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云家莊所居之城。
近除夕的倒數日子里,街上人來人往,城里商樓內,卻是安靜無聲。
現在的李今朝,眼角有點笑紋,乍看之下,帶點市井氣息,膚色健康,心境有時跟孩子差不了多少,跟大妞賴皮,可以一路賴到她枕邊那個男人,無恥至極,但此時此刻,她一身干凈俐落衣裙,負手跟著杜連之上了二樓。
「就在里頭!苟胚B之道。
她點點頭,跟著走進特別室里。特別室空無一人。她聽見杜連之訝聲道;
「還沒來……也對,是該由我們等彭老板,禮數才夠!
她東張西望,來到窗前,看著熱鬧大街,然后挑了靠窗的椅子坐下。
「這一次,三方會晤,希望有個好結果!苟胚B之喃喃道。
她把玩著腰間銅板,笑道:「自然會有好結果。你干耗在江湖上,遲早完蛋,要從江湖謀利不簡單,還不如回到你熟悉的環境去!
「李姑娘不也混進江湖里,全力支持著云家莊嗎?」
「但是,我在這里頭玩得很愉快啊。不愉快,我早跑了,何況現在還有我喜歡的男人在……」說到此處,有人敲門。
進來的是名送茶小仆。
「請用。」小仆很驕傲地答道:「點心都是春香公子愛吃的。」
杜連之一怔。
「茶是彭老板愛喝的。」一名錦衣青年自門外走進。
「彭老板!」杜連之迎上前。
青年笑道:「杜老板不妨嘗嘗,每個上商樓的老板,都會帶一些回去的。杜老板要還有興趣,可以上金香樓去,金香樓有云家莊每月菜單,讓你可以享用云家莊的一切飲食。」
「云家莊?」
「云家莊風頭正健,自是商機無窮,華家莊如能爭氣,我也比照辦理。」青年笑著,來到她的身邊又道:「喝喝這茶啊,李姑娘,茶,是彭老板愛喝的!
她面色一垮,咕嚕嚕地一口飲盡。
杜連之察言觀色,微有疑惑,卻沒有問出口。只道:
「此次見面,是我與李姑娘共同約彭老板,相關合作的部分,如果三方都同意,彭老板定有好處……」
「好啊!
杜連之一頓,慢慢移向李今朝,剛才答話的是她……
青年笑道:
「杜老板,其實杜老仙逝后,我們是想吞并杜家商的,你求好心切,想擺脫舊有的包袱,可惜,眼界有些……這幾年我一直在觀察你,你太急躁,在華家莊投下太多,再這樣下去,金山銀山也是一場空,此次兩方合作,你不妨安分些,我敢保證,杜家商將來會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
「兩方?」他遲疑著。
李今朝嘿笑兩聲,道:
「杜公子,你以為云家莊的背后凈是一些搏得名聲的穩當生意,就能取之不盡了嗎?與其讓人去做那種生兒子沒屁眼的黑心生意,還不如經我的手,有點余地可留。下回,你上彭家賭場時,我會差人招待你!
杜連之瞪著她。
「我忘了說,我娘姓彭。」她笑道。
杜連之的目光自她腰間五枚銅板移到他一直以為是彭老板的青年。
那青年的腕上系著黃繩,上頭有四枚不起眼的小銅板。
這青年,跟李今朝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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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商樓,她東張西望。很久沒回來了,金香樓重咸重辣,她一定要重游故地!
既然云家莊有心要讓華家莊壯大,她也不會任杜連之毀掉華家莊。杜連之的合作細節,她就交給彭老板二號,現在她……吞吞口水,肚子全是茶水,絕對要上金香樓一趟。
正這么想的時候,忽地街上有人驚叫,一抹橘光映入眼瞳,她嚇了一眺,直覺以護腕來擋,熱度擦過她,擊中附近的大樹。
「娘喂!」她大叫,整個人蹦離原地!甘悄募覜]良心的小臭頭,竟然玩火球……」不對,小孩最多丟雪球,誰要玩火球就是三太子哪咤附身了!
她定睛一看,人群匆匆集中在街上一處。她掩不住好奇,擠進去看八卦。
人群里,有人自語道:
「光看這火球的力道、大小,就知道是黃山三俠的。不,現在叫三狗了!
她瞄去,說話的那人正是華家莊大公子。華家莊終于也懂得神出鬼沒了。
「三狗?」她問道。
那華家莊公子頭也沒回,隨口道:
「據聞,前兩個月黃山三俠手刃仇人。以眼還眼,本是江湖常事,偏偏三俠連三十六口無辜的家人也殺,毀得尸無全尸。春香公子直接將黃山三俠改成三狗。這三十多年來,江湖有不成文規矩,再大的仇恨也不能累及不是江湖人的家眷,說起來,這也是云家莊一手促成的規矩呢!
