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傳來的聲響讓夏星嚇了一跳,她急忙回頭,看見已經洗好澡的桐平正在打開冰箱。
受了驚嚇的夏星,心還在怦怦跳,臉頰也染上紅暈,但她沒有意識到,很自然地問:“你要什么?”
“沒有啤酒嗎?”桐平語氣顯得很失望,一看冰箱里頭除了生鮮蔬果還是生鮮蔬果,馬上覺得倒胃口,關上冰箱。
“有牛奶,要不要?”夏星問,洗凈手后走向冰箱。
“我為什么要喝牛奶?”桐平反問。
“洗完澡后就是要喝牛奶呀!毕男请S意在圍裙上擦干濕漉漉的手,然后打開冰箱。
夏星毫無防備地靠近,桐平稍稍挪出空間,兩人的距離仍很近。桐平沒想到原來夏星是如此嬌小,她的發頂剛好到他的下巴。
有一股香氣竄進鼻子里,他剛才在浴室里有聞到這個味道,而他并不討厭。
她的皮膚很白。兩人站在一起有了比較,他才知道自己被曬得有多黑。
皮膚白的人,就算只是小小的痕跡,在身上也會特別明顯,有紅紅的顏色在她圓潤的臉頰上,明明臉蛋看起來很小,卻感覺圓鼓鼓的,很可愛……他現在才發現,她的五官好像都圓圓的,圓圓的大眼、有著圓鼻頭的高挺鼻子、圓圓厚厚的小嘴和圓圓的耳垂,又是留著短鬈發,看起來很像美國鄉村洋娃娃。
“怎么了嗎?”夏星發覺身旁的桐平一直盯著她,她仰起頭,有些受到迷惑。
“你……”桐平原本想問她為什么臉紅,看見她的目光后又把話吞回去,聲音刻意壓低,裝得很冷淡,“誰說洗澡后要喝牛奶?”
夏星聽聞笑了笑。一開始她好像誤會了什么,結果問題是這個啊。她坦然地說:“卡通。”
桐平對這個答案不以為然,不過也沒有拒絕,夏星遂倒了杯牛奶給他。
整理好廚房,她便解下圍裙,準備走開。
桐平正乖乖喝著牛奶。
“喝完牛奶,杯子要自己洗干凈喔!毕男菄诟乐,語氣并沒有強迫。
沒有等桐平回應,她便走出廚房。
不知道桐平會不會洗杯子呢?她好奇地想,心里摻雜了些許的期待。
一邊想的同時,她不自覺摸上自己的臉。有些熱度,應該有臉紅吧,大概是看見裸體的后遺癥。
桐平喝了一口牛奶,原本感覺還不錯,聽到要洗杯子,他就開始后悔。
杯子要不要洗呢?按常理來說當然要洗,可是他若照她的話做,不就是認輸了?他才不想聽從命令。
夏星在客廳和奶油玩耍,聚精會神地聽著是否有流水聲傳出。
沒多久,傳出櫥柜開啟又闔上的聲音,很大聲,可能真的很不情愿的樣子,不過好像有把杯子洗干凈。
但新的問題又來了,他有沒有把杯子擦干才放入櫥柜呢?
桐平走入客廳,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在沙發的另一端,打開電視,胡亂轉臺。
夏星佯裝在看報紙,實則在觀察桐平,因為實在忍不住,便問:“杯子洗了嗎?”
快速跳動的電視屏幕突然停住,桐平似乎很不悅,夏星見狀,趕緊把臉藏在報紙后。
片刻后,桐平才冷聲回答,“洗了啦!
“那杯子有沒有擦干再放入櫥柜?”得到回答就是得到信心,夏星再問。
“嘖!”桐平終于發出不耐煩的聲音。
夏星以為會被大聲咆哮,結果卻聽見桐平回答,“有!
藏在報紙后,她為此開懷地笑,不敢發出聲音,有種自己是馴獸師的感覺。
沒有想看的節目,桐平關上電視,注意力開始集中在夏星身上。
他不用想也知道,這個女人根本就沒在看報紙,都上下拿反了,她也沒發現。反正也覺得無聊,他開口問:“你跟我爸是什么關系?”
