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機車停進公共停車場,駱巧因提著包包,順手撥弄因穿脫安全帽弄得散亂的及肩長發,沿著下坡往家門走去。
她習慣性地將鑰匙握在手中,看著映在地上的孤寂身影,低嘆口氣。
日復一日地上班、下班,生活比學生時代還規律,想要有什么浪漫邂逅根本是天方夜譚,除了參加婚友社已沒有別的選擇。
總不能教她真像方瑋說的,騎機車去中研院門口撞一個吧?
腦中浮現那荒謬的想法,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先別說撞不撞得到真命天子,光是肇事賠償的責任就夠讓她吃不消了。
明天,去報名吧,免得拖著拖著,那股勇氣又消散了。駱巧因暗暗下了決定,繞過彎,看到大門前站了個人,不禁腳步一頓。
那人身形挺拔,袖子隨興卷至手肘,精瘦結實的肌理線條在襯衫衣料下起伏,緊窄的腰際臀線包裹子筆挺的西褲之下,更顯性感頤長。
在夕陽余暉映照下,那深刻的輪廓像凝聚了全世界的光芒,專注開鎖的俊逸側臉微布不耐,仍難掩他卓爾懾人的魅力。
嘩,老天爺聽見她的祈禱,送她一個新搬來的英俊鄰居當三十歲的生日禮物嗎?被這個念頭引得發噱,駱巧因忍笑,強自鎮定往家門走去。別傻了,駱巧因,早過了作白日夢的年齡,實際點吧!
搞什么?!瞪著手上的鑰匙,向允非心里低咒了聲。下午阿協帶他來時也沒見鎖有多難開,怎么他只是去買個日常用品,再回來,門就說什么也打不開?難道他的壞運氣還在繼續?
要是在搬進來第一天就把這扇鋁門踹壞,阿協會不會氣得將他列為損友名單?當向允非開始認真思考這個舉動的可行性,身后傳來一抹輕柔的嗓音——
“這扇鋁門是不上鎖的,你剛剛應該是反而把它鎖住,所以才打不開!瘪樓梢蜷_口,走近他身邊才發現自己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安缓靡馑迹柽^一下。”
向允非往旁一讓,看她插入鑰匙,輕易將困住他的鎖給打開。
“原來如此!彼腥恍Φ,朝她一頷首。“你好,我今天剛搬來二樓,向允非!
這男人,笑起來真好看。純粹欣賞的眼光,駱巧因暗自證嘆。
“我是駱巧因,住一樓。”她換把鑰匙,開啟第二扇門。“我剛搬進來時也被這扇門困了好久,還把房東找來!
他怎么覺得……好像見過她?向允非擰眉思付,思緒迅速翻轉搜尋,腦中畫面定格,停在派對那一晚。
“你生日下個月幾號?”向允非突然開口。
“十四……”駱巧因順口回答,猛然頓住,驚訝轉頭看他。他怎么知道?!
向允非低低笑了,愛麗絲回到現實,仍是這么沒有防心,輕易就被套出話來。
沒一眼認出,是因為她的裝扮.她穿著公司制服,合身的襯衫、窄裙增添她的柔媚,那晚綁起的馬尾此時垂散及肩,烏黑的發映著白皙的臉龐,細致的五官另有一抹惹人愛憐的嬌妍。
“我們見過。”見那小巧的眉頭越皺越緊,怕她想破小腦袋瓜,向允非直接解答。
“上禮拜你參加過一個PARTY,記得嗎?”
“原來……”駱巧因恍然大悟,卻在下一秒,表情瞬間僵凝。不對!既然都聽到她下個月生日,那不表示他什么都聽進去——包括她是三十歲老處女這件事?
俏臉倏地赧紅,整個人往后退,幾乎貼在墻上。老天!她還在慶幸那一晚除了瑞慈沒人認識她,結果居然蹦出了個在場目擊的新鄰居?!
