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門,項易走往停在門外的房車。
他回望一眼站在門邊的魏藍薰,兩邊大理石柱上的昏黃燈光映照在她瑩白的臉上,襯著背后歐式鏤花銅鐵門,仿佛一幅大型畫框,構成一幀美麗的畫作。
脂粉未施的她,輕你休閑的打扮,竟讓他感覺驚艷。
他覺得自己今晚重新認識了她,而且似乎對她產生了好感,輕輕牽動起內心蟄伏已久的男女之情。
其實,董事長刻意將她安排在他的身邊,動機非常明顯,對于董事長有意制造他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他并不以為意。
他對事業(yè)有野心,卻不會把婚姻、愛情拿來與權力、地位做交換,如果魏藍薰能引起他的注意,那絕不是因為她千金女的身份,而是她的性格。
她的種種行為確實令他印象深刻,從一開始的霸道蠻橫、目中無人,到對藝術、音樂表達出的熱情奔放;她說話率直、好惡分明,卻又對下人如同親人般關懷,這令在商場能輕易洞察人心的他,竟一時無法捉摸她的真正性格,而他剛開始對她的反感,已逐漸產生些許的改變……
接下來連續(xù)兩天,項易到高雄出差,下午兩點半回到公司,一打開辦公室那扇黑桃木門,一陣震耳欲聾的音樂突地竄入耳膜。
“愛情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玩意兒,一點也不稀奇,男人不過是一件消遣的東西,有什么了不起……”
里面?zhèn)鱽砼藷崆檠笠绲母杪,正在哼唱著中文版的“卡門”。
項易閉目,吸氣,平復心情。為什么這個女人總有令人意外的驚人之舉?
也許正因為他對她太包容了,他應該拿出上司的魄力讓她安份一點。
項易走往儲藏室方向,卻突然停下腳步,因為他看見原本被破壞的那個大洞鑲上一面壓克力板,遠看像是繪著一幅圖,近看才發(fā)現(xiàn)上面布滿密密麻麻、不同顏色的小圓洞。
這種手法彷自印象派的點描法,運用點的疏密來表現(xiàn)物象的質感,把各種原色交錯的點在畫面上,利用人的視覺在畫面上自動溷色。
他看出上面的圖畫擷取自秀拉的“大杰特島的星期日下午”局部,不禁慶幸她不是點畫一幅裸女圖在這個進辦公室便會注意到的顯眼地方。
這整面壓克力板布滿許多小圓洞,完全達到窗戶通風的功用,卻又可成為裝飾藝術,這個設計讓對藝術不熱中的他也不禁你嘆佩服。
只是,佩服歸佩服,他的耳膜仍無法忍受震耳欲聾的摧殘。
走到儲藏室門口,他敲了兩下門板,打開門便看見魏藍薰搖頭晃腦的引吭高歌。
“魏小姐!”他得加重語調,才能將沉醉在音樂里的她叫醒。
魏藍薰站在櫥柜前在木板上作畫,一邊心情愉快的哼著歌,聽到項易的叫喚,她驀地回頭。
“你回公司了!彼闷鹱郎系倪b控器,將音響的音量調低。
她的舉動倒是讓項易感到有些意外,他以為她會繼續(xù)為所欲為的大聲載歌載舞。
“這里不是畫廊,也不是音樂廳!倍麻L真是丟給他一個大麻煩。
“所以我把音樂切小聲啦!”
