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下午四點半,希和子都會準時出現(xiàn)在電視臺,雖然新聞是在七點播報,但她總是習慣提前到公司里做今天的“功課”。
她是個用功的女主播,即使已經(jīng)站在頂端,她依舊不改謹慎小心的態(tài)度。
正所謂長江后浪推前浪,她每天都是抱著戒慎恐懼的心情,在這一行里求生存。
她不想被刷下來,除非她自己愿意。
撐著一把素色的雨傘,她悠閑地走在前往電視臺的紅磚道上。
這條紅磚道是電視臺最大的特色,據(jù)說是電視臺的大老板當年堅持要做的,至于是什么原因,也沒什么人知道。
紅磚道兩旁種植著從京都運來的櫻花,每當櫻花盛開的時節(jié),被櫻樹環(huán)抱著的紅磚道,就變成眼前這一幅如詩如畫般的景色。
因為太美,希和子總是忍不住在這里流連。這也算是她難得偷到的一點閑適吧?
平時走在這條磚道上,人們總會放慢腳步,安適地欣賞,可是因為今天下著雨,人們的腳步也突然變快了。
就在人們急促的身影中,她睇見了一個高大的、緩慢的,甚至是有點狼狽的男人身影。
從背后,她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他身上穿著非常講究的西裝,腳上踩著的是純手工的皮鞋,只是他走路時一跛一跛的,明顯就是個行動不便的人。
因為她就走在他身后幾公尺的地方,因此可以看見當人們與他正面錯身而過時,臉上那同情、惋惜的神情。
“真可惜,居然跛腳!
“就是嘛!”
“要是他沒有跛腳,我就把傘借給他!
“你是想把他吧?”兩名年輕女性撐著雨傘與她錯身而過,她們戲謔的對話清楚地傳進了她的耳里。
希和子望著他的背影,心里突然一緊。
不知是哪條筋不對,還是忽地著了魔,她居然做了一件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唉——”她快步地追上前,將傘往前一伸。
男人停下腳步,緩緩地回過頭來望著她。他沒說話,只是有點訝異。
一睇見他的樣子,希和子不覺怔愣住了。
她終于知道為什么那些與他交錯而過的人,會有那種惋惜的表情,因為……他真的是長得太好了。
盡管他跛腳的模樣顯得有點狼狽不堪,但從他臉上、眼底所散發(fā)出來的光芒卻是自信,甚至可以說是強勢的。
顯然地,他并沒有因為自己的行動不便,而覺得別扭或自怨自艾。
他的身形高大,最少也有一百八十公分,理著短短的平頭,由他的耳際可以發(fā)現(xiàn)他是落腮胡;他的下巴有短短的胡渣,卻不覺他不修邊幅,那性格的胡渣搭上他濃密的兩道三角眉,讓他更顯得男人味十足。
東方人的五官輪廓蓄起這樣的胡子,鮮少讓人覺得好看,但輪廓分明的他,卻意外的帥氣極了。
他的眉眼之間有一種沉穩(wěn)卻莫名狂野的氣息,高挺的鼻梁不偏不倚地置放在最恰當?shù)奈恢蒙,緊抿而微微向下的唇角,讓他看起來有種高傲、無法親近的感覺。
他的自信帶著強悍、他的高傲帶著些許敵意、他沉穩(wěn)內斂,卻又隱隱透露著一股無以名狀的狂肆奔放。
多不可思議的男人!她甚至可以說……她從來沒見過這種男人。他的出現(xiàn)就像是劃過天際的流星,非常耀眼、迷人,當你以為他就只是這么劃過的同時,他又像隕石般砰地撞進了她的心房……
可惜,當然可惜。
如果像他這般完美的男人一定要有缺陷的話,那么……行動不便真的是上天對他最大且最殘忍的處罰。
“傘借你!彼龑氵f給了他。
他有點驚訝地望著她。
她硬是將傘塞到他手里,飛快地朝電視臺的大門口跑去。
淋點雨對她來說并無大礙,反正待會兒她還是要上妝換衣:服,就算現(xiàn)在淋成落湯雞也沒關系。
她心里有種不知名的雀躍,也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吧?
