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下。日正當中。
就在一幢富麗壯觀、儼有富貴大家氣勢的朱門外,隔著行人匆匆的忙碌大街對面,其中正對著它的一間民房白墻前,一個影子坐在那兒已經好一會兒了。
那是一名少女。
圓圓可愛的臉蛋、圓圓可愛的眼睛,扎著簡單的長辮,一身樸實無華卻又說不出俐落的粉色衫裙……總之,這是一名讓人看了舒服又覺可愛的鄰家少女,如果這少女身邊不是躺著一只包袱、外加兩把黝黑奇特的短棍,她的模樣和氣息看來分明就像住在你我家隔壁的天真少女──更何況,她從方才一坐下來,手和嘴巴就一直沒閑著……
吃、吃、吃!
圓臉少女不斷地吃著手邊的零食。糖葫蘆吮完了,再從懷里拿出珍藏的蜜餞繼續(xù)啃,也似乎是因為有了好吃的零食為伴,所以她圓圓憨甜的臉上滿是幸福的表情,就連她的眼睛也因此笑得更圓了。
不過,少女貪食歸貪食,她燦燦圓圓的眼睛可一直沒眨過地盯著目標。
從一刻鐘前選定這位置坐下來,她除了快快樂樂地掏出零食解饞外,視線便定在對面那幢壯麗的大宅院上。
而她并不掩飾的注目,顯然早已引起那大門外守衛(wèi)的留心。
即使雙方隔著一條街,即使她看來只是個對宅子的安全純然無害的鄰家型小女孩,那朱門外的兩名冷面守衛(wèi)還是警戒地對她暗中留意起來。
絲毫不覺自己的明目張膽已經落入守衛(wèi)眼中,圓臉少女一邊看著它的方向、一邊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自己沾著糖粉的食指。
沒啦!
終于察覺到就連身上最后一塊存貨也被她啃光了后,少女這才嘆口氣,決定自己好像該辦正事了。
眨了下眼,她突然朝正向她偷覷的那兩名守衛(wèi)咧開笑臉,還開開心心地對他們用力揮揮手;無視他們一臉驚訝錯愕的神情,她已經一手抓起包袱、一手握住短棍,一下便從地上跳起來,大步往他們的方向走去。
少女堅定、毫不遲疑的腳步很快便移到這有著守衛(wèi)戒備的大門前。
兩名玄衣守衛(wèi)動作一致地攔住這看來十分順眼可愛,行徑卻惹他們警戒的陌生少女。
‘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其中一名較面無表情的守衛(wèi)問,同時他還迅速瞅了少女手中的奇黑短棍一眼。
圓臉少女不知是否吃多了甜糖,似乎很喜歡笑,而且笑容里總有著甜得讓人舒服的感覺。
‘這里是歐陽家對不對?里面住了一個叫歐陽泉的人是嗎?’
兩名守衛(wèi)對看了一眼。
‘你要找我們家三少爺?’守衛(wèi)等于間接回應了她的問題,‘你是什么人?’
少女又笑了笑,也不拐彎抹角!
‘我姓唐,是從“暢懷武館”來的,F在我可以見他了嗎?’
※※※
‘唐姑娘來自“暢懷武館”?難道你是來……’有著一張苦澀干瘦的臉,卻目光炯然、身子硬挺的白發(fā)老頭,滿是懷疑地看著眼前圓憨可愛,簡直一點殺傷力也沒有的女娃兒。
少女,唐小缺,剛才在門外報出了名號,再經守衛(wèi)的通報后,才被放行踏進府里。
而她一坐定這大廳中,這自稱是歐陽府的管家曹伯,便先進來對她進行仔細的盤問。
對這管家老伯的質疑,唐小缺毫無不悅。
‘對了,我就是來接替我?guī)熜值娜恕!⒖探涌诮o了他確定的答案。
曹伯馬上睜大了眼睛,驚愕地指住她,‘什么?你?!’
唐小缺愉快地連連點頭,笑咪咪地也指著自己,‘對啦!就是我,以后就請多多指教了,曹伯!’
