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與由臨東關淳王榮升為御史大夫的司徒淳幾個時辰的議政,倚著懶架兒的嚴熾書長指揉按著眉心,試圖散去那蹙攏的疲倦。
「皇上,要不要小的去傳喚研妃獻舞,讓您舒舒心?」呈上蔘茶,圓子貼心問道。雖然妍妃總是試圖行剌,可跟著嚴熾書多年的他多少也感覺得到自家主子在看她獻舞時的輕松愉悅。
「問寒捎回消息沒有?」淡淡丟出問句,嚴熾書掀起茶碗蓋,啜飮泛著濃郁蔘香的茶湯。
「回皇上,沒有!箞A子恭敬應聲。
「嗯,那就不用了。」將茶碗擱回圓子的手,嚴熾書瞳眸微合,無聲輕嘆。
雖然瞧著她跳舞很舒心,與她的暗招你來我往也頗有趣味,可未知曉她因何原由執著于刺殺他這件事,仍是讓嚴熾書莫名地有些煩躁。
「皇上,還是奴才伺候您回昂龍殿歇會兒?」說著,圓子動手攏整起推滿御書案的奏折。
就算善解人意的圓子不說,嚴熾書著實也沒啥勁去翻閱奏折,反正玄殷固定每三個月便兩日休沐明天就結束了,那些瑣碎的折子讓他去煩就是!覆,朕今日還沒去看看平曦呢,先上夕顏殿一趟吧。」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撇開一干隨侍與衛兵那等大陣仗,只讓圓子隨側的嚴熾書信步來到夕顏殿。
夕落時分,西下的余日將散落童玩、畫著方格子與雜沓腳印的泥地映照出一片金黃,卻不見嘻玩耍鬧的人影。
制止圓子出聲并前往尋人的舉動,嚴熾書負手身后,悄然無聲地朝隱約傳出笑嚷嬌聲的殿內走去。
以軟墊鋪地的側廳里,兩個雙十年華的女子,雙手搭牽,隨著宮女拍掌的節奏,樂活地蹦蹬旋圈。熱情洋溢的青春活力,燦爛無邪的開朗笑顏,將落日余暉都給比了下去,也讓刻意隱身于繡花曲屏后的嚴熾書舍不得打斷這一片自在歡樂。
「呼……好開心!可是又好累喔。」跳轉了好半晌,盤著近香髻的平曦發絲有些凌亂,像個孩童般毫不優雅地躺在軟墊地板上呼呼低喘。
「就說了轉一會兒就得歇停,長公主偏不聽,累著了吧。」頂上隨云髻同樣有些散亂的慕容研低聲念著,接過宮女端來的茶遞給平曦。
「好玩就停不下來了嘛。」坐起身的平曦接過杯便就口,飲盡一杯后才后知后覺地嚷道:「唉呀,不是說喊我曦兒了嘛,妍姊姊怎老愛長公主長公主地叫,真討厭!
抬袖輕拭額際滑落的汗,慕容妍連忙賠不是地笑道:「好好好,是妍姊姊不對,曦兒別生氣!箤ζ疥赝傻穆市运龥]有任何不耐,反而有著一絲欣羨。
默默看著兩人和樂融融的嚴熾書,唇角不自覺地輕勾。難得平曦在玄殷無法入宮陪她時不吵不鬧,也沒來纏著他,原來是因為有人陪她樂開懷。
他始終覺得慕容妍是個善性良底的,當她在他帶平曦一同賞舞時,全無試圖暗殺他,或任何傷人之舉后,他更是確信了這點,只是沒想到她與平曦竟能如此投緣。
「妍姊姊,你看!那藤花秋千是皇兄讓人給曦兒做的,很漂亮吧!皇兄有空的時候還會抱著曦兒一塊兒坐呢!挂谱交ù斑叺钠疥刂钢被ㄥ\簇的庭院一角,喜形于色地說道。
「真是漂亮。曦兒真幸福,有個這么疼你的皇兄!箿\淺笑道,慕容妍語氣中有著難掩的欣羨。
「妍姊姊沒有皇兄嗎?」歪著頭,平曦覺得奇怪地問著。憨傻的心思單純地以為每個人都跟自己一樣,有兄長疼著。
輕輕搖頭,慕容妍抑不住心酸地苦笑道:「沒有,妍姊姊只有一雙父母,沒有任何兄弟姊妹。」而她父母的命還在別人手上,除了自己,她還有誰能倚靠……
「那曦兒的皇兄讓給妍姊姊,這樣你也就有人疼了!乖捳f得天真,可平曦臉上那認真的神情倒是半點不假。
「傻曦兒,你皇兄與你血脈相連是天生便注定好的,哪能讓得著呢?再說,你把皇兄讓給我,那你就沒有皇兄了呀!闺m被平曦的天真給逗笑,可慕容妍心窩處卻不由得又暖又酸。那無私的分享讓數年來獨靠一己之力苦熬強撐的她覺得暖心,卻也為自己的際遇感到酸楚。
「沒關系,曦兒還有玄哥哥疼呀。明天我就去跟皇兄說,他一定也會因為曦兒要把他讓給你而高興的!沽嗥鸢珟咨系能浉馔炖锶,平曦仍是笑得一臉無邪。
「曦兒真是很有福氣,有這么多愛你的人疼著寵著!