☆☆☆
德川雅刀手里拿著她硬塞給他的雨傘,怔愣地望著她快步離去的背影。
他當然知道她是誰,即使她沒有上妝,沒有主播臺上那專業(yè)又難以侵犯的強勢氣質,他還是認出了她。
身為一個老板,他沒有理由不認識自己公司里的臺柱。
在美國從事媒體工作多年,他終于回來接手父親打下的江山;而父親捏在手里多年的權力,也在此時交給他。
以父親的強人性格及他們的父子關系,他當然可以想見父親為何緊握權力不放。
要不是公司需要開創(chuàng)新局,同時又面臨轉型的瓶頸及健康的警訊,他想,父親是不會將他從美國叫回來的。
他不是貪圖現(xiàn)成的成就,而是他知道在這里、在他父親掌控著的公司里,他更可以向父親證明自己的能力。
父親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而他想……父親應該也體認到這一點。
公司需要改革,而他認為改革比創(chuàng)業(yè)來得有挑戰(zhàn)性;因為有挑戰(zhàn)性,所以他回來了。
島山希和子,二十九歲,已經(jīng)在主播臺上坐了三年,與她同期進入公司的女性新聞從業(yè)人員,都還未爬到與她同等的地位。
她自信、認真、嚴謹,對自身的要求及期許甚高,從不因自己已經(jīng)在新聞界中占了一席之地,而有所松懈。
她還單身,也從來沒有傳過緋聞,他猜想,這或許是因為她對自己要求太高之故。
在不認識她之前,他認為她是個美麗強勢的女人,像刺猬一樣難以親近、無法溝通,可是當他手里拿著她遞過來的傘,他對她的觀感完全改變。
一路行來,他看見人們臉上那惋惜的神情,那些年輕女孩們一邊欣賞著他,一邊也對他的“行動不便”卻步,她們想接近他,跟他攀上一點關系,可是又不愿接受他的“行動不便”。
對他還說,這是有點可笑的事情,這些女人們的眼光短淺,讓他幾乎想笑出聲來。
他當然沒有行動不便,只是腳傷未愈,可是這些想親近他又嫌棄他跛腳的女人們并不知情。
一路上,他在心里嘲笑著那些女人,可是,那個他認為可能很難搞的島山希和子,卻做了一件讓他驚訝的事。
她簡單的一句“傘借你”,讓他覺得她的好意并不是為了接近他,而是純粹出自真心。
這一點,讓他震愕不已。
據(jù)他觀察,女主播總是嫁人政商名流的家庭,她們的職業(yè)使她們可以接近一些重要人物,而政商名流也挺喜歡這種主播身份的媳婦,因此主播臺簡直可以說是她們進入豪門的踏板,他主觀的以為她也是這樣的。
然而在這個時候,他發(fā)覺他是錯的,因為她遞上了一把傘給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不為他身上的名牌西裝、腳上的高級皮鞋,更不為他的身份,因為她根本還不認識他。
沒有上妝的她,顯得比主播臺上的她還年輕幾歲,大概是為了塑造主播那種可靠又專業(yè)的形象,她才將自己弄的有點嚴肅老成吧?
只是……他為什么能一眼就認出沒有上妝的她?是因為她與眾不同,還是他對她特別有感覺?
