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廳睜著眼睛等了一夜,茴香像尊木頭娃娃似的緊盯著大門的方向,直到陽光燦燦灑滿一室,她才放棄等待。
她盯著自己受傷的手,昨天的一切涌上心頭,既甜蜜也酸楚。
高敘若即若離、時而溫柔時而疏遠(yuǎn)的態(tài)度,總是莫名牽動她的心弦。
或許正因他的心思難以捉摸,她才會更想接近他,進(jìn)而了解他。不過,她所做的只是一再出錯、惹他生氣,他會討厭她也是理所當(dāng)然。
她想做些什么討他歡心、讓他稱贊她,也證明自己并非一無是處。
茴香提起萎靡的精神,開始認(rèn)真思索有什么事是她可以很快上手,并讓他高興的。
「該做什么好呢……」她支著下顎,左思右想。
想了好一會兒,加上她的右手燙傷包扎,根本無法得心應(yīng)手,這讓她感到非常挫敗。
可是,她真的不想獨自待在這冷清清的屋子里,只有寂寞作陪。
外面溫暖的陽光,讓她想起高敘寬大厚實的手掌,想起他漠然的怒容,還有他不經(jīng)意的體貼。
她身上有一些錢,是之前高敘托Eva交給她的,以備不時之需,現(xiàn)在正好派得上用場──
她沖回房,打開梳妝臺的小抽屜,拿出里頭的錢和備份鑰匙放進(jìn)口袋,出門前她打了通電話給Eva,詢問高敘的拍戲地點。
「我不清楚耶!不過聽說今天好像是在中環(huán)的碼頭!笶va記得剛才看過的報紙上有提到一點!冈趺?有什么事,我可以幫上忙的嗎?」她客套的問。
「沒事,謝謝妳!沟肋^謝,茴香便掛斷電話。
中環(huán)的碼頭?她根本不知道在哪里……她不禁頹喪的垮下肩頭,說服自己打消念頭。
她坐在床沿,四周靜得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她回想起和煦陽光灑在身上的那份暖意,對她成了一股極大的誘惑。
她真的不想繼續(xù)躲在角落里顧影自憐,她渴望出去透透氣、感受一點人氣,多看多聽,說不定能幫助她勾起遺落的記憶。
茴香下定決心,重新調(diào)整低落的情緒,稍作整裝后便出門。
不過,當(dāng)她出了大廈,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怔愣在原地,不知該何去何從。
警衛(wèi)認(rèn)出茴香是和知名導(dǎo)演高敘一同住在八樓的女人,這還是高先生第一次帶女人回家,他難免感到好奇。
之前,高敘幾乎沒有傳出緋聞,外界甚至謠傳他是同性戀,不過現(xiàn)在顯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警衛(wèi)對自己比媒體率先獲知八卦消息而感到興奮,忍不住趨前找她攀談。「小姐,妳跟高先生……是什么關(guān)系?」他壓低音量,神秘兮兮地問。
躊躇不決的茴香被突然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戒慎恐懼的退了好幾步,與警衛(wèi)保持距離。
看她一副防備的模樣,好像把他當(dāng)成壞人看待,警衛(wèi)尷尬的搔搔頭!高馈覈樀綂吜藛?」
對于全然的陌生人,茴香心中有所顧忌。
「我是這里的警衛(wèi),不是什么無聊男子,更不是壞人啦!」中年警衛(wèi)操著廣東話解釋道。
茴香困惑的望著他,聽不太懂他劈哩啪啦說了些什么。
「聽不懂?」警衛(wèi)從她的表情判斷,遂改說蹩腳的普通話。
茴香輕輕地頷首。
「我是說……」警衛(wèi)謹(jǐn)慎的轉(zhuǎn)頭看了看旁邊,確定沒有其他人,才重復(fù)道:「妳跟高先生是什么關(guān)系?同居嗎?」這次他問得更直接露骨。
什么關(guān)系?茴香皺起眉,不曉得該如何答復(fù)他的問題,僅能搖頭。
只不過因為高敘救了她,并好心暫時收留她,這樣算是什么關(guān)系呢?她突然也好想知道。
然而,警衛(wèi)將她的沉默解讀成無法奉告的曖昧,徑自了然的頷首,遂多打量了她幾眼──
嗯……長得頗漂亮,跟高高帥帥的高導(dǎo)很相配。
是不是有句成語叫什么來著……
警衛(wèi)用力壓榨所知不多的腦袋。
喔!對了,是郎才女貌!
