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瘋了嗎?”
得知德芬打算在金穗花城住下來,幫助農(nóng)民們解決糧荒的問題,春天深深覺得主子的腦子恐怕是壞了。
“您是公主,是金枝玉葉之身,別說指導(dǎo)百姓農(nóng)事了,就連五谷雜糧哪樣是哪樣,您都分不清!怎么解律糧荒?而且話說回來,這里產(chǎn)不產(chǎn)糧,干我們啥事?您說是來這里見恩人的,既然見到了,怎么又不向他坦承自己的身份呢?”
“能坦承嗎?”德芬苦笑!澳悴皇且舱f過,黑玄若是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說不定反而會把我送交王后。他那人……跟我想的不太一樣,在未弄清底細前,我不想曝光身份。”
“這倒說的是,我們是得謹慎點。”春天很同意!八墒菤⒏妇湍、違逆人倫的好惡之徒,不可不防。”
“那件事只是民間傳言,未必是真的!钡路胰滩蛔樗q解。
“您不會還想替那壞蛋說話吧?”春天憂心忡忡!澳汕f別被他的花言巧語給騙了!”“你放心吧,他沒對我花言巧語!敝挥欣溲岳湔Z。德芬自嘲地尋思。
“不過殿下,難道你真的打算在這里住下來嗎?”
“是。我已經(jīng)跟他達成協(xié)議,他任命我為“開農(nóng)師”,給我一年時間指導(dǎo)農(nóng)事,若是一年之后,一事無成,那就……”
“那就如何?”
不但那些作亂的農(nóng)民難逃刑責,也會治她藐視領(lǐng)主之罪。德芬在心里附注。這話她不敢跟最愛大驚小怪的侍女說,免得春天承受不住。
但光是如此,春天己幾近崩潰。“說到底,殿下為何要沒事找事,接下什么開農(nóng)師的職務(wù)?您可是堂堂護國天女,何必如此自降身份呢?而且您對農(nóng)事又一竅不通!”
“不是全然不懂的!钡路野矒岬嘏呐拇禾斓氖!拔沂怯袀涠鴣!
“有備而來?”春天詫異。
德芬微微一笑,水眸幽幽漫籠深思的迷霧!爱斈晡以S過他一個愿望,這六年來,我一直思索著該怎么還他。”
“當這勞什子開農(nóng)師,就是您還他恩情的方法嗎?”
“算是吧。”
“可是該如何做?”
“那位姑娘辦不到吧?”
得知黑玄任命一個姑娘家擔任開農(nóng)師,州牧徐良好生驚愕,實在不明白這位喜怒無常的年輕領(lǐng)主葫蘆里賣什么藥。
對于徐良的疑問,黑玄并無解答的意思,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酒杯!胺愿滥愕氖拢嫁k好了嗎?”
“是,已經(jīng)當著城主跟眾百姓的面授予于芬姑娘官職了,也把那些暴動的農(nóng)民都給放了,免了他們今年的稅賦,命他們一切聽從開農(nóng)師的指示,將功贖罪!
“那丫頭呢?”
“本想在城里賜下一間官舍供她居住的,可她說既然要指導(dǎo)農(nóng)事,就該跟農(nóng)民們住在一起,所以就在城郊整理了一間舊農(nóng)舍給她!
“她要住農(nóng)舍?”對這個決定,黑玄頗感意外。
“是,她是這么說的!
黑玄嘲諷地牽唇!白〉昧藛?”
“老實說我也很懷疑。”徐良有同感!澳俏还媚镆豢淳椭莵碜酝醵几患业那Ы鹦〗,十指不沾陽春水,要她住簡陋的農(nóng)舍,頂著烈日下田,怎么想都覺得不可能!
“但這開農(nóng)師的職位,可是她主動爭取的!焙谛痪。
“是她自己說要的嗎?”徐良更驚訝了!耙粋姑娘家,怎么會……”
“有趣吧?”
有趣?
“她是相信真心與義理之人,我倒想看看,當她發(fā)現(xiàn)真心是狗屁,義理不值一個錢時,臉上會是何種表情!
所以領(lǐng)主大人是在捉弄那位姑娘嗎?
徐良錯愕,雙眸睜得大大的,不可思議地瞧著黑玄。是他看錯了嗎?還是這位平素陰陽怪氣的領(lǐng)主眼里果真閃爍著笑意?
冷酷無情的閻羅-——笑了?
