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四個月來,雙女主中的云嫣然過得一點也不好。
她非常獨立自主有骨氣地搬出了大安森林公園的豪華住處,將之還給了晉淮,雖然晉淮還是堅持在她的戶頭里存入了一千萬臺幣,說已經欠了她愛情,至少在金錢上能夠做出些許彌補。
云嫣然痛恨晉淮居然把她當成了可以拿錢打發的女人,但是當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位于北市邊緣地帶老舊城區,窄小巷弄內鐵皮屋加蓋的兩房一廳一衛屋中時,看著簡陋卻干凈的屋內每一處,她明明應該感到熟悉而溫暖,可如今映入眼簾內的一切卻讓她越看越嫌惡。
頭發斑白,為了省錢總是自己買廉價染發劑回來染,偏偏又染得不好的母親驚喜又滿面陪笑地看著她,拉著她問肚子餓不餓,說昨天剛好鹵了一鍋肉燥,再幫她炒個地瓜葉,煎兩條香腸吃……
嗜賭成性的父親在上次又偷偷跟她討了五十萬去賭,結果被晉淮發現后便讓人狠狠教訓了一頓,還放話黑白兩道,無論是哪家賭場再讓他進去賭,就是跟晉氏過不去……
后來果然沒有任何一家賭場敢接父親這個賭客,甚至揚言要打斷父親的手腳,也要阻止他進去「害人」。
晉氏集團的家主,傳說中可是義大利某支黑手黨大族的新任教父,雖然「家族」已然逐漸洗白,搖身一變組建成為了義大利商業王國,但黑手黨三個字可不是開玩笑的。
國內賭場這些縱貫線老大和地方角頭眼睛都擦得很亮,沒人想得罪最大尾的好嗎?
再說了,甚至只要晉氏集團一通電話打給警界高層,他們就要包袱款款跑路了,所以從那日起,防止云父踏入賭場一步,就成了所有賭場老大和小弟們共同的目標。
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云父現在賭性大發的時候,也只有在附近大樹下和幾個老阿公玩玩四色牌了,輸贏都不超過三五百元,因為再多的話,阿公們的老人年金就不夠付了,到時候老牌咖們一翻臉……云父連四色牌都沒得賭。
人到這種地步,也就安分了。
本來因賭已經瘋到可以喪失人性賣女兒的云父,現在跟那群老阿公們混久了以后,雖然還是個沒啥小路用的中年阿伯,但起碼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動不動就脾氣暴躁喊打喊罵的老混蛋了。
「回來了。」云父抽著菸,搓著肚皮,心情復雜地看了女兒一眼。
他是不大敢得罪這個女兒了,因為她的男朋友可是個大有來頭的大人物,但是現在眼看著女兒搬回來……難道是兩個人散了?那,那以后女兒不就變回了普通人?要出去上班賺錢才能養得活自己和父母的普通人?
云嫣然冷冷地看著父親,不知怎地,幾個月前當他一臉猥瑣諂媚討好地出現在她大安森林公園的豪華公寓內時,她坐在布置高貴雅致處處名品的屋內,看著父親的模樣時,心里只有俯視而下的憐憫和同情。
屋里,她隨手買一只水晶插花器的錢,甚至是任何一瓶紅酒,都要比父親以前在大樓當管理員半年的薪水還要多……
所以當父親開口要借五十萬的時候,她雖然很生氣,很委屈,但還是冷著臉開了一張現金支票撕給他。
那一刻,她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踩在金字塔頂端上流人士低首看著蕓蕓眾生平凡螻蟻的心情。
五十萬只是她半個月的零花,卻是父親得對自己低聲下氣懇求再三,才能從她手中拿到的施舍。
可現在呢?
帶著滿滿受傷的愛情、尊嚴和傲氣回到了自己平庸又窮酸的家,這一瞬間,云嫣然突然感受到濃濃的恐懼和驚慌……及后悔。
她又墜回到平凡人的世界了?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云嫣然心里亂糟糟成一片,她腦子里不斷有個聲音重復告訴她——錯了,都錯了,這不應該是你接下來要過的人生,你應該在經過這次的傷害過后,又得到更多男人,尤其是最強大男人的憐惜和愛戀才對!
