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白疑、豬腦!"
直到走回自己的房問,白凌飛猶不住口地喃喃罵著。
他真是愈來愈搞不懂自己,明明不喜歡有人限制他的自由,但是剛剛看那丫頭叫憐兮兮的模樣,居然狠不下心趕她出去,白白錯失一個大好機會:他也是吃錯藥了才會讓人幫她請來大夫,怕她一個人窩在后園子腳痛死了都沒人發(fā)現(xiàn)。
用力踢上門,白凌飛重重坐下,一臉兇神惡煞的模樣好不嚇人。
"咦?那丫頭呢?"丁峻不曉得何時進了門,他四處探看,滿臉興味地問道。
不會是受不了這家伙的陰陽怪氣,決定逃跑了吧?不,不太可能,否則當初他就不會挑中她來演這出戲,他可是看出她和白凌飛之間微妙的情感沖擊,才不計代價相救。
混蛋,他八成氣瘋了,才會一點都沒察覺到屋里還有別人的氣息存在。
惱怒的拾眼瞪他一下,白凌飛粗聲惡氣說道:
"沒人教你進門前要敲門嗎?"
可惡的家伙!當真是交友不慎,剛剛在大廳要他幫腔時像個悶葫蘆,現(xiàn)在心情正煩他又跟三姑六婆沒兩樣,羅哩羅嗦的,八成是因為和商中逸那大嘴巴混久的關(guān)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人生苦短,何必拘泥這些繁俗雜禮?"丁峻瀟灑慣了,不以為意的坐下,自在的倒了杯茶。
"你來做什么?"
"伯母要我來瞧瞧那小丫頭還在不在。"笑笑的回答,丁峻狀似輕松實則全心全意的看著白凌飛,不漏掉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伯母怕你太過'親切'會嚇壞人家小姑娘。"
"哼!"
"她不在呀?"丁峻明知故問。
睨他一眼,白凌飛冷聲道:"你討打嗎?"
早習(xí)慣他的暴戾,丁峻笑笑。
"我只是要個答案回去交差罷了。"
不僅是交差,最主要的還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這里不是下人房。"了解自個兒的娘有多纏人,白凌飛沒好氣的回答。
點點頭,丁峻知道他說這話表示那個叫苓兒的丫頭還留在白府,他小心不讓嘴角泄露他的笑意。
"對了,剛剛韋大夫匆匆忙忙跑來告訴我,說府里有個傷了腳的丫頭已經(jīng)不礙事了。"
丁峻像是隨口提起似的,但是,他精銳的雙眼卻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白凌飛,想到剛剛府里年近七旬的老大夫一臉誠惶誠恐地托他代為傳話,丁峻就忍不住想笑。白凌飛有事沒事擺這張臭臉不嚇到人才怪呢!
不過,他倒有些好奇向來自我意識極強的白凌飛,這次怎會乖乖聽從白夫人的命令留下那小丫頭?其中的心情頗值得深究。
不懂為什么心中某個部分在聽到這話時明顯舒坦了些,白凌飛低聲怒吼藉以掩飾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
"這些芝麻綠豆事你不去告訴白總管,告訴我干嘛?什么時候這些瑣事也歸我管了?"
可惡的老家伙,他明明一再叮嚀不準讓娘知道那個大麻煩的存在,居然在毫無預(yù)警下將他一軍。
白凌飛繃著臉暗暗低咒,冷不防聽見一聲低嘆,他馬上轉(zhuǎn)看向丁峻。
"你嘆什么氣?"
今天已經(jīng)夠倒楣,丁峻還膽敢在他面前嘆氣,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搖搖頭,丁峻答道:"我在想她能支撐多久。"
瞧他這副吃人的模樣,那小丫頭的膽子沒練大點是不行的。
"什么意思?"
"你去照照銅鏡就會明白。"
去!又不是姑娘家照什么鏡子。
白凌飛低嗤一聲,斜眼睨他。"我給過她機會,足她自己賴著不走,就別怪我不懂得憐香惜玉。"
"是嗎?"輕撫著下巴,丁峻饒有深意的淺笑著。
游戲才剛開始,鹿死誰手還不知道!
看著他的笑,白凌飛只覺得刺眼。"你夠了沒?沒事快滾。"
這些家伙都靠不住,事情發(fā)生時凈會扯他后腿,損友!
