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區(qū)分為兩大部分,一塊是供游客觀賞的特殊造景,一塊是他們專門種來采收的區(qū)域,制造香車商品的工廠也在這里。
他們沒限制游客進入這一區(qū),但少了刻意設(shè)計的單調(diào)視野總是比較不吸引人,也讓他們在工作時得以擁有足夠的清靜。
“我很不喜歡今天住進來的客人!蔽挥诠S及花田間的涼亭里,趙怡君正一邊把東西擺到桌上一邊嘟囔,幫忙好嬸管理民宿的她同時也負責(zé)送員工們的伙食。
從事農(nóng)忙的男人們體力消耗大,三點半送來點心和涼水讓他們暫歇是汪岳驥的要求,同等付出辛苦勞力的他從不苛待員工。
汪岳驥聞言挑眉。他去接人最多也不過是兩點多的事,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那位宋小姐居然已經(jīng)為自己樹敵?
“怎么說?”他故作不經(jīng)意地問。他挺好奇那只小貓是怎么惹惱怡君的。
“明明是她自己走進DIY工坊,結(jié)果不管我要介紹什么她都只會說不用,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樣。”有張圓圓臉的趙怡君回想起來還是很氣!皼]興趣進來逛什么?沒看過這么拽的客人!”
難道好嬸沒來得及通知怡君嗎?汪岳驥暗忖。若是怡君沒主動招呼,也就不會因為沒得到回應(yīng)而氣成這樣。
工廠和花田里的人紛紛進來涼亭歇息,有個阿伯聽到,幸災(zāi)樂禍地笑!昂瘢龅桨目团?活該,誰叫你平常怡北北!
趙怡君白了他一眼!霸僬f呀,我叫好嬸明天中午煮你最討厭的苦瓜湯!”未滿三十歲的她是莊園里最年輕的成員,個性也最辣。
“不說就不說!卑⒉緡,趁她轉(zhuǎn)過身時偷偷地對別人擠眉弄眼——看吧,真的很!
旁邊的人見狀紛紛偷笑,汪岳驥也跟著莞爾。
在這個村里,大夥兒的感情比親人還親,玩笑斗嘴是彼此交流情感及關(guān)懷的方式,難免偶爾會有爭執(zhí)發(fā)生,也曾有人打過架,但沒人會把事情記在心底,一旦說開了就會把不愉快全拋到腦后,勾心斗角的丑惡永遠不存在。
就是這份純樸與歸屬感,讓他即使在外面的世界繞了一圈,最后仍然選擇回到這里落地生根。
“澳客長得怎樣?”另一個人好奇地問。在花田工作的他們,也是有機會遇到客人。
澳客這兩個字越聽越刺耳,汪岳驥覺得有必要替她平反一下。
“姓宋,一個年輕小姐,短頭發(fā)、瘦瘦的。她態(tài)度沒那么差,只是不太喜歡跟陌生人說話而已,只要別理她就沒事了。”
涼亭里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射到他身上。
“你朋友?”一臉狐疑的趙怡君立刻代表發(fā)言。
“不是。”汪岳驥想翻白眼。他平常真的太不關(guān)心民宿的客人是不?他們的反應(yīng)活像他突然長出兩只角。“她搭客運過來,好嬸要我去接她,回來的這段路上我大概摸清她的個性!
“哦,這樣啊……”眾人紛紛點頭,接受了他的說詞。
“我也覺得我摸清她的個性,但我只覺得她難搞!迸说男乃季褪潜饶腥思,趙怡君盯著他的眼神更加懷疑。“這不像你哦!”
