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帝的寢宮內(nèi)房,御醫(yī)和兩名宮女暫退到外面,一抹高大的身影則如同那只雪白大貓一樣,安靜地守在佳人一直不曾轉(zhuǎn)醒的床邊。
大掌輕柔地撫過爭晴半露出的雪色香肩、及此刻已包扎著巾帶的頸側(cè)傷口上,雙眸里滿是愛憐與自責。
若是他早點發(fā)現(xiàn)福端的詭計、早點解決那禍患,爭晴也不會被吃毒失去理智的宮女攻擊受傷。
是他的錯!
他不該如此自滿自傲地以為他已經(jīng)掌握一切,沒想到他的自以為是卻差點造成不可彌補的意外——
他差點失去她!
胸口一窒,不禁俯下身,展開雙臂將她嬌弱的身子輕靠在自己懷里。他不敢壓到她,控制著貼觸在她身上的力道,卻忍不住把頭埋在她的肩窩枕問,貪婪地、珍惜地深深吸嗅著屬于她的、如今還混雜著藥味的氣息。
「……爭晴……朕的爭晴……」逸出嘎啞的低嘆。
驀地,在他懷里的人兒似乎微微動了動。
他立刻察覺到了,抬起頭,他的眼對上了她迷蒙半睜的眸。
輕易就辨出她雖張著眸,意識卻未真正清醒,他隱嘆!笭幥纭
看著就在她眼前、背著光的黑影,即使看不清這張臉,她卻感覺得到是他。「……皇上……」迷糊不清的囈語。
「爭晴,喚我的名。」明知她可能還在作夢,他仍對著她誘哄道。
她的圓圓小臉有一剎的專注,接著慢慢皺了起來。她在他身下扭動著,像是不怎么舒服的疼痛惹得她惱了!浮液猛础摺遣皇墙谢噬系拿筒煌戳恕褂行┤涡缘剜倨鹦∽。
她的意識彷佛飄浮在半空中,但尖銳的痛感卻開始侵襲她。
發(fā)覺到她略略升高的體溫和微滲汗珠的額際,玄溟的眼皮一顫。目光鎖在她輕噘小嘴、可愛又可憐的嬌顏上,抑不住心口涌出的愛意情思,他將唇停觸在她的唇瓣上。「對不起!爭晴,讓你受苦了……」啞嗓淡淡呢喃,接著毫不猶豫地用舌尖挑開她的嘴唇,親密而纏綿地愛撫她。
他成功地暫時解了自己體內(nèi)的饑渴,也成功地讓她暫時忘了痛。
之后,在她半昏沉半夢寢之際,他讓虔御醫(yī)再進來處理她出現(xiàn)變化的身體狀況。
果真如虔御醫(yī)所料,這一夜,爭晴反覆地發(fā)了燒又退、退了又燒……而折騰了所有人一整夜的爭晴,到了隔日才終于逐漸穩(wěn)定下來。
不過,爭晴可完全不記得自己在閻王爺那邊來來回回幾遍的事,只覺得自己睡了個長長的、不安穩(wěn)的覺。從睡夢里掙脫出來的爭晴,慢慢的、慢慢的張開困累的眼。
白茫茫一片撲迎而來,她不由得閉上眼,一會兒再睜開,這才總算看清了出現(xiàn)在眼前的景物。
輕柔的金色絲帳在她頭頂,她愣了下,眼珠子開始四處轉(zhuǎn)動;她看見了金色的雕粱畫棟、貴氣又陽剛的桌椅擺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一間陌生的房、陌生的大床上。
忽然,身體某處傳來的抽痛讓她想起了自己發(fā)生了什么事。同時,一名宮女正巧從前廳俏步走進了刻意垂落簾子顯得光線幽暗柔和的房。
她的眼光和宮女碰個正著,宮女先是一呆,接著驚醒過來似地「啊」了一聲。面現(xiàn)喜色的宮女立刻快步跑到床邊,再仔細看清床上的她果然張開眼睛醒了后,她忘了原本要來做什么,只記得朝外面沖去,嘴里一邊喊著:「醒了!醒了!爭晴小姐醒了!快通知皇上啊……」
她比宮女還震驚好不好?