而她見過最強大的男人,就是晉淮的小叔——晉氏集團真正君臨天下的帝王,晉臨。
可晉臨看著她的眼神漠然得就像她是個不重要,不,不只是不重要,而是他眼里根本就沒有她這個人的存在。
他深沉睿智迷人的眼眸里,只看得見趙嘉人那個惡毒貪婪心狠手辣的女人。
——怎么會這樣呢?
云嫣然覺得心底深處像有好多只名為疑惑和忌妒的小蟲子在嚙咬著自己,她真的不服氣……為什么晉臨那樣出色卓絕的偉男子會看上趙嘉人?
「嫣然,媽媽幫你熱好飯菜了,你先吃一點,然后好好洗個澡休息一下,你的房間媽每天都有幫你整理,」云母溫順討好的拉了拉女兒!改惆职忠惨呀浉牧耍院笪覀円患揖湍芎煤玫倪^日子……」
云嫣然猛然掙脫開了云母的手,她突然有些無法忍受這間局促窄小房子里的一點一滴,哪怕是因為長年潮濕而帶著淡淡霉味的空氣。
她想起了自己大安森林公園豪華公寓內的窗明幾凈,室內有空氣清凈機,除濕機,冷暖氣機,還有柚木鋪成的舒適清爽地板,時尚風雅的每一處……就連十坪大小的衛浴都是干濕分離,宛如五星級飯店設備。
云嫣然忽然有點想哭。
她心臟跳得又驚又狂又憤怒又悲哀……她瞧不起這個鄙視父母親和這個破舊窄小老家的自己,可她就是忍不住對四周環顧所見的一切感到惡心。
她已經回不到這個家。
卻也已經回不去大安森林公園的那個家了。
云嫣然猛然大大后退了一步,對著迷茫不解的母親,一咬牙道:「我,我要走了!
「走?你要走去哪里?這里是你的家啊!」
云父也警覺地坐挺起身,卻沒有妻子的驚惶和難過,反而大嗓門地嚷道:「女兒當然是要回去享福了,她那個男朋友可有錢了。」
「你還敢說,當初女兒就是差點被你給賣掉的,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云母哭了起來,恨恨地重捶了云父一記!改氵要說這種話刺激她?你是她爸,不是她的仇人!」
云父疼得齜牙咧嘴,強忍下把老婆甩開的沖動,還是覺得自己說的沒錯!敢皇俏疫@個老爸作孽,女兒哪里能遇到有錢人家少爺對她掏心挖肺呀?這幾年跟著吃香喝辣的,我們做父母的還沒撈到口湯喝呢!」
「都是你!」云母大哭。
云嫣然腦子嗡嗡然,她煩躁又痛苦地轉身就沖出了鐵門,跌跌撞撞下了昏暗迂回窄迫的老式樓梯……
她迫不及待要逃離這個過去的惡夢。
現在,至少她還有一千萬,誰都別想再從她身上拿走一分一毫……
那是她的青春,她的愛情換回的,僅剩的所有了。
云嫣然失神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她忽然看見一輛熟悉的保時捷停靠在前頭路邊,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高大身影倚在車門邊在等待。
晉總!晉淮這是……來接她了?
她心猛然一震,鼓噪狂喜地就想飛奔上前——
卻沒想到一個窈窕柔弱的女子牽著一個小女娃迎向了晉淮……是舒詩雨和小泱泱!
云嫣然腳步驟頓,她呆呆地看著他們……
「阿淮,對不起,我又迷路了……」舒詩雨嗓音輕柔怯怯地道。
「渣爸你真的太沒用了!」泱泱奶聲奶氣卻不爽地指責道:「明知道媽咪容易迷路,為什么不多找兩個保鏢保護媽咪?趙……小嬸婆都有很厲害的保鏢,我媽咪都沒有,這太不公平了!」
「不可以罵把拔是渣爸。」晉淮再三糾正,英俊臉龐有著明顯的疲累和黑眼圈,都是近日來被這些雞飛狗跳給折磨的!付夷阈∈骞诩易謇锓胚^話了,誰再敢對你小嬸婆不敬,就要被剝奪在晉氏集團任職的資格,連分到的股份都要收回去!