他只不過幫她講句話而已,有需要這樣過度解釋嗎?汪岳驥濃眉微擰,分不清心頭的惱怒是因為被人誤解,還是因為怡君堅持不改對她的觀感。
“我沒聽到她抱怨,也沒聽過她挑剔,所以我認為她只是不愛說話的推論應(yīng)該無可厚非!彼咽种械狞c心吃了干凈,站起的動作表示話題結(jié)束。
她甚至沒嫌過他車里沒開冷氣。憶起這一點,汪岳驥驀地覺得想笑,但怕被他們看到會造成更多不必要的解讀,他沒讓笑意顯露出來,轉(zhuǎn)身走出涼亭。
“哎喲,阿君你想太多了,阿岳對那些都市小姐沒興趣啦!”
“我哪有?你們這些老男人不懂……”
不理會身后傳來的竊竊私語,汪岳驥唇角半勾,沿著步道走到另一塊園區(qū),來到他最愛的一個角落。
這里離主屋最遠,前面是空置的出租花圃,很少有游客會過來這里,短短的山坡中段搭了個藤蔓架,架下隨意擺放幾段圓木供人落坐,這位置沒高到引人注目,保有隱密的優(yōu)點,同時又占盡地利,可將彩虹花田的全景收入眼里。
工作累了,他會走到這里抽根煙,休息一下,享受靜謐的個人空間。
他點了煙,坐下靜靜抽著,遠遠地,花田中央的一抹人影攫住他的目光。
汪岳驥沒費心瞇眼辨認,因為他很清楚這樣的距離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長相,而且他有種直覺,那個人是她——充滿神秘感的宋小姐。
她背對著他,動也不動的姿態(tài)?!他自豪揚笑。美吧?這可是他花了兩年的時間才打造出來的成果,看呆了也是應(yīng)該的。
但再過了一會兒,汪岳驥笑不出來了,濃眉蹙起。
這女人在干么?旁邊隨便找都有洋傘座位可以乘涼賞花,但她居然站在陽光下曬,就算看傻眼也沒傻那么久吧?!汪岳驥直覺就想沖過去提醒她,但才一站起,動作就猛然頓住。
距離這么遠,搞不好他走到那里時她已經(jīng)離開了,而且特地跑去講這種小事也很怪,更何況她已經(jīng)擺明不希望有過多的關(guān)照及打擾,他這么做反而是多此一舉。
種種顧慮,他只好抑下沖動,等著她自己離開。
不知道遠方有人正替她擔(dān)心,宋千容站在紅色的鳳梨鼠尾草和黃色的金盞花之間的步道,廣大的花田毫無蔭涼處,赤烈的陽光曬得人發(fā)疼,她卻不曾或動,就這么任日陽燙著肌膚。
無所謂,就算曬傷她也不在乎,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是近乎自虐地去做一些事,沒吃過像樣的一餐,沒睡沉過,甚至想用走進莊園的方式累垮自己,仿佛必須這樣痛著她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唇畔浮現(xiàn)一抹苦澀,宋千容望向眼前的繽紛。
進到花田中央,更加感受到它的寬廣和她的渺小,這片色彩像是要將她吞噬了般,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她不由得想閉眼,卻又掙扎著強逼自己睜大雙眼看。
吞了她吧!把可悲的她吞得一點也不剩吧,讓她不再是她,讓她只是她……她仰起臉,任由陽光直直地照在她的臉上。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汪岳驥一直等不到她移動,體內(nèi)的無名火也從微弱星芒竄燒成燎原大火。
再站下去她都要變成稻草人了!
“該死!”他突然爆出詛咒,右手拚命甩。他只顧著看她,都忘了手中挾著煙,才抽了一口的煙都燒完了。
氣自己這種白癡舉止,更氣她不懂得照顧自己,汪岳驥一咬牙。不管了,就算被嫌雞婆他也要去,誰叫她要干這種蠢事?不希望被打擾就別做出會讓人擔(dān)心的行為!