玄殷對平曦的疼寵,慕容妍也是見過的,不禁覺得老天真是待平曦不薄,縱使奪了她的正常心智,卻也讓她擁有無憂無慮活著的條件。
反觀自己……挺著身傲骨孤軍奮戰,求的是什么呢?倘若平曦知道她想殺了她皇兄,那她還會這么大方地將他讓給她嗎?
不識慕容妍心頭的愁苦,起了玩心的平曦沾滿糖粉的小手撲地往頰上一拍,然后湊到慕容妍面前,「看,曦兒有白白的臉蛋喲!
強忍在眼眶的苦淚被平曦那張花臉給逗成了忍俊不住的笑淚,慕容妍笑出了聲,才想伸手幫平曦擦臉,卻反被她調皮地抹了滿臉甜膩霜白。
要玩是吧,我可不一定會輸你。心思一轉,慕容妍伸手朝那碟白嫩甜糕抹了一把,隨即笑鬧地往平曦招呼了去。
年歲相仿的兩人就這么鬧成一團,連隨著伺候的宮女也給拖了下水,夕照下的暖閣里滿是女子們的嘻聲笑語。
悄聲來又無聲走的嚴熾書心思罕見地有些恍然,方才眼見的一切像走影般在腦海中不停涌現,讓他不知不覺地步上了宮墻。
夕日已然盡落,取而代之的是黑幕般的夜空,與緩緩映現的點點星光。夜里的涼風吹得衣袂飄飄,眺望遠方的嚴熾書眼底卻只倒映著慕容妍被夕日照出金黃霞光的容顏。
雖是未見傾落,可她眼角那抹淚意看在嚴熾書眼里卻是無比清晰。是什么樣的心思讓她在平曦天真相讓的話語間熱淚盈眶?又是什么樣的缺憾讓她語出欣羨?
而那與平曦笑鬧的神情,更讓他見到她始終斂藏的真性情,那明明該是單純無邪的面容,何以在面對他時總是泛著清冷殺意?又是何種際遇讓她來到他身邊?
當年,他是不是狠了點,無情了些?這仿若自責的念頭才生,便被嚴熾書嗤之以鼻地揮去。
一心為母妃平反、致力于復位奪回嚴家天下的那當時,太仁慈的惻隱之心根本不該存在。而今,高坐龍椅頂著帝尊的他又怎該存有這婦人之仁的淺居。
「皇上,夜風涼襲,龍體為重!箞A子的話隨著罩上肩的龍紋大氅同落,也將嚴熾書飄忽的心思拉了回來。
「什么時辰了?」心思一陷沉,嚴熾書也忘了自己究竟在這宮墻上站了多久。
「已過亥初。方才見皇上沉思,奴才沒敢擾問,皇上這會兒可要補進晚膳?」
輕輕搖首,嚴熾書轉身之際淡淡落了句:「明青,遣鷹去催一下問寒,朕急要結果。」
不同于例行早朝的龍御殿那般莊嚴肅穆,專司御宴的和慶殿顯得雍榮華貴,縱然新帝登基后甚少設宴,但畫棟飛甍的瑤臺瓊室卻無蕩為寒煙之勢,仍是金碧輝煌地彰顯著龍熾皇朝的繁榮昌盛。
在武官之首的太尉羅修武順利殲滅叛臣余黨,同時輕取夜朗國后,龍心大悅的熾皇特地將犒將宴盛重擴辦,大宴群臣。
此際,殿內兩列一坐滿達官顯貴,絲竹之聲不絕于耳,席間杯觥交錯,歌舞升平地好不歡樂。真要說這熱鬧的御宴上有什么奇怪之處的話,大概就只有席間前方高臺上那鋪著繡龍錦墊的御座了。
登基近兩載,近而立之年的熾皇尚無立后的念頭,也未曾榮寵后宮任何一位嬪妃,這是滿朝文武全都清楚的事。而今,尊貴的帝王懷里卻擁著位嬪妃。
即便頂著簪上牡丹華勝與鎏金點翠蝶形步搖的凌云髻,精心妝點的容顏也貼上花鈿增色,姿色平平的慕容妍仍未顯露叫人驚艷的絕色。
對于熾皇獨排眾議留下東胡獻女,更破例的首見便封妃,已經夠叫群臣私下議論了,而今眼見其貌不揚的她倚在帝王懷里備受嬌寵,能不驚掉下巴的恐怕屈指可數。
不若他人眼見的恃寵而驕,看似柔弱無骨地倚賴在嚴熾書懷里的慕容妍臉上可是半點笑容也無。一想到半個時辰前,奉旨來到帝王身邊的她才想著如何利用難得近身的好時機時,將她攬入懷中的嚴熾書卻不著痕跡的點了她的穴,讓她像灘水似的軟倒在他懷里任由擺布,彎彎的黛眉便氣惱地攏蹙。
嚴熾書夾了塊魚肉在嘴邊吹涼后遞到她緊抿的唇邊,「這龍鱈肉質軟嫩,佐以青蔥老姜清蒸,滋味鮮甜,愛妃嘗嘗!