待她回過神來,宮女已經(jīng)一路叫著跑出去,她哪里來得及拉住人。而且……而且她似乎也沒有力氣從床上爬起來拉人。
萬分不敢猜測自己躺的地方可能是玄溟的房。她一邊忍著側(cè)肩頸上逐漸漫開的痛楚,一邊試著想翻身下床,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連動手掀開覆在自己身上絲被的力氣都沒有!她皺著眉,沮喪得連頭都隱隱抽痛起來了。
就在她努力得開始冒汗,還把自己的傷口弄得更痛時,她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快速地從外面朝她這里接近。
她的心一跳,暫時放棄已經(jīng)被她掀起一半的被,急促地喘著氣,瞄向內(nèi)房門的方向。很快地,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眸,幾個大步便栘到她躺著的床側(cè)。
他低眸、半俯下身,大掌心毫不遲疑地覆在她的額頭上。
她呆楞著,可敏感地感受到從他的掌心傳給她的溫熱力量。
「……不燙了!」仿佛在探了她的體溫后才真正松了口氣。在得到宮女興奮通知后匆忙回到她身邊的玄溟,啞著嗓吐出這句。他直到這時才發(fā)現(xiàn)她發(fā)呆的表情,挑眉,眸光一暖,他原本要收回的手掌轉(zhuǎn)而沿著她的額側(cè)撫向她仍未恢復血色的細嫩臉蛋。
「爭晴!」喚她,他的俊顏出現(xiàn)了溫柔的笑意。「怎么了?還沒想起來自己發(fā)生什么事嗎?還是傷口很痛?」說到這兒,他毫不猶豫轉(zhuǎn)頭下令:「快去傳虔御醫(yī)過來!」
立刻有宮女跑下去找人。
爭晴倒是終于回過神了,她想也沒想地抬手欲往他輕柔撫著她臉頰的大掌握去,不料,她的力氣只夠她的手提起一半,便又虛弱地垂下。
玄溟及時握住了她那只手,視線緩緩自她被他圈握在掌心的小手轉(zhuǎn)回她皺著眉、滿是懊喪的圓臉上。
她沒調(diào)開眼避開他深朗的目光。「……皇上,這兒……不是您的寢宮吧?」還是問吧。
「這兒是。」握住她小手的力量懲訓似地一緊。
她沒意會到自己這聲「皇上」把眼前這尊貴的男人惹惱了,只是手一顫,下意識地想掙出他的掌!肝摇遣皇菚屍渌苏f閑話?還有皇上……唔……」只顧替他擔心,直到一道黑影驀地壓向她,驚駭?shù)脕聿患伴W躲的她,忙碌說話的嘴竟就這么被封住了。
雙頰火速紅燙起來,同時腦子竟依稀浮現(xiàn)一段同樣被他這樣親吻的火辣記憶——不是上回在馬車里那一段,而是……而是……
可她根本無法細想,正被這好像帶著火氣的霸道皇上深吻著的她,哪里還有余力思考!
但門后傳來急促老御醫(yī)的跑步聲卻提醒了他。
即使貪戀不舍,他還是放開了她。凝視著她輕喘著氣、泛著嬌嫩醉人紅潮的圓臉,他扯開了一抹明朗的笑,接受她惱瞠向他的眼。
「陛下!爭晴小姐醒過來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對勁?」才回去休息了一下就又被圣令召來的虔御醫(yī),這會兒還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呢。
聽出老御醫(yī)聲音里的驚嚇,玄溟慢慢讓開了位置,好讓老御醫(yī)替她檢視傷口。
虔御醫(yī)隨即上前開始查看她的傷。
爭晴雖然已經(jīng)從玄溟的親密索吻中勉強鎮(zhèn)定下來了,但為了怕被這位似乎是一直在替她處理傷口的御醫(yī)看到她仍紅著的臉和略腫的唇,發(fā)現(xiàn)是怎么回事,她還是決定轉(zhuǎn)過頭去。
虔御醫(yī)專心地診了診她的脈,再替她換了一次藥。
爭晴咬著牙,忍著傷口傳來的陣陣燒灼疼痛。忽然問她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過頭。當她發(fā)現(xiàn)玄溟并沒有離開,自始至終都一直坐在床側(cè)看著御醫(yī)替她換藥,她先是楞了楞,接著臉蛋不由自主地脹紅了。