那激烈的反應逗得向允非忍俊不禁,連忙別過頭,以輕咳掩飾笑意。
低抑的笑聲更是讓駱巧因氣血“轟”地上涌,她深呼吸,妄想用若無其事的態度模糊新鄰居的記憶!拔矣∠笾袥]見到你在場,可能我們隔很遠吧!”很遠很遠,所以他沒聽到!她像只鴕鳥催眠自己。
向允非莞爾,沒有破壞她努力營造的鎮定!澳欠N環境太吵雜,彼此都是匆匆一瞥,你對我沒印象也是應該的。”
“是啊、是啊!”駱巧因忙不迭附和,只覺全身羞得發燙。不行,要趕緊遠離新鄰居,免得勾起他更多回憶。她推門進屋,點亮玄關的燈,隨即抽出鑰匙打開自己的房門門鎖!叭绻惺裁磫栴}可以問我。歡迎搬來!
向允非將大門帶上,一轉身,看到她手握在門把上,明顯下起逐客令,好笑地挑起一眉。瞧她開自個兒房門的動作如此迅速,他真把愛麗絲嚇著了。
“謝謝,再見。”不忍再對她加諸壓力,他微一點頭,邁步走上樓梯。
見他上樓,駱巧因吁了口氣,才開門走進房里。
“蔣,我回來了,好想你哦……”壓低的柔媚嗓音隨著房門關闔消失。
聲雖低,那親昵的呼喚仍傳入耳里。才走過樓梯轉角,向允非頓下腳步,朝關上的房門投去一眼。
蔣?是男友嗎?會待在房里等她,應是同居關系吧!
那時還嘲笑愛麗絲竟在游戲中說出真心話,其實可笑的應是把那些話當真的自己。早看多那種表里不一的人,衣著光鮮、打扮入時的名媛們,口口聲聲說愛,卻可因名下資產減少而輕易另投他人懷抱。只能玩玩,永遠別妄想得到一生一世的承諾。
沒想到,原以為殘存的最后一方凈土,仍是表面所營造出的假相。
我已經不奢望能在這世界上找到清純的女人。阿協的話掠過腦海,向允非譏誚一笑。
又不關自己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他一聳肩,繼續邁步上樓。
。
夜幕低垂,駱巧因停好機車,手中拿著資料袋,在社區路燈的映照下,緩緩走向家門。
方才一下班她就前往婚友社,才踏進去,立刻出現三名自稱“結緣紅娘”的員工將她包圍,在里頭待了半個小時,她對婚友社唯一的印象,是三張抹得紅艷的嘴唇像金魚般不住張合的畫面。
呆呆地步出婚友社,腦中仍是空白一片,她還掙扎著想告訴自己沒去過,但手上的合約將她拉回現實,不容她逃避——她報名了,第一次相親就排在后天。
手中的資料袋頓時變得沉重,像要壓沉她的心。憶起后天的相親,駱巧因秀氣的眉頭輕蹙了起來,只覺得緊張,沒有絲毫的期待。
兩個各懷目的的陌生人相見,會是怎樣的尷尬局面呢?
身后傳來的輕微腳步聲勾回她的心神,駱巧因全身防備豎起,緊握習慣性拿在手中的鑰匙串,鑰匙尖端從指縫探出。
是她多慮吧?沒聽說這社區發生過事情。她一邊安撫自己,一邊加快腳步,卻發覺尾隨的腳步聲也跟著加快,心一凜,她將充當攻擊武器的鑰匙握得更緊,心里不斷祈禱從雜志學來的簡易防身招式永遠都沒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低頭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被后方跟上的影子重疊,駱巧因全身血液在瞬間凍結——那人就在她身后!跟這么近,要是沒任何意圖才有鬼!