縱然滿心不甘,但眼下穴道被點于人,況且又是道般盛大的場面,慕容妍也只能極不情愿地乖乖張口,咽下嚴熾書喂來的魚肉后,便低低啐了聲,「卑鄙!
嬌軀在懷,親昵地將下頷抵著白皙額際的嚴熾書當然沒錯過這兩字咬牙低咒,他卻是面不改色,挑眉笑道:「朕聽過冷血無情,倒是沒聽過卑鄙這夸贊,夠新鮮!
無情冷血是稱贊嗎?!這貴為帝王的男人到底能不能有點正常反應!
原想用話激惹,好讓嚴熾書一怒之下將她遣離宴席的慕容妍,聽到他這等反應,簡直無言至極,失策的懊惱更讓她不自覺地將心里的腹誹都給低聲嘟囔出來。
「正常反應……朕想想!箞瘫涂冢瑖罒霑首魃钏嫉叵肓艘幌,隨即又道:「朕點穴讓愛妃動彈不得算卑鄙,那愛妃屢次在獻舞時丟擲暗器,不也是小人之為?」
「你這……」被堵得氣鼓了頰,慕容妍一時語塞,惱得找不到什么難聽字眼能頂回去,只能咬唇瞪著眼前那張俊顏,看能否瞪穿嚴熾書那副得意笑臉!笎坼鷼獾臉幼诱婷匀,臉蛋酡紅得像顆熟透的蜜林檎,這泛著怒意的彎彎眉眼多靈動呀!故煜さ馁瓢辽袂樽寚罒霑由盍诵θ,側首在慕容妍頰上偷了記香,「雖說朕頗喜與愛妃對招,可這群臣齊聚,諸多眼觀著望著,咱們不如就先休兵吧!
誰在與你對招呀!我是真真切切地想取你的命!幾句你來我往下來,慕容妍也隱約察覺到席下幾道注目眼光,低低的吸了口氣,才想撇過臉時,秀氣的下頷卻突然被扭抬,帶著酒香的薄唇隨即印上她的櫻唇。
突來的親吻讓慕容妍腦門轟地被炸開,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僅能感受到那看似冷情的薄唇泛著炙人熱度熨燙著她的唇,攪麻了她的神智。直到下頷的疼痛逼她抿緊的唇心微啟,香醇的酒液被哺渡進嘴里。
幾乎在酒滑過喉頭之際,那泛著熱度的唇也同時消逝,隨之而來的是仿若吐氣般、讓她渾身輕顫地咬耳低喃,「這酒香嗎?」
從未有過的體驗讓慕容妍一陣傻愕,心中那莫名的怦然悸動難以言喻,好半晌才回過神,「香,但不夠醇厚。」雖是不常飲酒卻不代表她不能喝,和東胡的酒比起來,今日宴席上的酒是淡了些。
「想來愛妃是喜嘗烈酒過喉,不過今日夜宴圖的是慶賀歡樂,不貪過分酩酊。改明兒朕讓人送上龍生子,叫愛妃好生嘗嘗中原烈酒。」淺淺笑道,嚴熾害又捻起顆晶瑩剔透的葡萄湊到慕容研嘴邊。
「唔……皇、皇上,妾身吃不下了!寡垡妵揽棔艘活w又舍起一顆,慕容妍咽下后連忙開口推拒。不說這宴才開席,她就被嚴熾書一口接一口地喂個不停,就這老是敗陣的唇槍舌戰也夠她氣飽了。
「再一顆就好!篃o聲輕嘆,慕容研啟唇吞下時看到隨侍一旁的圓子彎身對嚴熾書附耳,后者原先懸在唇邊的淺笑也隨之隱斂。
須臾過后,嚴熾書大掌撫向慕容妍纖細的后頸,長指幾下輕點便解了她的穴,然后交代內侍送她回華顏殿便兀自起身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