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覓伸手過來,輕輕按在他手上,冰涼的柔荑讓他的手逐漸穩(wěn)定,他終于打著了火,生起火堆。
火光下的她慘不忍睹。衣衫都勾破了,傷口多在四肢,左腿斷了,幸好斷骨沒有刺破皮膚,斷骨必須先處置,否則他無法帶她出這山谷。他是獵戶出身,處理各種外傷是家常便飯,接骨難不倒他。
他看著她,柔聲道:“我要替你接好腿,會痛,忍著點!
她目光渙散,點頭。
他摸準(zhǔn)了斷骨,雙手一錯就將斷骨對正,但她還是痛得暈了過去。他找了樹枝,固定在斷腿兩側(cè),撕下布條纏住。
接下來就麻煩了,他不可能隔著衣衫幫她上藥,勢必脫掉她衣物,她是女子,實在不宜……可救命要緊,顧不了那么多了。
他迅速脫下她身上幾乎成了破布的外衫,附近有小溪,他取水替她清洗傷口,再敷上他帶來的金創(chuàng)藥,但她傷口太多,藥不夠用。
她時昏時醒,痛得冷汗不斷,醒來總會喚他:“阿禮?”
“我在!彼裁Φ脻M頭大汗,雖然看到她肌膚,根本沒心思起綺念,她單薄的身子受了多少傷,他不敢算。若是可以,真希望她的傷能移到他身上。
“為什么你在這里……我要燒林子……”她囈語。
“為什么要燒林子?”她不斷說要燒林子,是想點火驅(qū)狼嗎?
“我要燒林子……警告你,那老頭是壞人……”
“燒林子怎么警告我?”看來她神智不清了,才有這么荒唐的念頭!昂螞r你根本走不動,要是燒林子,大火一起,不就把你自己也燒在里頭?你沒想到嗎?”
“我沒想到……”她美目迷茫!拔抑幌刖婺恪
“你這傻子!彼麘z惜又心痛!拔乙呀(jīng)來了,不必?zé)肿,你別亂想!
“你怎么會來?這里很難下來啊……”
“我從巖壁慢慢爬下來的!
“那么高,萬一你和我一樣摔下來,怎么辦?”
他也沒想到,他只想找到她,什么也沒想就跳下來了。他溫聲道:“看來,我也是個傻子!
替她包扎完,他脫下外衫給她穿上,她遲緩地眨眼。“阿禮,你為什么脫我衣服?”
“你衣服破了,全都是血,不能穿了!彼偷芈窳怂览,把刀洗凈,雖然急著想帶她出去,但天黑,根本找不到該往哪邊走,得等天亮。
“剛才我在溪邊摘了些果子,我削給你吃,好嗎?”出來得太匆忙,半點食物也沒帶。
“阿禮,我好冷……”她發(fā)抖。
他遲疑一下。敷藥時就覺得她肌膚冰涼,她重傷又失血,要是再失溫,不堪設(shè)想。他道:“我抱著你取暖,好嗎?”
她低低呻吟,沒回答。
他小心將她抱起,半躺半坐地倚著巖石,讓她依偎在自已懷里。她好輕,渾身發(fā)涼,他仿佛抱著一團疲困脆弱的云霧。荊木禮探探她額頭,在發(fā)高熱。
他切了水果喂她,她吃下幾片,之后躺在他懷里,美眸無神,呆呆瞧著火堆,他哄她睡,她忽道:“阿禮?”
“嗯?”
“我以為我要死了……”
“別亂說!
“聽說,人的壽命將盡時,會想到他最惦記的人,那時候,我想到你……我不意外,你是我弟弟,我放心不不是當(dāng)然,可是,一想到那老頭要殺你,我好難過,好想飛到你身邊,保護你……”
他心下感動,不知說什么,抱著她的雙臂緊了緊。
“我不怕死,可是我怕你死,怕再也見不到你,我舍不得你,為什么?為什么死期到了,我卻不甘心死?我以為我有準(zhǔn)備了啊……”
她咳了咳!皠偛盼已垡婚],想什么也不管,讓狼把我撕成碎片就好,但我想到你,你像在我心里生了根,讓我放不下,為什么?為什么你對我這么重要?你只是我沒血緣的弟弟啊,為什么我拋不下你?”
她美眸空洞,似乎在思索!拔液孟癫恢皇前涯惝(dāng)?shù)艿埽宜坪酢芟矚g你,喜歡到舍不得死……”
他聞言,心跳怦怦,原來她曾想放棄,竟是他激發(fā)她的求生意念?她說喜歡他,但前頭加了“弟弟”二字,這喜歡又是親情嗎?