天!她……她的衣服……他……他竟然一點也不避開她幾近半裸的身子……
「皇上……」咬著下唇,她驚羞地想提醒他轉(zhuǎn)開他那雙簡直會灼燙人的眼眸。
跟著御醫(yī)專注地看著爭晴頸側(cè)那道依舊令人沭目驚心的傷,玄溟的注意力此時被她這聲叫喚轉(zhuǎn)移開。朗眉一擰,他迅速望向她已轉(zhuǎn)過來的小臉。「怎么?很痛嗎?」直覺問。
爭晴有些愕然,為了他的眼神、語氣純?nèi)坏年P(guān)切與……心疼。沒錯,她竟感受到也聽出來了。也因此她的心不禁雀躍的跳動,一時竟忘了她要跟他說什么、她在意什么。
「爭晴?」看著她出神、微白臉頰上的嫣紅、及像明白了什么的表情,玄溟原本糾結(jié)的眉在下一瞬松開,俊臉多了抹豁然的笑!笇Σ黄,你讓我亂了心神了!谷崧曊f著,接著起身,大步離開房內(nèi)。
視線忍不住追隨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她這才嘆了口氣。
「陛下在你床邊守了大半夜,你應該不知道吧?」這時,手上仍不停為她敷藥的虔御醫(yī),突然閑聊般地開口道。
一詫,爭晴立刻把眸轉(zhuǎn)向老御醫(yī)!改恪闶钦f……」有些結(jié)舌。
老御醫(yī)可是很樂意讓她多多了解皇上對她早已超乎尋常的心意和舉動。「你已經(jīng)昏迷了一天一夜,身上這道傷可是讓你差點沒命;噬虾芫o張,尤其是昨天夜里你來來回回燒了又退,情況有些不樂觀,所以不僅是我們,連皇上也跟著我們一夜未眠!固咸喜唤^地說著。
「喵……」沒想到就在這時,一聲低懶貓叫突地出現(xiàn),接著一團雪白影子輕俏地躍上她的床畔。
爭晴隨即朝快樂欣喜地笑了!缚鞓罚 顾龥]忘記當她被宮女挾持時,快樂為了救她朝宮女撲咬過去的情景。
原來它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宮女有問題……
「啊,對了,還有快樂!它也在你身邊守了一夜!跪t(yī)趕緊笑著補充。
快樂撒嬌地湊過頭來,在她臉上舔了舔。她慢慢地伸出手,摸了它幾下,又無力地擱下臂。
「……我……我真的不知道皇上他……」心神轉(zhuǎn)了回來。從御醫(yī)口中得知自己竟讓皇上受累二僅,爭晴既歉疚又感動。
虔御醫(yī)慎重地點頭。「皇上對你情深意重,你可莫要辜負了皇上!
爭晴瞠圓大眼,又羞又哭笑不得。「辜負……辜負皇上?御醫(yī)大人您在說什么呀?」
「咳!沒什么,是本官多管閑事。只是因為不曾見皇上為哪一位姑娘如此費心過,所以才多嘴了些!挂贿吙焓掷錇樗幚砗脗冢贿厺M是嚴肅地說。
一旁宮女立刻上來為她掩上衣襟、攏好被。
待他一退出房,外邊隨即有宮女捧了一碗湯藥進來。
爭晴卻不由自主地側(cè)耳傾聽從外面?zhèn)鱽硇楹陀t(yī)低低交談的聲音。
知道他還在,她不禁感到安心。
宮女服侍她喝藥,她很配合地喝得涓滴不剩。看著眼前的清秀宮女,她馬上想起之前在園子里發(fā)生的事。
那名誤傷了她的宮女現(xiàn)在怎么了?會不會因為不小心傷了她而被責罰了?
腦中迅速回想著事情發(fā)生的經(jīng)過。她只記得在混亂之中,因為要救她的快樂忽然撲上宮女,她才意外失控地劃傷她;加上那個時候她就是覺得那宮女情況不對勁才會想上前幫她,所以她一點也不怪她傷到她。她記起那宮女曾提到「糖」,及她聞到的甜苦味……
古叔有一回曾給她辨識過近來流行于鄰國貴族之間的藥,那是一種可以短時間壓制疼痛的藥,被大夫用在需要為病患動刀動針時短暫止痛用,但用量只容許些微。不過它還有另一個作用——使人精神亢奮,更容易成癮。所以,它也是毒。
而這名喚「幻藥」的毒因為取得不易,加上只有達契國才有,所以在盛朝十分難見。只是沒想到,如今竟會在一名宮女身上發(fā)現(xiàn)這種疑似「幻藥」的藥毒……
皇上知不知道宮里可能有這種藥毒的存在?這可不是件小事啊!