“我在辦公室不聽任何音樂!彼矚g工作環(huán)境維持絕對的安靜。
“那多悶。 彼裏o法忍受連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的空寂,“如果不喜歡卡門,我這里還有其他音樂,你想聽古典樂、管弦樂、爵士樂、藍調,或是輕音樂都行!彼蛩故綜D架上的數十片CD。
“還是要換卡門的法語版,不過,我覺得中文的歌詞寫得真的很有趣!闭f著,她又隨著音樂哼唱了起來,“你要是愛上了我,你就自己找晦氣;我要是愛上了你,你就死在我手里。”
項易看她又陶醉在音樂里,不禁挑了下眉。如果他愛上了她,那還真的是自找晦氣……
此刻看著魏藍薰哼唱的模樣,他竟然不覺得刺耳,反而有點羨慕她能立即沉醉在某種事物中,的單純情感。
抬眸望著她辦公桌旁的木制書柜,木板也漆上跟背景你壁相同的暖色系,上面還繪有一些抽象圖紋,這應該就是她今天的“工作內容”。
你壁上除了馬諦斯的畫作,又掛了幾幅新的復制名畫,其中達利作品深色系的圖畫調和了背景的火紅,在視覺上并不顯得突兀。
儲藏室里擺放了幾盆鮮艷的火鶴盆景,及一些抽象藝術品,再加上幾盞藝術燈飾點綴柔光,整個空間頓時活絡起來,不像辦公場所,更非風月場所,而像是風格獨特的個人工作室。
原本他對艷麗奪目的色彩圖桉感到刺眼,可現(xiàn)下處在這樣的空間里,他竟有種溫暖的錯覺。
難道……這個女人竟輕易的改變了他的觀點?
“你要放什么音樂?還是聽我唱就好了!蔽核{薰有些納悶他的不言不語,而且一直被他盯著瞧,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我的辦公室不放音樂!表椧自俅温暶鳌
“不行,沒有音樂我會睡著!币獜氖聸]興趣的工作已經讓她感到乏味,如果連放音樂調劑身心都不行,她一定無法在這里待上一個月。
她突然低頭看了下手表,然后驚呼,“啊,已經到了這個時間啦?你等我一下。”她越過他身邊,逕自走出辦公室。
項易不想順應她的要求,卻也不希望再和她爭論,站在原地等了兩分鐘,仍不見她回來,于是不想浪費時間的轉身走回自己的辦公桌,翻開資料夾,開始批公文。
片刻之后,他聽到門外傳來聲音。
“魏小姐,我?guī)湍汩_門!
“謝啦!”魏藍薰笑道。
“魏小姐,能喝到你煮的咖啡真是太幸福了!”
“我們每天就在等待這一刻!
“如果工作上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你你管開口。”
聽到外面的四名助理輪流稱你魏藍薰,項易不自覺的微擰眉。為什么她能跟他的助理和睦共處,卻常和他產生摩擦?
而且她竟然每天親自替他們泡咖啡,可他這個上司卻一次也沒享受過!
魏藍薰一進到辦公室,就對上他不悅的眼神。“怎么,喝咖啡犯法?”就算沒有下午茶時間,她還是要喝杯咖啡。
“要不要喝?”她將一杯熱咖啡遞到他面前。
看到她遞上的咖啡,項易瞬間緩了眉間的皺折。好吧,她至少記得為他多煮一杯。
“你每天幫他們煮咖啡?”她可是他的專屬助理,自己都還沒指派她任何工作,她怎么可以去服侍別人?
項易內心再度冒出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小心眼想法。
“當然不是,那是因為我想喝,所以順便多煮幾杯,以后要算你一份嗎?”魏藍薰端起手中的咖啡,就唇輕啜一口。
“當然要!彼⒓椿卮穑踔料胝f只能多煮他那一份。
他啜飲一口熱咖啡,一股香醇、濃郁的口感滑入咽喉,他輕揚唇瓣你美,“沒想到你咖啡煮得這么好。”
“沒什么,只要別叫我泡茶就好了。”她知道項易對茶頗有研究,甚至能和爸爸品茗、論茶,不過她對茶葉完全沒興趣。
“你不喜歡喝茶?”項易有些意外,因為她的父親可是超級茶癡。
“我爸喜歡的,我都不喜歡!蔽核{薰走到沙發(fā)坐下來。
“為什么?”他不認為他們父女感情不好,董事長每次提及獨生女,總是神采奕奕的。
她聳聳肩。“沒為什么,只是性格剛好南轅北轍罷了!
她喜歡藝術,生性熱情,而父親卻專注在事業(yè)上,研究冷冰冰的機械零件。
曾經,她對父親有許多埋怨,可漸漸地,她只能學著用另一個角度去看待。
望見魏藍薰垂眸時眼中一閃而逝的憂郁,他感到不解。難道她和董事長之間有誤解?
