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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魂使的債主 第4章(2)
作者:白翎
  從前,他幾乎是住在忘川河上。

  冥府忘川,天寒霧濃,他以彼岸花為食、以花瓣上的露水為飲,那樣的日子他過了太久,導致現在依然很難適應人間的種種。

  擁有肉身真的是一件很惱人的事,人類的身體會冷、會熱,會餓、會渴,還會疲勞、會生病,被打了會痛、被摸了會癢、被尖銳物品給刺傷了則會流血……

  難怪從前總是會有仙人告訴他,來到凡間其實是來受苦的。

  而這正是他不懂的地方,既然在人間是受苦的,為何渡過忘川河的人卻總是念念不忘、舍不下過往的點點滴滴?

  那樣的好奇心,日益增長,正因為如此,當小路在忘川河岸上問他“要不要來人間走一趟?人間的魅力,你若不走一遭是不會知曉的,正好,我缺個人手,你很適合”時,他就這樣中計了。

  想起這些,阿渡情不自禁地長嘆出聲。

  “你干么嘆氣?”墨殤皺眉,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沒事,沒什么!卑⒍蓳u搖頭,拉回話題追問:“后來呢?他說了那句話之后,你也就跟著走掉?”

  “難道你以為我真的會說‘哦,好吧,其實我就是那只狐妖’?別傻了,就算我說得出口,他也不見得會信!

  “那還不簡單?”阿渡又吃了一口面,邊咀嚼著,邊含糊道:“他要是有什么疑慮,讓他來找我,我有辦法讓他相信。”

  墨殤楞了下!澳阋萌h?”那是阿渡戴在左腕上的一只手環。

  據小路的說法,那只手環是以忘川河岸上的三生石所打造,三生石原本就能讓人憶起前世、今生、來世,而手環的作用也是如此。

  但若是用在凡人身上——代價會很高。

  阿渡只是聳聳肩,沒否認。

  “……你太狠了吧?”她露出不贊同的表情,出聲斥責,“為了那么一丁點芝麻小事,你就要人家把命給賣了?”

  是的,沒錯,代價就是小命一條。

  事實上,想要窺探前世,無論用何種手段,對人類而言,不但折損陽壽,還會損耗魂力,其中又以三生石的代價最高。

  阿渡聽了,不痛不癢,“他有妖丹不是嗎?死不了的啦。”

  “你是笨蛋嗎?妖丹只護肉身,護不了魂魄!

  “啊、是嗎?”阿渡故作驚訝,可那表情實在是很假仙,“話說回來,你的目的只是換回妖丹,又沒人要你顧他死活!

  這下子墨殤開始有點擔心了。這家伙的性格向來就屬于“不動聲色、默默執行”的那一種。

  “我是認真的,你少亂來,別去拐騙他用什么三生環,知道嗎?”

  阿渡放下筷子,一副吃飽喝足、有空作對的模樣,道:“干么?你在乎?”

  “那是良知問題,無關在不在乎!”她好想掐死這臭小子。她警告道:“總之,換不換、怎么換,這都是我的事,你不準插手!

  “哦,這樣。磕乔皫滋焓钦l拜托我假扮沐向旸司機的兒子?”

  該死,居然見縫插針。她頓時心虛,氣勢削弱,“那、那是兩碼子事。而且,你怎么能保證,當他想起來的時候還愿意把妖丹還給我?”

  阿渡沒有回答,而是起身離座、將椅子推回了桌子底下,“他從來沒向你要過,不是嗎?”

  墨殤啞口無言。

  “你看吧,是你心甘情愿給他的,你根本無法反駁這一點。”語畢,阿渡露出了微笑,擺擺手,“好啦,我還有事要去辦,改天再說,Bye!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屋內再度變得冷清。

  墨殤依舊坐在椅子上深思。

  阿渡說的沒錯,南門靖確實從來沒有開口向她要過妖丹,甚至是直接拒絕她的給予——

  “為什么不?”她不解、亦不能接受。

  他南征北討,經常一出去就是兩、三個月。每趟回來,他身上的大小新舊傷口,總教她看得又氣又心疼。

  “帶著我的妖丹,你就不必受這些皮肉之苦,也不必擔心丟了性命,為什么不要?”

  他聽了,卻笑她傻!澳珒,我只是個平凡的男人。既然平凡,生老病死,天經地義,我不需要你的妖丹!