夏星從報紙后探出頭,驚覺報紙拿反了,尷尬地放下折好,改和毫不畏懼地坐在他們之間的奶油玩。對于桐平的問題,她輕描淡寫地說:“爸媽互相認識。”
“哪間公司?還是爸媽是公司的高階主管?廠商?”桐平又接著問。
“都不是!
桐平對夏星的回答充滿好奇。如果她一樣是富二代,名媛千金怎么會來跟他擠一間房子?但若不是和父親有公事往來的人,他實在想不出,他們的爸媽是怎么認識的?尤其是他母親,她特地篩選過的朋友圈根本容不下一般市井小民。
“你身邊都是這些人嗎?像你一樣的有錢人?”夏星反問。
“還有像嘍啰小跟班的男人、想釣金龜婿的女人!蓖┢胶敛槐苤M地說。
“喔!毕男菓艘宦暎瑧B度看似敷衍。
她還是沒有說清楚,跟他父親是怎么認識的。桐平想,若不是熟悉的人,他父親應該不會允許她住進來,不然他算什么?讓他搬出來住的房子,他不爽待,就隨意供陌生人住嗎?
桐平安慰著自己,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他悵然地將頭靠向沙發椅背,仍有些難以置信自己竟待在無人島快半年的時間。
當父親要他去無人島時,他沒有反抗,因為他知道自己錯了,只是他以為無人島只是一個稱呼,大概就是要用來發展觀光事業的島嶼,還沒有正式營運而已,沒想到那是個貨真價實的無人島,根本尚未整理開發。
以前渾噩過日子的他,壓根兒不覺得半年有多久,但他在除了大自然景色外,什么都沒有的無人島上,簡直就要瘋了,他是怎么撐過來的,如今已想不太起來,也不愿去回想。
是因為好不容易回到文明世界的幸存感,讓他第一次覺得這個家充滿溫馨嗎?
多出來的房客也沒那么討厭……要是以前的他,多半馬上就把人轟出去。
還是礙于父親的關系?若夏星沒有父親這塊免死金牌,他才不會這么輕易妥協。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多了個人,感覺真的差好多。
以前這里只是供他更衣的地方,他幾乎都是在那群一起玩樂的人所找的地方廝混,反正只要有錢,哪里不能去?他從沒在這個地方好好生活過,冰冷、無情是他對此處最大的印象。
可是,他現在的確深深感覺到家的溫暖……
他真的被無人島搞瘋了嗎?
喵……
桐平突然聽到貓叫聲,嚇了一跳,急忙坐正身子,發現貓正站在他的身邊,似乎對他很好奇。
沙發另一端的夏星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他跟貓咪獨處,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并不討厭動物,但也沒有喜歡……他僵住身子,看這只貓咪想干嘛。
奶油似乎想窩在桐平的大腿上,它感興趣地踏上后,看了看他,試探心意。
果然,尷尬的心意準確傳達到彼此心中,知道不方便窩下,它便很瀟灑地離開。
桐平仍不敢動,覺得自己的大腿還殘留著貓咪站在上頭的感覺。
恰巧這一幕讓洗好澡出來的夏星看見,她循著奶油離去的方向問:“奶油,又欺負人了嗎?”
奶油當然不甩人。
夏星代它向桐平致歉,“對不起,又抓傷你了嗎?奶油很健康也很愛干凈,不過如果擔心的話,你可以去打針破傷風!
