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并沒有你想的那么太,很多時候,愈是不想見的人,愈是會碰上面。
楊仲齊始終知道那人在哪兒,謹慎避著,不出現在同一個場合,因為他不知道,真碰上了,該用什么樣的姿態面對她?又該對她說什么?
當作素不相識?還是用前夫的身分,大方祝福她?
無論哪一個,他都演不來。
只是,再怎么謹慎,還是在數月后,撞個正著。
名流圈,不就這么小一丁點?哪避得了一輩子?
這位商界大老,與爺爺素來有些交情,在爺爺剛過世那段時日,由一個才二十四歲的年輕小伙子掌權,說實在話,外界并沒有多看好,在一波波拋售股權、人心動蕩的時期,這位大老動用大筆資金穩住股價,出面力挺。
他說:“我相信楊老的孫子,不擔心這些錢成壁紙。”
人家八十大壽,若不親自走這一趟,就太不上道了。
親自送上賀禮,對方仍不忘搬出陳年老詞!罢娴牟豢紤]我孫女?”
這話大概從他爺爺還在時就提到現在了,如此強力推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孫女是多滯銷。
其實不是,只是太欣賞楊仲齊,極度想要這人當他的孫婿而已,就算被嫌厚臉皮,還是忍不住一提再提。
楊仲齊也知,一拒再拒,實在有損女方顏面。
傅小姐條件其實很好,有學歷、有外貌、有才情,將家業打點得有聲有色,嚴格來說,他們條件相當,門戶匹配。
剛開始,他才二十歲,全心只想好好地幫爺爺,沒什么心思在這上頭,爺爺便說,小倆口還年輕,過兩年再看看。
之后,他遇上了龔悅容,當然就更不可能了。
傅老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指間!斑@陣子,似乎沒再看你戴戒指?”之前,推說是已經有人了,雖是將信將疑,但無名指上始終戴著不知是訂情戒還是什么的,總是無法讓人推翻,他已與某個人定下名分的事實。
他下意識,撫了撫空曠的指間。戴了三年,上頭原有一圈淡淺的戒痕,取下后不到兩個禮拜,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不見。
愛情,不也是這么回事嗎?無論嘴上說有多刻骨銘心:一旦分開了,不到一年,便抹得干干凈凈,連婚都結了。
他扯唇,不知是笑自己,還是嘲弄愛情,有些悲涼地諷道:“暫時沒心思想那些,一個人也挺好的!
“所以,是真的沒有了?”
“沒有。也不想要!
傅老點點頭。“沒有就好!睕]有,他孫女就有努力的機會。
本想送個禮便要離去,無奈主人強力留客,他應邀與傅小姐開舞,撮合意味挺濃厚的。
傅小姐倒也落落大方,說:“我爺爺就是這樣,想看我穿婚紗想瘋了,你別介意。”
“不會。”他一笑帶過。不過就是一支舞而已。
掌心貼扶住纖腰,隨著音樂進退,他們的腳步與節奏配合得完美無缺,他想,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吧!只是……少了一點點的火花。
“為什么嘆氣?”她仰眸。
“有嗎?”他有嘆氣?俯視那張妝容完美的麗顏,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澳阏娴臎]有對象?”還是傅老唬他的?她條件明明不差。
她笑了笑!半y道你沒有同樣的困擾嗎?家世太好,有時也會讓人望之卻步!
他想起,某人曾說過,他像高價的奢侈品,不敢妄想擁有。
“人人看似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但是這些選擇背后,何嘗不是被一堆條件局限?條件不及我的男人,誰敢來追?誰不疑慮,娶了我像迎回一尊武則天,從此只能當個小男人?”而,條件足以駕馭她的,卻是少之又少。
他低笑!奥犉饋砗苄了!彼麄冞@些高價奢侈品的辛酸。誰又會知道,他們要的其實只是一分簡單的溫暖而已。
跳完一支舞,她忙著招呼賓客,他與幾個工作上有往來的舊識,彼此應酬幾句,過后便退到陽臺外,圖個清靜。
他暗暗思量,約莫中場時,再向主人家告辭,如此也較不失禮。
而后,他看見了她——他的“前妻”。
她很活躍,游走在不同的對象間,游刃有余,而且很懂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雖然,這種應酬的手腕,在這樣的場子是基本配備,但他還是覺得……
那不是她。
怎么樣也不能習慣,眼前這個長袖善舞的社交女王。
在場的,大多小有地位,不會叫不出名字,而她眼色很尖,做人又圓滑,看了半晌,他便知道,這是在為她的丈夫做公關。
甚至,不著痕跡地替丈夫談下一筆金額不小的訂單。
而現在,她正與一名駐臺的外商主管相談甚歡,對方贊她:“你英文說得真好,有下過苦功?”
她笑了笑,回道:“我丈夫教的。他是個嚴師,在這方面完全不講情分。”
“你們中國,不是有一句話,叫嚴師什么的……”
“嚴師出高徒嗎?高徒不敢當,但他真的是一個很棒、很優秀的男人,我一直都覺得,這一生能遇到他真是太好了!
是嗎?能遇見那個人,是今生之幸?那遇到他這個“前夫”,或許就是她人生中的不幸吧!