一張似笑非笑的男人臉龐乍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眨眨眸,立刻回過神來。
「啊!皇上……」低呼。
玄溟在床沿坐下,熾烈炯亮的黑眸垂睇著她!冈谙胧裁矗總谶是很疼嗎?」
她輕搖頭,已經(jīng)習慣這種程度的疼了!浮瓕α,我爹娘他們……」總算記起自己意外受傷在宮里已躺了一天一夜,那家人肯定著急她的行蹤。
「昨天夜里丞相和夫人已進宮來看過你,他們原要接你回去,是我將你留了下!怪浪膿模迫坏;貞嚾粓A睜的大眼,他臉部剛毅的線條瞬間變得柔和。「你昨夜的身體狀況不適合移動,況且宮里有御醫(yī)隨時可以照顧你,我不能容許你再出事。」最后一句道盡他的心緒。
爭晴立刻紅了臉,有點兒承受不住他簡直可以把她融化的火熱眼神,她先是把視線移向別處,但一會兒又慢慢轉(zhuǎn)回他臉上。
「……我想坐起來,可不可以?」不自覺撒嬌地求他。就算是昏睡,她也已經(jīng)躺得腰酸背痛了。
望著她流露出嬌弱無力的小臉,他沒拒絕地隨即親自彎身、探臂,并且用著無比輕柔呵護的動作將她扶抱起來,最后讓她背靠著枕頭地半坐半躺著。
爭晴任他擺布,直到發(fā)現(xiàn)自己終于可以稍微脫離躺著的姿勢后,她才吁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悶氣。即使因為移動而稍弄痛了傷口,她還是忍不住開心地笑了。
「謝謝……還有,御醫(yī)大人說你陪了我一夜……對不起!鬼槃菹氲絼偛庞t(yī)提起的事,她的笑容一轉(zhuǎn)為嚴肅。
他的一只胳臂仍攬在她的背上,仿佛怕她隨時會受不住地支撐著她!覆!讓你在宮里發(fā)生意外才是我不該!顾椎纳袂楦舭狄环帧!競愕膶m女——」
「她不是故意的!不是她的錯!」他還未說完,她立刻堅定地開口。
「皇上,請您仔細查一查,也許您會發(fā)現(xiàn)她只是因為吃了『幻藥』才會失控的!
玄溟的心一動!改阍鯐浪粤耸裁矗俊
「我不確定,只是懷疑!顾J真地蹙起眉!肝以谒跉庵新劦侥俏兜溃有她曾跟我討糖吃。以前古叔讓我辨認過這種藥……皇上,您已經(jīng)知道了是不是?」原本的隱憂忽然在察覺他神色之間毫無訝異后釋開,她立刻猜道。
玄溟沒瞞她,頷首!肝抑皇且馔,你竟清楚這一種毒物!
遲疑了一下,爭晴最后還是問:「為什么宮里會有『幻藥』?如果您明白它的害處,應該不會允許它在宮里出現(xiàn)吧?」
回視她慧黠靈動的黑白大眼,他知道她不是一般被寵溺保護、未曾看過世間險惡的千金小姐。雖然他有足夠的力量、也希望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下呵護,好讓她下受任何風吹雨打,不過他不要她成為一個不解世事無知的姑娘——她也不可能是——更何況既然他已經(jīng)決定要立她為后,她就有權(quán)利了解宮中的一切,包括危險……
「……我讓人送吃的來,等你填飽肚子、睡一覺起來,我會把所有事告訴你!钩聊艘粫䞍海⑾露▕Z。
爭晴錯愕!覆荒墁F(xiàn)在說?」干嘛吊她胃口啦!
