一口氣后,決定開始收拾廚房。

  無論如何,她絕不能讓蒼麒在忙碌了一天后,還得勉強(qiáng)自己吃這些令人難以下咽的食物。

 。   。   。

  在忙碌的一天結(jié)束后,陸蒼麒不敢相信迎向他的是一室食物的芳香四溢。

  好香。他深深一嗅,在脫下西裝外套后,一面拉松領(lǐng)帶一面循著香味走向餐廳,果然見到燕霜凝正忙碌端著碗盤的身影。

  “你回來了啊?”映人他身影的眼眸含笑,“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他微微猶豫,“先……吃飯吧!闭f著,他在餐桌旁落坐,順手接過她遞給他的一杯果汁。

  “馬上就開飯了。”她微笑說道,接著又匆匆飄向廚房。

  陸蒼麒啜著果汁,怔怔地看著餐桌上引人食指大動的萊肴。

  裝在精致碟碗里的萊肴,雖然只是些家常菜,卻色香俱全,他拾起筷子,隨口夾起一道紅燒肉入口,發(fā)現(xiàn)連味道都令人十分滿意。

  這些真的都是她做的嗎?她真的為他如此費(fèi)心?

  他心一緊,不確定忽然竄過心頭的暖流是什么,只知道這是兩人結(jié)婚五年來他第一回品嘗到她親手為他烹飪的菜肴。

  他驀地放下筷子,雙手?jǐn)R上大腿,暗暗握緊。

  她第一回為他下廚——不知怎地,他竟覺得一顆心動搖了。

  他竟……有些感動——

  望著她總算在他對面坐下,忙碌地替他盛飯的身影,他的心臟再度重重一抽。

  “……霜凝,謝謝你。”強(qiáng)忍了許久,他終于還是啞聲開口。

  盛飯的動作一凝,“謝我什么?”

  “這頓晚餐。”他低啞地說,“我知道這一定費(fèi)了你不少心血,畢竟你第一回下廚……”

  “這不是我做的!泵骺斓纳ひ艚?cái)嗨脑挕?br />
  “什么?”他一愣。

  “這是……我叫了外賣。”墨睫一掩,似乎躲避著他灼烈的眼神,半晌,才顫然揚(yáng)起, “對不起,因?yàn)槲医裉鞗]什么時(shí)間,我跑去逛街了!

  明快的嗓音像一把利刃,刺向他瞬間柔軟的心。

  陸蒼麒擰眉,在心臟還沒來得及流血前,唇角便揚(yáng)起譏諷的弧度,“你去逛街了?”

  “嗯……是啊!蹦蛩难垌坪跆N(yùn)著某種祈求,“對不起,我……”

  “不必道歉!”

  她不必道歉,是他自己無聊,自作多情。

  陸蒼麒下頷緊繃,湛眸亮起自嘲輝芒,“你不必道歉,霜凝,我本來就沒期待你真的會為我下廚!彼淅涞卣f,“我只想建議你,對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隨意承諾!

  他冷冽的話語像冬季最寒酷的冰霜,凍得燕霜凝全身發(fā)冷,“蒼……蒼麒,不是這樣,其實(shí)我……”她顫著嗓音,試圖解釋。

  他卻不給她機(jī)會,“吃飯吧。”

  冷冷拋下一句后,他便開始默默吃飯,整個晚餐期閑不當(dāng)朝她瞥向一眼。

  燕霜凝咬牙,感覺半掩在上衣長袖里的手指又一陣微微的抽痛。

  她深深吸氣,拚命忍住倏地竄向喉頭的哽咽,接著,端起飯碗,強(qiáng)迫明明食不下咽的自己進(jìn)食。

 。   。    。

  洗完澡后,陸蒼麒一面系緊睡袍的腰帶,一面走向客廳。

  客廳里空無人影,可他只是冷冷一撇嘴角,完全不想確認(rèn)他的妻子現(xiàn)在正在屋里的哪個地方,正忙些什么。

  反正他們早已習(xí)慣共處一室,卻各過各的日子,在臺北既然如此,他沒理由認(rèn)為在北京會有所不同。

  無所謂的,隨便那女人做什么好了,反正他不在乎!

