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天色陰晦,細雨綿延不絕的落下,濕潤了地面,也加快了街道上行人的速度。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有一抹鮮艷、讓人移不開眼的紅,這抹艷紅身影的主人有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他撐著一把傘緩步向前,神情悠閑而愉悅。
他是佟老板,因為剛完成了一筆他人托付的交易,所以心情顯得特別愉快,甚至刻意讓轎子在半路停下,寧愿多花點時間獨自散步回自己的鋪子。
當佟老板走過青龍、朱雀兩條街的交接口時,雨也差不多停了,他收起傘,踩著優雅步伐轉了一個彎,就看見熟悉的鋪子出現在眼前,他才踏上石階,鋪子里的少年侍從們就主動迎了上來。
“老板!鄙倌晔虖墓Ь吹睾傲艘宦暎舆^佟老板手上的傘。
“我出門的時候有客人來訪嗎?”佟老板溫聲詢問,同時接過另一名少年侍從遞來的干凈手巾,一邊輕拭被雨滴沾濕的衣袖、一邊往鋪子里頭走去。
“回老板,王公公大約辰時來訪,知道老板不在家,他到收藏玉器的閣樓待了一盞茶的時間,然后就離開了。另外還有如意繡坊的王員外,他說……”
兩、三名白衣侍從跟在佟老板的身后,詳細地向他報告這段時間鋪子里發生的事情。
一行人邊走邊聊、穿過了長長回廊,不一會幾名少年侍從也依序將手頭的事情報告了一遍。正當佟老板朝著他專屬閣樓前進的時候,遠遠一名白衣侍從腳步慌張往這個方向跑來,倉皇不安的臉龐在看到佟老板時才松了一口氣——
“老板!”白衣侍從快步來到佟老板身旁,壓低嗓子說:“我剛才為‘無憂閣’里頭那位客人送茶點,敲了半天門都沒回應,我心想不對,開門進去,這才發現那位客人不知怎么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這么快?!”佟老板輕輕蹙眉,沉吟片刻后說道:“我過去看看情況,你們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是!睅酌虖念h首答是,還來不及舉步離開,眨眼間就看到老板艷紅的身影已經走得好遠了。
“無憂閣的客人?不就是三年前老板不知從什么地方撿回來的那個?”
待佟老板的身影完全看不見后,留在長廊上的少年侍從們忍不住閑聊了起來。
水月鏡花里的少年侍從們各司其職,唯一的頂頭上司佟老板會視情況分給不同人不同的工作。鋪子里大部分的事情,侍從們都可以彼此交換消息或是意見,也算是聯絡感情的一種方式,但有些事情、有些客人,則是被老板列為最高機密,連他們都不能隨便見、更不能多問什么。
像現在住在無憂閣的客人就是一個例子,大約三年多前,老板突然說要出門一趟,回來的時候身邊就多了一個臟兮兮,渾身是病,模樣比得了重病的乞丐還要糟糕的女子。
無憂閣就是老板特別為她新建的獨立閣樓,它和鋪子里其它的閣樓都隔了好遠一段距離,老板還在閣樓的外頭設計了層層假山假水、栽種無數奇花異草,而神秘女子居住的雅致閣樓就在那個人工湖的中央,遠遠看去、還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氣氛。
老板不光是在她住的地方下足了功夫,就連能進出無憂閣的侍從也經過一番挑選。他在鋪子里百名少年侍從中選來選去,最后才勉勉強強挑出兩個人,甚至還對他們千叮嚀萬吩咐,每日送膳時不得待在那里超過一刻鐘的時間,否則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倘若不是她今天突然昏倒,我都快忘了咱們這里還住著這么一位嬌客呢!”少年侍從將目光移向在無憂閣服侍的同伴!拔!服侍了她這么久,你倒是說說這女子有什么特別的?”
能讓佟老板花費這么多心思照料,想必一定是個很特別的人物,說不定,是什么天上仙女、還是什么魔界妖姬不小心誤入凡間,這才被老板這么珍惜地留在無憂閣里。
“這……我覺得她很普通,模樣長得秀秀氣氣的,和一般走在街上的姑娘沒什么兩樣,這些年我不曾見她飛天遁地、也不曾見她使過什么神奇的法術,真的沒什么特別的!币呀浽跓o憂閣服侍了三年之久的少年侍從搔搔頭,誠實地回答。
“真一點特別的地方都沒有?!”