「泱泱才沒有對小嬸婆不敬,是奶奶前幾天又在家里偷罵小嬸婆,被管家爺爺報到小叔公那邊去,奶奶的化妝品公司就被小叔公收回去了,奶奶都哭了,大人羞羞臉,遇到事情只會哭……唔!」泱泱的小嘴被她老爸猛地摀住。
「閉嘴上車吧你們!」晉淮心也好累。
自己還在「放長假」中,要是觀察期間表現不佳,他這個小晉總真的就得變成前小晉總了。
晉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混到這么落魄的地步,原本意氣風發霸氣側漏精彩絕倫愛恨交織的人生,現在搞得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嫣然離開他了,他又是不舍又是釋然又是心痛,詩雨和孩子回到他身邊了,但他依然又欣慰又糾結又莫名覺得有點嘔。
可是他還能怎樣呢?再折騰下去真的有點頂不住。
……吵吵鬧鬧間,保時捷迅速駛離了眼前。
云嫣然愣愣地,麻木地佇立在原地,在秋臺緩慢朝北臺灣方向而來的這一天,天空忽然放晴忽然下雨,她站在雨中,漸漸地失去了意識昏厥在地。
此時舒竹風偶然開車經過瞥見,他大吃一驚,急急下車冒雨連忙把這個經常令自己心疼惦記掛念的,清麗又倔強又憔悴的女子抱上了賓利。
替身女主角和男三配不知怎的就在這一天,命運的劇情軌跡突然來了個機車犁田式的大拐彎……就無縫接軌上了。
自那日起,云嫣然和舒竹風就開始了他們的因憐生愛纏綿悱惻糾結難分。
再后來……
舒竹風在父母的抗議下,依然堅決娶了這個他生命中的摯愛,于是云嫣然就變成舒詩雨和晉淮的大嫂,泱泱的舅媽。
再再后來,戀愛腦主角團就繼續著他們「你愛我我愛他他其實還愛著你你怎么能還念著他」的雞犬不寧熱鬧喧嚷人生。
……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另外一本狗血文。
。
但此時此刻,臺風來臨前夕的趙嘉人對此一無所知,她只知道秋臺很可怕,歷年來破壞力驚人,所以提前做好防臺準備是每個好國民好市民應盡的義務和責任。
A Ma咖啡館在南港,雖然不是低洼地區,但以前也曾有過臺風來襲大淹水的紀錄,所以這天一大早她看著外頭還只是毛毛雨,就提早跑到店里準備防臺事宜。
幾個奶奶阿姨都上了年紀了,趙嘉人怕她們路上危險,所以索性提前放她們臺風假,不管臺風要來幾天,總是等風雨都過去了平息了再來開店上班。
錢要賺,但命最重要。
「夫人,您只要吩咐我們來處理就行了,」晉九和晉八及幾名高大剽悍的兄弟們動作迅速敏捷地搬桌椅,堆沙包,還不忘說服趙嘉人邊上納涼!高@點小事何用您親自跑一趟?」
趙嘉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英雄無用武之地,而且站在店里只有礙手礙腳的份,只得心虛地撓了撓頭!概闹x捏,可是沒有親眼來看看,我還是不大放心,而且你們領的是一份保鏢的薪水,我還因為自己私人的事差遣你們,我心里也過不去啊……等一下我一人包一個紅包,你們要收喔!」
晉八和晉九跟其他兄弟們聽得又好笑又隱約感動,也就現在的夫人會有這么單純善良又率真可愛的想法了。
他們不是沒見過某某集團的夫人,或某某企業的董娘,把保鏢跟司機和傭人當成古代賣身的奴才一樣呼喝使喚。
付一個人的薪水,做三個人的工作……比比皆是。
但是夫人……彷佛對她尊貴的身分沒有任何感知,也不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好像她跟他們每個人都一樣。
若趙嘉人知道他們此刻心中念頭,肯定會大大翻個白眼——不然要有啥不一樣?