她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但曹伯和屋里其他明白這樁緣由的下人卻一致以不可置信的目瞪口呆表情看著她。
‘你……你、你……唐館主說會派一名武館里武功最強的人來接替受傷的申護衛(wèi)保護我家三少爺的……就……就是你?’深吸了好幾口大氣,曹伯總算勉強定下心神,說出大家心里頭的疑問。
唐小缺摸摸鼻子又搔搔頭。一向粗枝大葉的她終于看出了大家的表情似乎不大對。
‘是我沒錯。∥壹野⒛镉H自指派我來接替師兄當歐陽家三公子的保鏢……咦?難道這里不是我要去的那個歐陽家?我走錯家啦?’實在搞不懂讓這些人對她張大嘴巴的原因在哪里,到最后,她終于想到這個可能地垮下小臉。
不會吧?明明阿娘說歐陽家很好找,只要一到京城說出姓歐陽的,絕對沒有人會指出第二家,就因為這樣,她才會在外面好整以暇地打算先犒賞完自己的饞蟲再進來報到的說……
阿娘騙人!
呆了一下,曹伯趕忙上前攔住一臉氣喪、拖著包袱就要走的女娃兒。
‘慢著,唐姑娘,你并沒有走錯家,這里就是你要找的歐陽家!苷f出‘暢懷武館’和申護衛(wèi)的事,他根本不用懷疑她的來處,唉!他懷疑的是……
武功高強?
她?
天哪!這小娃兒看來根本還像在吃奶的年紀,這稚稚嫩嫩的模樣說是要人保護還差不多吧?
曹伯吁了口氣,臉色緩和下來地面對她,‘小姑娘,你家的大人在外面還沒進來是不是?沒關系,你先在這里坐,我馬上派人去請他進來。’許是武館帶來的娃兒一時貪玩才惹來這誤會。想通了這一點,他立刻回頭要人到外面去請‘真正’的武館高手進門。
揚州的‘暢懷武館’一向出好手──由申護衛(wèi)的身手看來便可知一二──而申平自一年前當了三少爺的保鏢后便一直十分盡心盡責,若不是半個月前他為了保護三少爺而被刺客刺成重傷送回武館養(yǎng)傷,他們也不會請武館再派一名保鏢來接替他……
三少爺需要周密的安全防護,一個能時時貼近保護他的高手──如同之前的申護衛(wèi)。
而知道他們三少爺如今的處境,‘暢懷武館’那方面極爽快地決定派另一名館內的高手接替他的安全。
高手!武功最強的高手耶!
曹伯再怎么老眼昏花也不致把這調皮的女娃兒錯看成武館派來的高手。
唐小缺好像明白哪里不對勁了。
她轉到曹伯前面,指了指自己,‘沒有其他人在外面,曹伯,我就是武館派來的唯一保鏢!’她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一點保鏢的模樣、架勢都沒有,可他也別一副被雷劈到的樣子嘛!嘖!真?zhèn)恕?br />
‘對了、對了!這是我家阿娘親筆寫給三公子的信函,您拿去給三公子看了就知道。’突然想到一直沒機會拿出來的信,她趕忙從行李中搜出來。
腳步虛浮的曹伯,離開大廳近半盞茶時間后總算又回來。而這會兒他的神色看來較之前鎮(zhèn)定多了。
‘唐姑娘,我家三少爺請你過去!
※※※
穿過了無數的回廊、走道,再經過兩、三座大小庭院,唐小缺跟著曹伯的腳步一直往后方走,而愈往后面走,樹林就愈茂盛,四周愈幽靜。
看著前方的一片翠綠竹林,和周遭杳無人煙的清幽,唐小缺的眉頭愈聳愈高,忍不住出聲問在前頭帶路的管家伯。
‘曹伯,那三公子是不是個怪人哪?’她憋不住話。
要不是她剛從前頭走來,她還真會以為這地方是哪座深山叢林!哪有人能把一個位居熱鬧京城的大宅后院弄成這場面的?真是怪怪!
曹伯立刻回頭,只差沒給這口沒遮攔的娃兒一個大白眼。
‘胡說!’他一叱,又繼續(xù)回頭向前走,‘誰說三少爺是怪人!小心我罰你砍柴去!
砍柴?砍柴有什么好怕的?
‘三公子不是怪人,可他怎么會住在這種地方?’聳聳肩,唐小缺一開口仍是直來直往。
這小家伙真的是高手?該不會是武館隨便塞個人來充數吧?
曹伯吹胡子瞪眼。直到此刻仍沒撤消對她身分的強烈懷疑。
‘三少爺只是喜歡清靜,不愛人打擾,你當心點兒,別在三少爺面前亂說話!’警告她。
聽起來就是怪人嘛!摸摸鼻子,唐小缺心里這么嘀咕,不過這回她倒是聰明地閉嘴。
可管他是不是怪人,從今以后他就是她──唐小缺要保護的人!
