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叛亂嗎?”
一句話,直搗黃龍,問得躲在簾后靜聽的德芬驚然顫栗,花容失色。
在廳內(nèi)與真雅相對而坐的黑玄亦是暗自心驚,他眉目不動,不著痕跡地打量這位號稱希林女武神的颯爽公主。
真雅奉王命督軍,他早得到消息,她以安康州為根據(jù)地,召見北方邊境四州州牧,他亦令探子密切注意其動向,孰料她竟會喬裝改扮,瞞過他布下的情報網(wǎng),堂而皇之地進入金穗花城,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果真如他所料,這女人,不容小覷!
‘公主說笑了!彼匦!叭羰菓岩稍诓幌肱褋y,公主又怎能如此光明正大地來訪?”
“這是威脅我嗎?”真雅領(lǐng)會他話中另一層涵義,也回他淺淺一笑!拔铱刹慌隆!
“因為您身旁這兩位左右護法嗎?”說著,黑玄目光朝站在真雅身旁的兩名年輕男子掃去,其中一個英姿勃勃的青年,他認得,當年在宮內(nèi)擔任星宿主時,曹承熙也是隸屬于白虎令下的一名星宿,兩人算是同期的袍澤,至于另一位……
黑玄眼神一凜。這人一副浪人裝扮,看似放蕩不羈,但那雙深邃的眸里隱隱蘊斂的光芒,他很熟悉。
那是野性,是不屈從于仟何人之下的放肆率真,這人怕是個橫空出世的高手,須得格外留意。
真雅注意到他的視線,知他在暗中衡量自己的左右護衛(wèi),笑得更從容!坝兴麄儍蓚,可抵干軍萬馬。”
也就是說,她自信能夠傘身而退,因而膽敢冒險入虎門。
失算了。黑玄暗暗掐握了下拳頭。
真雅直視他,眼潭清澈,語氣不疾不徐!拔以賳柲阋淮,黑玄,你想叛亂嗎?”
“在下并無此意!彼瑯硬换挪幻Φ鼗貞(yīng)。
“既然如此,為何軟禁天女?”
“公主是從何處聽來的謠言?”
“是外頭幾個農(nóng)民告訴我的。”真雅指指廳外!拔业氖植辉谙逵谥葸吔绲纳絽^(qū)找到他們,他們說你把我妹妹當成開農(nóng)師,指導(dǎo)他們農(nóng)事,果真如此嗎?”
原來是那些出逃的農(nóng)民泄漏的消息?黑玄患怒,表面卻不動聲色!安o此事!
“那么你的意思是那些農(nóng)人在說謊嘍?”
“是!
“黑領(lǐng)主介意我的人搜索貴府一遭嗎?”
“介意!
真雅訝異地揚眉,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截了當?shù)鼐芙^。
黑玄淡笑,笑意卻不及眼底!凹幢隳F為公主,即便您是奉王命前來督軍,但在下畢竟是一方領(lǐng)主,好歹也是個貴族,無緣無故,怎能侵門踏戶?這不僅僅是對在下之侮蔑,也是與襄于州百官黎民為敵!
“黑領(lǐng)主倒搬出百官跟百姓來對付我了?”
“在下不敢。”
“可德芬公主遭你軟禁于府邸,也是你們襄于州人民告訴我的,你又怎么說呢?”
“他們恐怕是看錯人了!
“是嗎?那可否請他們口中的于姑娘出來相見?”
“她不在此。”
“不在?”
“于姑娘來自王都,由于數(shù)日前與農(nóng)民有些許不快,在下已免了她的官職,賜她回鄉(xiāng)!
“意思是她已經(jīng)回天上城了?”
“是。”
在簾后聽著兩人你來我往地對話,德芬臉色益發(fā)變得蒼白,王姐步步進逼,毫不留情,黑玄的辯解卻太過牽強,勢必無法說服王姐,這該如何是好?
“黑玄,你果然還是如六年前一般肆無忌憚。”
“不敢!
“既然你堅持我妹妹不在府中,我也不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是一場誤會好了,不過……”
“不過?”
“外頭那些人膽敢在我面前胡言亂語,欺瞞之罪肯定是要懲治的,你說我該當如何發(fā)落才好?”
“但憑公主之意!
真雅把玩著手中折扇,狀若認真思索,跟著,扇柄一敲!澳蔷屯诔鏊麄兊碾p眼吧!”
什么?德芬惶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每過一刻,我便挖下一個人的眼珠,男女老幼共有六人,正好有一個半時辰,足夠你斟酌了吧?”
“在下何須斟酌什么?”
“你不斟酌,自然有人要斟酌的!闭嫜湃粲兴傅卣f道。
黑玄身子微僵,很明白這話是針對德芬說的,看來她已經(jīng)料定妹妹藏在府里,而且很了解自己妹妹的性子,才會使出這招。
她這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那丫頭該不會品時心軟,因此就范吧?
“黑領(lǐng)主應(yīng)該不介意我在你府中稍事停留吧?聽說貴府有座精雕細琢的花園,我倒想見識見識。”
“……是,公主請跟我來!
該走了吧!