他不敢相信,一定是最近忙于政事太勞累,眼花看錯了。徐良搖搖頭,悄悄揉了揉眼。
“你退下吧,徐州牧!焙谛轮鹂土。
徐良凜神,忙忙停下揉眼的動作!笆牵笕。”
恭謹?shù)匦卸Y過后,他轉(zhuǎn)身離去,正巧與嚴冬錯身而過,聽見黑玄吩咐嚴冬。
“派兩個可靠的人暗中跟著那丫頭,隨時向我報告她的一舉一動!
徐良聽了,愣了愣。
這意思算是監(jiān)視她,還是保護她?
他不解,但無論哪一種,他明白那位行事奇特的姑娘己引起了這個冷血領(lǐng)主的興趣。
日正當中,烈陽灼灼。
春天戴著一頂斗笠,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熱得汗流浹背,想寬了衣衫,一方面顧忌有違禮儀,另一方面又怕烈日曬傷了白嫩的肌膚。
雖說她只是個身份低賤的侍女,但也是個女人家!怎好像尋常農(nóng)婦那樣曬得烏漆抹黑?
但只有她一個人曬還不打緊,教她驚恐的,是她服侍的這位嬌滴滴的主子比她曬得還厲害、還堅決,她又心疼又擔憂,只能佩服得五體投地。
“公——不,小姐,行了吧?我們可以回去休息了吧?”
“再等等,我還得再研究研究這里的土壤。”
什么?還要再研究?春天快暈倒。她們主仆倆天剛蒙蒙亮就出門,在當?shù)貛酌限r(nóng)的帶領(lǐng)下巡遞城郊農(nóng)地,每到一處,德芬便會細細察看土壤水質(zhì),甚至跟那些老頭子討論起農(nóng)具的優(yōu)劣之處,什么推鐮、縷鋤,聽得她糊里糊涂。
春天真是甘拜下風了,原本以為這位嬌生慣養(yǎng)的公主肯定五谷不分,對農(nóng)事一竅不通,不料她還真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就連那些原本對她帶著深切懷疑的老農(nóng)也改換一副臉色;略帶幾分敬意。
“你們聽說過‘區(qū)田法’嗎?”德芬檢查過土壤,揚聲問老農(nóng)。
“什么區(qū)田法?”
“深翻作區(qū)德中施肥、等距點播、及時灌溉,很耗費人力,但在缺乏鐵犁牛耕的時候,不失為一個暫時救濟的良方”。
什么跟什么?老農(nóng)們面面相覷,縱然他們個個從事耕種數(shù)十年,也沒聽過這個方法。
“我們就姑且試試這個方法吧!”德芬低語,深思地注視面前一片干裂的田地!斑有,這里的土壤太貧痔了,不只得加強施肥,怕還得想辦法造‘砂田’,在耕后施肥,分層鋪上砂石,如此既可保溫、保水,還能壓鹽、只是這也需要大量勞力配合……”她頓了頓,望向老農(nóng)們!澳銈兣聞趧映钥鄦?”
“怎么會怕?”老農(nóng)們苦笑、“有什么勞動比沒飯吃更苦?”
“說得是!钡路椅⑿Α!澳俏覀兙鸵坏纴碓囋嚳窗。”
“多謝于姑娘!”老農(nóng)們紛紛道謝。
“小姐,行了吧?可以定了嗎?”春天在一旁催促。
德芬默然不語。
春天見主子不理會自己,臉蛋揪成苦瓜!拔艺娴牟恍辛耍@烈日當頭的,曬得我頭暈?zāi)X脹!天啦!”說來她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要來自討這種苦吃?她快哭了。
“好啦,知道了。”德芬聽出她語帶哭調(diào),不禁好笑,其實她自己也頗感頭暈?zāi)垦,“我們走吧!?br />
“她提出了‘區(qū)田法’嗎?”
聽聞嚴冬的報告,黑玄興味地挑起一邊眉峰。
“是,她不僅親身去觀察田地土壤,還將耕、耙、耪、壓、鋤等等耕種的法則畫成圖,方便那些不識字的農(nóng)民們閱讀記誦!
“畫圖嗎?”黑玄揉著下領(lǐng)沉吟,愈聽愈有興致了。“這些都是她從書上學(xué)來的吧?’“是。據(jù)李、張兩位開農(nóng)師所言,于姑娘想必是熟讀了《齊民要術(shù)》、《泛勝之書》等中原著名的農(nóng)書!