他沒得商量地已經(jīng)起身朝外面下旨令。
很快地,她的飯菜和補湯全擺了上來。三名宮女伺候著她吃吃喝喝,而玄溟竟然就在旁邊一面把握時問看他的奏摺、一面監(jiān)督著她吃。
不過爭晴也沒那么容易屈服。待她吃飽飯、宮女們將碗碟收拾下去要侍候她休息時,她已經(jīng)在跟他爭取要睡其它房的事。
她沒忘了這里是皇上的寢宮。就算她可以說服自己,昨夜皇上是因為要救人,情急之下才不顧宮廷禮儀將她送進來,但此刻她已經(jīng)醒了、好多了,她怎么可以繼續(xù)若無其事霸占著他的房、他的床。
老天,不但是宮里的人,就連她爹娘一定也發(fā)現(xiàn)她的逾矩,回去她該怎么解釋?她頭痛了。
看出她的別扭和堅持,玄溟意外地沒為難她。
稍晚,他親自將她抱進了與他僅隔了一座御花園的幽靜小殿內(nèi)寢房。
而剛從受傷昏迷中醒來,其實體力和精神已經(jīng)撐不住的爭晴,根本沒多余的力氣和他爭辯這事。被他抱到半途時,她便在他寬闊舒服的懷臂里迷糊的睡去。
。
三日后。
御花園里涼風徐徐,傷勢恢復迅速的爭晴,今天一早被虔御醫(yī)允許出門,她便迫不及待跑到御花園散散步、吹吹風。
當然,她身后照例跟了兩名負責伺候、看顧著她的宮女。沒有她們,虔御醫(yī)可不答應讓她跨出房門一步。
快樂也興奮地在她身前身后跑跑跳跳,彷佛被悶久了的是它。
走了一陣子她便累了,她隨意在池塘畔的草地坐下。
宮女體貼地默默遞給她一杯溫茶,她感激地回以甜笑,接下。
一邊喝茶吹風、一邊欣賞著池塘里悠哉戲水的鴛鴦,她讓自己腦袋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直到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忽然出現(xiàn),將她自出神狀態(tài)下拉回來。
深吸一口氣,很自然地轉(zhuǎn)頭朝聲音處瞧去。不遠處的亭閣下,一對相貌出色、衣著略與盛朝服飾有異的男女,在侍女侍衛(wèi)的簇擁下,正朝這方向走來。
一開始,專注在彼此地交談上,且氣氛似乎不大愉快的那對男女并沒有發(fā)現(xiàn)坐在草地上的她,但她卻是一眼就認出其中那名年輕男子。
她驚訝地張大眸,想再仔細瞧清楚。但當她在他身后發(fā)現(xiàn)那兩張同樣不算陌生的臉孔時,她便確定她沒看錯。
他們……怎么會出現(xiàn)在皇宮里?
……忽地記起那年輕男子曾被隨身小廝不小心喚出「世子殿下」的尊稱,這下,她多少可以理解了,也許他的身分就是他可以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
她的注視并不算大刺刺,但卻引起年輕男子身后那名護衛(wèi)的注意——那臉型方正嚴肅的護衛(wèi)準確地逮到某道朝主子投射過來的目光,當他發(fā)現(xiàn)那是個閑逸坐在草地上的圓臉小姑娘時,原本還沒記起她的臉,是她在發(fā)覺他的目光時,忽地對他露出一抹燦笑,他才認出了她。
他的表情明顯地有些錯愕。
爭晴知道他也認出她了,可她只是笑了笑便轉(zhuǎn)回頭,一點也沒有要打擾他們或相認的意思。
他們一行人已經(jīng)接近她后方了。
「……本公主就是要去瞧瞧她又怎樣!若是她比本公主美、比本公主騎術(shù)精湛,那本公主才有可能心服口服地將耀帝陛下讓給她,否則任何一個女人都別想得到他!」蠻橫嬌縱的聲音出自那一身華麗翠衣的天仙美人之口。
「妹子,皇兄勸你最好還是省點力氣,依你追了耀帝這幾年下來你還下明白嗎?如果連你這漢國第一美人公主他都無動于衷了,那就代表美貌不是他找女人的條件,你別再浪費時間在他身上了!箍∶赖糜悬c邪佻的年輕男子,一副懶得再動口的模樣。
「不行!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要去看能把他纏住的女人究竟長得是圓是扁!」踩著忿忿的步子。
「隨你!鼓贻p男子終于不耐煩地一揮手,任她自己走開,他停下不走了。
美人公主連頭也沒回。
爭晴不小心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而「耀帝」的名一出現(xiàn),她的心立刻跟著一跳。至于這位公主毫不掩飾追求耀帝的豪放表現(xiàn),和她提到的某個把他纏住的女人的話,更是讓她楞了楞。然后,她發(fā)現(xiàn)氣呼呼走掉的只有那位公主與她的隨從。
忍不住好奇地又轉(zhuǎn)過頭,果然,那位「世子殿下」和他的幾個侍衛(wèi)包括方東和月樸,就站在她附近。
不巧地,她的視線剛好對上嘴里一邊念著什么、一邊也不高興要往回走的年輕男子——他的目光僅在她圓甜的臉上停頓了極短的一剎,接著便轉(zhuǎn)開。
但他還沒邁開步子,他身后的方東卻怱地出聲:「殿下,您不是要找?guī)滋烨昂δ鷱鸟R上摔下、把您丟在醫(yī)館不見蹤影的姑娘?她不就在這兒!」
爭晴不禁瞄瞪向他。什么是她害他、又把他丟下不見蹤影?