駱巧因握緊拳頭,化恐懼為力量,她陡然回頭,手中鑰匙用力朝后劃去。
沒預料有此變故,向允非甚至來不及出聲,立即迅速后仰上身,臉驚險避開攻擊,頸項卻成了代罪羔羊,皮膚被劃破的刺痛讓他倒抽了口冷氣。
他只是停好車,剛好看到她走在前方,想上前打個招呼,誰知道都還沒開口,就得到這樣的回應。
“你打招呼的方式會不會太熱情了點?”向允非苦笑,撫著受傷的頸項,不用看,熱辣的燒灼感已告訴他傷口有多慘烈。
本想再抓住皮包肩帶當攻擊武器甩去,看清來人,駱巧因嚇得瞪大眼。
“怎么是你?”她驚白了臉,急忙上前拉下他的手,看到一條由下頷劃至鎖骨的血痕,驚惶更甚!翱禳c!”她不由分說扯住他,快步往家門奔去。
“等……”向允非想說自己沒事,但她拉得又急又猛,他只好任由她擺布。
駱巧因手忙腳亂地打開大門,連玄關的燈都來不及開,立刻迅速打開她的房門,摸上房內墻壁大燈的開關,拉他進房。
“你先坐著。”駱巧因緊張得聲音都顫了,指向沙發,隨手將資料袋往床上一扔,立刻蹲在電視柜前翻找物品。
那十萬火急的神態根本不容他插口,向允非只好踱到沙發坐好,打量她的私人天地。
在專業角度的審查下,這樣的房間是不合格的。大小約莫十坪,沒有裝潢,比起他在樓上暫居房間的基本配備,只多了一些家具。
讓人矚目的,是置于雙人床頭柜上,一幅幾乎有張開雙臂寬的大型拼圖,畫面中眼神邪魅的貓拉著手風琴,快樂的動物在周遭歡舞,身后是一片奇幻世界的美麗俯景。
真有耐心!向允非無聲吹了下口哨,抬眼一看,才發現電視上方的墻上也懸著一幅拼圖,和方才那幅風格不同,尺寸大概只有一半,水彩的透明筆法細膩地表現出異國悠閑的街景一角。
翻找出鮮少使用的急救箱,駱巧因走到他面前。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黛眉擔慮輕蹙,她咬唇,拿出雙氧水和消毒棉,將他下顎挑高!叭讨c,會有一點痛哦。”
她的表情比他這個受害者還痛苦。向允非揚起笑,安慰她。“沒關系,我……”不要緊!才怪!按上傷口的消毒棉讓他將未竟的話全咽下肚,雙氧水遇到傷口立刻化為猛竄的白色細沫,他不禁咬牙,用飄移視線來轉開注意力。
視線一挪移,才發現坐著的他眼睛高度剛好在她胸前,她神情專注,渾然沒發現微俯的姿勢會讓她的襯衫領口春光外泄。
她柔嫩的指腹輕托住他的下顎,隨著上藥的舉動,不自覺地順著頸動脈輕撫而下,那軟馥的碰觸撩動了某種感覺。
如此不設防的態度,是嚇壞了,還是早已習以為常?憶起她同居的男友“蔣”,向允非眸光轉深,別開眼神,將體內浮躁的火焰抑下。
“很痛哦?”見他沉默不語,駱巧因更感歉疚!皩Σ黄,我不知道是你,我以為是……歹徒……”
消毒完,怕碘酒太刺激,她用紫草膏幫他抹上療傷。
“我應該早點出聲,嚇到你是我不對!毕蛟史强吞滓恍Γ吹剿贸隹噹Ш图啿,連忙出聲阻止!安挥冒,這種小傷上藥就好!彼泌s緊離開,他可不想她那叫“蔣”的男友回來撞見,引起無謂的麻煩。
“可是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很容易感染……”駱巧因擔慮地看著那道傷口。
“皮外傷很快就會痊愈,真的沒關系!毕蛟史瞧鹕頊蕚涓孓o,腳邊卻傳來異樣感,他低頭,一只褐黑斑紋的花貓正靠著他的腳磨蹭。
“你養貓?”他縮回腳,看到褲管已黏上貓毛,俊朗的眉宇有些擰。他不愛小動物,會破壞家具裝潢的貓更是讓他敬謝不敏。
“嗯!瘪樓梢蛞部吹搅耍s緊彎身去抱貓,但好奇的它靈巧閃過,又朝他繞去。“NEKO醬,過來!”她出聲喝止,伸手去捉,還是撲了個空。
向允非橫移一步,貓卻像認定他似的又纏上來,讓他有些啼笑皆非。
看到他褲管上的貓毛越沾越多,駱巧因好抱歉,一心只想捉住罪魁禍首,怎奈它像故意作對,怎么捉都捉不到。主人的尊嚴蕩然無存,她不禁懊惱恐嚇:“醬!過來,不然罰你不能吃晚飯!”