他們本來是完全不相識的人,他為何可以確定她就是化著妝,在主播臺上播報新聞的島山希和子?她有一頭及肩的直發(fā),齊長地塞在耳后,看起來就像個大學生似的,要不是和道她的生辰,他還不相信她已經(jīng)將近三十歲。
修長的眉毛讓她看起來十分溫婉,但眉毛底下的那雙眼睛,又自信銳利得教人一震。她的鼻子小巧高挺,菱唇紅潤誘人,身形比他原本所想的還要嬌小,是百分之百的東方女性身材。
不過她的身段勻稱,沒有日本女性常有的蘿卜腿,即使身形嬌小,卻又小得好看、精致。
其實要說她嬌小,也不算真的嬌小,因為據(jù)他的目測,她應該也有一百六十二、三公分。
也許是他在國外見多了高大的女人,突然覺得她“小”了一點,或是主播臺上的她,確實給人一種不容忽視的感覺。
在電視上看見她時,他對她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但剛才那一瞥,他不能不承認……她迷住他了。
她的友善、她的真誠、她的純真都讓他刮目相看、震驚不已。這個女人,莫名地牽動了他心底那倏溫柔、眷戀的神經(jīng)。
強人總是能生出想成為強人的兒子,身為他父親的兒子、德川家的后代,他想當個強人的企圖并不亞于他父親。
為了當強人,他當然經(jīng)歷了不少虛虛實實的感情,也放棄了許多追求愛情的機會。
他不容易進入一段感情,因為在他還沒來得及去了解那些女人前,女人們總已經(jīng)因為他的身份背景、外貌成就而脫光了衣服。
他一直覺得女人這種動物跟男人差不多,男人追求權力,而女人追逐擁有權力的男人。
愛情在他看來都是虛假、廉價的,他不相信所謂的愛情,只相信建筑在權力及財富上頭的男女關系。
可是這一刻,他竟有一種想追求愛情的沖動。
老天!這些年來他都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了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撐著她遞給他的傘,他緩緩地步向電視臺大門口。
☆☆☆
雅刀是最后一個進入電梯的人,而此時,電梯里像沙丁魚罐頭似的,擠滿了電視臺的工程人員及職員。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只好奇地打量著西裝濕漉漉、行動又顯得不便的他。
電梯里有一張美艷而熟悉的臉孔,那是午間時段的女主播——藤本洋子。
她跟希和子是同期進入電視臺的,可是努力爬了幾年,還是追不上希和子的腳步。
表面上,她是一副敬佩希和子的模樣,但私底下,她卻妒恨著永遠比她高一股的希和子。
為了爬上主播臺,她做了不少犧牲,其中也包括利用她的身體擴展人脈。因為這樣,她受到了不少爭議,背后也多的是暗批她的人。
不過,因為她一直沒讓人抓到把柄,所以那些流言也都只停留在謠傳的階段,不能真正地傷了她。
她對自己的美麗十分自豪,也相信自己的能力沒有不及希和子,可是她不惜為什么她就是追不上希和子,為什么永遠坐不上重要時段的主播臺?
回來前,雅刀已經(jīng)將自家電視臺所有主播的臉孔都記熟了,當然也沒漏掉她,而她那些以美色換取地位的傳言,他自然也聽了不少。
藤本洋于是不是像傳聞那樣,他是不知道;不過眼前的藤本洋子那高傲且尖銳的氣勢,卻是藏不住的。
在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她眼底射出兩道驚訝而激賞的光芒,但在發(fā)現(xiàn)他行動不便時,失望及懊惱又毫不修飾地擺在她臉上。
當下,雅刀發(fā)現(xiàn)了她與希和子的不同。
她的眼神陰惻惻的,總讓人有一種不知道她在算計著什么的感覺;而希和子卻眼神澄澈,給人一種正直而率真的好感。
雖然一樣是高不可攀,但希和子的高不可攀,是因為嚴謹自律;而藤本洋的高不可攀,卻是因為端著架子。
他可以想見,當藤本洋子知道他是誰時,會是什么表情。
電梯在五樓停下,電梯門打開,竟是等著搭電梯上樓的希和子。
她的頭發(fā)及衣服都有點濕,但并不覺狼狽。
當她看見站在電梯里的雅刀,并沒有開口講任何話,但她唇邊的微笑卻表明了“我認得你”。
她一進電梯,電梯發(fā)出超重的警示聲響;大家沒有將目光投注在最后一個進來的希和子身上,反而落在行動不便的雅刀身上。
“島山小姐,你不是趕著上樓嗎?”藤本洋子故意提高聲量地問,眼神還若有似無地飄到雅刀身上,像是希望他自動退出電梯一樣。
雅刀倒也不生氣,他撇唇一笑,走出了電梯
見他走出去,希和子也跟著退出電梯,“我是最后進去的!彼f。
“不要緊,”雅刀一笑,“你趕時間!