幾名少年侍從面面相覷,個個都覺得難以置信,心里也都產生了相同的疑問:老板究竟為什么要大費周章,將一個普通人這么寶貝地留在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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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老板艷紅的影子幾個閃身就穿過了層層竹林,最后身子輕輕一躍,腳尖在湖泊上點了幾次,修長的身影已站在無憂閣的門口。
袖擺一揮,兩扇門自動打了開來,佟老板快步走進閣樓里,果然看見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他彎身在女子鼻間探視,當指腹感受到對方輕淺的呼吸時,這才松了一口氣。確定她還有生命氣息后,佟老板接著仔細凝視她的臉龐,見她從眉宇一直到緊閉雙眼的下方,都染上一層漆黑的色澤,漆黑的眼瞳閃過一絲自責。
雖說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時心里依然覺得難受。
佟老板將女子一把抱起、動作小心地將她放到床上,跟著從腰間取出一個白色小瓷瓶,從里頭倒出一顆藥丸,一手托起她的后頸、另一手將藥丸喂入,最后再次將女子放平、為她蓋上被子后才起身,退到幾步外的距離,神情復雜地凝視著沉睡中的女子。
不知過了多久,昏迷的女子口中吐出細小的呻吟,緊閉的眼臉微微顫抖了好一會,這才緩緩睜開了雙眼。
“水芯,你還好嗎?”佟老板關懷地開口。
被喚作水芯的女子乍聽到他的聲音有些吃驚,急著想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酸軟無力,好像被馬車碾過似的難受。
“奇怪……我怎么好像使不出力氣了?”
水芯秀眉微蹙,奇怪地喃喃自語,但依然不放棄,試了三次才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
“侍從告訴我,你突然昏倒了,你現在人覺得怎么樣?”見水芯自行坐起后,佟老板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佟老板,真不好意思,又麻煩您跑一趟了……”女子略顯蒼白的臉涌起了濃濃窘困。
她知道佟老板為了經營這間鋪子,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卻還得分神為自己操心,她實在太過意不去了。
“別這么說,只要你住在水月鏡花一日,就是我佟某的貴客。”佟老板扯出淡淡微笑,再次從腰間掏出一只瓷瓶,上前放到水芯的手掌心說道:“這瓶藥你隨身帶著,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吃一顆,別強忍著,知道嗎?”
“佟老板,您這里的藥都是很貴重的東西,還是別用在我身上,我這病……從小到大就是這樣,我想是怎么也好不了的,別浪費了!彼旧袂轺龅負u搖頭,怎么也不肯收下。
突如其來的暈厥、跟著是全身酸軟無力……這種種征兆都是自己即將再發病的預兆,她并沒有忘記,看來她是怎么都逃不了厄運纏身的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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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有意識起,她一直是大病小病從不間斷的藥罐子,偏偏又生在窮苦人家,雙親連自個兒的三餐都張羅不到,又怎么可能拿銀子為她治?
但說也奇怪,從小到大即使她病得再怎么厲害、再怎么奄奄一息,閻王爺卻遲遲不肯收去她的性命,每當到了垂死之際,她身上的病痛就會傳染給身旁的人,讓她及時保住性命。但幾次僥幸活下的結果,卻也讓她成為所有人怨恨的對象!
天啊!我們村子里怎么會出了像你這種妖孽?!
你這瘟神,到底還要害多少人才甘愿?你可知道連你喝過的水、踩過的地都是毒!拜托你發發善心,別再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你這個禍水!快滾出我們的村子,別再把災害傳給我們了!
起初,身旁的人認為是巧合,但當相同的事情一再一再的發生,家人、村民們投向她的目光就充滿了恐懼和怨恨。而真正讓村民們再也忍無可忍的那一次,只因她好心將吃剩的半個饅頭、拿給外地來乞食的瘦弱老頭,返家后她立刻染上乞丐身上的病。臥病在床的當晚,父母也被她傳染、一夜之間暴斃身亡,又過了兩天,整個村的人陸陸續續染上相同的病,還不到七日,村里就抬出去八、九具尸體了。
再也忍無可忍的村長,帶著十幾名壯丁來到水芯家門口,不顧她的身體尚未痊愈,強制要她立刻離開,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恨意和鄙夷,手上拿著木棒、鋤頭威脅,甚至開始動手拆掉她的房子,說什么也要逼她離開!
水芯當時一身是病,身上又無半點銀兩,根本不知道該上哪里去,最后只好先假裝離開,等夜深的時候再偷偷潛回村里人家的豬圈暫時棲身。
她記得那個地方又冷又臭,連吃的東西都沒有,但早已舉目無親的水芯又能如何,只能以雙臂緊緊摟住自己、哭著睡去。
但厄運依然不愿意放過她,當她昏昏沉沉睡了一晚后,她卻被村民尖銳的尖叫聲給嚇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這才猛然發現豬圈里的豬倒了一地,全部都死了!