就連他的隨身侍從月樸,也馬上立眼細瞧認出了她。他猛地瞪大眼睛,指著她叫出聲:「啊!是你!」
年輕男子本來移開的目光又倏地轉(zhuǎn)回她身上。
爭晴在瞬間成了所有人注意的焦點。她摸摸自己的臉,沒辦法,只好從坐著的草地上站起來,面向這一票表情各異的人,從容微笑!肝覀冇衷僖娏恕D銈兒!」
一聽到這輕脆柔膩一如他幾天前受傷半昏迷中,那不斷安撫著他的少女嗓音,年輕男子的心「碰」的大大一跳,他不自覺倒抽一口氣,緊盯著她的笑臉!改恪
注意到這位「世子殿下」一瞬間兇惡的表情了,爭晴笑靨略僵,以為他真的計較那天的事,她立刻站挺身子!改翘炷銖鸟R上摔下,我們確實是有點兒錯,不過起因是你們自個兒橫沖直撞,你們當然得負大部分責任。還有,我那天不是把你們『丟』下,明明我已經(jīng)先跟你們抱歉過,我是有事得離開。」是非對錯她可是分得很清楚,她不喜歡無端被冤枉。
她的義正辭嚴震住了年輕男子,只見他呆楞在那。
不過,跟在爭晴身邊的兩名宮女可有些緊張了,因為她們早認出了這位俊美貴氣男子的身分。兩個人趕緊來到爭晴身后,一人一手輕輕扯了扯她的袖,示意她別說了。
「義代殿下,原來你在這兒,朕的母后正派人想找你下棋呢!惯@時,一抹爽朗帶笑的醇厚磁嗓驀地自花樹之間穿透而來。
所有人隨即自然地轉(zhuǎn)身迎接那在眾侍環(huán)簇下踏出樹徑,朝這里闊步而來的俊偉身影。
耀帝愈走愈近,而他渾身上下散發(fā)屬于王者的冷峻神儀氣度,也隨之迫人而來,自然地令即使身為王室世子,看過不少帝王人物的義代,也不禁再一次為耀帝的過人神采所懾服。
「奴婢叩見陛下!」、「參見耀帝陛下!」宮人和方東他們各行宮禮。
義代也朝他作揖為禮!副菹,本宮聽說你忙著接見鄰國來使,沒想到你這么快就忙完了!
對于這位來自漢國,與他母后實為姑侄關(guān)系,自然也和他有血親之緣的二世子義代,他露出暢懷的笑。
兩人聊了幾句,不過在義代要離開前去太后的宮殿之前,他突然問了玄溟一句:「那位小姑娘是陛下的人嗎?」俊眸閃著奇異的光芒。
而他這一問,不但是雙方眾侍衛(wèi)隨從略驚奇,就連一直沒出聲躲在角落的爭晴,聽到他這一問,乍地驚愕地望向他,沒想到他也正將視線投向她,她眉頭皺了皺。
玄溟的眼神深邃郁暗,令人難以捉摸。然后,他低沉平穩(wěn)的聲音揚起:「她的確是。她是朕很重要的人。」
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為了他這話屏住氣息。就連爭晴也是。
他……他說……她是他很重要的人?一時弄不清自己心中翻騰的是狂喜或不安,爭晴怔望向竟在眾人面前說出這話的皇上,恍然失神了。
她甚至沒發(fā)現(xiàn),義代朝她現(xiàn)出了懊惱、不愿置信的眼神,還有他最后離開的身影。
突然,一堵黑影橫在她身前,充滿了她的眼,她這才回過神、抬起頭來。下一瞬,她立即跌進了一雙深不可測的眸海里。
沉默,然后他輕揚了下唇角,彎低腰,視線與她平視。
「你幾天前害義代殿下摔馬、又將他丟在醫(yī)館,是嗎?」低嗓隱著令人無法猜透的情緒,而他的表情像笑也不像笑。
眨眨眼,因為他的靠近、他的體溫氣息而心跳加快,也差點讓她再度出神,她趕緊退開他一步。
「你……你怎么知道?」離開他的勢力范圍一點,她的腦子就可以正常運轉(zhuǎn)一點。盯著他,她突然「啊」了一聲。「你偷聽到了!」差點忘了他的聽力有多驚人。
