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高懸,雖然空氣中帶著隱隱寒意,但懸在半空的彎月兒卻異常清明,讓人忍不住抬眼一瞧再瞧。
瞧著瞧著,那月兒似是化成一張唇,薄薄透著一絲冷芒。
那月兒,就像他的唇……有棱有角像是能劃傷人似的。
那年她被擄……不,應(yīng)該說是她從府里被偷走了……
“小姐、小姐……”迭聲急促的呼喚劃破暗夜的寧靜,甚至還吵醒棲在枝椏上沉睡的鳥兒,讓夜空響起一陣陣振翅高飛的聲音。
皺著眉,巴迎雁旋過嬌小的身軀,圓圓亮亮的眼兒瞪向自己的丫鬟。
“什么事讓你急成這樣,為何如此嚷嚷?”總是笑意燦燦的巴迎雁難得板起臉龐,嗓音更不如以往的嬌甜。
許是月兒讓今夜的她特別心浮氣躁,嬌俏的臉龐也罩上一層薄霜,完全不似以往那樣體貼與善解人意。
“小姐,您……怎么了?”丫鬟凌云顯然也被巴迎雁的態(tài)度給嚇著了,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
“什么怎么了?”巴迎雁皺起一雙柳眉應(yīng)道。
她家小姐向來甜美可人,不但個頭小小,脾氣也小,即使對待他們這些卑微的下人,也總一臉甜笑,除了……
突然間,一個念頭竄進(jìn)凌云的腦袋瓜子,她突地仰頭看向露臺外的天際,便見那宛若刀兒的彎月,心中再一細(xì)算,今兒個又是新月夜了!
難怪小姐今日心緒特別不定。
“小姐是否又想起他了?”
離那次小姐離奇地被人從府中偷走,已經(jīng)三年了吧!
凌云還清楚記得,那天她一如往常照顧身體不適、總是昏昏沉沉的巴小姐,在伺候完湯藥之后,也只不過是將藥盅送到膳房,回來便不見應(yīng)該好好躺在榻上的小姐。
原以為是小姐想去園子透透氣,可任她怎么找,甚至驚動了老爺夫人,動員府里上下,卻依然找不著。
想到那陣子府里的雞飛狗跳,直到此刻凌云的心還是怦怦跳個不停,老爺夫人和大少爺也全被嚇得三魂七魄少了一半,所以當(dāng)被偷去的小姐好不容易找了回來后,老爺不惜砸下重金,單單小姐的院落,看家護(hù)院就多了三倍不只。
但不論老爺和夫人對小姐如何呵護(hù)備至,每個月到了這天,小姐的心緒依舊特別不穩(wěn),甚至在夜里還會發(fā)起惡夢,初時,她還以為是因?yàn)樾〗惚粐樦,老爺和夫人還找了能人高士替小姐收驚,小姐的情況是好多了,不再夜里發(fā)起惡夢,但隱隱約約間,凌云就是覺得原本無憂無慮的主子心中似乎掛上濃濃的心事。
最近,在她小心翼翼的旁敲側(cè)擊下,她隱約感覺,小姐極可能對那名偷走她的惡人傾了心,才總會在每月的同一天因?yàn)樗寄疃那榈突蕖?br />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心驚不已,為不讓小姐泥足深陷,前陣子她還悄悄向夫人透露這件事,夫人卻只要她別瞎說,便揮揮手遣退她。
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年小姐回來之后舉止確實(shí)古怪,對于是被誰偷出府這事,她一概推說不知情,到最后也因?yàn)樾〗愕膱圆煌聦?shí)而追查不易,只得作罷。
當(dāng)年為了贖人而付出大筆贖金的巴老爺當(dāng)然滿心不甘,卻也拿疼寵入心的掌上明珠沒轍,只得咬牙吞下滿腹委屈。
她本來也相信小姐是不知情的,但有一回因?yàn)槔蠣斪鲏,小姐多喝了幾杯,酒過三巡后,回房替小姐更衣時,便聽她不小心說出當(dāng)年入府偷走她的男人就是易慕秋。
在知情之后,她幾番想對老爺和大少爺說出實(shí)情,可偏偏又曉得小姐似乎種了情根,怕自己的輕率會傷了她,只得幫她隱瞞。
她一直以為隨著時間的過去,小姐就會忘了那份不該存在的感情,誰知道她不但沒忘,反而愈發(fā)深重了起來。
“你別胡說,你這般喳呼難道不怕吵著人嗎?”巴迎雁臉色雖然稍霽,但口中仍叨念了幾句。
“小姐,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呀!”
