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客棧的某間廂房外排滿了長長的隊伍,人人手上都拿著一只鳥籠,里頭全是九官鳥,周圍頓時充斥著鳥叫聲。
過了一會兒,廂房的門開了,一人垂頭喪氣的提著鳥籠出來,讓后面排著的那位中年男子精神大振,心想一定要讓他的九官鳥好好表現,好取得二百兩賞金,他充滿自信的提著鳥籠進房。
廂房內坐了個藍衣公子,那容貌可真的如眾人所說貌比潘安,俊美瀟灑,好看極了,中年男人險險看傻了眼,還是聽到那公子身邊的小廝喊了他一聲,他才趕緊回過神來。
“公子,我這只九官鳥叫阿福,是在一個月前撿到的,聰明伶俐極了,我想它一定是公子遺失的鳥。阿福,說幾句話吧!”
“主子,好久不見,您還是一樣英俊挺拔、玉樹臨風,小的我對您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本殴嬴B呱啦呱啦的道。
中年男子堆起笑,“公子您看,阿福它是認得您的,對您真是忠心耿耿……”
那藍衣貴公子便是陸千陽,他懶得再聽下去,客氣的一笑,“辛苦你了,可以了!比缓髶]了揮扇子,“阿洲,送客!
中年男子聽見二百兩賞金沒了,小聲的咕嚷道:“這世上哪有會和人對答如流的九官鳥呀,再聰明也沒有……”
又換了下一個,但也短短說了幾句話就被請走了,不到半個時辰,排在廂房外的人潮都走光了。
阿洲在送完最后一個人后,忍不住道:“大少爺,您要找阿妙無疑是大海撈針呀,那些人根本是來敲詐的,隨便拿只九官鳥就想充當阿妙。”
“那又如何?”陸千陽吐露出四個字,足可見他心意堅定。
“可是阿妙有可能已經……”阿洲噤了聲,沒膽再說下去,那天他讓人開船趕去救主子時,阿妙已經不在船上了,有可能是在引開殺手的同時被殺了,尸體沉入了河里。
“我不相信它死了!标懬ш栔腊⒅尴胝f什么,利眼瞪去。
那么聰明的鳥兒,怎么可能這么簡單就被殺,他相信它肯定是機靈的逃走了,所以他才會來到這個以鳥聞名的梧桐鎮上重金懸賞,看看是否有人撿到阿妙,將它歸還給他。
他一定要尋回它,阿妙不只是他的寵物,還是他的恩人,要不是它的機靈,他肯定會沒有防備的命喪船上,是它飛來警告他、為他討來救兵、幫他引開殺手,負傷的他才得以等到阿洲的援兵,它對他意義重大。
陸千陽腦海里一遍遍閃過和阿妙相處的情景,每一段回憶都那么有趣,和它的唇槍舌戰、打打鬧鬧,好不愜意。
他要再上哪兒找那么與眾不同的鳥兒呢?失去阿妙,他就像是失去了重要的家人,內心寂寥不已。
聽主子這么說,阿洲眼眶一紅,其實他也不想相信阿妙會死,他哽咽的道:“大少爺說得對,阿妙是鳥仙,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大少爺,您也要好好養傷才行,要不阿妙會擔心的……”
他瞥向大少爺藍袍下的傷處,感嘆二少爺好狠的心,居然買兇想殺了自己的親大哥。
雖然現在大少爺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當初腹部上的刀傷讓他發了好幾天高熱,完全下不了床,幸好幫主尋來各種名貴藥材,輾轉得知消息的皇上也送來上好的藥,大少爺才能迅速恢復,只需再休養一段日子,傷口就能完全愈合了。
而大少爺明明該待在府里養傷,卻為了找阿妙,寧可負著傷前來這梧桐鎮,唉,大少爺對阿妙真是有情有義啊。
“它會擔心嗎?它大概只會酸我這個大少爺不濟事,揮個幾下劍就被砍了!标懬ш栕猿暗氐。
他瞥向傷處,手臂上的刀傷已無大礙,肚腹上的傷勢則嚴重許多,索性也已無大礙,遲早會完全愈合,只是傷口會好,他心里所受到的傷卻永遠不會愈合。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是陸仲齊買兇殺他,但事發后,陸仲齊的分舵被發現短少了五百兩,這筆錢消失得可疑,而殺手們能躲在船艙里不被發現,必有內賊,這件事也證實是陸仲齊分舵里的人所為,陸仲齊可說是最有嫌疑害他的人,讓他感到無比痛心。