  雖這么想,可一股難耐的焦躁卻驀地攫住陸蒼麒,他甩了甩頭,強(qiáng)迫自己甩去這樣的感覺,卻不太成功。

  腦海再度重播晚餐時(shí)燕霜凝對著他說因?yàn)楣浣,她沒時(shí)間準(zhǔn)備晚餐的表情。

  她嗓音輕快,面容也帶著笑意,然而他卻感到自己被狠狠潑了一盆冷水——

  你究竟在期待什么?陸蒼麒,難道你還期待她真的會為你下廚嗎?你忘了她來北京其實(shí)是為了要跟你離婚的嗎?

  不,他沒忘。

  一念及此,陸蒼麒給了自己一個冷冷的微笑。

  他怎么會忘呢?那晚,霜凝曾對著地歇斯底里地喊著她一點(diǎn)也不愛他,要他干脆地答應(yīng)離婚,放她自由。

  她不愛他,他當(dāng)然也不愛她,可她仍然別想他會答應(yīng)離婚。

  他不會跟她離婚,也不想跟她離婚,這輩子,她是永遠(yuǎn)無法擺脫他了!

  他想,一面忿忿地走向廚房,打開冰箱,取出一罐啤酒。

  冰冷的液體灌人他的喉,卻無法冷卻他因莫名怒火而灼燙的胸膛。

  該死!他究竟在不高興此干么?怎么心情會這么煩躁不安?

  都是因?yàn)槟莻女人,他實(shí)在不應(yīng)該傻到為那頓外賣的晚餐感動——該死!

  陸蒼麒再度在心底詛咒,一口氣仰盡一罐啤酒,接著打開廚房的垃圾桶蓋,隨手將啤酒罐一扔。

  挺拔的身軀本來該就此離開廚房的,卻因?yàn)槔袄铮畮缀鯘M溢的垃圾凝住了步履。

  他擰緊眉,瞪著桶里的垃圾。

  埋頭有一個綁得緊緊的垃圾袋,裝著吃剩的料理,其中還包括兩條殘缺不全的魚,可他記得今夜的晚餐并沒有魚啊。

  還有另—個袋子,晨頭似乎是一些未烹煮過的蔬菜之類的材料……

  這些東西從哪兒來的?

  他想著,眉頭皺得更緊,湛眸掠過深思的合芒。

  *    。     。

  梳妝鏡里的女人有一張蒼白的臉孔。

  燕霜凝想,怔怔望著鏡中的自己,尤其是眼下那兩道疲倦的暗影,以及眼角,她第一回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角似乎開始冒出魚尾紋了。

  老了吧。她對著鏡中自己微微苦笑,都快三十歲了,哪能不老呢?

  她已經(jīng)不是那些容易受傷的青春少女了,實(shí)在應(yīng)該學(xué)著堅(jiān)強(qiáng)一些,勇敢一些。

  至少不應(yīng)該被小小的挫折擊倒,也不應(yīng)該為了蒼麒今晚的冷淡就失去了與他修好的信心。

  這只是剛開始而已,積了五年的誤會哪能—時(shí)之間就化去?

  她應(yīng)該學(xué)著堅(jiān)強(qiáng)一些……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忽地攫住她迷蒙的心神,她回過頭,茫然地望向那個顯然匆匆趕到她臥房的男人。

  他倚在門邊,緊盯著她的湛眸深不見底,忽明忽滅的臉龐更教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她不禁微微慌亂,“怎么了!”

  他沒回答,凌銳的眸光忽地射向她擱在梳妝臺上的雙手…。

  她—愣,隨著他的視線流轉(zhuǎn)眸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遮掩綁在某一根手指里上繃帶的雙手。

  她連忙放下雙手,藏入睡衣寬大的衣袖里。

  他默默凝視著她慌亂的動作,一語不發(fā),深若幽潭的眼眸浮移著復(fù)雜光影。

  “蒼麒?你……有什么事嗎?”她嗓音發(fā)顫,不自覺垂落眼臉,躲著他熾灼的眸光。

  他仍然不說話,只是忽然大跨步走向她,雙手攫住她顫抖的肩膀,低頭攫住她柔軟的芳唇。

  狠狠地吸吮好一會兒之后,他才放開神智依舊迷惘的她,沙啞的嗓音拂過她耳畔,“好好睡吧。我明天晚上會準(zhǔn)時(shí)下班!

  語畢,他立即轉(zhuǎn)身離去,像激烈的龍卷風(fēng),來無影,去無蹤。

  而她一面拚命抑制狂野律動的心跳,一面怔怔伸出食指撫上自己灼燙的紅唇,癡癡凝望臥房門口的星眸像掩了一層薄紗,朦朧而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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