“有什么好消息?”巴迎雁好奇問道,但心思卻還是留在那掛在空中的弦月之上。
她這個丫鬟向來大驚小怪,舉凡家中請來了戲角演起大戲,又或是大哥帶上了哪個新姑娘,就連看門的小黃生了一窩小狗,都足以讓她說上大半天。
“方才我經(jīng)過前廳,聽見老爺、夫人和大少爺正在商議小姐的親事,雖然還沒決定,可是有許多媒人前來說親,我想老爺和夫人很快就會為小姐決定嫁去哪個好人家了,真想快點(diǎn)知道究竟哪家公子是小姐的乘龍快婿呢!”
“乘龍快婿”這四個字宛若一記驚雷,“轟”地一聲在巴迎雁腦中炸了開來,所有思緒停滯在那一刻,腦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隨著那空白緩緩?fù)巳ィ《氖菐缀蹙鹱∷男姆、讓她喘不過氣來的驚懼。
不!她不要什么乘龍快婿,她只要他……
“小姐,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嗎?”瞧著巴迎雁那血色盡失的臉色和搖搖晃晃的身形,凌云嚇壞了,沖上前去,眼明手快地攙住就要虛軟跌坐在地的巴迎雁,心驚不已的問。
她迭聲喚了好幾句,好不容易讓巴迎雁回過神來。
“小姐,你撐著點(diǎn),我這就去請大夫!鄙頌樾〗愕馁N身丫鬟,凌云當(dāng)機(jī)立斷地就要往外沖去,卻被巴迎雁給扯了住。
“我沒事,只要躺一會兒就好!
像是為了讓凌云安心,巴迎雁勉力撐起自己虛弱的身軀,然后緩步走向自己的軟榻,一到榻旁,她就像是氣力盡失似的一頭栽進(jìn)軟榻中。
“小姐,就別再想那個姓易的了,等老爺和夫人決定了親事,到時小姐就可以好好享福了!
憑巴家的家世,想娶小姐的朝官富賈何其多,只要小姐能忘了易慕秋,還怕找不到好人家?
像是沒聽到凌云的勸言似的,巴迎雁只是閉眼不語,靜靜躺著,凌云拿她沒辦法,只得捻去了燈火,輕巧闔上門,讓她好好休息。
在那只剩微亮月光的黑暗中,一顆既慌且亂的淚珠悄然滑下她雪白的頰畔。
她一直等、一直等,等著他來找她,可沒等著他,卻等來爹娘為她作主的親事。
他忘了她嗎?
雖然他不曾明說,可他眼底的愛憐是如此顯而易見。
她曾經(jīng)問他,可有再相見的一天,他凝著她說只要他們活著,總有相見的一天,但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她的心里很難不起這樣的懷疑。
癡等了三年,等到自個兒都要上花轎了,難道他還可以無動于衷?
又或者,這一切真如凌云說的,他那時之所以對她這般好,甚至勾走了她的心,其實(shí)只不過是想讓自己得了錢財,還能全身而退?
自始至終,他對她的心思,不過是出自于利用?
想到這里,她的心冷不防一顫,一股深深的恐懼倏地攫住了她。
不……不會的!
他的雙眸是如此真誠,那種眼神是演不來的!
無數(shù)的心思在她腦海交錯堆疊,逼得她幾乎瘋狂。
不行,她得去弄清楚這一切,否則她就是死也不上花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