不一樣平平都是人咩?都要吃喝拉撒睡,也都有喜怒哀樂憎,難道有錢人的DNA是用鉆石鑲的,然后普通老百姓的DNA就是剩下的豆腐渣捏出來的?
若說唯一的區別應該只有,有錢好辦事吧!
如同現在,若不是她有個富豪老公——雖然是合約上的——才用得起保鏢司機,那現在的她就得自己扛沙包了。
所以……感謝大佬,贊嘆大佬!
人多干活就是利索,他們不到三小時就里里外外備戰完成,連外面那個圓圓可愛的天藍色A Ma Coffee招牌燈都被五花大綁的綁好,免得被臺風吹到路上不小心砸到人或車。
就在此時,雨越來越大了。
趙嘉人在晉八撐傘遮擋下,正在鎖上店門,忽然袋子里手機聲響起——
「喂?大佬!顾Z氣輕快。
「你在外面?」晉臨敏銳地聽見了電話這頭淅瀝嘩啦的雨聲。
「對呀,我請晉八晉九他們送我來店里做防臺準備——」
「胡鬧!」他臉色一沉,心臟緊縮了下!高@么危險的事情交代他們去做就好了,你怎么自己去了?晉八他們也是胡來——」
她聽出他緊繃嗓音里的擔憂和慍怒,趕緊澄清道:「你別生他們的氣,是我堅持要出門,他們不放心所以護送我來的,而且現在他們都弄好了,幫了我超大的忙,我們要回家了……你別擔心!
晉臨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遏止心底深處不斷翻涌上來的過往陰影和恐慌,沙啞地哄道:「好,我不擔心,那你快點回來——不,你在那里等我,我從公司過去!
趙嘉人很感動,卻也覺得他沒必要緊張成這樣,自己只是從信義區到南港做防臺準備兼鎖店門,身邊還有五六個彪形大漢跟勞斯萊斯幻影及悍馬車環繞著,別說臺風了,就是綁匪來了都不怕好嗎?
「大佬,真的不——」
「乖,聽話!顾麥厝岬蛧@。
趙嘉人骨頭一下子都酥了……哎喲喲,聽話聽話,她保證乖乖蹲在這里等他,臺風來了也休想把她刮跑。
她收起手機,一抬頭就看見晉八他們幾個忽然排排立正站好戰戰兢兢!冈趺戳?」
「先生知道我們臺風天讓夫人親自出門,我們失職,我們慘了。」晉九一臉沮喪。
晉八也嚴肅地點點頭。
她差點被這群囧成了哈士奇……的表情逗樂了,眉眼彎彎笑道:「哪那么嚇人?大佬是個最講道理的人了!
「……」晉八和晉九啞口無言——就是太講「道理」了,所以他們才更抖啊。
「安啦,我剛剛都跟大佬說了,是我逼你們的。」趙嘉人挺起胸口,踮高腳尖豪爽地拍了拍他們的肩頭!赣形艺种瑒e怕。」
「謝謝夫人。」一群平均身高一八○以上的彪形大漢感激到都快哭了。
晉九也趕緊狗腿地打開了勞斯萊斯幻影的后座車門,「夫人您快上車等,這輛車是特制防彈的,火箭炮來了都打不穿!
趙嘉人傻眼……這本小說到底需不需要這么浮夸。
雖說現實世界中她也曾聽過,世上某些國家的權貴富豪都會配備個一兩輛防彈轎車,防止有人暗殺或綁架什么的,但……原來她平時乘坐出入買菜的這輛勞斯萊斯也是……
總之,她有點暈,可能是土包子癥候群吧?
話說回來,眼下是臺風要來了,但氣象報告說最快也要今晚深夜或是凌晨才會登陸,他們現在卻是一副如臨大敵,好像天上就要下刀子,而且刀子就要捅到她的樣子……難道她長得就是容易挨刀的配角臉?
趙嘉人暗自嘀咕著,但還是乖乖地上了車后座,像極了幼兒園娃娃車上等著家長來接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