想到這一點,她臉上很快又泛出笑。
這時,小徑一轉,眼前豁然開朗──
唐小缺發(fā)現自己正停在一棟樸實卻又精致的小樓前,不過只匆匆看了一眼,她趕忙跟上曹伯的腳步,跳上樓前的石階進門。
一進屋里,她馬上知道是他。
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白衣男人,她對人一向感知超鈍、語匯有限的腦袋,竟可以難得地蹦出個贊嘆來!
多好看的人哪!
黑黑的眉毛、黑黑的眼珠,高挺的鼻子、薄長的嘴唇……總之,就是一張組合起來很好看的臉龐,而且……順眼!在她以為,一個人的臉光可以看沒用,重要的是要看了舒服、不惹人嫌才行。所以,這個男人,她第一眼就決定,他是個既好看又順眼的男人。
她立刻推翻先前認為他是怪人的想法。
當然,如果他那張好看的臉上能再加一點笑容更好。
原來,他就是歐陽家的三公子──歐陽泉。
歐陽家一門富貴。
歐陽家的主人在位居高官的風光時期毅然退隱,如今攜同夫人云游四海好不自在;而歐陽家的唯一千金小姐,如今是皇帝的妃子,受盡恩寵;大少爺則在朝為官,仕途平坦,更是君王身邊的要臣,身分顯貴。至于這歐陽家的三公子……
唐小缺忍不住搔搔頭。
事實上,關于眼前這男人的消息不多,因為他似乎不像他的兄姊一般鋒頭盡出。他的行徑低調,低調得似乎讓人沒什么話題來當茶余飯后,不過流傳在民間的傳聞大抵如下!他的才學、聰智過人,少年時便已游遍三川五岳,不愿當官,卻被其姊姊硬為他向皇上討了一樁順便替皇帝在民間鏟奸除惡、嚴懲貪官污吏的密使差事。幾年之后,他一回京便被封侯;而現在,他最新的職責是──教導太子讀書的太傅。
曹伯神色恭敬地站在歐陽泉身畔,而在她一踏進門,他清澄如泉的眸便望向她,俊逸的臉龐揚起一抹極輕極淡的笑。
‘唐姑娘!㈩h首,請她坐下,‘令堂的信我已看過。’他開口,嗓音倒是帶著說不出的溫潤柔和。
唐小缺不客氣地與他對面而坐,也不客氣地接過他倒的茶。
‘那你相信我可以當好你的保鏢?’她不無期待地看著他。
‘沒想到唐館主有你這樣一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千金……’歐陽泉回視眼前圓臉可愛、根本無法讓人將她與武館劃上等號的少女。老實說,初聽曹伯的回報,他是有著詫訝,再接著人跟著來到他面前,他才確定是真──雖然他只有更驚異她的稚嫩,不過他還是選擇相信唐夫人的安排。
他記得申護衛(wèi)曾說過,實際掌管‘暢懷武館’的是館主夫人,就連武館中的弟子也全由夫人調教訓練。沒想到唐夫人如此了得,她的千金也本事。
唐夫人顯然對自己孩子的能力很有信心,所以才派她來──就算她看來真的還只是個小丫頭。
歐陽泉幾不可察地一笑。
‘我可以開始工作了?’聽他沒反對的意思,唐小缺笑開了臉。
‘三少爺,您要不要等大少爺從宮中回來,再問過他的意思?’見他點頭,曹伯情急之下想到了大少爺。
歐陽泉淡瞟了他一眼,‘大哥回來我自會讓他知道。曹伯,你先帶“唐護衛(wèi)”到隔壁的房間去放她的行李,你就可以去忙你的事了。’
三言兩句就讓曹伯明白此事已定。
于是唐小缺輕松通過歐陽泉這一關,正式成為他的第二任貼身保鏢。
當然,唐小缺成為歐陽泉護衛(wèi)的事,整個歐陽府上下立時出現一片驚愕、不敢置信之聲。
年輕?沒錯!她簡直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娃兒!
丫頭?沒錯!她還是個女的!