點點頭,丁峻從容的站起來,不慌不忙地說:"這幾日我有事要辦,幫我問候伯母。"
"你自己不會去問候?"白凌飛瞥扭地說道。
說謊也好、裝病也好,短時間內(nèi)他都不想再碰到娘,否則,誰曉得她又會想出什么新點子玩他。
溫和地笑笑,丁峻往門口走去。"我走了。"
曾幾何時,生性淡漠的他也學(xué)會交代行蹤,物換星移、人事交替,天底下本就沒有太多信念可以堅持。
"不送。"
聽到白凌飛平板的聲調(diào),丁峻停頓了下。
"小心她。"
基于朋友情誼,提醒他一下也是應(yīng)該的。
白凌飛條地轉(zhuǎn)頭,瞪著丁峻消失的方向。
他?她?
丁峻沒頭沒腦丟下這話是什么意思?
※ ※ ※
公雞啼聲未歇,離主宅有一小段距離的下人房開始騷動,窸窸窣窣的梳洗換衣聲在暗藍的夜空下聽來分外清楚。
"動作快點,聲音小一點!"
管理丫頭們的管事嬤嬤撐著發(fā)福的身軀,立在房門口小聲吆喝著,一雙利眼快速掃過打點完畢的丫頭們。
和往常一樣,雞鳴即起是丫頭們之間不成文的規(guī)定,她們得趕在主子們起床前把庭前花園整理一下、起火燒水,準備待會兒讓主子們梳洗。事情雖然不多,但是,白府占地恁地遼闊,是以,做起事來也分外辛苦。
"咦,苓丫頭呢?"
管事嬤嬤照例清點人數(shù),馬上發(fā)現(xiàn)漏網(wǎng)之魚。她瞇起眼,想都不想便大步走到床鋪前,熟練地一掀被,雁苓蜷縮著像只小蝦米般的身軀馬上出現(xiàn)。
"懶丫頭,起床了!"她低下頭在雁苓耳邊大吼一聲,順勢伸出手將她提起來。"懶骨頭,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睡?該起床干活了。"
突如其來的寒意及吼聲讓她瑟縮了一下,雁苓皺皺眉,終于緩緩睜開眼睛。
她意識渙散地看看管事嬤嬤,嘴里不清不楚、睡意猶濃的咕噥著:"我……我好困……再讓我……睡一會……"
"不行!"
見她說著說著眼睛又要瞇起,老嬤嬤茶壺架勢一擺,丹田一用力便吼了個驚天動地:
"懶丫頭,你以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呀?都什么時候了還不起床干活,怎么,你以為躺在這就有人替你端茶奉飯呀?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少爺一向早起,你還不快準備準備,誤了事讓少爺?shù)瓤捎心愫檬艿摹?quot;
真搞不清楚夫人在想些什么,服侍少爺?shù)墓ぷ魇且患嗌髦氐氖,難得少爺開口要個丫頭,她手下多的是既漂亮又能干的女孩,偏偏挑上這個好吃懶做兼笨手笨腳的懶婢。她真擔心這丫頭做不來這份工作,到時不但她自己遭殃,連她這個管事嬤嬤都少不了責罰。
這么一想,她更是吼得起勁,肥短的手指頭也毫不留情地用力捏她一把。
"臭丫頭,你給我立刻睜開眼睛梳洗打理,捧著水盆到少爺房里去,否則,你看看我怎么對付你!"
這丫頭不曉得是哪兒來的,一天到晚闖禍也就罷了,從沒見過哪個當丫頭的像她這么好吃懶做,每天早上總要她大發(fā)脾氣才會心不甘情不愿地起床。昨天聽到她家那個死鬼說這丫頭闖了大禍,本以為她會被趕出去,想不到是撿了個更好的差事做,真是不明白夫人為什么要讓這種懶丫頭留下。
她一邊想著,捏住凝脂皓膚的手指也愈加用力。
這一招果然有效,雁苓驚叫一聲,睡意全消的跳起來。
"大膽刁民,竟敢對本公主不敬!"
父王和兄長的寵愛保護讓她鮮有機會對事情表示不滿,但是,不發(fā)火并不表示她不會生氣,被惹毛了她照樣治罪。
捂著紅腫瘀青的雪臂,雁苓痛楚地凝起秀眉,瞪大眼睛看向罪魁禍首。
該死的老巫婆,下手一點都不留情,痛死了啦!
被這一吼嚇了一跳,管事嬤嬤愣愣地看著雁苓的臉。有一瞬間她幾乎要以為這懶丫頭真是高不可攀的公主,但是,瞧見她破舊不堪的衣裳,理智馬上回籠,趾高氣揚的開罵:
"公主?哈,我倒沒瞧過哪個公主像你這般狼狽,我看……是乞丐公主還差不多!臭丫頭,你別在那兒做白日夢,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這輩子只求有吃有穿就不錯了,了不起再找個好人家嫁去,至于公主……夢里想去吧!"