“就算熟讀了農(nóng)書,紙上談兵實乃兵家大忌。”
“是,所以兩位開農(nóng)師都不看好于姑娘能夠順利解決實際遭遇的難題。”
等她發(fā)現(xiàn)書上所李跟實際所遇完全是兩回事,那張清雅脫俗的小臉蛋該有多失望呢?黑玄不懷好意地勾勾嘴角。
嚴冬退下后,他獨自品茗,若有所思,片刻,霍然起身,走向隔壁房間。那日與德芬主仆倆有一面之緣的清秀少年正一個人靜悄悄地看書。
“藍,整天關(guān)在這屋里很無聊吧?要不要跟哥哥一塊兒出門走走?”
黑藍揚起頭,卻是不言不語,表情木然。
黑玄嘆息,也不等弟弟的反應(yīng),主動攜起他的手!白甙!”
日復(fù)一日,德芬不是在田伺觀看農(nóng)人們翻土施肥,便是在屋里繪圖謀劃,沒一天清閑。
春天在一旁看著,心疼得不得了,即便是鐵打的身子也該倦了,何況是從小在深宮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嬌公主。
可她家主子卻似吃了某種可怕的迷藥,經(jīng)常處于心神興奮的狀態(tài),往往三更半夜還不入眠,隔天又迎著晨曦出門。
“小姐,您歇歇吧!贝禾鞂嵲诳床贿^去,心急苦勸。
“我在歇了啊!钡路覌纱l頻。,從懷袖里掏出汗巾,擦了擦鬢邊滴滴汗水。
此刻,正是午后時分,主仆倆坐在一座簡陋的涼亭里暫歇,春天斟茶遞給德芬,她接過,淺吸幾口,眼波流轉(zhuǎn),望向前方起伏的山巒。
“你瞧這景致,很美吧?”
美嗎?春天瞇眼,并不覺得。
“這里的山峰跟王都望出去的不同,南方的山巒青翠,棱線猶如美人身段一般纖細柔美,這里卻是有棱有角,像武士一般陽剛硬朗。怪不得襄于州一向出產(chǎn)最強的戰(zhàn)士,就是在這般的風土,才孕育得出那樣的人才!钡路腋袊@。
是嗎?春天不以為然。她只覺得活在這里的百姓很辛苦,就是家鄉(xiāng)物產(chǎn)木豐,喂不飽人民,才不得己要出外為國打仗吧!
德芬轉(zhuǎn)回視線,落向在近處下田的一對農(nóng)夫農(nóng)婦,不禁悠然心生向往!坝袝r我會想像農(nóng)家生活,在田野里長大,跟鄰家的青年唱和山歌,生兒育女,組成家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這么直到老死……”
“聽起來好無趣。 贝禾炱财沧。
“無趣嗎?可這樣的日子很簡。單、很真實,無須多做復(fù)雜思考,也不必與人相斗!
“可要跟老天爺斗。!就像這些農(nóng)家,來場牛疫、或者干旱不下雨,日子可就發(fā)愁了,連孩子都養(yǎng)不起!
“說得也是!钡路业突鼐捉溃禾炷X筋雖然單純,但有時看事情倒是極為現(xiàn)實通透,比她還強。她自嘲地笑笑!八晕乙苍撝懔,各人有各人的命運,有各自的苦澀,也有各自的甘甜!
主仆倆你來我往地對話,都未察覺這番言語早落入了后頭某個長身玉立的男子耳里,他倚著一根亭柱,背對著她她們,凜然沉思。
“走吧!钡路衣湓挘鹕,春天驀地一聲驚喊。
“是你。”
誰?德芬好奇,順著春天的目光瞧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涼亭內(nèi)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正是那日相救她們的少年。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柔聲問。
少年不答,只是盯著石桌上的茶壺。
“口渴了嗎?春天,倒一杯茶水給他吧!
“是!贝禾祛I(lǐng)命,斟了一杯茶給黑藍,黑藍接過,咕嚕咕嚕地一口喝干。
“尚未請教公子貴姓大名?”德芬禮貌地問。
黑藍卻不說話。
“該不會是啞巴吧?”春天整眉。
“或許吧。”德芬盈盈起身,對黑藍微笑!斑@位公子,要去我住的地方瞧瞧嗎?我有個新鮮玩意兒想送給你!
黑藍遲疑半晌,約莫是抵擋不了對所謂新鮮玩意兒的好奇,點了點頭。
“那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