“妖孽!你這個瘟神、禍水,到底要害我們害到什么程度!”好不容易養大的豬、整個村留著準備過冬的豬,現在全部死了,要大伙怎么生活下去啊?!
“把這個地方封起來!”村長好半晌后,做出了決定!胺虐鸦,把她和這豬圈一起燒了!”
“不!”水芯嚇傻了。她不知道會這樣,她不是故意的、絕對不是存心的,她只是想要一個可以休息地方啊!
砰砰砰……匡啷匡啷……是壯漢拿起木條封門的聲音,還有他們堆放木柴的聲音。
簡陋的豬圈的門窗很快就被封死了,困在里頭的水芯嚇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只能眼睜睜看著門板下冒出了黑煙,不一會整間豬圈就開始燒了起來。
“不要!不要燒死我!”
她虛弱地喊著,使盡身上最后的力氣,吃力地舉起手敲打木門——
“救我!爹!娘!救我!”
水芯哭喊著,忍不住向早已死去的爹娘求救。
手敲在木板上好疼,薄薄的兩片門板越來越燙、越來越燙,還有從地上不斷竄出的濃煙,嗆得她睜不開眼睛,快要喘不過氣了!
就在水芯快要暈過去的時候,她突然聽見“啪嚓”一聲,豬圈燃燒時燒塌了一小角,雖然只是小小一個空隙,卻讓原本絕望的水芯多了絲希望,她想都不想,伸手以衣袖遮住自己的頭,用力朝那個空隙沖了出去——
沖出去的瞬間,水芯全身上下也著了火,她不僅身上痛心里也痛,淚眼蒙眬之際什么也看不清楚。
就在這個時候,一件衣服突然罩上她全身著火的身子。水芯錯愕地抬頭,看見一張黝黑、焦急的男性臉孔,他是住在附近的鄰居張福,長她幾歲的農家子弟。
“趁他們發現你之前,快走!”
張福一把拉住水芯的手,帶著她拼了命地開始往前跑。
“在那里!禍水逃走了!大家快追!”
“追!今天一定要徹底除掉村里的妖孽!”
張福見狀,拉住水芯跑得更快了,兩人用盡了全身力氣、拼了命地向前沖,一路往山上跑,最后跑到了湍急的溪谷,兩人才稍稍停下了腳步。
“水芯,你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往下跳,這溪水雖然急,但這水會一路帶著你到下游的地方,你離開了以后就不要再回來,自己好好的生活吧!”
張福知道村民絕對不會放棄,但水芯只是一個年紀輕輕、苦命的女孩,哪里會是什么妖孽、禍水呢?
“我……我不敢!彼究粗募钡乃,嚇得不停發抖。
“別怕,所謂送佛送上天,我抓著你的手一起跳,一路陪你到下游,確定你安全了我再回來,嗯?”張福一邊保證,一邊緊緊握住水芯的手!皼]時間猶豫了,他們就要追上來了!”
“好!彼军c點頭,淚眼蒙眬、一臉感激地看著張福。
“你只是個苦命的女孩,怎么會是什么妖怪呢?”張福微笑,跟著抓住她的手,兩人深吸一口氣后,就往湍急的溪水里跳了下去——
水芯至今忘不了當時的感受,湍急洶涌的溪水打在身上,就像是冬天的霜雪化為利刃一刀一刀割在身上一樣,好痛好痛!她雖然拼了命的想保持清醒,但最終還是在湍急的水流中失去了意識。
她存在心中的最后一個念頭是——如果老天爺覺得這世上不應該有她的存在,那么,這條命不如就這樣結束了吧!
當水芯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渾身濕淋淋地躺在溪水邊,而她身邊多了一名自己從未見過,俊美得讓她以為天仙下凡塵的出色男子。他有著一雙漆黑似古井、仿佛愿意包容人世間所有罪惡的溫柔眼睛。
“你是誰?張福?張福人呢?”
水芯轉頭東張西望,卻在下一刻整個人僵住了,因為她看到張福就躺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臉上已經蓋起了一條白巾。
“不!不可能!張福不可能會死的!”水芯狼狽地爬到張福的身邊,顫抖地伸出手拼命搖晃他!皬埜#∧阏f要陪著我的,你不能有事啊!”