"我──"
聽著她苛刻的言詞,雁苓俏臉轉(zhuǎn)白,正想?yún)柭暦瘩g之際,突然想起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嘴張了張終究沒發(fā)出聲音。
不行,忍耐、忍耐,如果她不想這么早回宮去、如果她還想繼續(xù)走走看看,這口氣一定得吞下。
就當作瘋狗亂吠吧。
瞧她一臉若有所思,老嬤嬤又吼了起來。
"還愣在這兒做什么?干活去!"
※ ※ ※
練武之人素來淺眠,是以,在她捧著水盆搖搖晃晃踏進房里時,白凌飛已然清醒。
他警覺的伸手握住床邊的長劍,以防不時之需,待聞到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才放松下來。
是她!
他不動聲色的側(cè)躺著,微瞇著眼注視雁苓的動作。
"哎呀!"
雁苓齜牙咧嘴的猛抽氣,發(fā)出今早不知已是第幾次的哀聲。
天色還灰蒙蒙的,她捧著沉重的水盆一路跌跌撞撞往白凌飛住的"悠心樓"來,不但撞痛了身子,還灑掉了大半盆水,而剛剛這一撞讓所剩不多的溫水剩下更少了,她忍著痛端穩(wěn),不敢叫出聲來。
貴為金枝玉葉,甭說是水盆,連茶壺她都沒端過,當丫頭這幾日真難為她如此刻苦耐勞。不過,她也總算知道每天早上自己梳洗用的水盆有多沉重,真不知宮里那些丫頭是怎么端著它們還能優(yōu)雅的健步如飛?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房間多了個小水洼,白凌飛在心里低咒一聲。
該死,那條顏色鮮艷的長毛地毯可是他上回帶商隊出京遠從北地帶回的,被她這么一搞全完蛋了。
笨蛋!
低罵了聲,他費盡全身力氣才勉強自己靜下心來。
這就是他向來禁止別人進入他的房間的原因。房里有許多他藉著工作四處收集來的藝品珍玩,雖不至于價值連城,但是每一樣都是極有意思的小玩意,教這丫頭不經(jīng)心的東撞一下、西碰一下,沒兩天就鐵定全報銷。如果她夠聰明,就該乖乖待在原地別動,否則,別怪他發(fā)火。
雖然盆中的溫水所剩無幾,但是,沉甸甸的銅盆仍有相當?shù)闹亓,雁苓苦著臉捧著,細瘦的胳膊忍不住打顫?br />
離天亮還有好一段時間,看樣子白大哥不可能這么早醒來。真搞不懂管事嬤嬤干什么要她們這么早起,害她不但睡眠不足,還得在這兒罰站,要不是管事嬤嬤三申五令要她們端著水盆好好候著,她真想坐下來休息一下。
以前在宮里她老是羨慕丫頭們可以隨心所欲的談笑游玩,而自己為了端正女孩的榜樣,只能鎖在房中彈琴唱曲;這幾天下來,她才發(fā)現(xiàn)丫頭的生活一點都不好過,工作量既多,無時無刻還有一雙管家銳利的眼睛在你身后監(jiān)視,一個不慎就會挨罵,想到之前自己老是被訓(xùn)的情景,雁苓還心有余悸。
在胡思亂想中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天際終于微微泛白,而雁苓兩只手早已僵硬,原本雙手捧高的姿勢變成彎著腰、兩手無力的下垂,雁苓緊咬著牙仍止不住雙手的顫抖。
天哪,他還要睡多久呀?她的手部快廢了。
長時間的負重讓她瘦弱的身子受不了,雁苓偷覦一眼紗帳后隱約的人影,忍不住小聲喚道:
"白大哥,你要起床了嗎?"
雖然管事嬤嬤一再交代不準打擾主子們歇息,但是,她實在撐不住了,這水盆像石塊般教她兩條手臂又酸又痛。
沉睡中的白凌飛沒有半點回應(yīng),雁苓細喘著,分神再看一眼。
他似乎睡得很熟,看樣子,她恐怕還得等上好一會,既然如此,偷偷把水盆放下一會應(yīng)該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吧?
實在支撐不下去,雁苓不得不如此安慰自己。
略略直起身子,她抬起手欲把手中的銅盆擺到矮幾上,誰知,僵化了的手一時撐不住,身子一歪,銅盆便離了手。
"啊……"
雁苓驚呼一聲,毫無防備地讓水潑了一身,她打了個寒顫。眼看著水盆就要砸爛一旁的陶娃娃,一只手臂突然從她身后伸出,穩(wěn)穩(wěn)接住水盆,而她的身子以極快的速度被捉到一旁。
"你──"
驚魂未定地瞪著緊握著自己細腰的大手,雁苓驚喘一聲。
他醒著?