不久前她才知道,原來他除了那些對聲音的怪癖,還有他關(guān)于聲音的最大秘密。本來她還沒多大感受,也不怎么在意這事,一直到這幾天因為和他有較長的時間相處,她才有機會見識到他真正的秘密——聽聲辨人對他而言是正常,可連從腳步聲中都可以聽出來者是誰,那就稀奇了吧?不,只要他愿意,他甚至聽得到墻外人們的低語、知道快樂在附近磨著爪……這全是她不小心觀察到的,而他仿佛很享受對她吐露出答案時她一臉驚奇的表情呢。
也難怪她會馬上聯(lián)想到這事,因為她和義代殿下聊沒幾句后,他就剛好接著出現(xiàn)了。
他笑若暖風,沒否認。「只要是你的聲音,朕都想聽。」不是甜言蜜語,是實話。沒有人可以勾起他最純?nèi)坏那榫w、沒有人可以撩動他最深沉的情感,只有她。她的聲、她的人。
他突如其來的話,又讓她的雙頰立刻抑不住紅彩漫生,她趕忙用兩手壓住自己的臉!富噬,你你……是不是偷吃糖了?快膩死人了啦!」不小心瞄到他身后一群宮人侍衛(wèi)全可疑地又是低下頭、又是轉(zhuǎn)向別處,她當然猜得到他們肯定是聽到他的話想笑又不敢笑,于是嘟囔著。
她的舉動、她的嬌語,立刻逗得他開懷暢笑。
而他驀然出現(xiàn)的大笑聲,不但讓眾人瞠目結(jié)舌,就連爭晴也一時忘了剛剛被他害得臉紅。她看著他,卻是被他的笑聲感染。
貝齒咬著下唇,她的星眸也忍不住冒出了笑意。「……皇上,您笑得渴了吧?要不要喝杯茶解解渴?」體貼地在他笑聲稍歇時開口道。
挑眉,俊臉仍莞爾,他一伸臂,毫不避諱地攬住她的腰往花榭走去。
「好,你就陪朕喝茶吧!
花榭之內(nèi),宮女侍從們在轉(zhuǎn)眼問已經(jīng)擺上了幾道御品茶點。
清風送爽,花香醺醉。
一邊品嘗著溫潤的甘茶、一邊享受著清風花香,爭晴恨不得時光能停留在這一刻。不過,她當然知道她這是在癡想。
吁了口氣,她放下玉杯,眼睛最終還是溜回對座男人的臉上。
「皇上……幻藥的事都解決了嗎?」轉(zhuǎn)過好幾個念頭,她決定暫且按下最重要的那件,好奇先提起了她同樣關(guān)切的事。
那天皇上的確是將宮中出現(xiàn)奸細的事和她說了,所以她從那時起才第一次明白淳德王爺被逐出盛朝的始末,和他如今仍野心勃勃、極有可能繼續(xù)威脅到皇上安危的事實——她雖然身為丞相之女,這些宮中內(nèi)幕,她還是首次聽到。更不可思議的是,她不是從她爹口中得知,而是自皇上這兒。
其實她也曾想過,為什么皇上肯將這不屬于百姓大眾能了解的事說給她聽,甚至還讓她清楚宮中有危機的狀況。她雖隱隱知道那個答案,但卻不愿真的往下想。
她正被他一步步納入他的懷臂、他的生活,她清楚他的意圖,但偏偏她好像越陷越深了……唉!
玄溟長指輕梳著正占據(jù)他膝上的快樂身上的滑順柔毛,不過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爭晴那張輕易反應出她各種情緒的圓圓小臉上。
他的唇角掠過一絲隱約詭秘的微笑,毫不困難地擊潰她的徒勞掙扎。「福端手中的幻藥的確來自達契國,他沒想到他給其中一名宮女的藥,會因為宮女的服用過量失控而使得他的詭計提早暴露了。內(nèi)司女官這兩日已清查出幾個被福端誘使服藥的宮人,而她們幾個全是負責清理打點御書房的人!埂 「御書房?」她終于放棄阻止自己繼續(xù)深陷宮廷機密的努力,聽到這兒忍不住脫口而出!赣鶗坑袑殕幔俊
笑痕躍上他的眼。「有!淳德顯然以為藏有皇宮寶藏的秘密就在御書房里,但他不能再靠近皇宮、甚至京城一步,所以他只好派他的手下混進來偷!