一個……總是開空頭支票,到頭來,什么也沒能為她做的騙子。
他自嘲地想,無聲朝她走近。
龔悅容談完,一轉身,幾乎撞上那近在咫尺的身形,她連忙往后退,優雅地一側身,避開他的扶持。
“你貼那么近干么?”媚嗔他一眼。
那一點也不訝異的表情,顯然早知他在這里,卻一點也沒有過來跟他說句話的意愿,完全當陌路人就是了?
好,她要演,他也不是不能奉陪。
順手撈來兩杯香檳,一杯朝她遞去,舉杯敬邀,氣度翩翩。
她倒也賞臉,接手,帶笑輕啜了口。
“我們談談。”他率先往陽臺的方向去。她聳聳肩,無可無不可地尾隨。
定住腳步,他回身,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一會兒。
一年多來,頭一回如此近距離審視她,她變了很多,許多部分,都不是他記憶里的那個樣子,直覺便脫口道:“你似乎……胖了點!
好你個楊仲齊,一開口就挑釁。
她吸了吸氣,堆起虛偽的甜笑!班福艺煞蛳矚g豐腴一點的女孩子,抱起來比較舒服!
“我不喜歡!彼灸艿馈
關我屁事。她在心底冷哼,臉上笑意卻不曾稍減半分!罢孢z憾。不過我好像也不需要迎合您的好惡。”
“不需要?”
“當然。”你是我的誰呀!
他定定望住她,看她虛假的笑容要掛到什么時候。
“楊先生,你要繼續跟我大眼瞪小眼嗎?如果沒其他的事……”
答案出來了……那副虛偽的表情,是她的第二層皮,完全撕不下來。
很好,他跟她卯上了。
“有你的,楊太太!蓖耆恍璁斒氯送,就直接由她的先生,變成楊先生,算她行!
“你記錯了。我先生姓顧,你可以喊我顧太太!焙苡卸Y地遞上名片,請多指教。
他低頭看了一眼。
龔云顰。
一如印在那張喜帖上的名字。
沒事改個筆劃多得要死的名字,寫完旁人都打瞌睡了,有什么好?
對她一心想擺脫過去,連名字都能舍棄不要的行止,莫名惹怒了他。
“是嗎?”他勾唇,笑得比她更虛偽。“要不要賭賭看,你究竟是楊太太,還是顧太太?”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你恐怕還搞不清楚狀況!彼麅A前,一字字格外清楚地在她耳畔柔緩低語:
“我們的婚姻關系,一、直、存、續、著!
她挑眉!澳阍谡f笑吧,我們大概只比陌生人強些而已。”有哪個丈夫,會當到像他這樣,連一年見幾次面都數得出來,別笑死人了!
“你可以試試看,我是不是在說笑!彼麛咳荩m道:“你從來都沒弄清楚過,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說娶你,就真的是娶了你,我們的夫妻關系,是鐵錚錚的事實,不容否認。你以為我會胡亂喊誰‘老婆’?”
她微怔,唇畔笑意略失。
怎么?現在覺得晴天霹靂了?
他冷笑。“我倒想看看,楊太太,你這糊里糊涂犯下的重婚罪,該怎么收場?”
然而,錯愕也只是瞬間,她很快回過神來,壓下心頭翻騰的怒火,漾開一抹更甜、更膩人的微笑!笆菃幔亢冒,那就只能遺憾法院見了。不過就是重婚罪,法官怎么判,無所謂,了不起我就主張‘兩人已不堪維系婚姻關系’,你覺得,我能舉證出多少例子來證明這點?證明你是一個多失敗的丈夫?”
即便它是一段有效婚姻,又如何?馬兒不吃草,還能強押它頭點地嗎?
頓了頓,她再補上幾句!安贿^我想,我現任丈夫應該不介意賠償你的‘精神損失’!
婚姻關系是否存在的意義,大概也只剩贍養費可談了。
楊仲齊退開一步,目光沉沉地望住她。
“你究竟有多恨我?”連贍養費這樣的暗示,都能拿來羞辱他,以前的她,斷然不會這樣對待他。
她甜笑,回他:“你說呢?”
他點頭!昂,我懂了!边真是相見爭如不見,昔日耳鬢廝磨,今日成了言語廝殺,字字砍骨削肉,未免可悲。
他背過身,寧可望向樓外暗沈夜色,也不愿再多瞧她一眼。
他其實,在發現她時,還有機會可以避開,但他沒有,或許潛意識里,還有一點點不甘心,想確認,她心底對他是否還留有依戀;想知道,現在的他,對她還有沒有一點意義……
是他自找羞辱。
再無溫情的臉容,他不愿、也不想再多瞧一眼。
那不是他溫存多情的妻子,只是一個——寧可跟他打官司,也不愿再與他有任何瓜葛的陌生女子。
她不是個言詞刻薄的女人,面對心愛的男人,她也可以很似水柔情。
曾經,那是他獨享的,如今,她已經偎在另一個男人懷中,軟語溫存。
楊仲齊幾近麻木地,看著遠處的她,雙手攀在那個男人頸后,依偎共舞。男人不知對她說了什么,她嫣然一笑,嬌嗔地輕捶他肩膀。
他甚至看見,她仰著臉,等待男人溫存的細吻落下。移開眼,他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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