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住臉,無聲哭泣。
婆婆……小容好想你……
只有在這時候,她會特別怨那個男人,如果沒遇上他、如果沒認識他,是不是什么事都不會發生了?她還有她的婆婆,還有她的筑緣居。
她其實,更恨的是自己。
如果不要愛上他,根本什么事都不會有。
是她不自量力,妄想留住不屬于自己的事物,活在自己幻想的小小幸福里,才會拖累了婆婆。
那個給了她二十三年寵愛的人,收養她、呵護她,守了一輩子的筑緣居都舍得拿來給她當嫁妝,一心盼著她幸福,就連命都獻給了她,到最后一刻,還惦記著替她的未來盤算……
“婆婆活了一輩子,看人不會錯的。仲齊本性不差,他是個重感情的孩子,對他的親族,能這樣用盡全力去保護,這樣的人,不會薄幸。
“我觀察了他三年,他不是嘴巴上說說而已,是真的有對你負責的誠意,如果你可以不要去鉆牛角尖,日子也會過得穩穩妥妥。其實回頭想想,什么情啊愛呀,又有什么打緊呢?我跟你公公,結婚前只憑父母一句話就嫁了,不也過了四、五十年?一個有肩膀的男人,比懂情愛的男人,更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是你選的男人,你自己認定了他,沒有他,雜都不行,那就不要去計較他愛不愛、愛多少,只要知道,他配偶棚上會是你的名字,那么重恩義的男人,往后不管發生什么事,都會對你不離不棄!
婆婆想了很久,左思右想,都是在為她盤算。
還說,知道是她老太婆,拖住了他們小倆口的腳步。
這兩、三年,她什么都想、也什么都看在眼里。
以前仲齊還沒出現時,祖孫倆日子雖忙,倒也還安安樂樂。但孫女一天天長大,是豈蔻年華的小少女了,她也會需要有雙堅實的臂膀依靠、需要被呵護疼惜。
然后,那個人出現了,小少女心魂全沒了,跟著那個人的一言一笑,癡迷得不能自已。
她原本,可以走一條更平穩的路,家里有一個男人依靠,不用自己爬高爬低、修屋頂、換燈泡;家里頭出事有人可以商量,不至于慌然失措,強迫自己學堅強、學獨立。
偏偏她愛的,是個不能為她停留的男人,必須習慣孤單,學習等待,就連流產,都得忍著,不能找丈夫哭訴……
她看著,很心疼。
想了又想,既然他不能停留,那就讓丫頭跟他走。
其實筑緣居不過是身外物,有什么打緊呢?最要緊的,是寶貝孫女的幸福,一旦確定那個男人能承諾她一輩子安穩,且永不辜負,她還有什么不能舍?
怕她家世平凡,小家碧玉會被夫家看輕,自己暗暗打定主意,賣掉唯一傍身養老的家當,好給孫女當嫁妝,添添她的臉面。
只可惜,最后還是搞砸了,什么都沒能留給她……
她愧疚地說著這些話時,龔悅容已泣不成聲,哭得不能自已。
“婆婆,我不嫁仲齊,不跟他走,你不要擔心這些……”
“傻孩子,你一定要嫁,好好跟仲齊過日子,我才會安心!弊隽诉@么多,為的,也只是這個而已……成全孫女的愛情,與想望。
甚至,為此而賠上自己守了一輩子、看得比命更重要的家業。
對于沒能留下些什么給她,婆婆看起來很過意不去,彌留之際,聲聲都在問仲齊來了沒?有些話要交代他。想問他——能把孫女交托給他嗎?會不會好好善待她的孫女?是否嫌棄她一窮二白,連個娘家添妝的人都沒有……
仲齊沒來,婆婆走得極不安心。
她替婆婆合眼,連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最后,是她哭著趴在婆婆耳邊,一遍遍說,她會很好、跟仲齊很幸福地過日子,婆婆才肯閉上眼睛。
可是……她真的可以嗎?
婆婆為了她的愛情連命都賠上了,她還可以快快樂樂、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繼續她一廂情愿的愚昧愛情嗎?
她沒有辦法,只要想到婆婆,她就好痛。
她忘不掉,一個人在醫院面對婆婆命危的恐懼與無助,任她聲聲哀求,他都沒來,讓她的婆婆死也不瞑目。
怨他,更恨自己。
她不要愛上他,就沒事了,就沒事了……
“對不起……”她答應了婆婆會去找他,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這段時日以來,她哭干了淚,一顆心麻麻木木,人生無以為繼。
但是……她的人生,真的要像那碗泡面一樣,被自己遺忘,任它發爛發臭嗎?如果婆婆還在,應該會擰著她的耳朵,臭罵她一頓吧?
她動了動,渙散的眸底,凝聚些微光亮,看向一旁靜止的手機。
她調成靜音,楊仲齊打過很多次,她總是任它無聲地震動,直到電力耗盡,關機。
之后再開機,總會有他的訊息。
小容,我要見你。
我不接受這樣不明不白地結束。
是不明不白嗎?他到現在還不懂問題究竟在哪里,因為一直以來,他習慣了忽略她的感受。
婆婆說,或許是她的名字取壞了,害她一生要為所愛的男人蹉跎。
女為悅己者容。
為了那個“悅己者”,她改變自己的模樣,迎合他想要的那個樣子,安靜、溫柔、乖巧、沒有情緒、沒有聲音,她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如今回想起來,只覺背脊發寒。
而那個男人甚至還不愛她,充其量,只是“己悅者”。
女為己悅者容,更悲哀。她怎么可以容許自己變成那樣?
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太牽強,就好比她送他的那支表,在她一廂情愿替他戴上時,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好或不好,就只是由著她。
那時,她沒想太多,他情緒本就內斂,笑容一向都淺淺的,雖然不至于讓人覺得虛假或敷衍,但久了……才慢慢思索,那些無差別笑容里,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場面?
他對誰都是這樣,面對媒體、鏡頭,也能這樣笑。她研究了好久,原來,她并沒有比較特別。
她其實知道,他回到臺北,一次也沒有戴過那支表,因為不襯。
他所在的場合,衣著、飾物,隨便一樣都會被大作文章,如同他送的鉆戒,她戴來也是戰戰兢兢,渾身都不對勁,只有在他來時,才會戴給他看,作個樣子。他們,都是一樣的。
不搭的人與物,擱在身邊終究是別扭。
她不知道該怎么見他,維系他們的,一直都只是她單方面的癡迷而已,可是現在的她,再也沒有力氣愛了,一旦連這都沒了,他們之間又還剩什么?
雖然她還不知道,她的未來在哪里,但是現在,她很清楚——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停掉這支手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