“也不是太趕,”她笑望著他,“你先上去吧!”
他撇撇那飽滿而性感的唇片,“那我們一起等下一班電梯算了。”
她微怔,旋即笑笑,“也好!
她發(fā)現(xiàn)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沙啞,非常男性。如果他來播新聞,應該能迷倒不少女性觀眾吧?
“島山小姐,你搭不搭?”藤本洋子不耐地間。
因為,此時在電梯里,大概也只有她的輩分能這么直接地催她了。
她搖頭,“你們先上去吧!”
藤本洋子按下關門鍵,倒是一點都不客氣。
電梯門一關,雅刀旋即將目光投注在身邊的她身上,“謝謝你把傘借我!闭f著,他將傘還給她。
“沒什么!苯舆^傘,她訥訥地一笑。
希和子并不常跟陌生人談話,但是面對他,她有一種想認識他的念頭。
“不過要是知道你也到電視臺來,我就不用淋濕了。”她玩笑地說。
他一笑,“就是啊!”
“你來電視臺做什么?”她問。
其實她猜想,他可能是廣告廠商之類的人員,因為電視臺經(jīng)常出入著這樣的人。
“工作!彼f。
“噢!彼泊揭恍ΓJ為自己猜得沒錯。
目視著前方,她沒有再說話,畢竟這不是她擅長的事。
她的沉默讓雅刀不禁猜想——她并不是個習慣與陌生人攀談的人,甚至可能也不喜歡拓展自己的人際關系。
他幾乎可以斷定她是個非常保守、也慣于與人保持距離的女性。
為了不讓她認為他喜歡搭訕,他保持沉默,希望給她好印象,不管她到底認不認識他。
睇著她目視前方的美麗側影,他徑自出神。
這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有女人讓他覺得不忍將視線移開,就像是少看了一秒鐘,都是損失。
☆☆☆
下了主播臺,希和子收拾著手邊的新聞稿,嚴肅的臉上有了一絲放松。
每天上臺播報新聞時,她都像在打仗似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
雖說她坐上這個位置也有一些日子,但每當導播倒數(shù)時,她就開始緊張起來,生怕自己有絲毫的閃失。
“島山小姐,”助導走過來,小聲地道:“聽說新老板這兩天會到!
“是嗎?”她微怔。
公司高層早就通知過新老板,也就是大老板的獨生子,近期內就會到公司上任,所以她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再說,老板是新是舊、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對她來說,一點都沒有影響。
她有的是實力,就算公司“改朝換代”,她也沒有失業(yè)的憂慮。
“不知道新官上任會不會三把火?”助導一臉憂心。
她睇了他一記,“你怕啊?”
“我當然怕,”助導苦哈哈地一笑,“我可是要養(yǎng)家活口的男人!哪像你……唉,單身真好。”
“也沒你說的那么好,”她輕描淡寫地一笑,“有個家、有個打拼的目標總是好的。”
單身是沒什么不好,不過當?shù)搅诉m婚年齡,長輩不斷催婚,而身邊同齡舊友都已經(jīng)結婚生子時,單身就會變成一種淡淡的、無法向他人訴說的悲哀。
助導瞥了她一眼,笑問:“怎么,你想結婚了?”
“算了,”她笑嘆著:“我的紅鸞星不知道墜落在地球的哪一方了?”
聽完她的形容,他嗤地一笑:“也許那顆隕石就掉在你身邊,只是你沒發(fā)現(xiàn)罷了!
希和子心上突然一跳,因為他這句玩笑話,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行動不便的陌生男人。
當她第一眼見到他時,她真的有一種被隕石打到的感覺,難道他是她命中的那顆隕石?旋即,她暗自嘲笑起自己愚蠢的想法。
只不過是有一面之緣的男人,談得上什么?而且看他那自信瀟灑的模樣,搞不好早已名草有主了也說不定。
她站起來,“我先走了。”
“回家?”助導隨口問道。
“不然呢?”她反問。
他蹙眉笑嘆著:“偶爾也約約會吧!”
她笑而未答。
“再見!弊テ鸸掳従彽刈吡顺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