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她沒再見到他。
丟下簽了字的離婚協(xié)議書后,他便毅然走出她的世界,有好幾天的時間,她就像個游魂在家里飄蕩。
婆婆聽說他們鬧離婚,尖酸地發(fā)表感言——
「我早知道你們不會長久的!早就勸過意飛別娶你,他偏不信,這下后悔了吧?」
他后悔了,是嗎?
她聽著婆婆毫不留情的話語,心口抽痛。
「這孩子就跟他爸一樣,都妄想著和自己不配的女人,其實像你們這種女人有什么好?冰冷得跟個雕像似的,一點溫度也沒有!意飛還不如找個愛他的女人,憑他的條件,有多少女人投懷送抱?他就是想不開!」
所以他是去找他在外頭的情婦了嗎?他真的……不要她了?
「你真以為意飛有別的女人?那傻孩子!之前不回家都是一個人住飯店!
「媽,您怎么會知道?」
「是我在飯店工作的朋友跟我說的。」朱美鳳看她的目光很諷刺!鸽m然你不愛我兒子,他倒是真的很愛你,對你很專情!
他對她專情?他真的愛她?
你那么聰明,懂得莎士比亞,為什么不懂得我?你看不出來我愛你嗎?
這些天,她一直想著丈夫臨走前對她說的話,他說他愛她,問她為何看不懂他的心?
她是真的不懂,不懂何謂真正的愛,她不曾愛過人,那種強烈的深刻的愛,她沒經(jīng)歷過。
直到他丟下離婚協(xié)議書,決定還她自由時,她才隱約領略到心碎的滋味,原來是那么痛!
她不想離婚、不想要自由,她想再跟他談談,也許事情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她打手機給他,對方收不到訊號,打電話到公司,秘書告訴她也已經(jīng)一整天聯(lián)絡不到他了。
「老板說要出海散心,這幾天不會進公司,今天有個重要客戶想跟他見面,我想問他安排時間,卻找不到人!
他失蹤了!
數(shù)日后,她才驚覺丈夫的下落不明,他駕游艇出海后,曾在香港短暫停泊一晚,之后便無人再見到他。
「那兩天海上有臺風,不知道他是不是遇上暴風雨了?」警方那邊傳來不妙的消息,暗示他有可能遇難。
又過了一陣子,在臺灣外海作業(yè)的船只發(fā)現(xiàn)疑似游艇的殘骸,經(jīng)由警方比對后,很可能就是意飛的私人游艇。
她接獲報告,幾乎崩潰!肝也幌嘈!他不可能出事!你們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
但大海茫茫,要警方如何搜尋他的行蹤?何況那已經(jīng)不是屬于新加坡的海域。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連婆婆朱美鳳都認定兒子已經(jīng)離開人世,只有她不相信,抱著一線希望,無論如何不肯放棄。
經(jīng)過兩年鍥而不舍的努力,她終于找到他了,他卻失去了記憶,不再認得她——
★★★
又下雨了。
說來也真巧,好像她每次飛來臺北,都會遇上雨天,難道連老天爺也在預告她憂郁的心情?
清荷苦笑,走進這間小巧的咖啡館,照慣例坐在最安靜的角落,點一杯今日特調(diào)咖啡。
來店里的時候,她會假裝看書,或者盯著筆記型電腦彷佛在上網(wǎng),但其實她的全副精神一直放在那個通常在吧臺忙碌的男人身上。
沈意飛。
兩年前,他還是她的丈夫,現(xiàn)在……她不曉得該怎么定義兩人的關系,算是離婚了嗎?雖然她一直沒去辦理離婚手續(xù),但他確確實實已經(jīng)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也沉默地表示不想再見到她。
所以,就算她花了兩年時間總算找到他了,面對失憶的他,她又該怎么表明自己的身分?她希望他想起自己,卻也很怕他想起對她的怨恨,或許就當作彼此不曾相識,她反而還比較有機會接近他。
該怎么辦才好?
她一直遲疑不決,于是就這么日復一日拖延著時間,逃避與他正面攤牌。
岳清荷,你是個膽小鬼。
她總是這樣在心底嘲弄自己,但表面上看不出一絲異樣,她想,他和這間咖啡館的女老板大概都只覺得她是個普通的客人。
羅恩希,這是那個女老板的名字,是個很溫柔很開朗的女人,徵信社的調(diào)查員告訴她,當失憶的意飛受了傷,在街頭流浪時,是羅恩希主動收留了他。
為什么羅恩希會收留一個陌生男子?她不怕嗎?
清荷對這點感到不解,但來到這家店,與羅恩希幾次接觸后,她發(fā)現(xiàn)羅恩希真的是個溫暖善良的人,就是因為那份不懷疑人性的純善,才讓她憑直覺看出意飛不是個壞人,進而愿意幫助他吧!