恐嚇無效,花貓依然朝向允非逼近,無路可退,他只好坐回沙發,它立刻不客氣地躍上他的大腿,一屁股坐下,圓滾滾的琥珀色眼睛好奇地望著他,肥肥圓圓的前掌搭上他的胸膛,輕輕喵了聲。
“醬,快點下來!”駱巧因驚喊。他的褲子徹底淪陷了!老天爺到底要她在這新鄰居面前出多少次糗才甘心?
“它叫醬?”托住前腳將它抱起,拉長的貓身挺出一顆圓滾滾的肚子,向允非不禁失笑。難不成她昨天溫柔叫喚的是這只愛撒嬌的胖貓?
“NEKO醬,日文里的貓,生氣時我就叫它醬!瘪樓梢虿缓靡馑嫉厣焓纸舆^,拉開浴室將它關了進去!氨福K你的褲子!彼页鲳っ珴L輪,蹲踞他面前幫忙除去沾黏褲子的貓毛。
還有溫柔撒嬌的時候也會叫醬。昨天那聲親昵呼喚的軟媚嗓音,會讓人有無限邐想。
“你自己?”向允非問。他想確定,對她的第一印象到底有沒有看走眼。
“嗯!彼χ謇,直覺應道,沒留意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光芒。
駱巧因右手持著滾輪滾過他的大腿線條,左手按壓便利清理,感覺他的體溫透過布料染上掌心,一心忙著收拾寵物惹出禍端的她突然放緩了動作,俏臉驀地染紅。
原本尋常的氣氛在意識到這樣的舉止過于親密時,尷尬得讓她幾乎窒息。在想什么啊!她暗斥自己,加快沾黏的速度。
“好香。”溫醇的低喃,讓她心漏跳了一拍。
她……沒聽錯吧?駱巧因抬頭,望進一雙帶著笑意的好看眼眸,漏跳的心在瞬間激狂地鼓噪起來。
愛麗絲知道她臉紅的無辜神情很容易引入犯罪嗎?向允非知道她誤會,低笑開口:“很香,你煮了什么?”
駱巧因愣愣的,好半晌才將他說的話聽進耳里。原來說的不是她……天!她又出糗了!
強迫自己鎮定,她指著墻邊餐具柜上的電子鍋!拔页鲩T前設定燉的湯!
“什么湯?”向允非被挑起興趣。以前家中總雇著廚子,三餐吃的是比外頭餐館還精致的菜肴,自己搬到外頭后,理所當然成了外食族,這種家?谖叮吹钩闪怂麎裘乱郧蟮南胪。
“隨便弄弄而已……”駱巧因不好意思低道,看他視線朝電子鍋直瞄,起身上前掀開電子鍋!熬椭耋、筍片燉雞湯,很簡單。”
鍋蓋一掀,清甜的香味立刻撲鼻而來,向允非探頭,鍋里黃澄的雞湯浮著少許油花,白色的竹笙、筍片豐富其中,還有紅色枸杞點綴,成了口腹之欲的最大誘惑。
“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毕蛟史琴潎@,發覺還沒吃晚餐的他,真的餓了。
呃……禮貌上,她好像不應該就這么把電子鍋又蓋回去。猶豫了下,駱巧因開口:“晚餐吃過了嗎?不介意的話一起用吧!”
她是真心邀約,還是變相下著逐客令?向允非挑眉。他餓了,而且有愛麗絲一起聊天享用美食,比起得獨自一人定下坡覓食更來得萬分吸引人。
“真的嗎?謝謝你了!”眼中掠過一抹愉悅的光,他坦然接受她的好意。
不會吧?她只是客套一下,他真答應了?!駱巧因抬頭看他,那雙因笑燦然的眸子直直地望進心坎,無法克制地,她覺得臉又開始紅了起來。
上臺北這么多年,有點被逼上梁山的,她第一次做出敦親睦鄰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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