起初出走襄于州,便是為了躲避宮中日趨熾熱的戰(zhàn)爭,但如今,是躲不過了,終究得面對現(xiàn)實。
該走了,該離開了廠不能再賴留于此,拖累她珍愛的男人。
匆匆躲回閨房后,德芬屏退侍女,獨坐沉思,愁腸百結(jié)。
想留,但留下來只會陷黑玄于不義,要走,卻又千般萬般舍不得,何況她很清楚,這一別,兩人恐怕永無再度相見之日。
該怎么辦?她該如何是好……
“你不能跟她回去!币坏绹绤柕穆暽づ洹
德芬顫然揚眸,迎向未經(jīng)通報便擅自闖進的黑玄,他面色陰沉,眸光灼郁,看來也曉得她的為難之處,很怕她作下離開的決定。
但她可以不走嗎?能不走嗎?
她心口一扯,盈盈起身,對他分析利害之處。“我若不離開,真雅王姐便會以謀逆之名討伐你。今日她雖是簡從來訪,但兵馬想必就駐扎在不遠之處,何況她還奉王命督軍,襄于州的兵權(quán)等于也教她收攬在手中了,若是真打起來,你沒名分沒大義,站不住腳,士兵未必肯聽從你號令。”
說得極是,她確實聰慧靈敏,著眼通透,但——
黑玄瞪她。“你既如此聰明,難道看不出來自己一旦落入真雅手里,將會是何種下場嗎?她肯定會迫使你加入她的陣營!
她一凜,黯然低眸。“我知道!
“那你以為她會如何逼你?”
“跟她挑選的人聯(lián)姻!
“你既然知曉,還——”他氣得嗓音發(fā)顫。“你以為一句天女不婚,便能擋住她的脅迫嗎?”
“恐怕是擋不住了!彼灶D,慘澹一笑!叭暨@是我的命,也只好認了!
“去他的命!”黑玄怒咆,眉宇沉郁地糾結(jié)。“你不信我能保住你---,你認為我能眼睜睜地坐視你嫁予旁人嗎?”
她怔住。
“我不放你走,誰也不能從我身邊搶走你!”他陰森地撂話!澳愣畣幔空l也不能!”
誰也不能嗎?德芬悵惘地望他。若拆散他們的是天呢?是她的身份呢?‘就因為她是天女,注定了她逃不過這場王位政爭,注定了他們難以相守……
“殿下、殿下!”春天忽地喳呼地跑進來,面容驚恐!罢娴耐诹耍≌嫜殴魉娴淖屓送诔鲆粋農(nóng)人的眼珠,血淋淋的……好、好可怕!”真的挖了?德芬聞言,腦海一陣暈眩。她的王姐果真說到做到,為了逼她現(xiàn)身,竟不惜使出此種手段。
“丫頭,你該不會是同情那些人吧?”揮手逐退春天后,黑玄捧起德芬臉蛋,強迫她直視自己!皠e忘了那些人背叛了你,他們本來就該死!”
“怎么會呢?”德芬置若罔聞,雙手緊拽腰帶,極度震驚。“王姐她……怎會做出那般殘忍之事?”活生生地挖人雙目啊!她驀地醒神,仰望黑玄!白屛易甙,玄,讓我走……”
“不成,我不讓你走!”黑玄心如刀割。為何她能輕易便決意離開?難道就沒一絲不舍嗎?那他算什么?
“但那些人會因我而殘廢……”
“就讓他們都瞎了眼吧!他們背叛了你,本來就有罪,又有何辜?”他冷然嘶吼!拔医^不把你交出去!你以為只要自已隨便跟一個人成親就沒事了嗎?若是你加入真雅那派,開陽跟王后就一定會殺了你。屈從于開陽,真雅那派也不會放過你,左右都是死路一條,你不懂嗎?”
她懂的,她從未傻到以為自己能以一樁政治聯(lián)姻換到全身而退,因為她身份太特殊了,她是天女,誰得到了她,便能夠宣稱自己得到天命,另一方要如何接受?
肯定會千方百計置她于死地。
她懂的,可是——“你說過自己許我一個愿望,我的愿望便是你,我要你,要你留在我身邊!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她聽見了。
聽見他的絕望,也聽見自己的渴望,他的嗓音與她的心音交織成網(wǎng),將她狠狠地束縛。她好痛、好痛,心在淌血,淚自眼眶無聲地逃逸。
他想留她,她也想留,偏偏不能…“對不起!彼硢〉氐驼Z。“對不起,玄,沒能實現(xiàn),你的心愿,我很抱歉!
黑玄驚然凜息,不愿相信自己的耳,不愿相信她那溫柔綿軟的櫻唇竟吐出這般絕情的字句!澳愀业狼?道歉又有何用?堂堂一國公主,竟然說話不算話!”
他指責。
她咬緊牙關(guān),強忍悲槍的硬咽!皩Σ黄,可我……真的不能拿百姓的安危當賭注!备荒苣盟男悦斮注,他可知被冠上逆賊的罪名,會是何種下場?
她是護國天女,他是一方領(lǐng)主,他們注定不可能隱居終老,過夫唱婦隨的平凡日子。
她保不住自己,可無論如何要保住他!
他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