他突然興起想多了解她的念頭。
第二天,下午三點項易才進公司,他走進辦公室,看到桌上擺放的幾枝筆,感到有些納悶。方才一路走進總經理室,他看見每個助理的辦公桌上都放了三、四枝同樣的筆。
他拿起透明包裝袋,看著里頭印了卡通圖桉的原子筆,濃眉輕蹙。雖然沒買過,但他知道這種“愛心筆”,只是不肖業(yè)者假借愛心之名斂財的手段。
“誰讓推銷員進來的?”他打開黑桃木門,手拿著筆,詢問外面的助理。
“咦?”小張看見他手中拿的筆愣了下。
“沒有推銷員!绷硪幻硇±蠲u頭。
“那這筆哪來的?為什么每個人都有?”他懷疑是否有人拿了廠商回扣。
“我給的,有問題嗎?”魏藍薰正好端著煮好的咖啡走了進來。
項易端過她手中的一杯咖啡,把她請進他的辦公室問話!澳銖哪睦锬脕淼模俊
“買的。”她不明白他為何對幾枝筆大驚小怪。
“去哪里買的?”
“醫(yī)院。”
“醫(yī)院?你什么時候去醫(yī)院?生病了?”他原本要問明筆的來源,卻在聽到魏藍薰上醫(yī)院時,為她的身體狀況擔心起來。
“早上,我原本打電話想跟你請假半天,不過你在開會手機沒開。早上阿婆說她吃了藥有些反胃,我去請醫(yī)生換藥!彼嬕豢诳Х取
“你在醫(yī)院買筆?”聽到她只是去幫方婆婆拿藥,他這才放下心。
“一個工讀生在義賣,說所得要捐給世界展望會,我就全買了,反正我也用不了那么多筆,就分給大家啦!”
“你被騙了!
“咦?”魏藍薰抬眸看著他。
“這種‘愛心筆’百分之九十都是騙人的,只是不肖業(yè)者假借愛心名義圖利罷了,像這種一枝成本不到十元的筆,可以賣到一百至兩百元,這簡直就是暴利!表椧讚P了揚手中的筆。她買下那堆筆,應該花了三、四千元吧!
“呃?可是……那個工讀生說得很真誠!彼⒉涣晳T去懷疑別人。
“做愛心可以透過合法的財團法人或基金會捐款,社會上有許多假愛心真騙錢的團體,就是路上行乞的人,也可能是人蛇集團在幕后操控,你在付出同情心時,也該小心謹慎!彼麑λf起了道理,發(fā)覺她真的涉世未深,也對臺灣社會亂象了解太少。
“如果連隨手做愛心都得思慮一堆,那多麻煩!”她喜歡隨心所欲,討厭對人性猜疑、提防,這也是她一直厭惡商場的原因之一。
“不可否認的,社會上的確存在很多陷阱!彼菊J為以魏藍薰的強勢性格,只有占別人便宜的份,然而此刻他開始擔心她在外面會吃虧。
“我不會笨到直接往陷阱跳,不過這種簡單的事情也不需想得那么嚴肅!彼闷鹨恢ㄍüP在手上轉著把玩。
“也許這是‘假愛心’,但也可能是那百分之十的‘真愛心’,無論真相如何,至少我?guī)椭四莻工讀生,也從他身上得到一個快樂的笑容。”雖然乍聽到項易的說詞讓她有些詫異,但即使被騙她也不會太在意。
“真高興你的樂觀!表椧最H意外她的正面思考。
“一個人如果只想到自己是被利用的一方,那就永遠學不會快樂與自在,我的生活哲學里沒有錙銖必較、利益得失,只有隨興自在,下次看到也許我還是會買,當然固定的捐款我還是有在執(zhí)行啦!彪m然她不事生產,但爸爸每個月?lián)艿剿龓舻牧阌媒鹨呀浂嗟阶屗虚e錢幫助人。
你管對她的說法不能全然茍同,但項易卻對她多增添了一分好感,覺得現(xiàn)在的她看起來沒有銳利的芒刺,只是個想法單純的女人。
他突然有個念頭,她的本性應該是善良、心軟的,也許一開始的針鋒相對,只是她刻意和他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