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九年,宮中盛傳帝王染上重病,更有流言傳出,說皇上偶有神態巔狂之時,自言自語、幻聽幻覺,唯有一人知道實情——張太后。
太醫向太后回報,皇上并非染上重癥,只是積勞過度、心疾成病,若能放開心懷將能不藥而愈,還望太后多多勸解。
太后何嘗不知兒子的「心疾」為何,然,事過多年,人也走了多年,她就算后悔,除了拭淚低泣,已無他法。
她的兒啊,如今這樣,是否當年真的是她做錯了?
太后的心語無人回應,就像天子朱瞻基的心結無人能解。
「咳咳……」朱瞻基形容憔悴的坐在錦榻上。
一旁伺候的吳瑾連忙將手中捧著好一會的披風遞上,「皇上,秋日天候多變,您要多保重龍體,避免染上風寒。」
朱擔基盯著那披風好一會,笑道:「就是,瞧朕都忘了,還是吳瑾你細心,快、快替娘娘披上吧!
頓了一下,吳瑾深深嘆了一口氣,恭敬的道:「是,奴才這就替娘娘披上……」說著,一股酸澀涌上喉嚨。
主子這病,怎么越來越嚴重了……
吳瑾上前兩步,將披風輕放在另一張錦榻上。
當年,初日娘娘剛走的時候,他第一次看主子哭了,那模樣現在想來,他仍覺得不忍,之后主子行尸走肉好些日子,最后,還是為了太子才振作起來的,只因那是初日娘娘唯一留下的。
只不過振作是振作了,可明眼人都知道,主子的心,是一日日跟著初日娘娘走了。主子比以往更勤于政事,不是上朝理政、偏殿議事,就是在御書房批閱奏章,直至深夜。
若有開時,便是帶著只有他看得到的初日娘娘在宮里各處走動、聊天、休憩、賞景,就像今日在御花園擺了兩張錦榻、一張小桌,同初日娘娘喝茶納涼、聊聊近事。
至于后宮皇后那,初日娘娘走了之后,主子便再也沒去過。
「吳瑾、吳瑾?」見貼身太監恍神了,朱瞻基皺起眉喚道。
「是,奴才在。」
「金嫦玉上哪了?怎么不在小愛身邊伺候著,她想吃桂花涼糕……咳咳……咳咳……」他接過貼身太監遞來的熱茶,喝了幾口順順氣,這才又躺回錦榻。
「回皇上,她照您的吩咐去拿紫東珠了,奴才讓其他宮女去備茶點來吧!
朱瞻基一臉無奈又溫柔的看向另一張錦榻,「什么朕的吩咐,分明是這丫頭每天不看幾眼她的珠子,便吃不好、睡不下,折騰人!拐f完,他向貼身太監擺擺手。
吳瑾明白的點點頭。主子的意思是讓他去備茶點,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想跟初日娘娘說些體己話。他恭敬的退下。
「小愛,你想家了嗎?」朱瞻基瞧著遠方的天,淡淡的說。
錦榻上只有一件披風,沒有人會回應他的問題。
「還不夠嗎?我讓人去找來所有大明皇朝的紫東珠還不夠嗎?」說到這里,他的眼角紅了,但仍直勾勾的盯著一方天空。「你想家了,所以回去了是不是?」
一陣風吹來,吹得葉子沙沙作響。
忽地,朱瞻基站起身,走到另一張錦榻邊,他側坐在地上,將臉頰貼上榻上的披風,姿態卑微的說:「那……你不想我嗎?不想嗎……」
他的淚一滴滴落在披風上,滲進布料里,明黃顏色被染深了,可依舊沒有人回應他,只有風,一陣陣吹響葉子。
「看完家就回來吧,我等你等得好累……咳咳……我好累,我好想你……」他看向自己手上的幸運繩,一股腥甜涌上,他咳了兩下,深黃已沾上點點猩紅,格外觸目驚心。
但他自己見了,反倒是笑了。
「這是上天也允我跟你走的意思嗎?」那很好,他真的累了。
那夜的事,他到今日都沒有一刻忘記。
當孫仲慧終于「產子」后,他心心念念著要回暖閣去抱抱他心愛的女人,不料,迎接他的卻是一場大火。
若不是被人拉著,那個晚上,他就跟她走了。
那場火滅了的時候,他的希望跟未來也跟著滅了。
意外?不,他不相信,他直覺一定發生了什么事,絕對不只是燭火翻倒這么簡單,可是他沒有力氣追查,他也怕,萬一對付了那些害她的人,那心地善良的她又會哭、又會自責,為犯下罪孽的他,也為那些被他報復的人。
他甚至不相信那具焦黑的女尸會是她,他雖然厚葬了那具女尸,卻總覺得她沒有死,好像還活在他身邊,會跟他說話、逗他笑,甚至跟他吵嘴,有時候風一來,他就覺得她在跟他說話了,還笑得沒個正經的樣子。
放不下啊,他試過了,但他沒有辦法做到,身為帝王,他能做的事很多,唯有心中的這個人,他怎么也放不下——她還活著,就在他身邊,他努力了多年,卻也只能做到這樣,就當她還活看。
「若真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怎么不偶爾來看看我呢?」他抱著披風,看著天空,喃喃道。
吳瑾偕同金嫦玉返回的時候,就是看到這幅景象,一代帝王竟抱著披風坐在地上失神恍惚,讓人不禁鼻酸。
幸好,每回伺候皇上跟「初日娘娘」的只有他們兩人。
吳瑾將茶點往桌上一放,連忙扶起朱瞻基!富噬,娘娘要的茶點跟紫東珠都拿來了,您陪她坐著吃點心吧。」
點點頭,他站起身,又咳了兩下,才坐回自己的錦榻。
看著另一張錦榻,他笑得溫柔。「你愛吃的,吃吧吃吧……看你那高興的樣子,別給噎著了……紫東珠倒不要緊,碎了再給你找顆新的吧!顾约簺]有動手,又看著空無一人的錦榻失神。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吳瑾跟金嫦玉完全不敢打擾,直到——「奴才叩見皇上,皇后娘娘帶著太子來請安了。」一名小太監,急勿匆的來稟報。
「吳瑾——」聞言,朱瞻基斂下臉色,眼睛瞇起,十分不悅的說:「這奴才說什么胡話,皇后不就在這坐著,請什么安呢?」
「是,奴才會教訓他的,這小太監剛進宮不懂事。」吳瑾讓那小太監跪地叩頭請罪。這小太監眼生,肯定是剛進宮的,什么都還不懂——主子心里只認定初日娘娘是皇后,在主子面前是不能提到孫氏是皇后的。
「皇上,孫貴妃帶太子來了,奴才去帶太子來向您跟娘娘請安吧!挂娭髯哟饝耍瑓氰B忙拖著不明就里、幾乎嚇傻的小太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