所以,沒有人相信這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真的能勝任護衛(wèi)一職,更何況在三少爺真有事時保護得了他。
沒有人敢拿歐陽泉的安危開玩笑,尤其現在又是非常時期──近一、兩年,歐陽泉屢屢遭逢意外;而這些或大或小的意外,已經讓他在宮中為妃的姊姊為他請求皇上派人徹查、在朝中為重臣的大哥嚴格過濾他身邊所有可疑人事物。不過直到此時,令他頻頻出事的幕后指使者不但依舊無影無蹤,就連守在他身邊、武藝高強的申平也為了護他而差點沒命……
無人相信唐小缺比得上申平,不過也無人能改變歐陽泉已經下的決定。所以,她還是成為了他的護衛(wèi)保鏢,還是成功地在歐陽府待下了。
※※※
春日。天初露白。
歐陽泉所住的‘清筑’旁,一抹黑影在竹林的空地上將拳耍得虎虎生風,再接著似乎興致大發(fā),身形拔地躍起,蓊郁參天的竹林頓時也成了她練輕功的最佳所在──輕松地從這棵竹飛縱到另一棵,直到把林子轉了一圈,唐小缺依舊臉不紅氣不喘。
天亮了。
耳尖地聽到前頭傳來的動靜,唐小缺很快地調整好呼息,隨手抹了抹一頭的汗,這才咧了咧嘴,神清氣爽地離開她這三天來清晨必到的練功場所。
也就是說,她來歐陽家已經三天了。
很好,一切正常;這三天沒有任何意外發(fā)生,歐陽三公子的安全也完全在她的掌握中。只不過,跟在這一眼就讓她有好印象的三公子身邊,她愈來愈覺得他真的怪……
歐陽泉再怎么說也是個侯爺、也是皇帝兒子的師傅沒錯吧?可這么一個貴公子,不但不喝、不賭、不嫖,還可以鎮(zhèn)日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不出大門一步,這還不怪嗎?簡直讓她大開眼界嘛!
更怪的還有──他真的不愛人打擾。所以這府里的下人只有在端膳食來的時候,才會出現在這里。至于對她這保鏢護衛(wèi),到目前為止,他們之間的真正對話好像還沒超過三句……
不過還好啦!她現在已經習慣不說話、對著他一張好看的臉一整天了。
而現在,又是新的一天開始。
工作、工作、工作!
唐小缺笑嘻嘻地一腳踏進屋里。
歐陽三公子還沒到。
小廳的桌上已經擺好香噴噴的早膳,兩名丫環(huán)正要退下。
‘早。晌唤憬!’唐小缺爽朗地對這兩位每逢用膳時間必碰面的丫環(huán)打招呼。
兩位丫環(huán)小春、小桃依照這幾天慣例依然沒跟她說話,不過倒是對她點了下頭,走了。這三天下來,兩人愈來愈難抵擋唐小缺那張可愛的笑臉、不造作的個性,雖然……雖然她們也同府里其他人一樣懷疑她的能力,不過她們卻不排斥她這個人。
蹙蹙鼻子笑了笑,唐小缺覺得她們面色好看多了,卻也不大放在心上。
趁著歐陽泉還沒起來,她趕緊從懷里取出一支銀針。
桌上的每道菜,她都一一用銀針探測過一遍,接著再每一樣都取一點在指間小心仔細地嗅過、嘗過,確信沒問題后,她才終于露出滿意的笑臉。
對了!這也是她在歐陽泉食用任何東西前必做的一道手續(xù),以確保他的食物安全無毒──這可是她身為保鏢的重要工作之一。
雖然她之前并沒有真正當過保鏢,不過她在武館里耳濡目染得多了,更何況她還有顆聰明的腦袋,不是嗎?
她可不能壞了她家武館的招牌。
這時,身后一陣輕穩(wěn)的腳步聲傳來。
唐小缺一轉身,便看見穿著一襲月色白衣,神態(tài)遐逸的歐陽泉走近桌前。
‘三公子,早!吃飯了!’她朝他開開心心地招呼。
歐陽泉朝她一頷首,坐下,執(zhí)起碗筷。發(fā)現她還站著,他的動作一頓,微抬眸,對她皺起眉。
發(fā)現他的眼光,唐小缺趕快坐下,跟著捧起她的碗。察覺對面的男人不再看她,開始專注地用起旱膳,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沒錯!這又是他與眾不同的一點──她原本以為他不會和‘下人’同桌用餐的,所以她先前一開始就很聰明地在他吃飯時閃到旁邊去,哪里知道,他竟開口要她坐下一起吃。而且,他還真不是說客氣的,她在一邊站多久,他就不動筷,直勾勾地看著她多久。于是,有一就有二,接著習慣就好!