不過話說回來,堂堂名導(dǎo)演的女人怎么會要搭大眾交通工具?即使出入沒有專人接送,應(yīng)該也要有豪華轎車代步吧?
「妳怎么不開車?比較方便嘛!」警衛(wèi)自以為是的建議。
茴香僅是報以淡然一笑,沒有說明的打算。「謝謝你。」她禮貌的道謝,聰明的回避掉他的疑問。
茴香本來想問他該到哪里搭車才能到中環(huán)碼頭,又怕對方追探她無法回答的奇怪問題,于是作罷。
她想學(xué)著自己摸索,不要什么事都想仰賴別人。
有了這樣的想法,茴香多了不少闖蕩的勇氣,跨出的步伐踏實許多,篤定地往前邁進(jìn)。
茴香原以為搭車、問路就可以抵達(dá)欲前往的目的地,然而她還是迷路了。
別說什么中環(huán)的碼頭,她連自己置身何處都不清楚。
肚子餓了,她隨便買個面包裹腹,問了行人該搭什么車、在哪站下車,但三個人的答案都不太一樣,讓著急的她更加混亂,徹底失去方向感。
從早上走到中午,又胡亂奔走到黃昏,她不覺得累,一心只想快點找到碼頭,見到高敘……
天色已黑,她站在陌生街頭,陷入深深的惶恐。
她想回家,可是──她不記得確切的地址。當(dāng)時她一心想著出門,其他細(xì)節(jié)都忘了考慮,她試著打電話回家,沒人接聽也是當(dāng)然。
接著,她又撥給Eva,不過Eva既不在公司,手機也沒開,這將她唯一的希望全部打碎。
她彷佛一只無頭蒼蠅似的,在街上胡亂打轉(zhuǎn)好久。她曾問了幾個路人,大家居然只匆匆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搖頭走開。
「怎么辦……」茴香哭喪著臉,淚花在眼中打轉(zhuǎn)。
「小姐,一個人嗎?」
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群年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圍住她,見她長得比意料中漂亮,興致更是高昂。
茴香狐疑的望著他們,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他們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讓她腦中警鈴大作。她表面上維持鎮(zhèn)定,事實上方寸大亂,壓根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無聊,我們可以陪妳玩喔!」少年們更捱近她。
茴香置若罔聞的低著頭,試圖逃離他們的包圍。
「陪我們玩嘛!」男孩們見她要離開,伸手拉住她。
「放……開……」她慌張不已,奮力想抽回手,他們卻反而將她握得更緊,幾乎要將她的手骨握碎。
少年們是當(dāng)?shù)氐男』旎,年紀(jì)輕輕就已輟學(xué),跟著黑道大哥過著打打殺殺、逞兇斗狠的日子,總之,就像香港古惑仔電影里演的那樣。
「陪我們一起去吃個飯、跳個舞,再送妳回家!箮ь^的少年把她拉進(jìn)懷里,調(diào)戲道。
「我不認(rèn)識你們,放開我──」茴香忍著手腕處傳來的劇痛,使盡全身力量掙扎著。因為過度驚慌,她的聲調(diào)不自覺提高,成功引來行人的側(cè)目。
「看什么看!小心眼睛不見!」少年惡狠狠的恫嚇旁觀者。
「放開我──」茴香死命的拳打腳踢,縱聲大叫。
少年們本來并沒有非要強迫她的意思,但是她的反抗,讓抓住她的混混感到不爽又沒面子,才會想強制將她帶走。
「救命哪!」茴香忍不住害怕的大聲求救。
然而,大家都只是報以同情或好奇的眼光后便冷漠走開,沒人敢插手管事。
在地人都知道,遇上類似事件最好離遠(yuǎn)一點,免得倒楣遭殃,忙沒幫上反而還惹得一身是傷,絕對劃不來。
慌亂中,茴香瞥見周遭的人們漠不關(guān)心的表情,她突然領(lǐng)悟到不是每個人都會像高敘一樣,在她在最危難時伸手拉她一把。
她本來認(rèn)為高敘冷淡,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是自己錯怪他了。
比起路上行人們的無視,高敘對她所付出的,已超出對她這么一個陌生人所該做的。
思及此,茴香想見高敘的欲望益發(fā)強烈。
就是那份深切的渴望,激發(fā)了她的腎上腺素,一股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竟讓她成功的掙脫對方有力的箝制,不斷地、竭盡所能地逃。
混混們沒料到會被她跑掉,一時間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快點給我追!」帶頭的少年氣急敗壞的吆喝。
少年們這才連忙奔向前,追逐那抹纖麗的身影。
茴香東拐西彎,縱使已上氣不接下氣,仍不敢停下腳步,深怕再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少年們捉住。
不曉得到底跑了多久、多遠(yuǎn),她再也沒有多余的力氣移動半步,終于在一條不知名的暗巷一角,疲累得不支倒地。