  “可是……”她不忍,也不舍。

  “別可是了,”粗繭大掌輕輕握了握她的小手,道:“這些小傷礙不了什么事;倒是你,委屈你每天待在這兒等我回來,一等便是數月,不會悶嗎?”

  “怎么會?”墨殤努努唇,似是嬌嗔,“我都活了幾百年,區區幾個月,一眨眼就過,反倒是整天憂心你受了傷、憂心你受奸人煽弄而遭罪,你偏偏不肯收我妖丹……”

  這無疑是苦肉計,他卻不答話,只是帶著輕淺的微笑,靜靜凝視著她。

  那雙眼里,藏著好深好深的心思,她卻只能略猜一二,永遠無法得知全盤樣貌。

  南門靖把她留在身邊兩年了。

  期間,他建功無數,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大元帥,然而近幾個月來,他卻日漸愁眉不展,即使南門府里上上下下全被禁了閑言雜語,京城內人多嘴雜,她還是多少能夠探聽一些。

  據說是君王聽信于小人,見他手中握有千萬兵馬,便開始疑神疑鬼、憂心南門靖領軍叛變,于是,君王連日來凈想一些子虛烏有的罪名,意圖扣到他頭上,好能夠名正言順地剝奪他的軍權。

  為此,南門靖變得更加孤僻寡言。

  他手底下的將領們紛紛為他打抱不平,甚至慫恿南門靖起義推翻昏君,然而,南門靖并沒有那么做。

  他只是淡淡地應道:“倘若我真謀反篡位,那只會證明我連皇帝身邊的小人都不如!

  這事讓墨殤幾乎吃不下、睡不著。人人都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或許可以相信他在戰場上的勇猛果敢,卻無法不擔憂那些個奸臣作亂。

  她知道南門靖是什么性子,愚忠,耿直,他絕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君王。

  她左思右想、徹夜難眠,于是那一夜,墨殤下了個決定,趁他熟睡之時,偷偷爬到了他身上。

  南門靖立刻轉醒,看著趴在身上的傾城佳麗,先是吃驚,而后露出了寵溺的淺笑。

  “墨兒,你這是在干什么?”

  “將軍認為呢?”她揚起了一抹嫵媚的嬌笑,俯首以吻牢封他的唇。

  他始終以為,那只是男女之間情投意合的纏綿細吻,殊不知她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悄悄把妖丹給了他。

  早上七點二十分,沐向旸準時下樓,乘上了座車,并立刻認出了駕駛座上的年輕人。

  “……又是你?”那個叫作什么靈什么杜的年輕小伙子。

  “是的,又是我,”阿渡回頭,沖著對方微笑,“沐先生今天的行程是去立法院嗎?”

  他的態度大方自然,好像他才是這個職位上的正式員工。

  “老陳呢?”他現在開始擔心老司機的生命安全了,“你該不會是把他綁到山上去,關在小木屋里吧?”

  “嗯?”阿渡眨眨眼,“我昨天就說過了呀,老陳胸悶心痛,掛病號了,現在還住在醫院里呢,你忘了嗎?”

  “那不是你掰出來唬我的?”

  “沒這回事!卑⒍尚α诵,別過頭去,發動引擎,“老陳病倒是事實,我只是藉了這個機會而已!

  聽了,沐向旸點點頭,不再言語,待車子開上路之后,他低下頭,開始翻閱著自己的行事歷,從容自若。

  “今天也是莫桑要你來的?”

  “不是!彼麖暮笠曠R里看了對方一眼,“還有,她其實不叫莫桑,而是叫墨殤!

  沐向旸實在是聽不出來有什么差異!澳闶侵笇懛ú煌俊

  “是的。她的名字是水墨的墨,國殤的殤。”

  國殤?

  沐向旸皺眉,誰會用這種字眼去介紹別人的名字?

  “嗯……很特別的名字,”他點點頭,也只能發表這樣的看法。然后,他抬起頭來,對上了后視鏡里那雙銳利的眼,“這真的是本名?”

  “半分不假!

  “那你呢?你的本名是什么?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靈犀?”

  聞言,阿渡大笑出聲,忍不住回頭睞了他一眼。

  “心有靈犀?這我還真的沒想過!彼謩e過頭去,目視前方路況,“聽起來好像不錯,有一種靈性很強的感覺,你也這樣認為嗎?”