這件事撼動了整個漕幫,任憑陸沖再疼愛這個么子也無法寬恕,親自調查起此事。
當然陸仲齊一概否認,全都推給他的副分舵主,說是副分舵主為了助他得到幫主之位才會做出這種事,將自己撇得一干二凈,而那位副分舵主也扛下罪責,承認一切皆是他所為,和陸仲齊沒有任何關系。
不過,陸千陽還有證人能指證陸仲齊的罪行。
在阿洲的救援船到來后,那三個殺手見情況不妙,立刻跳入海里,為了查出是誰買兇,他強擦著命令護衛立即搭救,但一個已經溺死了,一個宣稱不知情,只是聽頭子的命令行事,而親自與主謀接洽的殺手頭子陷入了昏迷,幸好大夫說了,有很大的機會清醒,現在也只能慢慢等待了。
陸千陽也怕那個殺手頭子會被陸仲齊滅口,在他失去意識前,命令下屬嚴密看守,務必要保住那個人的命。
而今,他在京城的下屬們正積極游說著那位被關在漕幫大牢里的副分舵主,若是副分舵主肯承認他受到二弟的脅迫認罪,那么這事二弟就更脫不了干系了。
陸千陽長年以來都禮讓著二弟,不想與二弟競爭,連幫主之位他也毫不眷戀,但,倘若二弟真的為了這個位置心狠手辣的想殺了他,那么,他也不會再惦記著兄弟之情,勢必會狠狠反擊……
陸千陽銳利的黑眸閃著冷芒。
尹芝夏籌備起小吃攤,店名就叫真美味,雖然很俗氣,但好記最重要,除了賣蜜汁臘肉這道招牌菜外,還有幾道食譜里的家常菜,飯面皆有。
在開店前三天,尹芝夏印了傳單,在大業國已經有印刷的技術,她印了上百張,上頭寫著招牌菜單,還在空白處畫了可愛的圖,雖然無法彩色列印,但效果已經很吸睛了,角角處印有折價券,只要帶著折價券去,除了附送免費的小菜,還享有九折優惠。
“好!我們來一起努力發傳單吧!”尹芝夏雙手抱著一迭紙,很有精神的將紙張分給繡娘、老張和云英。
三人接過傳單,看著上頭的設計和圖案都感到新奇,小姐說印傳單是必須的,不能舍那一點錢,旨在讓鎮上的人知道他們的小吃攤將在大后天開幕,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察覺到小姐很有做生意的手腕,佩服不已。
繡娘看著自家小姐也抱著一迭傳單,打算出去發時,蹙著眉頭道:“小姐,發傳單這種差事就交給我們做就好了,你不好拋頭露面。”
又把她當成大家閨秀了。尹芝夏無奈的道:“我已經不是大小姐了,小吃攤是我們大家的,我也要盡一份力。”
繡娘朝老張使眼色,要他說些什么。
老張接收到了,連忙勸道:“可是小姐,天氣那么熱,你的身子才剛病愈……”
“老是窩在屋子里休息只會更虛弱,要多曬太陽才會健康。好了,我們分頭發,我往那邊走。”尹芝夏不想多說了,馬上落跑,就怕又被嘮叨。
小姐以前有那么怕被她念嗎?繡娘看她跑得那么快,搖了搖頭,只能催著云英跟上。
尹芝夏和云英來到小鎮的東邊發傳單,因為甚少有年輕姑娘家會拋頭露面的在街上分傳單,加上尹芝夏又長得秀秀氣氣,舉止頗為優雅,像是好人家的閨女,難免引來注目。
尹芝夏并不覺得自己在做什么傷風敗俗之事,她態度落落大方,沒一絲怯場,還大聲喊道:“真美味小吃攤,大后天開幕,敬請光臨!只要帶著這單子來點菜,就會附送免費的小菜,還有折扣喔,地址寫在紙上……”
云英生性害羞,躲在她后頭,不知如何開口。
尹芝夏回頭看她,鼓勵道“不用害羞,跟著我一起喊。”
云英看到小姐金枝玉葉都放下身段了,她也要努力才行,于是她努力扯開嗓門,“真美味小吃攤……”
兩人一起發送傳單,遇到停下腳步的客人便介紹菜色,一邊發一邊來到前面的客棧街,好不容易發完了大半。
尹芝夏抬起頭抹抹汗,看向前方一排富麗堂皇的客棧,她特地繞來這里發傳單,是記得上次那兩名男子說陸千陽就住在客棧街上的一品客棧,想順便打聽他的消息。
“小姐,你要上哪去?”云英見自家小姐直直往一品客棧走去,不解的追上。
尹芝夏來到一品客棧門口,看到小二剛送走客人,忙不迭問道:“這位小哥,借問一下,你們這里是不是住著一位在找九官鳥的公子?”