羅恩希從小便失去父親,由母親撫養(yǎng)長大,母親去世后,她正一個人旁徨無依,就在這時候,一個陌生男人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里,與她不可思議地意氣相投,這兩年,兩人朝夕相處,培養(yǎng)出一份相依為命的情誼。
這是個令人動容的故事。
清荷聽到時,內(nèi)心激動澎湃,很感激羅恩希對意飛的收留之恩。如果不是她,他或許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現(xiàn)在。
在他最孤單無助的時候,幸好有個女人拯救他。
可是她也感到悲傷。為什么那個拯救意飛的人不是自己?為什么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不能陪在他身邊?她錯過了最關鍵的這兩年,憑什么厚臉皮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將他拉回他已經(jīng)遺忘的生活?
她好難過,綿長的悔恨如一根鞭繩,緊緊地束縛她,教她即將透不過氣……
「小姐,咖啡要續(xù)杯嗎?」溫和的嗓音從清荷頭頂落下。
她揚起眸,望向沈意飛,他臉上掛著笑,淡淡的、禮貌性的,也十足陌生的笑容。
她的心疼痛!负,再給我一杯。」頓了頓!缚梢砸步o我一塊起司蛋糕嗎?」
「當然可以!股蛞怙w微笑點頭!覆贿^要先跟小姐聲明,你有一陣子沒來了,應該不知道,現(xiàn)在本店蛋糕都是對外訂購的!
「為什么?以前蛋糕不都是店長親自做的嗎?」
「是啊,可是她這陣子比較忙,沒辦法兼顧店里的工作!
難怪今天沒看到羅恩希!傅觊L會忙很久嗎?」她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嗯,她去當看護了,可能還要一、兩個月的時間吧。」
「看護?」清荷訝異。
「有個從前對她很好的恩人受傷,她去照顧他了!股蛞怙w解釋。
原來如此。清荷領會地點頭,心頭驀地掠過一抹興奮。這么說,羅恩希有好一陣子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那她……是否更有機會接近他?
一念及此,她的心跳不禁急促地加速。
她想得不錯,到了晚餐供餐時間,店里忽然來了一群客人,沈意飛一個人忙不過來,有點手忙腳亂。
她主動起身,從吧臺邊取走玻璃水壺,為客人們一一斟水。
沈意飛剛從廚房端出一盤簡餐,見她的舉動,驚訝不已!感〗,怎么好意思麻煩你?」
「沒關系,舉手之勞!顾恍Α!高@么多客人,你招呼不來吧?我可以充當一天的工讀生!
他凝視她,彷佛想看出她為何這樣做,她怕他從她眼里讀出自己深藏的情感,微慌地別過臉。
「還是你覺得我……愈幫愈忙?那我先回去……」
「不,請你留下來!股蛞怙w語氣堅定!肝液芨吲d你愿意幫忙。」
她怔了怔,回頭迎向他隱約含笑的眼眸,不覺有些臉紅。
接下來,她努力幫他招待客人,試著讓自己顯得有些用處,但她畢竟不習慣做這些事,即使是簡單的端餐送水,也偶爾會出錯。
當她捧著客人用過的臟碗盤丟進洗碗槽時,還差點打破一只碗,幸好他及時伸手接住。
「對、對不起!顾降貌恢!敢驗槲摇匠:苌僮鲞@種事。」
「看得出來!顾凵駵仂,帶著撫慰意味!竿氡P我來洗就好,今天謝謝你!
「我可以幫忙擦桌子!拐f著,她拿起一條抹布。
「不用了!顾柚顾,手指與她相觸,短暫的瞬間好似通過電流。
她驚顫,他好像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兩人僵了幾秒,然后他搶過抹布。
「你不要做這種事。」他說,嗓音有些異常地沙啞。
「為什么?我、我可以做!顾鼻械芈暶。
他深深地望她!改愕氖趾軏少F,以前一定沒做過這種粗活吧?擦桌子洗碗這種事,不適合你!
他說她的手嬌貴,不適合做這種事。
清荷驀地感到失落。她不適合做的事,羅恩希卻做得很樂在其中;她不會做點心,羅恩希會;她看到臉上有刀疤的男人會存戒心,羅恩希卻絲毫沒有偏見。
比起她,那個純善的女人是不是更適合他?
「我可以……學!共恢膬簛淼囊还删髲娮屗а缆暦Q。「我在新加坡也有上班的,有時候一天也要站上幾個小時,腿很酸,也會很累,可是……」
可是她還是撐下來了,只因為那份工作是他希望她做的,他說看她當個美術館解說員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