他低頭看梁覓,她眸光渙散,顯然神智迷糊,也許不知自己說了什么,但他愿相信她是無意中吐露了真心話,他在她心中有份量,他知足了……暫時。
“我也很喜歡你!彼驼Z,不敢指望此刻的她懂他的白。
她果然沒回應(yīng),又低喃了幾句話,忽問:“阿禮,你為什么不叫我?guī)煾??br />
他一愣,她不說話了,像是在等他回答。
“……初時,我不喊你師父,是因為不服氣,你不過大我三歲,怎么可以大我一輩?我說什么也不服,但其實是很孩子氣。何況你也喊我爹做爹,最多是我姐姐,但我也沒把你當(dāng)姐姐。我永遠(yuǎn)也不會喊你師父,將來也許有一天,我會喊你……別的!
“別的什么?”
娘子。光是在心底默念,他的臉就熱了。
幸好她沒追問,卻又問:“為什么叫我包子?”
“因為當(dāng)初相遇時,你拿包子給我吃。喊你包子,也是好玩罷了,后來繼續(xù)叫你包子,是因為……我最愛吃包子!眲忧橹筮@么喊她,總有絲絲纏綿之意,有種唯有他知道的曖昧情愫。
他渾身都熱了,不敢看她,一時沉默。但等了許久,她沒動靜,荊木禮低頭看她,她合上雙眸,似乎睡著了。
“包子?”他輕喚她,沒反應(yīng),探她脈搏,微弱但平穩(wěn),額頭卻仍燙手。手邊藥物都已用罄,他只能求神明護佑了。
他輕輕挪動身體,讓她睡得更安穩(wěn),夜深了,越來越冷,他仔細(xì)拉好她身上衣衫,怕她受寒。
他將掉在一旁的斷樹推入火堆,左手環(huán)抱她,右手按刀。今晚,他不能睡太熟,要守夜,提防野獸。他放輕動作,忙完后又瞧她,她柔睫低垂,似乎睡得很平穩(wěn),沒有痛苦之色。
明日醒來,她會記得今晚說過這些話嗎?她說的是真心話喲?還是生死關(guān)頭一時的感觸?
即使是因為命懸一線,讓她心境忽變,他也希望能就此占住那個改變的位置,不再被她視為弟弟,而是她生死難舍的男子。
她作了夢……漫長又難受的夢,夢里,她被追殺,四處逃命,最后掉下山崖,一時仿佛落入火爐,被燒炙,全身熱痛;忽又像落入冰窖,寒冷徹骨,怪的是,忽冷忽熱的折磨中,始終有股暖意圍繞,仿佛在保護她……
天微亮?xí)r,梁覓醒了。
先映入眼簾的是火堆余燼,她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大石間,全身疼痛,動彈不得。
她愣了愣,才想起發(fā)生的事……她被打下崖、正以為要被狼吞噬時,荊木禮來了?
怎么可能?他在城中,就算趕來,還要找路下崖,最快也要天亮才能找到她。
是幻覺吧,也許是神明慈悲,讓她在見到他的美夢中離世。
一轉(zhuǎn)眼,赫見眼前一個有著細(xì)細(xì)胡渣的下巴。
她瞪大眼,往上瞧……是他。
他睡得正熟,身上只有單薄的里衣,他的外衫在她身上,將她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他一手摟在她腰間,她等于半趴在他身上。他胸膛緩緩起伏,有力的心跳一下下叩在她心扉,叩得她的心跳得快了。
不是夢……她心窩一暖,傻傻瞧著他,移不開眼。
好久沒看見他入睡的模樣,嚴(yán)肅的俊顏松懈了,柔和的眉目像他少年時,他看來和平日似乎有些不同……或者,是她自己的心境不同了?
他的胸膛比平日看起來更寬闊,強壯而厚實,躺在上頭……好暖和,教人舍不得離開。他是怕她冷,所以抱她入眠吧?她心下感動,臉頰微熱,她鼻尖幾乎觸及他頸子,他身上溫暖的氣息混有露水和青草香,聞來讓人心安,也略帶誘惑……
她粉頰更熱,勉強把臉從他頸間轉(zhuǎn)開,瞧著他下巴,他下顎方正,顯得剛毅正直,添了胡渣,像剛收割過的田地。
一想到險些與他陰陽永隔,心就痛,是從何時開始,將他看得比自己還重?隱約記得昨晚,自己原要放棄求生,是因為想救他,拚命地想要燒林子警告他,幸好他平安無恙……一時沖動,她湊上去以唇輕碰他下顎。
這么一碰,驚動了他,他醒了。
荊木禮眨眨眼,一清醒,立即低頭看懷中的她,見她睜著一雙清亮美眸,他一愣!澳銕讜r醒的?”