店小二瞟了眼,瞧她衣著普通,又在外拋頭露面,這可不是一般正經閨秀會做的事,不禁高高抬起下巴,倨傲地道:“那又如何,你也有九官鳥要賣?別了,上門的有一、兩百人了,沒一只九官鳥入得了那公子的眼!
尹芝夏忍住想揍對方下巴的沖動,盡可能擠出最親切客氣的笑容,“小二哥,那拜托你告訴我,那位公子是不是姓陸,長得俊俏,總穿著寶藍色的袍子,手拿折扇,笑容可掬……”
店小二看她那么有誠意,便好心告訴她,“那位公子確實如你所說,總穿著寶藍色的袍子,手拿折扇,笑容可掏,人又長得俊,可他并不是姓陸,而是姓秦。”
他知道的也只有這些了,說完便直接進店里去。
“不是姓陸,姓秦?”尹芝夏一楞,該不會是不想讓人知道他是漕幫大少,刻意隱姓埋名吧?
“小姐,你認識那位在找九官鳥的公子?”云英感到暈頭轉向,她家小姐都有個漕幫未婚夫了,是什么時候認識別的男人的?
尹芝夏都忘了云英在,她可不想被逼問她跟那位九官鳥公子有什么關系,趕緊叮嚀道:“聽著,我在找那位公子的事你絕不能跟繡娘提……”
“。∷麃砹!就是住在一品客棧,出二百兩高價尋九官鳥的秦公子!”
“天啊,真的好。
“這位俊公子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京城吧,只有從京城來的公子爺,才有那種渾然天成的高雅貴氣……”
尹芝夏的話被突然響起的對話聲覆蓋住了,她往前一看,才發現四周不知何時冒出了一群人,而且多是女人,她們都雙眼燦亮的直盯著從前方迎面走來,一身顯貴藍衣的男人,正是陸千陽。
一看到他,尹芝夏馬上確定他就是一品客棧的秦公子。
看到他,她心里也是高興的,幸好他仍活著,且他對她實在是有情有義,還出高價尋她,她犧牲性命救他是有價值的。
可惜她無法前去和他相認,知道他安然無恙就好了。尹芝夏心里有著惆悵,遠遠的看著他。
“那公子在對我笑耶!”
“是在對我笑!”
“對我!”
眾女你推我擠的,現場頓時有些混亂,沒有人沖上去是因為這些姑娘家都還沒嫁人,還得守住矜持。
陸千陽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他神色自若的拓著扇子,一雙桃花眼迷人的眨著,時不時的投以微笑,可說是風情萬種,讓人臉紅心跳。
就連不到十歲的小女孩都看到流口水了,對著她那早已臉紅的娘親道:“娘,那是仙人嗎?”
女童的娘親臉上都快滴出血了,羞澀的捂住臉。
阿洲跟在主子后頭走,心里驚嘆,大少爺逛個街都可以造成轟動,真是厲害呀!
這時候,有個年輕姑娘大膽的沖到他面前,一張紅臉快蒸熟了,怯怯的道:“秦、秦公子,這、這是奴家自己做的食盒,想感謝公子的救命之恩……”
“好卑鄙喔,早知道我也要這么做!
“我也是……”
一旁觀看的姑娘里有人咬著手帕,都羨慕著被搶了先機,可以和這位公子說話。
陸千陽對擋在面前的姑娘沒印象,還是阿洲在他耳邊提醒道:“前兩天有個姑娘被登徒子欺負,是大少爺您救了她!