“還要我打針,你覺得這象話嗎?”桐平厲聲地說。
“不然你想怎樣?把它丟掉嗎?”夏星揚高了聲。
桐平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意味深長地露出冷笑。
“那么,我只好請你離開了。”夏星一臉認真。
“這里是我家,你有沒有搞錯!”桐平錯愕地說。
“那又怎么樣?”夏星語氣堅定。
這是動怒了嗎?她的眼睛睜得老大,淚眼汪汪的,反而很像迷路的小鹿。
桐平見狀不免失笑。他從來沒有看過如此無法逞兇斗狠的人。
“你笑什么?我很嚴肅的!毕男菦]好氣地問。
“開玩笑的,可以了吧?”桐平承認,絲毫沒有反省的樣子。
夏星不覺得有趣,狠狠瞪了桐平一眼。
根本不痛不癢。桐平想。
夏星似乎這時才認清桐平的為人,她露出冷淡的表情,直接把桐平當作空氣,反而親切地招呼著貓咪,“奶油,我們睡覺了。”
不一會兒,她便領著貓,頭也不回地走開。
桐平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情緒有些復雜。
這個女人竟然對一只貓就綻放出她的笑容──彷佛擁有全世界般的笑容,是如此純凈地滑入他的心。
空氣中還飄蕩著她沐浴之后的香氣,現在想想,撇開粉紅色兔兔的睡衣不說,她露在衣外的肌膚是如此白皙粉嫩……
可惡!
他咒罵了一聲,以宣泄體內不斷冒出的煩躁與沖動。
深夜,四周一片漆黑,眼睛在尚未適應時,什么都看不見,伸手不見五指,但仔細體會,還是會知道不一樣,例如:手摸到柔軟的床、聽不見海浪的聲音,他已經在自己的家了。
桐平怔怔地站在房間的中央,無來由地想起在無人島上,不論怎么喊叫都沒有回應,彷佛陷入永無止境的深淵,彷佛已經被徹底拋棄的孤寂感。
太安靜也會使人不安,桐平突然激動地把他從無人島帶回的行李,發泄般地全用力砸向房間的四處。
夏星是個淺眠的人。
夜深人靜時,她聽見房間外有嘈雜的聲音而醒來,腦子一下子就清楚了。她側耳傾聽,好像有什么東西相繼被弄倒在地。
待在床上的奶油早就察覺到異狀,警戒地跳開,躲了起來。
這時,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夏星下了床,隔著門,小心翼翼地問:“很晚了,有事嗎?”
“開門。”桐平說,聲音幾近哀求。
“明天再說吧!”夏星勸著。
“開門……拜托……”桐平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顫抖,語氣顯得很無助。
夏星遲疑了一會兒,心想如果放著不管,他應該會這樣耗一個晚上,于是心軟開門。
接下來的事,發生的速度之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待意識到時,已經被桐平緊緊抱住。
受到驚嚇的喘息聲、發抖的身子、被桐平的雙手緊緊纏住……夏星感覺到的不是刻意的侵犯,而是一種不安害怕,所以她放下警戒,乖乖站著,沒有主動做什么,但也沒有拒絕。
“一下子就好了。”桐平知道夏星釋出善意,輕聲說道。
聽起來很悲傷的聲音。夏星想。
從桐平的擁抱中,她感覺到溫暖。因為動彈不得,她只能張著眼睛,怔怔望向前方。
桐平像抱玩偶般,把夏星擁入懷中。此時此刻的他需要確實而溫暖的東西來趕走心底揮之不去的恐懼。
活該。
夏星默默地想。她對桐平仍有無法釋懷的部分。
果然這就是人性吧。當造成一切錯誤的人受到懲罰,她感到了一絲的喜悅──縱使對方是那么痛苦。
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
荒唐的桐平。受眾人詆毀的桐平。
可是,為何她還是于心不忍?
她應該要拒絕的。對于桐平的擁抱,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厭惡……
污穢的過去差一點又從深埋的記憶浮現,但聽見桐平的心跳聲后,她平靜了下來。
是因為她知道桐平一直都沒有變嗎?他還是那個善良又有趣的男孩。
她其實一直都清楚,所有的錯,不該全都推在桐平身上。
小孩子的成長就是如此,時間沒有很長,卻可以讓一個小男孩變成男人。
夏星不禁想著,他們并不是不認識的關系,只是桐平已經忘記了。
最好你就這么孤獨地活下去!
當初她如此詛咒過桐平。她知道桐平的寂寞與苦悶,所以他會闖出這些禍事,或許是情有可原。
人都是孤獨的,她一直都是孤獨的一個人。
桐平的孤獨是他活該,是他自己造成的。
知道桐平過得如此可悲,她應該要有報復后的快感,應該要感到快樂,但她卻沒有,只是覺得遺憾,遺憾桐平已經忘記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