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當盛午,鳳川街上的食肆酒樓,人潮涌動,整條街上處處充斥飯菜香,柳家的糕點鋪子生意向來就好,柳茜與吳桂雪外加兩名伙計忙進忙出,不得片刻閑。
柳茜將冒著熱氣的栗子糕與桂花綠豆糕用酥油紙小心包好,交到客人手中,收妥碎銀,方又轉(zhuǎn)身繼續(xù)張羅打包。
“茜兒,給我包兩塊荷花酥和豆沙卷!备恻c鋪來來去去多是街坊大嬸,要不就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奴仆,來幫喜歡柳家糕點的主子采買。
“陳大娘你等會兒,我這就幫你包。”柳茜笑笑應了一聲,手邊繼續(xù)忙著。
“茜兒,茜兒,有大事!眳枪鹧┮皇窒崎_簾子,一手端著盤剛做好的糯米涼糕,笑得喜孜孜的快步走來,順手便往長案上擱。
“后頭缺人手了?我去瞧瞧!绷缒闷鸶蓛羰纸伳四ㄊ郑D(zhuǎn)身便要到鋪子后頭的灶房幫忙。
“哎,不是不是,后頭不缺人手。小張,你過來幫個手!眳枪鹧┢差^喊了一聲。
“欸,來了!鼻靶┤兆有鹿偷哪贻p伙計手腳麻利,立時靠過來。
“桂雪姊,鋪里正忙著,你要拉我去哪里?”柳茜被吳桂雪拉出糕餅鋪子,一路直往龍?zhí)督肿摺?br />
“嘻,昨天蕭大姊和柳大叔已經(jīng)知會過我,要我今兒個正午帶你到王記茶樓。他們說啊,要是你事先知情,肯定又要找盡借口推三阻四!绷缯艘幌,隨即會意過來。
離開浚王府已有半個月,柳家兩老卯足了勁兒,找來京中最厲害的媒婆,放出柳家招婿的消息,緊羅密鼓的操辦起來。
近日來媒婆已帶過幾位面貌清秀的青年來過柳家,探探柳家兩老的意思,不過正巧全讓她因故躲開。
自然,關(guān)于她前些日子進了浚王府,眺著臉口出狂言,想要浚王娶她為正妻,最后卻被浚王趕出王府一事,也不是無人知曉,街坊鄰居之間偶有閑言碎語。
慶幸的是,說閑話的人雖不少,倒也不影響糕點鋪的生意。
“桂雪姊,你幾時當起我爹娘的探子?”打住幽幽流轉(zhuǎn)的思緒,她扯開一抹苦笑。
“哎,別說得這么難聽,我這是為你好呀!眳枪鹧┡呐乃珙^,笑鬧之中,眼神不免添了幾絲憐憫。
身旁親近的人,都曉得柳家兩老替她招婿的主因,吳桂雪與柳家人向來親厚,自然也清楚內(nèi)情。
怕是柳家兩老與吳桂雪都認為,她是被浚王玩弄了,才會落得這般凄慘。
唇角一揚,又是苦笑,柳茜輕搖螓首,也懶得多做解釋,隨他們?nèi)グ桑?br />
方走近人潮如流的王記茶樓,鄰近的麒麟酒樓門口轉(zhuǎn)出一道熟悉人影,柳茜眸光一橫,眼尖瞧見,心下微涼。
才想拉著吳桂雪轉(zhuǎn)向躲開,翟于坤憤懣的目光已刺往她面上,步履突兀一轉(zhuǎn),直直沖著她來,身后還緊跟著兩名佩劍隨從。
“呀?那不是端王嗎?”吳桂雪詫異的一指。
“桂雪姊,我們趕緊離開這里!币膊还苣欠絹韯輿皼,柳茜拽緊吳桂雪的手,匆匆旋身。
“給本王攔下!辈涣,她們倆方一提足,身后便傳來翟于坤低斥一聲。
一名身形高壯的隨從,邁開幾個大步,隨即繞到身前,把劍身一橫,擋去她們的去路。
“這位爺,你、你有話好好說,別動刀動劍的。”吳桂雪當下花容失色,怕得瑟瑟發(fā)抖。
柳茜深吸一口氣,面色沉靜似水,轉(zhuǎn)身迎視一臉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的翟于坤。
“茜兒見過端王爺!闭就α搜U裊身姿,她既未行禮也未回避翟于坤的目光,便這般筆直相望,一側(cè)的吳桂雪早已雙膝跪地,被她大不敬的舉止嚇得頻頻使眼色,猛搖頭。
龍?zhí)督稚系牟铇蔷茦,有人自二樓窗口探出頭,有大批人將他們?nèi)饋,一臉等著看好戲的交頭接耳。
既然對方有心找碴,再怎么放低姿態(tài)也無用,倒不如冷靜迎戰(zhàn)。
思及此,柳茜心一定,稚嫩的嬌顏揚了揚,盈盈水眸是超乎年紀該有的沉著,無驚亦無懼。
“本王說過,別再出現(xiàn)在本王面前,這可是你自找的!钡杂诶ぷジ咚毷莸酿┩,冷笑一聲,刻意拉開嗓門,讓所有人都聽得見他接下來說的話。
“在場的人可都有看清楚了?這個小姑娘看似清純可人,實則是個毫無羞恥之心,寡鮮廉恥的浪貨!