看著他,應(yīng)苓張著嘴還來不及說些什么,已被一陣怒吼轟得頭昏腦脹。
"你白疑呀?端盆水都端不穩(wěn),你還會做些什么?"白凌飛瞪著她,也不管這樣大吼是否會吵醒府中尚在睡夢中的人,用力將手中的銅盆放下。"大清早的你就準備來拆房子嗎?"
大笨蛋,要不是他反應(yīng)快,這尊他好不容易從教煌帶回的陶娃娃就要毀了。
"我……"
面對他的指責,雁苓委屈地說不出話來。
她也不是故意要闖禍,但是,沒做過粗活的她實在做不來這些工作!她已經(jīng)很努力了,怎么知道這些看似簡單的動作做起來都會讓人身不由己呢?
看著白凌飛震怒的表情,出宮后無論遇到什么困難一直都很堅強面對的她,沒來由地鼻子一酸,熱燙的淚珠涌上眼眶。
"對不起……是我太笨了……"
要心高氣傲的她承認自己做不來這些事,比被別人責罵還令她難過,但是,一連串的挫折已經(jīng)徹底折損她的自信,她實在沒有辦法再告訴自己明天會更好,她真的做不來呀!
在宮里,她是人人捧在手心的公主,她聰明、她機靈,她知書達禮、應(yīng)對得體;但是,在這兒她卻是人人害怕的瘟神,除了惹麻煩外,一無是處。
這樣的認知讓她難堪的低下頭。
被水潑濕的衣裳黏貼在她身上,讓她冷得直發(fā)抖,但是,心頭的寒意更教她難受。
沒有料到她會紅了眼眶,白凌飛一楞,心口微微一陣刺痛。
"不準哭。"白凌飛皺著眉,平板的說道。
他向來不能忍受女人的眼淚,往常看到女人落淚,他只會厭惡地快步走開,但是,這笨丫頭的眼淚非但不令他討厭,還讓他有些……心疼!
心疼?不會吧,他該不會突然生病了,否則,怎會有股欲望想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
"對不起……"
看到白凌飛又皺眉又搖頭,雁苓的心情更糟,她吸吸鼻子,淚水更不受控制的奔流而下。
她真是太笨了,白大哥已經(jīng)對她這么好,既給她東西吃又收留她,她居然還惹他討厭!她低下頭,哽咽地說:
"對不起,白大哥,我想我還是早點離開,免得再惹麻煩……"
雖然自信一再被打擊,但是,這點自尊她還是有的。她可以感受到白總管和管事嬤嬤每回見到她時的無奈,也難為他們這段時間一直在她身后幫忙收拾爛攤子,趁現(xiàn)在還沒人開口要她滾蛋,她還是識相點自己先離開,省得日后場面難看。
黯然轉(zhuǎn)身,她甚至沒有勇氣抬頭。
"我說讓你離開了嗎?"
不知為什么聽到她說要離開,他的心微微一揪。瞪著她瘦小的背影,白凌飛說不上來心里翻攪的心情,聲音的溫度陡地下降。
"娘把你分派到我房里當丫頭,而你把這兒搞得一團糟后就準備走人?"
該死,這害他變得莫名其妙的笨丫頭,向來部是他命令別人怎么做,還輪不到她自作主張!
往外走的腳步僵住,雁苓不明所以地回頭,透過迷蒙的大眼睛看他。
奇怪,依白大哥昨天知道她被派到他房里時的暴怒情況看來,他不是應(yīng)該很高興她要離開了嗎?畢竟,他昨天看來彷佛白夫人的決定是要他的命似地,現(xiàn)在他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呢?
"干嘛,突然啞了呀?"看她一臉迷惑,白凌飛胸口又是一揪。
怪了,怎么今早的心跳如此不規(guī)律?回頭一定要叫丁峻幫他看看,別是生病了才好。
"我……"雁苓雙唇微張,輕輕吐氣,不曉得該如何表達她的困惑。"白大哥,你的意思是……"
他要她繼續(xù)留下來嗎?他不怪她笨手笨腳又闖了禍?
該死,她裝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是在誘惑他嗎?更該死的是他居然覺得這個笨丫頭長得并沒那么難看,看著看著還蠻順眼的。
他一定是中蠱了!
被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看得有些狼狽,白凌飛感覺臉上升起燥熱,忍不住粗聲吼道:
"還不快點過來收拾,難不成要我自個兒動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