唐小缺練完功早餓了,憨憨地對歐陽泉露出小虎牙笑,接著便埋首進清淡卻又美味的早飯里。
雖然她很喜歡吃,也向來對食物來者不拒,可是說真的,歐陽家提供的飯菜還真的是不錯──即使仍比不上她家阿爹的廚藝,不過也可以算是人間美味了。
唐小缺覺得能在歐陽家做事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唏哩呼嚕地,轉眼間她已經將兩碗粥掃進肚;而等她再接再厲要添第三碗時,她才稍稍恢復心神地注意到一件事!
她猛地抬頭望向對面的人,沒預料地,那雙漂亮的、黑玉一般的清澄眼睛正盯著她。
和歐陽泉的視線撞個正著,唐小缺的心臟不期然地跳快了一下。很快眨了眨眼,她下意識回他傻傻一笑,不過眼睛下移,她終于發(fā)現哪里不對了。
‘三公子,你怎么都沒開動?’她驚訝地叫出聲。
沒錯!歐陽泉前方的那碗粥仍像一動也沒動過。
唐小缺也察覺奇怪在哪里了──她剛才一直沒聽到他吃飯的聲音。
歐陽泉凝視她的眼神一閃,唇角微微勾揚。
‘看你吃飯很有趣!曇衾镉幸唤z笑意。
有趣?唐小缺一呆──直覺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又添滿的碗,再抬頭給他一個困惑不解的表情。而她這副張嘴、皺眉外加猛眨眼睛的模樣,竟讓歐陽泉嘴邊的似笑痕跡加深。
瞧她吃飯時的專注、那股子滿足幸福的表情,簡直讓人以為她吃到的是人間的美味,而不是普通的家常飯菜。
這小丫頭可真有讓人胃口大開的本事。
收回看她的視線,他拿起碗筷,開始慢條斯理地用起飯來。
‘你是說,我吃太多了?’想破頭,唐小缺好不容易抓到這個可能。
歐陽泉只是吃著他的早膳,既不點頭也沒搖頭。
‘我吃飯的樣子很難看?’她阿娘好像有告誡過她這一點。
歐陽泉看也沒看她,繼續(xù)吃他的。
唐小缺好不容易終于注意到他的動作!。 艘宦,她趕緊抓起筷子展開搶菜大作戰(zhàn),‘哇!你什么時候把這盤豆腐快吃光了,留一點給我……’
小孩子心性表露無遺──唐小缺這時已完全忘了先前發(fā)生過什么事,現在可是:吃飯皇帝大!
※※※
稍晚。
歐陽泉照例又關進書房,唐小缺也依舊照例守在門外。
剛吃飽飯又沒事做,這可真是會讓人打瞌睡的好時機啊!坐在門外的石階上,唐小缺兩手撐住下巴,仰望著上空的藍天白云,突然很想知道大師兄先前在當歐陽三公子保鏢時是不是也像她這么閑?那他到底是怎么打發(fā)時間的?
遇上這么一個不愛說話、不愛人打擾,看樣子也不愛外出的主子──明明聽說他以前游歷過五湖四海,輕松是輕松了點兒,可是也無聊了點兒,她倒希望可以發(fā)生一些什么事,起碼能活動活動筋骨,也順便讓她探探蛛絲馬跡──
發(fā)生在歐陽三公子身上的事她當然知道,別說歐陽家想揪出幕后黑手,就連她也恨不得把那讓大師兄差點沒命的混蛋給捉出來!
那肯定是個非常狡猾的家伙,要不不會連擁有這么大權勢的歐陽家都沒辦法找出他……
不過,歐陽泉到底是怎么跟人結的仇?不然怎么對方一副非要致他于死地、還追殺了他兩年不放手的?明明他看來就是一派牲畜無害的模樣,他到底是去哪里惹來這么陰魂不散的仇人?她還真好奇。
可實在說,她也不懂他。
當了他的保鏢三天,其實說她是當了他三天的門神還差不多。因為最多最多時候,他根本是關在他的書房里,而她就守在書房外。
她一直好奇,書房里是不是有什么寶貝,要不他怎么可以在里面關個整天也不嫌煩?
美人?