坐臥在暗處,她像溺水者,張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息,貪求著空氣。
她雖然很怕那些人會找到她,但她真的已經(jīng)跑不動了……
高敘……她在心中反復(fù)默念著這兩個字,心揪得好緊、好痛。
她好想見他,真的好想……可是,又怕再也沒機會。
他已成了她全部的記憶,她的腦海中,只有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以及他所為她做的一切。
茴香摀著泛疼的胸口,不甘心和高敘的緣分因她的無知而畫下句點。
無論如何,她都想見到他,想跟他說聲謝謝。謝謝他救了她、供她吃住,并破費讓她買換洗衣物。當(dāng)她粗心犯錯、受傷時,他非但沒有責(zé)備她,還關(guān)心她、替她上藥……每件事她都點滴在心。
尤其在她脆弱無依的當(dāng)下,更凸顯出他的好。
她倚著墻休息了好一陣子,直到一只老鼠爬過她的手臂,把全身疲軟的她嚇得清醒了些。
「我要撐下去……」茴香喃喃自語,試著給自己站起來的力量。
她扶著剝落的灰泥墻,撐起身子,花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時間才走出小巷,看到許多熱鬧的攤販,她才終于稍微松了一口氣。
盯著冒白煙的熱食,茴香真的餓了,她摸摸口袋里的錢,應(yīng)該足夠她吃一頓。
她挑了一家賣港式蒸點的店家坐下,叫了一籠剛出爐的蒸餃──她不會忘記,那是高敘第一次帶回來給她吃的宵夜。
老板是個中年婦女,同樣說著她聽不太懂的語言,但是臉上親切的笑容感染了她,驅(qū)散了不少恐懼及寂寞。
吃完后,茴香開口向老板娘詢問前往中環(huán)碼頭的方法。
由于香港推行普通話,所以老板娘多少聽得懂她的意思,先是用廣東話劈哩啪啦說了一堆,接著見她一臉困惑,才猜想她大概是臺灣或內(nèi)地來的游客,不熟廣東話。
于是老板娘找來會說點普通話的隔壁攤販,讓年輕老板從頭跟她說明。
「記住了嗎?」老板娘用很不標(biāo)準(zhǔn)的國語問道。
茴香尷尬的笑了笑!赣悬c復(fù)雜……」對方說的那些地名,她聽都沒聽過,更遑論要找到了。
現(xiàn)在的她就像個懵懂的小孩,什么都不知道。
「我畫個地圖給妳吧!」年輕老板很熱心的跑回去拿紙筆,畫了約略的路線圖給她。
「不過,現(xiàn)在這個時間,恐怕也沒車子到碼頭了!估习迥镎f。
「還有taxi。 鼓贻p老板直覺反應(yīng)道。
「她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孩子,這么晚搭taxi很危險的!」老板娘有個女兒,自然會注意到這種事。
「噢,也對。」年輕小哥搔搔頭。
「沒關(guān)系,謝謝你們。」茴香心懷感激。
看著她略嫌消瘦的身形,老板娘朝著她的背影建議道:「妳怎么不先回家?明天一早再出門比較安全。」
茴香愣了下,垂下眼、無比落寞!膏拧灰o,我急著去那里。」再度致謝后,她還是離開了。
他們的熱情幫助,讓她對人性不再像之前那般絕望。
這世上還是有很多好人的……
她遵照簡陋地圖上的指示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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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晚喝了不少酒,加上臨時答應(yīng)一場派對邀約玩晚了,高敘便在好友藍(lán)祖硯家借住一晚。好友家離片場近,來回可以省掉不少時間。
幾幕戲從一早拍到晚上,趁著休息的空檔,高敘點了根煙,在角落獨自吞云吐霧,思考接下來的場景,并努力想激發(fā)不同的創(chuàng)意。
「高導(dǎo),有美女找你。 骨皝硗▓蟮母睂(dǎo)語帶揶揄。
美女?高敘第一個想到的,是他一直掛心的女人……但他旋即打消念頭!肝荫R上過去。」他又吸了一口煙,才捻熄煙頭,前去見客。
「高導(dǎo),打擾你了嗎?」結(jié)果美女指的是Eva。
他搖頭!刚椅矣惺拢俊挂姷剿,他確實頗意外。
「沒有,只是工作剛結(jié)束,順路經(jīng)過所以帶宵夜來探班!笶va笑容明媚的說明。
「謝謝!垢邤⒄Z氣淡然。
「對了,那個……」Eva突然頓住。因為她不知道對方的名字,而對方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哪個?」他不甚熱衷的問。
「那個……」她思忖著恰當(dāng)?shù)姆Q呼。「那個失憶小姐呢?她來找過你了嗎?」
高敘當(dāng)然明白她指的人是誰。「她為什么要來找我?」他反問。
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不清楚!杆蜻^電話給我,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拍戲,所以我以為她打算來找你!笶va把原由告訴他。
聞言,高敘不禁皺了皺眉,但很快的撫平!笡]有!