此話一落下,周圍觀望人潮立時沸沸揚揚,聽風便是風的鄉(xiāng)愿開始對柳茜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在這般封建專制的時空,她并不意外,也不覺有什么。于她而言,這些無知的群眾,遠比不上二十一世紀無孔不入又嗜血的媒體可怕。
“王爺出身尊貴,自幼飽讀詩書,茜兒與王爺無冤無仇,還盼王爺給予尊重,莫要學街巷里的三姑六婆,專門道人長短,毀人清譽。”
“茜兒……你行行好,就別再說了!庇U著臉色黑若炭灰的翟于坤,吳桂雪抖著嗓子,猛扯她裙裾。
“死到臨頭還敢逞嘴上之快,柳茜,你當真是不怕死!钡杂诶ぜ又厥謩,不斷捏緊圈制在掌中的細瘦皓腕。
黛眉輕蹙,柳茜也不抵抗,尖細的下巴一揚,直直迎視他,毫無半絲懼意。
“王爺不喜見到茜兒,茜兒也不愿冒犯了王爺,只是帝京雖大,也難保不會狹路相逢,不幸碰見,茜兒自當回避,王爺又何苦相逼!迸芍菑埻裥銒深,翟于坤心中真又惱又恨。
真是不甘心!何曾見過她這樣的女子,他收的那些侍妾,個個乖巧順從,軟聲軟語,百依百順,這個柳茜不僅敢直視他雙眸,更敢當面責斥他這個王爺,撩撥得他心癢難耐。
偏生她不知天高地厚,眼中只容得下六哥一人,連他這個端王都不放在眼底。
當真可恨!
“好一個狹路相逢!钡杂诶だ湫Α!奥犝f你從浚王府被攆了出來,不僅當不成王妃,連當個侍妾都沒指望了,還白白丟了貞節(jié)。干出了這般下作之事,你還有臉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xiàn)?但凡有些羞恥心的女子,早已躲得不見人影,哪還像你這般恬不知恥!
果然,這席話一出,圍觀的群眾議論聲浪漸大,對著她指指點點的人也多了,看來翟于坤便是要想令她身敗名裂。
“茜兒不偷不搶,也不曾作惡,亦未礙著任何人,何須躲起來?北宸國的律法可有明令規(guī)定,失了貞節(jié)的女子不能走出來見人?”
眾人一聽見她這番義正詞嚴的說法,莫不目瞪口呆。放眼當世,哪個女子能面色不改,不羞不赧,直言自己失了貞節(jié)?
這番話,當真是驚世駭俗哪!
雖知她能言善道,伶牙俐齒,翟于坤卻沒想過,她竟能毫無赧色的侃侃而談,不禁又是一陣暗惱。
“比較起來,在大街上無緣無故刁難民女的王爺,不是更應該感到羞愧?貴為王爺,胸襟還這般狹小,王爺都不覺得有失身份?再說,如若王爺真這么輕視茜兒,當初為何還想收茜兒為侍妾?”
她這是順著他的羞辱,狠狠倒打他一耙。
翟于坤惱了,幾乎快捏碎了她的手腕,并且騰高另一手,眼見便要掮上她仰高的臉蛋。
驀地,一只大掌截住了翟于坤的手,他一愣,撇頭望去,對上一張再熟悉不過的冷肅面容。
她微怔,目光幽幽地凝睇著那人,空洞的心口,隱隱發(fā)疼。
“六、六哥?”翟于坤的聲嗓聽來有些慌。
“身為皇家子弟,公然鬧事,為難一個平民百姓,于坤,你幾時變得這般蠻橫?”翟紫桓拉開了翟于坤鉗制她手腕的那一臂,目光不曾挪向她。
“我……”翟于坤面色憤然,礙于在兄長面前不得失儀,只能欲言又止。
“這事要是傳進了陛下耳里,你想陛下會怎么想?”
“六哥有必要為了一個賤民,就拿陛下來壓我嗎?!”
翟于坤可不蠢,他怎么看都覺得,六哥此番言行,分明是在維護柳茜,可他不明白,假使六哥真在乎柳茜,又怎會將她趕出浚王府?
“我這是就事論事,不讓你失了皇室子孫的顏面,你若還是執(zhí)意如此,那也休怪我將此事上呈。”
翟于坤明白事情鬧大對自己并無好處。當今皇帝敦厚愛民,對于惡意欺壓百姓的權(quán)貴素來采以嚴懲,即便是皇親國戚亦不輕縱。
所有皇室手足中,陛下最寵信六哥,六哥一言,絕對勝過朝中百官千語。
倘若六哥有心在陛下面前參他一本,陛下肯定會狠狠責難他一番。
思及此,縱有再多不滿與憤惱,翟于坤也只能隱忍下來。
“六哥教訓得極是,是我思慮不夠周詳,一時輕狂,忘了自己身份,不該與賤民一般見識!
臨走之際,翟于坤冷冷瞟了柳茜一眼,她卻回以盈盈一笑,他憤而拂袖,領(lǐng)著兩名隨從揚長而去。
見狀,柳茜收回染上幾分幽怨的眸光,不愿再見傷透她心的那人,急欲轉(zhuǎn)身離去。
不料,她的手腕驀然一緊,被輕輕扯動,訝然地別首斜睞,翟紫桓神情陰沉的望著她,薄唇緊抿,似隱忍著怒意。
她不懂,他不是鐵了心要劃清界線,何必再管她死活?
“你……”
“跟我走!钡宰匣敢话牙∷氖,不由分說地走出熱鬧的龍?zhí)督郑粝伦h論紛紛的群眾與眼巴巴瞪著他倆離去背影的吳桂雪。
哎,茜兒不是被浚王攆出王府的嗎?瞧浚王那副恨不得吞了茜兒的模樣、方才急欲替她解圍的霸氣,怎么看都不像是厭惡茜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