“這溪水很急,他的運氣沒有你好,應該是沖下來的時候被石頭撞傷了腦袋,失血過多死了!蹦吧哪凶拥忉尅
“不!”水芯發出難聽的干號聲。
這全是她的錯!她真的是妖孽!是禍水!
不但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村民,就連好心想救自己的張福,也被她身上的恐怖厄運給拖累了!
“放心,現在我找到你了,再也不會有事了!
陌生的男子走到她的身邊,突然這么開口說,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像是一道澄澈的泉水、靜靜流過她傷痕累累、枯竭絕望的心。
水芯錯愕地抬眼,只是怔怔地凝望著他那張充滿憐惜的臉孔,這一生……從來不曾有人以這種充滿溫柔、充滿包容的目光望著她。
明明不曾相識,明明只是初次見面的陌路人,但水芯卻覺得自己已經認識了他好久好久,子是她顧不得禮俗、顧不得女子應有的矜持,直接撲進對方的懷中、放聲大哭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水芯覺得已經將這一生的眼淚都流干、再也滴不出任何一滴的時候,輕摟著她的男子開口了。
“如果你愿意,就和我一起走吧!”
“去哪里?”她是瘟神、是禍水,天下再大也難有她容身之處。
“水月鏡花。”男子扯開一抹任何人見了都會心動的微笑!霸谀抢锬阌肋h不必再受苦。”
“真的?可是我……”水芯遲疑了。
這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他一定什么都不知道,才會如此語氣輕松地開口邀請吧!
再說她已經害了不少的人,真的不想再害這個輕聲細語、對她無比溫柔的好人!如果……如果她像害了張福一樣,又害了這個有一雙溫柔眼睛的男人,要怎么辦?
“我已經說了,只要你到了我的地方,就永遠不必再受苦。”男子像是一眼看穿她的恐懼,噙著溫柔的笑意開口!澳汶y道不愿意相信我?也不愿意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嗎?”
機會……她還有資格得到另外一次機會嗎?水芯捫心自問。但內心深處,她知道自己已經為眼前男子的提議心動了。
要的!她想要擁有這個機會,想要去一個不再處處受人歧視、不再飽受痛苦的地方,但,世上真有這樣一個地方嗎?
“若是你愿意相信我,就握住我的手吧!蹦凶訉⑹稚斓剿镜难矍,綻開溫柔、無比魅惑的笑容。
沉吟片刻后,水芯輕咬著下唇,無法克制右手的顫抖,緩緩地將自己的手放到了男子等待的掌心里。
“我是佟老板。”男子笑了,十分慎重地保證道:“只要到了水月鏡花,一切就會沒事的。”
就這樣,水芯讓佟老板接進了水月鏡花,一住就住了三年之久……
這三年來多虧佟老板好心收留,讓她吃好、穿好、住好,奇怪的是,自從住進水月鏡花以后,過去那些大病、小病,奇奇怪怪的毛病居然一次都沒發作過,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當是老天垂憐她命苦,所以特別賜下了奇跡。
這是奇跡啊!在水月鏡花度過的每一天,都是她這一生中不曾擁有過的寧靜生活,但,人畢竟不能太貪心的不是嗎?瞧!現在老天不就要收回憐憫,再次將她打回原形了嗎?
“!佟老板……”原本陷入自憐的水芯,突然間想起什么,臉色一變急忙問道:“方才發現我昏倒的侍從……現在他人還好嗎?”
如果她又開始生病了,那么連帶身旁的人也會跟著遭殃!不行!佟老板、還有照顧她這么多年的少年侍從都是好人,她絕對不能讓他們受到牽連啊!
“放心,他還活蹦亂跳,精神好得不得了!辟±习逦⑿Π参。
在這三年之間,水芯將佟老板當成恩人般看待,陸陸續續將自己過往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但她始終不明白,佟老板在明知自己是禍水的情況下,為何還能毫不在意的接近自己。
“是嗎?”水芯實在不敢放心,隨即拉起床上的棉被遮住自己的口鼻,對佟老板充滿歉意地懇求:“老板,您還是快點離開吧!如果我真的又開始犯病怎么辦?要是不小心傳給您,水芯就算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向您賠罪!
“水芯……”佟老板俊眉微蹙,不喜歡聽見她這種悲觀的語調,忍不住踏步向前、想好好安慰她。
“佟老板!”水芯提高聲音,以前所未有的堅決嗓音說道:“算我求您了,不要再靠近我,我的身體真的開始不對勁了,我知道我就要像過去那樣開始犯病了,若是……若是我真把什么怪病傳給您了,我寧愿一頭撞死在這里算了!”