「傅臨春呢?」三狗咆哮著,讓躲在角落里的一般百姓個個掩耳。
「傅某不就在此嗎?」傅臨春的聲音自遠而來如水波漣漪,淺淺蕩開。
李今朝細眸頓時暴起,用力揉揉眼再看個仔細。明明傅臨春還很悠閑地在街頭散步,怎么轉眼間跑到大街中央上來了?
他一身新冬衫,負手立在那兒,風采瀟灑,令人垂涎。她抹抹嘴角,明明見慣的了,偏她還很容易被迷得暈頭轉向,可惡。
黃山三俠怒道:
「好個傅臨春!你不辨是非,竟以春香公子的名義,毀我三人聲譽,云家莊根本毫無公平可言!你不燒掉那冊子,今天我們黃山三俠絕不放過你!」
「燒掉之后呢?」傅臨春和氣生財問著。
「燒掉之后自是重寫其冊。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父債子償也是理所當然,如果當日他們不群起反抗,我們又怎會……」吱吱喳喳,長篇大論起來。
「老天,他們是在當說書人吧?」狂奔來到傅臨春身邊的二公子低語;「這種顛倒是非的事情,我們怎么可能寫得出來?」
「好!老八,去把江湖惡人冊取來!垢蹬R春微笑道。
云家莊數字公子幾乎都到齊了,眾位公子瞪著他,八公子更是努力要跟傅臨春的眼神搭上邊,試圖交流一下。
傅臨春隨和可親是莊內公認的事實,但沒必要對三條狗可親到這個地步吧?
「不止要燒掉那惡人冊,還要將我們改入江湖俠人冊。」黃山三俠大喜。
「小事一樁!
「還有,咱們明明叫黃山三俠,誰改成三狗的?」黃山三俠得寸進尺道。
「嗯……」傅臨春回頭問道:「是誰改成狗的?」
數字公子有志一同瞪著傅臨春。還會有誰改?能夠隨便亂改人名號的只有一個,那個人如今正在問他們是誰改的!
「如果今天沒有一個是非,云家莊怎能在江湖立足?傅臨春,你道歉!」
「對不起,是傅某管教不嚴,老八還不快去?」
「云家莊一向以公正聞名……」怎么可能這么好說話?
「你們都說是澄清事實了,就照你們說的記錄吧!
「你發誓?將我們說的真相寫入冊里后,永遠不改?」
傅臨春微微一笑,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風?№p瞟,落在人群中的人兒,而后定定望著她。
李今朝心一跳。娘啊,她今早才入城,這樣他也能發現她?
「春香公子?」黃山三俠叫道。
傅臨春慢吞吞道:「我發誓,如改半字,就五雷轟頂吧!
李今朝聞言,呆住。這個男人,是不是太隨便允諾了?
「傅臨春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兒在騙!我們說什么你就允什么?絕對有假!」說到最后一句時,其中一名黃山狗情緒激動地拉開弩弓。
眨眼之間,弩弓竟裂。
李今朝發現她跟大家正在做同一個動作——用力揉著眼睛。
弩弓確實斷了,而且三狗已經癱在地上難以動彈,傅臨春就站在三狗旁,撢著袍子,含笑道:
「這新衫,還不能沾血!沟绕毓鈮蛄嗽僬,比較妥當。但這話他是不能說出來的!父狄ヌ幚磉@三個人!
「請問……怎么處理?」傅尹虛心求教。
「別讓他們再來叫囂就好!垢蹬R春很隨意地說道。
「等等,等等!」黃山三狗就算是死,也要護住名聲!父蹬R春,無論如何,剛才你已發誓……」
傅臨春那小白臉似的面容有些吃驚,道:「哎,我發了什么誓?」
「如果你不修改江湖冊,會五雷轟頂的!」
傅臨春停頓一會兒,徐徐抬首看著萬里藍天,笑道:
「今天天氣不錯!拐Z畢,不再理會他們。
「傅臨春,你還要不要臉?你發的誓,誰都聽見了,如今你違背你的諾言,根本不配為云家莊公子之名!」黃山三狗叫道。
傅臨春不痛不癢,完全不當回事。
她的下巴很想掉下來,可是,她更想笑。她把玩著有些淡色的秀發,她的發色原是黑得發亮,植入血鷹后,因體質關系一夜轉淡,如今血鷹不在她體內,發色還是很遺憾的保持淡色,但,家里那個男人愛就好了。
她眼珠子開始不安分地轉了起來,而后,爽快地偷笑,往傅臨春慢步而去。
傅臨春是背著她的,所以他沒有看見她正跟著他,而數字公子跟一些百姓,則是同時停下動作。
「哥哥啊哥哥,可愿與妹妹手牽手,一生一世,相親相愛,親親嘴兒,摸摸胸……」
驀地,傅臨春停步。她也跟著停步。
他慢慢地轉過身,瞟向她。
她嘿嘿笑了兩聲,走到他的面前停下。
他揚起好看的眉。
真過分,都幾歲的人了還是小白臉一個,連點皺紋都沒有。如果不是晚上老有機會驗明正身,確認這男人真是男人,她真要以為是哪兒冒出來的鬼怪呢!
