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都是從離家出走開始的。
不過,鐘離魅兒拒絕承認她是離家出走,因為……她離開的并不是她的……家?
忽地感到一陣心虛,在鐘離魅兒想否定她的家是家的時候。
那么樣疼愛她,甚至在出門遠游前還慎而重之將她托付給哥哥照顧的爹娘,還有待她如珠如玉、惜之若命的哥哥,真要否定這個家,那她真該天打雷劈了。
但話又說回來,就現實面而言,他們確實不是她的親生父母與兄長。這件事,其實早在四年前她十二歲的時候便意外得知,只是那時年幼,總是哥哥說什么就是什么,哥哥說她是上天賜給他的寶貝,她也就傻傻的信了。
是啊,傻。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真是傻瓜透頂。
怎么會因為三、兩句話就真信了哥哥的說法,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是上天送給哥哥的寶貝,只想著要乖乖做個好寶貝,卻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棄嬰,而且應該要仔細探究一下自己的身世。
要不是別院里的嬤嬤們多嘴,她還真不曉得,原來在其他人眼中,她得到的寵愛壓根兒不該屬于她,能冠上“鐘離”這個姓,實屬踩到狗屎、貓屎兼牛屎、豬屎給蒙上的好運。而她就算再怎么狐假虎威,本質上還是個麻雀,不可能成為鳳凰。
感覺很不服氣,但偏偏又不能反駁什么,更讓鐘離魅兒感到郁悶。
自從織造為本的東方、冶礦起家的西門、產糧富足的南宮和掌握交通動脈的北辰四大家族興起、雄踞一方之后,天下勢力從此一分為四。
而要說到唯一不受四大家族控制,甚至能讓四大家族釋出最大善意與之結交的,也就只有受人美喻為“藥王”、深居藥谷的“鐘離”一族,能與之抗衡。
這個“鐘離”,正是鐘離魅兒的家族。
雖然不想承認,但還真像那兩個老婆子講的,她若不是運氣好被哥哥撿回家,深得爹娘跟哥哥疼愛,得了“鐘離”這個姓,今時今日的她別說是過著不同于尋常人家的錦衣玉食生活,壓根兒就一無所有,比小丫鬟還不如。
甚至,也許早不知道死在哪個山溝巖縫中,或曝尸荒野喂狼吃了,又哪來今日的鐘離家小姐呢?
他人的閑言閑語說得雖難聽,卻足以驚醒夢中人。
遲了四年,在兄長攜她前往別院散心,計劃為她歡度十六歲生辰的這時候,鐘離魅兒總算正視到她是個棄嬰的現實。
也發現到……她之于鐘離家族其實什么都不是,壓根兒不該這么堂而皇之的接受鐘離這個姓氏的好處,更不應該恩將仇報,耽誤哥哥的終身大事。
終身大事……要不是聽別人說起,她還真沒想到,原來哥哥太過照顧她,會害得哥哥沒空關注自身的婚姻大事,沒心思注意伊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想起別院里那位容貌一絕、氣質出眾的嬌客,鐘離魅兒心里頭有些悶悶的。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妨礙……
總之,她離開了。
稱不上負氣,跟黯然神傷之類的情緒也不相干,除了不想妨礙兄長的幸福,她更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茫然。
如果鐘離家不是她的家,那她真正的家到底在哪里?
因為想知道自己真正的歸處,想知道關于麻雀的她所該知曉的一切,所以她踏上了尋根之路。
只是直到離開鐘離家之后,她才發現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她該去哪里?
這問題,教鐘離魅兒更加茫然了。
要避開眾人耳目離開鐘離氏的勢力范圍并不困難,真正困難的是離開之后,她到底該何去何從?
過去,日常生活大小事都是在她有需求之前,哥哥已先一步為她張羅好,她從沒有為自己作過一次決定。現在,對于何去何從,該從何下手追查身世的問題,她感到好煩惱。
“別動!這是搶劫!”
突來的嬌叱喚回鐘離魅兒飛到九重天外的神智。
從樹上一躍而下的布衣少年面若白玉、清逸俊俏,一雙有神的明亮大眼閃著淘氣的神采,嘻嘻笑道:“你呀,在這里發呆這么久,與其等著山賊出現來搶你,不如我先搶算了!
“錯!”帶著稚氣的清靈小臉,鐘離魅兒一臉正色回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你應該這么說,這才是山賊的臺詞!
“原來是這樣啊。”少年點點頭,一派受教模樣,決定重來一次!昂!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鐘離魅兒還是搖搖頭!皼]有開山刀,失。]有斧頭,失敗!沒有大胡子,更是失敗中的失敗!”
少年不依了,嘟起粉艷艷的櫻色唇瓣,抱怨道:“魅兒你蒙我的吧?哪有人規定山賊一定要長那樣?”
“但書上寫的山賊多半是那模樣的呀!焙⒆託鉂庵氐陌變粜∧樕嫌行├Щ,不答反問:“要不你說說,山賊應該長怎樣?”