她思索了好半晌才懷疑地喃道:「我怎么從來沒聽過有皇室寶藏這種傳言?還是我沒注意到……」
「你當然不會聽過。」玄溟對她還真是有問必答、毫不藏私!甘⒊詭装倌昵伴_國以來,便一直有座秘密寶藏金庫,但是知道這個秘密的,向來只有最親近的皇室家族。至于可以掌握真正寶藏所在地和開啟寶庫之門的,當然只有歷代的盛朝帝王。」
心口像是擂鼓般咚咚響,爭晴盯著他那張若無其事對她說著話的臉,發(fā)現(xiàn)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邪奸,她先是莫名其妙感到不安,然后腦中靈光一閃,為時已晚地抬起雙手搗住自己的耳朵。
「啊!我沒聽到我沒聽到!」她是真的想當作什么都沒聽到。
他說,只有「最親近的皇室家族」才能知道這個秘密,可現(xiàn)在她這個和皇室家族毫無關(guān)系的外人卻聽到秘密了,他……他又在耍計了!
伏在玄溟膝上的快樂聽到她的嚷嚷,立刻懶懶地掃掃長尾巴,貓眼朝她半睜瞄去。
爭晴馬上收到快樂那一抹像在嘲笑她「沒救了」的眼神,她一哼,忍不住對它做了一個鬼臉。
「刑部那邊已經(jīng)讓福端供出淳德差使他進宮的目的,不過福端還只是顆小棋子,要重返盛朝皇宮,淳德得要有周全的千謀萬策才行。」凝視著她笑的深眸瞬也不瞬,他像沒注意到她的抗拒,依舊一副像在談論園子哪朵花最美地笑道。
他這么一說,自然又讓爭晴擔心起那位淳德王爺對他的威脅。慢慢放下?lián)v住耳朵的手,明知道他是在引誘她,她仍是一步又踩下去——
「你曾說他正藏身在達契國,難道你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她認真起來了。
他的神情有抹狡邪!府斎挥校《肄k法就在福端身上!
「他?」爭晴大眼滴溜溜地轉(zhuǎn),腦筋動得飛快!浮阋獙λ没盟?用反問計?還是……」把她想得到的念頭一古腦兒全說出來。
「爭晴,我已經(jīng)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嗎?」他沒給她關(guān)于福端問題的解答,反而驀地聲調(diào)一降,天外飛來一筆地反問她這一句。
她的表情一頓,馬上明白他在問什么。
心怦怦狂跳起來,她沒躲開他盯來的灼熱鋒利眸光!浮乙詾槟阋呀(jīng)忘了這件事……」蹙蹙鼻,她嘀咕。
「爭晴!」淡哼,不讓她打馬虎眼。
在他的逼視下,她的雙頰漸漸泛出紼紅。咬了咬下唇,她決定說實話:「我……進宮前,其實還一直在想該怎么回答你,你不會讓我說不,對嗎?」
「這就是你想了這么多天的結(jié)論?」
她搖搖頭!覆,現(xiàn)在就算是你已經(jīng)改變心意不要我,我也不想欺騙自己……」深吸一口氣,丟開羞赧,她勇敢地昂起下巴,直接看著他說了:「你是皇上,我配不上你又怎樣?我是讓皇上第二眼就記住模樣的人。而我,就算才貌比不上其他公主、千金,只要我喜歡你的心多她們更多,我不就可以贏她們了!惯@就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歡他,甚至更喜歡他的理由。
她終于拋開原本讓她頭痛的問題了。
因為她在宮中意外受傷,在他身邊,她反而看到了對她毫不修飾情感的他,也讓她看清自己對他愈加深的依戀……是,他的身分既然改變不了,難道她思考的方式就不能改變嗎?為什么她不能接受他、為什么她不能喜歡他?
玄溟像有兩簇火在隱密燒燃著的目光,緊緊膠著在她燦亮的小臉上。他笑了,為了她天塌下來不管的勇氣、為了她終于肯承認自己的心。
「爭晴,十天后太后大壽,我要你進宮來。」雖然依了她的請求,他得在今天放身上傷勢已恢復幾分的她回相爺府,不過他已經(jīng)有了另一項計畫。
他毫不強硬的語氣卻帶著蠱惑的聲調(diào),反而令爭晴心悸了一下。
「太后娘娘大壽……」她當然知道這件宮里近來的大事,但她不解!笧槭裁次乙M宮?」以往這節(jié)日不是只有朝廷大臣、王公貴爵才能進宮為太后祝壽——就像她爹——可皇上卻指定要她來?
他的笑,轉(zhuǎn)為狡意!笡]什么,我只是要你付出聽到皇宮寶藏秘密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