Eva應(yīng)了聲!改俏也淮驍_你了,bye bye!
待她走后,高敘想了一會,然后拿起電話撥回家。電話響了約莫十聲,沒人接聽后轉(zhuǎn)進(jìn)電話答錄機。
「喂!女人,我是高敘,如果在家馬上接電話!顾麑υ捦渤谅暶,換來的是一片悄然。
他捺著性子又說了一遍,還是相同結(jié)果。
睡了嗎?他如此臆測,收起手機,再度投入工作。
之后,他們又拍了幾場戲,在半夜十二點半結(jié)束當(dāng)天的進(jìn)度。
「收工了!」副導(dǎo)說道。「大家辛苦了,明早見!垢睂(dǎo)對演員們鞠躬哈腰。
送走大牌巨星,副導(dǎo)吁了一口氣。「高導(dǎo),大伙要去喝幾杯,有沒有興趣?」
高敘不假思索的婉拒。
一來,他昨晚已經(jīng)喝了太多,二來,他對那個住在家里的女人沒接電話一事有些介意,想回家一探究竟。
告別工作人員,他駕車離開。一個轉(zhuǎn)彎,一道有些踉蹌的纖細(xì)身影與他的車子交錯而過。
由于車速不慢,高敘只隱約瞄見對方的身材,并沒有看真切她的長相,而他也沒放在心上,只想快點回家。
回家一進(jìn)玄關(guān),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高敘不由得皺起眉。
他打開燈,目光不由自主落向客廳的沙發(fā),以為會看見縮得像只貓似的女人,但并未如他預(yù)期。
他說不上來一涌而上的沉悶感,代表著什么意思。
收回視線,高敘來到客房外,敲了敲門!肝!女人,妳在嗎?」他不知道名字只能這么喚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在門外等了將近一分鐘,遲遲得不到回應(yīng),索性直接開門,房內(nèi)仍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高敘打開電燈,燈光照明后,他發(fā)現(xiàn)床鋪很整齊,環(huán)顧房內(nèi)一圈,也不見半個人影。
難道在洗澡?他下意識往房里附設(shè)的衛(wèi)浴間走去,敲了敲門扉!冈诘脑捑突卮鹞摇!
沒人,當(dāng)然也就不會有人應(yīng)和。
他退出客房,從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在客廳的沙發(fā)坐下。
那女人真的出門去找他?或者,她突然恢復(fù)記憶,想起了一切,所以離開了?高敘攏起好看的劍眉,心里有些煩躁。
若是后者,她的不告而別縱使很沒禮貌也很無情,但對彼此未嘗不是件好事。若是前者……那她去了哪里?為什么要找他?
現(xiàn)在是半夜一點,香港的治安并不算太好,沒被公開的驚人案件多不勝數(shù),而她的外表足以讓人犯罪,這么晚還在外頭游蕩并不安全。
高敘沒察覺自己因思考這些問題導(dǎo)致眉心打了結(jié)。
他是不是應(yīng)該出去找她?倘若她是為了找他而出去的話。
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她走了也好,自己就省了麻煩。
她的死活本來就與他無關(guān),他著實沒必要再重蹈覆轍,把自動離開的麻煩又找回來。
思緒反復(fù)了好一陣子,高敘最后決定置之不理。喝完啤酒、洗過澡后,他難得早早上床睡覺。
內(nèi)心的猶豫,在他入睡后也隨之涓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