  “別鬧了!便逑驎D送去一個白眼。

  “好啦好啦,我不鬧了。是孤伶伶的伶,熙來攘往的熙,伶熙,不過其實大多人都喊我的外號阿渡,超渡的渡!

  他真是服了這個年輕人,又是孤伶伶的、又是熙來攘往、又是超渡。他用來介紹人名的詞句,似乎都帶有一絲弦外之音。

  “伶熙、阿渡,”他復誦了一遍,而后道:“我記住了,F在,你不如坦白告訴我,今天來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他直接切入了話題的核心,其氣氛轉變有如夏季時的山區——這端,尚是萬里無云,下一個彎道過后卻是傾盆大雨。

  阿渡一笑,暗忖這男人果然不是蓋的,還是一樣擅長奪回主控權,而且不論哪一世都是如此,怪不得墨殤拿他沒轍。

  “沐先生既然這么直接,那我也不好繼續拐彎!

  沐向旸等著接招,“正好,我就在等你這句話!

  “我聽墨殤說,你開出來的交換條件是找回妖丹的主人?”他從后視鏡里看去,不放過對方臉上的任何表情變化。

  可惜,沐向旸的臉上毫無波瀾,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沒回答,突兀地,沐向旸岔了話題,“你和她,是同一種人嗎?”

  “嗯?什么意思?”

  “就是——”他一時辭窮,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跟一般常人比較起來……不太一樣的意思!

  “哦,我懂了。算是。”

  很明顯地,沐向旸轉移了話題,阿渡卻不急著拉回話鋒。反正嘛,擺渡人的工作不就是這樣?船上的乘客永遠都是老大,他們想聊什么、想說什么,他不會干擾,亦不會打岔。

  “所以你也知道狐妖與妖丹的事?”

  “大概知道一些!

  “知道多少?”

  阿渡眉一挑,思忖了幾秒,才道:“不多也不少,就差不多跟你了解自己的鞋柜里有幾雙皮鞋那樣。”

  這什么比喻?算了,不重要。

  “你認識那狐妖嗎?”這才是他想知道的。

  “認識,也不認識。”這是實話,墨殤還是狐妖時,兩人的確不相識,他不算騙對方。

  沐向旸聽了,眉一挑、瞇起眼,心想這小伙子真會避重就輕,來找他的目的可以聊,其他的全都打太極,真應該勸他去從政才對。

  “到底認不認識?”

  “沐先生,在問我這句話之前,你必須里,不只是單純的一個人,有一個概念!卑⒍梢允持盖昧饲米约旱奶栄ǎ耙粋人在我的腦子而是好幾個人的重迭。”他是擺渡人,可以認識到一個人的好幾世。

  聽了這句,沐向旸已經開始頭痛了!啊惝斘覜]問吧。”

  他倆不再交談,卻各懷心思,直到車子開進了立法院前的臨停車道,沐向旸闔上了厚厚的行事歷,準備要下車的時候——

  “等等!卑⒍山凶×怂。

  “還有事?”沐向旸的右腳都已經跨出了車外。

  “不是還沒聊到我來的目的嗎?”只見阿渡在身上東摸西找了好一會兒,最后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遞向他,“這給你,也許會有點幫助!

  他接過手,只見紙上是詭異的符文!斑@什么?”

  “召狐符。”

  “?”沐向旸楞住,“什么符?”

  “召狐妖用的!

  “有這種東西?!”此時只有震驚可以形容他的心情。

  “有是有,但我自己沒用過!

  “……”聽起來好像不怎么可靠,不過,既然要他用這種東西來召狐的話,這是否代表著——“你的意思是,她那世死了之后,這世還是狐妖?”

  阿渡沒答話,只是聳聳肩。

  最后,沐向旸簡單問了召狐的方法便下了車,看著阿渡把車子開走,他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轉身,抬頭望著熟悉的立院大門。

  真是不可思議,只是隔了短短兩天、僅是相隔一扇車門,竟讓他有種“從月亮上回到地球”的不真實感。

  他不自覺地抬起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心窩處。昨日,那冷硬的刀鋒刺進胸膛里的感覺依然清晰鮮明……

  真糟糕,他已經快要無法分辨真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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