唐小缺忍不住笑彎了眼。要是書房里真藏了一個美人,肯定她會直接跳進前頭的池子里去洗洗她的眼睛和腦袋,因為她實在無法想像,這簡直清心寡欲到可以去當和尚的歐陽三公子手中懷抱美人的模樣……
‘哈哈哈……’想到那場景,唐小缺不可抑遏地大笑出聲。
就在這時,她身后的門突然‘咿呀’一聲打開。
唐小缺幾乎沒被自己的笑嗆到,這動靜令她忙不迭地掩住嘴巴,一下跳起來。
歐陽泉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后,他淡淡、定定的眼神望向她已經捂住嘴巴、拚命想壓住笑,卻偏偏一兩串笑意還是不小心溜了出來的滑稽尷尬表情。
‘……呵……唔……三公子!’情急之下,唐小缺只能發(fā)出模糊的咕噥聲。唉呀!她真的沒想到他今天會這么快就出來,害她有點措手不及。
歐陽泉一步跨出書房門,又瞥了她一眼,接著二話不說往前走。
想也沒想,唐小缺一邊跟上了他的步伐、一邊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很快恢復正常。
‘三公子,您要出門?’發(fā)現他移動的方向是往‘清筑’外,唐小缺不掩驚奇地脫口而出。
‘嗯!邦^的男人只輕應一下。
唐小缺瞪大了眼睛。
咦?真的假的?她以為會老死在這里的歐陽三公子竟然要出門了?
不過立刻,她開始情緒高張、興奮起來。
‘我們要去哪里?您想出去找朋友、到酒館坐坐喝喝小酒?還是要解解悶到城外逛逛?’唐小缺眼睛已經發(fā)亮了。
不管什么都好啦!總之一定比他繼續(xù)窩在這除了送飯食的、整天沒半只蚊子光顧的地方修身養(yǎng)性強。
即使她像只麻雀一般在身旁身后跳躍吱喳,歐陽泉的神態(tài)和步伐依舊不慌不忙。
‘你留在這里。我要去的地方,你不能去。’就在兩人即將踏離‘清筑’之際,他突然停下身形,偏頭對唐小缺說。
愣了一下,唐小缺反射性地問:‘哪里我不能去?’
歐陽泉俊美無儔的臉龐仍是神情淡然,只有那雙燦若極星的黑眸稍稍顯出一抹溫意。
‘皇宮!o了她這兩個字,他便毫不浪費時間地舉步又走。
皇宮?
唐小缺遲疑了一霎。
對了!他有個姊姊是皇帝的妃子,大哥在朝廷當官,就連他自己也還是太子殿下的師傅,所以當然,他要進皇宮是很正常的……
可是等等──她是他的貼身保鏢耶!
唐小缺立刻跟上他,再次寸步不離。
歐陽泉回頭,朝身后的小丫頭揚起眉。
唐小缺笑嘻嘻地對他抬起下巴,只差沒拍胸脯了,‘我是你的保鏢,就算你要上天我也得跟著去,要不然怎能成為盡責的保鏢呢?’
嘿嘿……皇宮。÷犝f書的形容,那是世間最美麗豪華、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她可以跟進去玩玩也不錯。沒想到她還真找對了主子。
歐陽泉似乎只一眼便看出她那張藏不住情緒的臉上所呈現的意圖,可他只輕輕搖了一下頭,什么也沒說又轉回頭走。
唐小缺見他沒反對,以為事情可成,立時眉開眼笑起來。
走過了曲曲彎彎的路徑到前面大廳途中,歐陽泉已傳達要下人準備馬車,所以他們一出現在前廳,曹伯和幾名護衛(wèi)家丁便在那里等著。
‘三少爺,馬車已經準備妥當了!’曹伯迎上前。而照例,他瞟到站在三少爺身后、一點威脅性也無的唐小缺,還是忍不住皺起了一雙白眉。
歐陽泉只一點頭,身影朝大門外去。
‘三少爺,您要上哪兒去?’曹伯趕忙追上去問。知道他的目標,他才好決定要調派多少人馬跟著保護人呀。
這幾日在家,曹伯還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容許三少爺身邊只跟著個讓人不知是圓是扁的小丫頭,可是若要離開這有重兵暗樁駐守的歐陽府,他說什么也不放心。
他可禁不起三少爺再遭受任何意外。
‘我去看萱妃娘娘。’歐陽泉頭也不回地。
曹伯頓悟,隨即點了四名護從跟了上去。
嫁入宮中已近三載的歐陽家長女歐陽霏,也就是現今的萱妃娘娘,終于身懷龍種即將臨盆,所以歐陽泉會去看姊姊也是應該的。
只有唐小缺還搔著頭,搞不清楚歐陽泉要去看的‘萱妃娘娘’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