陸千陽終于想起來了,朝她和煦的一笑,“這沒什么的,姑娘有難,在下力當幫忙!
年輕姑娘雙手發抖的遞上食盒,“秦、秦公子,請收下,奴家一定要謝你……”
“是,那在下就不客氣了!标懬ш柦舆^食盒,才剛遞給阿洲,就見那姑娘的身子突然往下滑,他出于本能的向前扶住她,體貼的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年輕姑娘說不出話,她只是緊張到腿軟了,現在又被他摟著腰,離他的俊臉那么近,她頭昏眼花到快暈了!
可恨、可恨、可恨……四周散發著怨念,圍觀的姑娘們都看得咬牙切齒。
“姑娘?你不舒服嗎?”陸千陽瞧她呆滯的張著嘴不說話,一時也不敢松開她,別過臉想問問阿洲該怎么辦。
沒想到這時有個女人飛速朝他沖來,硬生生將他拉離那個姑娘,再將他的手臂往背后一折。
“光天化日之下竟色瞇瞇的摟著姑娘的腰,色瞇瞇的對著人家邪笑,又色瞇瞇的摟那么久不放,你真是個色痞!”尹芝夏義正辭嚴的痛罵道。
原本還因為他來這鎮上尋她感動不已,也為無法和他相認內心悵然,可他倒是快活,對鎮上的女人大拋媚眼,還色瞇瞇的摟著一個姑娘的腰,分明是性騷擾,可恥!
尹芝夏忍無可忍,在還是一只鳥時,她就無法忍受陸千陽的風流行徑了,現在化為人身,當然是一馬當先,沖上去教訓他。
“你這是在做什么?快放了我家公子!”阿洲急焦的嚷道,沒見過那么兇狠的女人,周圍的女人們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壞了。
陸千陽不過是扶了人一把,卻被一個陌生姑娘當成登徒子辱罵,他強忍著疼痛解釋道:“姑娘,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會?我只是看她快摔倒了扶住她……”
尹芝夏兇巴巴的道,“還有借口!我可是用這雙眼看得清清楚楚!”
這女人瘋了,聽不進人話!陸千陽對女人再溫柔也是有脾氣的,當下想反擊,想掙脫她的鉗制,而尹芝夏見他把手伸過來,動作更快,捉住他就是一記過肩摔。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阿洲根本來不及解救他家大少爺,只能看著大少爺躺平在地上,臉上表情和其他圍觀的人一樣,只有驚呆兩字。
爽快地拍了拍手,尹芝夏朝狼狽躺在地上的陸千陽罵道:“堂堂漕幫大少別老是像孔雀一樣賣弄風騷、勾引女人,真讓人看不下去!”
說完,她大搖大擺的走出圍聚的人群,云英也在其中,把小姐的行為看得一清二楚,捂著受驚的小臉追上她。
等尹芝夏離開,阿洲這才回過神,趕緊探向倒在地上的陸千陽,女人們也關心的靠攏過來,一起痛罵尹芝夏的惡行。
“太過分了,是哪里來的野丫頭?”
“太粗暴了,居然摔人……”
“秦公子要不要緊呀?”
“大少爺,你沒事吧?啊!你的傷……”阿洲擔心的想扒開主子的衣服檢查。
“我沒事!标懬ш柮ψ阶“⒅薜氖,從容淡定的站起身,他可不想在那么多女人面前袒胸露背。
他當然得從容淡定,都被丟人現眼地摔了一記了,難道還要大喊著這里疼那里疼的,讓人看笑話嗎?
那個該死的女人……陸千陽在心里咬牙切齒。
阿洲看主子似乎沒有受傷,暗自松了口氣,忿忿罵道:“早知道就讓護衛們一起跟來,真是太可怕了,連走在路上都會遇上那種瘋女人!”
“去調查那個女人是誰。”陸千陽從齒縫里迸出了這句。
阿洲大力點頭,“這是一定要的!”
那女人害他家大少爺在眾目睽睽之下顏面盡失,他家大少爺是絕對不會就這么算了!
但陸千陽不只是想算帳,他還聽見了某句話,讓他格外的在意——
堂堂清幫大少別老是像孔雀一樣賣弄風騷、勾引女人,真讓人看不下去!
為什么她會知道他是漕幫大少爺?而且她挖苦的語氣讓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阿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