“剛醒一會兒!彼粍,任他探額頭,她臉熱,胸口如萬馬奔騰。她做了什么呀?雖然還不算是吻……
“沒昨晚燒得那么厲害了!彼煽跉猓媛断采,她臉頰紅潤多了,看來已脫離險境!罢媾履愀邿岵煌,又找不到路出谷,那就……”修長身軀忽然一繃,伏在他身上的嬌軀,似乎依偎得更緊了?低頭看她,可她若無其事。
“我病了嗎?”
“應(yīng)該是受傷所致,我?guī)Я四愕乃,幸好你沒發(fā)病,但全身是傷,金創(chuàng)藥都不夠用!
“你替我敷藥?那我的衣服……”
“我只替你治傷,敷完藥立刻讓你披上我的衣衫,我沒多看!
依稀記得,她膚如溫玉……他暗抽口氣,用力抹去腦中殘影。
“嗯,我信得過你!
“天亮了,我們該找路出去了,昨晚我和玉兒帶一批人來找你,他們可能會下來找我們……”她微微一動,他的話梗住,并非錯覺,她的臉蛋更往他頸窩深埋,他能感受到她柔嫩臉頰,緊貼他頸側(cè)狂悸的血管……
他呼吸不穩(wěn),最好快點離開。她重傷,神智有些不清醒,也許將他當(dāng)成床了,他不能跟著不清醒。
“那,我們早點動身吧!
他也想啊,可她為何不起身?甚至……擱在他腰際的小手,摟得更緊了。清晨很冷,但他滿身汗!澳阆绕饋恚駝t我怎么起身?”
“我沒辦法動,一動就渾身都痛。”
他聞言一愣,暗罵自己心術(shù)不正,怎忘了她受傷,當(dāng)然抱著他不放。
他立刻小心地將她抱起,先到溪邊洗臉,吃些果子止饑。昨晚老獵人提過有下崖的路,他辨明方向、計算方位后,重新生起火堆,加入潮濕的藤蔓,讓火堆冒出濃濃白煙。
“為什么要點煙?我們要坐著等其他人找來嗎?”梁覓坐著看他忙碌。
“不,我們立刻找路出去,這些煙是讓他們知道我們曾在這里,他們下崖后自然會往這里走,我大概推算出他們下來的位置,也往那方向走,運氣好的話,很快就能和他們會合!笨此袂槔ьD,他心疼!叭讨c,我會挑平坦的路走,盡快送你回城。”
“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時。我養(yǎng)你十年,就數(shù)今日覺得你最有用!彼袣鉄o力地微笑。
他笑而不答,小心地打橫抱起她,往出谷的方向走。
他走得平穩(wěn),但她傷口仍是疼痛,只能盡力不去想身上的痛楚。
他問起她落崖的經(jīng)過,她道:“那老頭將我騙到這里,開口跟我要橫山密書,我不知他說的是什么。爹將那張羊皮紙給我時,只說上頭記載了武功,又沒說它是什么秘籍,更沒說它只有一半,難怪我怎么讀也讀不通!彼龑⒗项^提及當(dāng)年與荊父合伙搶秘籍的事說了。
“聽起來,爹不是好人!彼櫭肌
“那也未必,王老頭自己不是好人,他說的話,可信度就得打點折扣。不過,當(dāng)年我娘似乎曾為了這秘籍和爹吵過,但我記不清了!彼龂@口氣!澳隳?他把我推下崖后就去找你,你怎么擺脫他的?”看他模樣,似乎毫發(fā)無傷。
“我一掌把他打昏過去!
她愕然,不信!鞍⒍Y,為師從小教你要老實,不能說謊……”
“我沒騙你,真的是一掌就把他打昏了,我也沒想到他這么不禁打!彼嘈!翱磥砟隳翘住敖诵碾U惡”的鍛煉法,還當(dāng)真管用。”平日修習(xí)內(nèi)力,從未用過,沒想到昨日一擊奏效,他自己也驚訝許久。
她難以置信,看他不似說笑,才信了,也笑起來。“這就叫做名師出高徒,你以前還不服氣,往后還不乖乖聽師父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