把煙蒂在他用來充當(dāng)煙灰缸的小陶罐里用力捻熄,汪岳驥長腿一邁,才三兩步就輕易越下山坡,正要快步奔去時,遠處的動靜讓他停下腳步——有人朝她接近,那粗壯的體形看起來很像是添財叔。
只見添財叔走到她旁邊比手畫腳不知道講了什么,她退了步,然后又退了步,那生人勿近的防備連遠在彼端的他都嗅得出來。
汪岳驥無奈地搖頭,感到好氣又好笑。添財叔的好奇心是全村出名的,剛剛休息時聽到他和怡君的形容,只會讓他更想見到話題里的主角,果然一逮到機會就靠過去了。
真是的,添財叔也不早點出現(xiàn),害他白白被煙燙了下。他輕嘖了聲,看到她轉(zhuǎn)身離開花田,原本掛著擔(dān)慮的黑眸轉(zhuǎn)為蘊滿笑意。
也罷,她這種危險行徑真的需要有人盯一下,讓這群熱心的大男人碰幾次釘子也無所謂,反正他們神經(jīng)粗得很,不會因為這樣就受傷。
伸了個懶腰,汪岳驥準備去工作,走了幾步突然停下,望向她剛剛站的地方,此時那里已空無一人,他仍定定地凝視著。
佇立那么久,她在想什么?是看得入迷國,還是心里的煩擾讓她無暇顧及身旁周圍?俊眸微瞇,專注的眼神因思索而變得迷離,汪岳驥有點后悔方才沒直接過去——他很想知道她是用什么表情看著這片風(fēng)景。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絕不可能是燦爛的笑臉。
須臾,汪岳驥又才再度邁步離開,他沒發(fā)現(xiàn),不過短短一個下午的時間,那個干瘦猶如小貓般的單薄身影已深深占據(jù)了他的思緒。
深深地。
。
宋千容住的雙人套房在二樓西側(cè),房間不大,但舒適干凈,有個小小的木制陽臺,上頭放了兩把藤椅,正好面對那片絢麗的彩虹花田。
住進來的翌日,用過早飯后她就通知好嬸把住宿的日期延長為一個禮拜。還好她說得快,因為過沒多久,她就聽到好嬸在電話里婉拒客人假日的預(yù)訂。
接下來的每一天,她都像抹游魂出沒花田,往往一站就是一、兩個鐘頭,只除了在有人試圖找她講話時她會換位置,然而不管怎么換,她的范圍都不會遠離花田,而且做的事都一樣——看著花田發(fā)呆。
她試著遺忘過去,但除了在第一天抵達這座莊園時讓她感到撼動外,她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沒感覺了,往事仍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利用美景來強迫自己放空。
可是當(dāng)黑夜掩蓋了景色,再沒有憑藉可以分散心神,依舊無法成眠的她只能毫無招架之力地任由情緒狠狠反撲,她在白天越漠視,夜晚的反噬就越痛。
她還以為換了環(huán)境她就可以過得好一點,結(jié)果卻不如預(yù)期。想到這宛如陷在泥沼中動彈不得的狀況,宋千容無聲地嘆了口氣。
此時她正環(huán)膝坐在田梗上,這是她最愛的姿勢,因為這樣她可以輕易被花海淹沒,不容易有人來煩她。
她向來不是倨全傲無禮的人,看到那一張張純樸笑臉在她冷淡簡短的推拒后尷尬離去,她總?cè)滩蛔?nèi)疚。但她身不由己,現(xiàn)在的她只想把心神封閉起來,連基本的客套虛假都沒有余力維持。
“啊——走開走開、快走開!”
小孩子特有的尖銳笑嚷由遠而近,宋千容一怔,看到一個小男孩朝她的方向直沖而來,無暇細想的她直覺起身避開,昏眩卻突然侵襲,失去平衡的她往前撲進花田里,壓壞了好幾株熏衣草。
“我也要!”以為她在玩,小男孩停下,雙腿一蹬,張成大字形飛撲——
宋千容無奈閉眼,來不及也沒有力氣阻止。這段時間她吃得少、睡不好,剛剛又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過急的移動害她血壓一時上不來,連站都站不起來。
忍著一旁小男孩樂不可支的大叫,她雙手撐地跪坐起身,試著減少壓毀的面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