親切的口吻,說明兩人并非初次見面,其實早已相識。
少年其實為一女扮男裝的少女,名為南宮潤,是南方大家族南宮世家極不受重視的庶出么女。三年前因不明意外身中奇毒,為了家族顏面,南宮世家不能置之不理,因而將人送進鐘離家族的藥谷搶救。
命懸一線的小命最終還是給救了回來,但可惜已傷及心肺,需要長期調養,因此這些年她一直住在鐘離藥谷中。
由于年歲相當,性子又和善好相處,三年過去,善良單純的鐘離魅兒很難不和她成為氣味相投的好朋友。
因為這一點,名為散心游玩,實則為了替鐘離魅兒慶生的別院之行,唯一的手帕交自然也受邀同行。
同理,當鐘離魅兒決定離家出走之際,身為唯一手帕交的南宮潤自然不會獨自留下來,理所當然打著闖蕩江湖的名義也跟了出來。
只是為了不引起注意,兩人只能分頭行事。幸好一切順利,兩人順利抵達事前約定好的會合地點。
“算了,誰管山賊是什么德行,我們現在要往哪兒去?”受過重傷而顯得更加嬌小纖細的南宮潤興致勃勃問道,她簡直迫不及待。
“潤潤想去哪兒?”
“我?”南宮潤愣了愣,直覺問:“不是要先追查出你的身世嗎?怎么問我?”
“但我不知道要往哪兒找啊!鼻屐`水嫩的嬌顏上滿是苦惱,鐘離魅兒多高興這會兒有個商量的對象。
不料,皺成包子的臉蛋多了一張。
“一點線索都沒有嗎?”南宮潤努力回想她經常看的那些鄉野傳奇。“像是什么玉佩啊、鎖片啊,或是襁褓的布包之類的?我看書上寫的,那種跟父母失散的孩子,最后都是靠這些東西相認的!
鐘離魅兒想了好一會兒,最終搖搖頭!拔覜]聽哥哥說過。”
“那……!還有胎記!”努力想著主意的南宮潤沒察覺她的失落,盯著一身丫鬟裝扮下的纖細身子,一臉興奮地再道:“有些特殊的胎記啊、痣啊,長在平常沒人看見的地方,那也是相認的重要證據!
“沒那種東西!辩婋x魅兒又搖了搖頭。
“你確定?”南宮潤狐疑的目光看向那線條有如小蜜桃似的俏臀。
“我確定。”鐘離魅兒肯定!拔矣浀梦液苄『苄、差不多兩歲的時候,哥哥最愛把我當小豬一樣咬著玩。娘念過他,說我的肌膚白玉無瑕,要他別咬傷我留下疤痕。”
南宮潤皺了皺鼻子。
鐘離魅兒之于鐘離氏族,除了是最受寵的女兒之外,其驚人的記憶能力也是讓鐘離一族視之為寶的天賦異能,所以南宮潤一點也不懷疑好友記得兩歲時的事。
讓她感到古怪的,是她哥哥將她當豬仔咬的行為。
雖然留在谷中療毒養身的這幾年,她深深能夠體會這對兄妹異樣友愛的程度,特別是傳說中如玉一般的謙謙公子是怎么寵愛這唯一的妹妹,甚至讓她眼紅得想擁有一位這樣的兄長。
只是羨慕歸羨慕,把妹妹像豬仔一樣咬的疼愛方式,她還是無法理解。不過,這時可不是理解謙謙公子平日怎么疼愛妹妹的時候。
“那現在該怎么辦?”南宮潤跟著面露苦惱。
鐘離魅兒好無辜地看著她。
在父母、兄長長達十六年的溺愛與保護下,鐘離魅兒很完整的保有孩子般的天真與單純,加上原就一張孩子氣的娃娃臉,每當她用稚子一般澄澈干凈的圓圓大眼睛看人的時候,總讓人有種看見小動物的感覺。
對著那小鹿一樣無辜的表情,即使是已經很熟識的南宮潤也覺沒轍,只能搔搔頭胡亂出主意!安蝗弧瓉G石頭決定?”
單純稚氣的小臉一亮,用力點點頭。
“說好了,不管往哪邊走,到了城里,我們得先換一身衣服!蹦蠈m潤一邊挑了個石頭,一邊碎念!俺鲩T在外,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個氣勢,我們這身小廝跟丫鬟的打扮實在太不稱頭了。”
“好。”鐘離魅兒乖乖點頭。
“你丟還是我丟?”看著面前的三條路,南宮潤問。
“唔……”偏頭,鐘離魅兒猶豫著。
“你來好了!蹦蠈m潤將石頭交到她手上,以老成的口吻分析道:“怎么說都是以追查你的身世線索為主啊,闖蕩江湖的事,順便就行了,晃兩下,不虛此生就好!
鐘離魅兒一接過石頭,毫不遲疑地將手中的石頭往身后的三岔路一拋。
小石子以漂亮的弧線往中間飛去,但落地前忽地以極其詭異的方式往右邊落去,只可惜沒人發現這異樣,因為當事者一個背對著石頭,一個還反應不過來。
“你就這樣丟了嗎?”南宮潤看著她,一臉愣愣。
“不然呢?”鐘離魅兒困惑的看回去。
“好歹……好歹你也猶豫一下嘛……”搔了搔臉,南宮潤總覺得很沒氣氛。“算了,丟就丟了,那我們就往……那邊去!”
順著小石頭的位置指去,確定方向之后讓人生出一股雄心壯志來。
相視一笑,兩名逃家少女開開心心上了路。
出發,流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