血鷹組織年前已徹底消滅,云家莊明里暗里施力不少。今年,她總算可以在陽光下堂而皇之的出現,可以跟沒有易容的傅臨春當眾說話了。
「這個……可怎么好呢?」她嘆道。
「嗯?」他微笑著。
「今年除夕我打算分兩半,一半跟老家人們過;另一半,不知上哪去才好呢?除夕夜,良宵難度!」
他的微笑不變,眼瞳里卻漾出薄薄的情欲。她心一跳,決定光天化日下最好少挑戰傅臨春的底限,因為大海爆發時是很可怕的,她可不要再爬不上岸,痛哭失聲地求饒。
「如果妳不介意,那就上云家莊來過除夕吧。妳八年多未曾來過云家莊過除夕,里頭變動很多。」他柔聲道。
「我要用什么身分上云家莊過除夕呢?」她眼珠子骨碌碌轉著,賊兮號地。
是啊,要用什么身分呢?云家莊除夕向來是自家人過的,外人幾乎很少加入,數字公子目不轉睛等著春香的答案,甚至,八公子直接踢開三狗,蹲在地上寫冊。華家莊的大公子看見了,趕忙也借來紙筆,就地揮毫。絕對不輸云家莊!
「嗯……什么身分呢?」他若無其事偏頭思索著。
呸,這個人還真會裝模作樣!今天她是來報仇的!每年春天傅臨春遇春則香,害得她這個枕邊人,每天都香氣四溢,好不丟臉。春天,是她的惡夢啊!偏偏他身香令她不易頭痛,害得她每天晚上都成他的布娃娃……她嘴角撇笑,道:
「聽說傅家四十而婚,你還有兩、三年呢,不急不急!
「有這祖訓么?我不記得了。」他一臉無辜。
她眼睛暴凸,就知道這個人根本就不把狗屁事放在心上,F在她過得很快樂,生活自由,雖然家里的香香老愛以高雅的舉動去耍無賴,但她想,她李今朝這一生過得還算盡興,成不成親她都可以,只是偶爾想起娘親成親后操勞過度,她還是再悠閑幾年好了。
他伸手撫摸著她十年不變的耳環。「成親時也戴著這耳環吧!顾犹臁
「好啊……」答得太快,她瞪著他,賭了!「傅臨春,敢不敢現在親我?」
「敢啊!顾┫骂^,擦過她的嘴,火苗立即燒起。
她立即往后跳一步,避開他的深吻。幸虧她逃得快,要真被火焰吞了,她也不要面子了。整條街一片死寂,她力持鎮定,決定先退再說。
她滿面明媚,嘻嘻笑著;「晚上我再過去莊里,現在我……去探探舊人!
「不如請對方來莊里吧。冬天易有雷雨,一有雷雨妳明明不怎么怕了,又愛往我這兒鉆,我怎能放妹妹獨自在外頭?」傅臨春眉目如春,笑得愉快。
「……」娘咧,她要去金香樓吃香喝辣也會被看穿?她不及說話,就被他托住腰身,看似是親昵,其實是被拖著走了。
曾經,看過當年李今朝示愛遭拒的小老百姓們,全部跟木頭人一樣,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
數字公子,埋頭就寫。
傅臨春,名號春香公子,年過四十方婚;槿諡槎粘,其妻李今朝以八人大轎抬進云家莊。李今朝,為該城賣酒女,樂觀好施,為一代杰出女子,傅臨春難掩心動,遂苦追十余年,其誠感動天,佳偶天成也。
當日雷雨不停,定為天賀。
——春香情史·云家莊撰述
博臨春,名號春香公子,年過四十方婚。其妻李今朝以八人大轎抬進云家莊,該日,各地八方入城百姓疑為李今朝之暗中人馬。李今朝,為某商老板,性喜豢養男色,傅臨春為男色之一,事后李今朝主動求親,意圖奪云家莊之權,傅臨春誤把瑕疵當無價寶,云家莊危矣。
——春香公子情史·華家莊撰述
「李今朝,到底是什么身分?」有人同時閱過云家莊與華家莊的冊子,對于各說各話相當迷惘。以前只要信云家莊就好了,現在要信誰?
「李今朝,自然是個賣酒女,云家莊這本,是經春香公子親寫,才放入汲古閣第二道大門后,還不夠真實嗎?」有人這樣答著。江湖史,一直在記載。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