“好,我不靠近你!辟±习遢p輕嘆了一口氣,跟著說道:“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將這瓶藥留著,身體只要一不舒服就含著,絕對不能逞強,知道嗎?這藥是我特別為你準備的,每天我會派人送來一些,你一定要聽我的話,知道嗎?”
水芯一雙眼悄悄從被子里探出,凝視著佟老板始終充滿溫柔關心的眼,只覺得雙眼一熱,差點就要眨出淚水來了。
“水芯,你安心待在這里,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出幫你治病的方法!辟±习彘_口,一心想讓她放寬心休息。
“沒關系,佟老板您真的不需要再為我費心了。”水芯搖搖頭,在被子里擠出一抹比哭泣還要難看的笑容。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此刻身體虛脫無力的感覺,就是過去每每要發病前的癥狀!盀榱舜蠹抑,您就暫時別管我,只要我不見人,就不會把病傳染給其它人,那位為我送飯的小哥,以后也別讓他來了!
“不吃飯怎么可以?這樣吧!我讓他將飯菜放在門外、不進閣樓,但你一定要吃東西!辟±习逄岢鼋粨Q的條件。“你聽我的,我才愿意聽你的!
“……嗯。”好半晌后,水芯才哽咽地點點頭。
“躺著多休息一會,我明天再來看你!辟±习宄堕_淡淡的笑容,不厭其煩地反復交代道:“我留給你的藥丸,“不舒服就吞一顆,記清楚了嗎?”
將全身縮在被子里的身軀用力點頭,卻是怎么也不愿意再探出頭。
佟老板無奈,最后只得轉身離去,就在他伸手欲關上兩扇木門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了水芯幾乎細不可聞的喃喃自語。
“不怕……不怕,就算又回到過去那樣的身子,也沒什么好怕的,老天爺已經夠仁慈讓我遇上了佟老板,已經讓我過了三年的好日子。夠了、夠了,不能再貪心了,再貪心會受天譴的!”輕輕的、小小的聲音像是在為自己打氣,卻又盈滿了怎么也隱藏不了的哽咽!安慌虏慌隆静慌隆@里的人都是好人,水芯你要記住,就算真染了病、也絕對不能害人!嗯……絕對不能再害人!”
佟老板聽了,心里充滿了自責,忍不住想折回去安慰她,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最后只能輕輕一嘆,踩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今天鋪子提早結束營業,我一個客人也不想見。”踏出無憂閣的佟老板,隨手喚來一名侍從下達命令,跟著轉身離開了。
“是!鄙倌晔虖募泵Υ饝。
在水月鏡花工作這么久,所有人都知道白天的老板性子溫良和善,臉上總是盈滿了笑容。現在雖然是白天,卻還是第一次見到老板心情不好,垮著一張臉哩!
“怎么了?老板剛才說了什么?”其它的少年侍從見同伴聽完老板的吩咐后,困擾地搔著頭,認為老板定是派下了什么為難的事情。
“老板說把大門關上,今天不營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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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左右,天色將暗未暗,佟老板獨自一人留在閣樓里頭,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靜靜地凝視著桌上的一面銅鏡。
一面不過瓷碗大小的銅鏡,泛黃的鏡面映照出的不是佟老板的倒影,而是一些變化萬千的影像:襁褓中不停啼哭、稚嫩小臉長滿了紅色疹子的嬰兒;頭上綁著兩條小辮、渾身上下都長了膿瘡的小女孩;瘦瘦小小裹著大人舊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還有緊緊將自己縮在墻角、捧著長滿詭異黑斑的手掌,低聲哭泣的少女……銅鏡里一幕接著一幕,一幕換過一幕,全部是過去發生在她身上的真實遭遇。
她那小小的身子究竟承受了多少不屬于自己的傷痛?她不知道原因,也不明白為什么?
透過銅鏡,他看見她原本一雙澄澈的眼睛,慢慢的、一點一滴的失去了光彩,當最后一絲光點隱去的同時,她一雙眼就像是已經干枯的井水,空空洞洞的,什么都不剩了。
“水芯……”佟老板放下銅鏡不忍再看,嘴里輕輕吐了一口氣。
銅鏡放平的瞬間,原本浮現的影像就全部消失了,過了好一會,鏡面再次出現了畫面,不再是水芯的影像,而是一張和佟老板一模一樣,俊美無儔,但眼角眉梢盈滿了惡華氣息的男子。
“你這蠢蛋,你認為這世上真有兩全其美這種好事嗎?”銅鏡里的男子邪氣森森、戲謔無比地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