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年來的恩怨情仇,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
快樂干洗店今天一點也不快樂,拉下的鐵門上貼著“嚴制”。
那通電話是雷媽打來報喪的,明莉的爸爸去世了,他來看明莉沒有特別的目的,就只是想以一個父親的身分,在臨終前再看女兒最后一眼。雖然明莉沒給他好臉色看,但看到女兒長得那么標致,人也健健康康,他咽下最后一口氣時,臉上有掛著淚水的笑容,安詳中帶著遺憾……
明莉從一大清早就開始勤奮地洗衣和燙衣,同一個時間,正在舉行葬禮。
從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悲傷,她覺得沒必要為那種人哭泣,但她不明了老媽和明華為何要去參加葬禮?她們的心都太軟了,不像她的心臟是用鋼鐵做成的,她很堅強,她不會哭,幾乎是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對自己這么說。
正當明莉在后院晾衣服時,后門突然打開,身穿暗黑色西裝的宋冠鴻走了進來,手上還提了一個紙袋子,看來他也去參加葬禮。那張臉此時充滿了溫柔,明莉卻把自己武裝起來,拿衣擦子指著他,惡狠狠地說:“小偷,滾出去!”
“是伯母要我來安慰你的!彼喂邙櫅]有退縮之意。
“我不需要,我心情好得要命。”明莉硬是擠出一點也不快樂的笑容。
宋冠鴻傳達地說:“葬禮已經結束了,伯母現在明華家休息。”
“我知道了,你可以滾了!泵骼蚋杏X自己好像被遺棄的小狗,無人關心。
“這是伯母要我拿來給你的,是伯父留給你的遺物!彼喂邙檶⒓埓f給她。
“死人的東西,我才不要!”明莉急速往后退,仿佛紙袋里有細菌似的。
宋冠鴻將紙袋放在地上!半S便你,你不要的話,大可以把它扔進垃圾桶!
“扔就扔,你以為我不敢嗎?”明莉賭氣地揀起來,用力扔進垃圾桶里。
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從紙袋里傳出,兩人聽了,同時都有一種心碎的感覺;她的無情已使他感到厭倦,而她也厭倦了佯裝無情的女人。
沉默半晌,宋冠鴻毫無生氣地說:“我已經完成我的任務,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等等……”明莉對著他的背影輕聲呼喚。
“有什么事嗎?”宋冠鴻納悶地轉身。
“不要走……請你留下來陪我……”明莉斷斷續續地吐出。
宋冠鴻柔聲說:“不要再逞強了,想哭,就好好地大哭一場吧!”
淚水涌上明莉的眼睛,一股無法克制的悲傷猛地襲上心頭,明莉再也忍受不住了,她沖進宋冠鴻的懷中,臉埋在他的胸前,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西裝,就這樣放聲大哭,哭了許久許久……
在她臉上,所有的偽裝都隨著淚水沖掉,她感到非常的自在,她終于可以以最原始的真面目面對他,一張有愛的臉。
她緩緩抬起臉,眼中還噙著淚珠,不過她已經不傷心難過了,她想訴說情愫,但他的唇似乎知道她想說什么,快速地將她還來不及說出口的聲音吞噬,兩人熱烈地擁吻,吻了許久許久……
最后,兩人因為快無法呼吸而分開,但兩人的雙手還是互相交纏,兩人的眼神也是彼此凝望;只不過,他的俊臉讓她又想起了爸爸。
她的眼神不知不覺地蒙上一抹淡淡的憂愁,讓他大為緊張,這女人的心情比天氣還令人難以捉摸。
他膽戰心驚地問:“你的小腦袋里在想什么?”
“我不懂,媽為什么去參加他的葬禮?”明莉百思下解。
宋冠鴻想都不想就說:“伯母是個善良的女人!
“他背叛她,傷害她,她怎么能原諒他?”明莉感到不可思議。
“放下比提起更需要勇氣,你應該高興伯母的人生從此會更加明亮。”
宋冠鴻的話確實有理,心懷恨意的人是不會快樂的;明莉雖然點頭同意他的說法,可是她沒有她老媽的肚量,她不能原諒對婚姻不忠的男人!拔易霾坏,我恨他,他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
“明莉,別說這種大不敬的話!
“你是在快樂的家庭長大,你不了解我的苦!
“其實,我是遺腹子,只看過我爸爸的照片而已!
“還是我比你苦,至少你沒有一個刺傷你心靈的爸爸。”
“難道你從未享受過父愛的溫暖!彼喂邙欀牢ㄓ谢夂,才能得到愛。
明莉想了一下,嘟著嘴,很不甘心地承認!安皇菦]有,但很少!
“有總比沒有好!彼喂邙櫿{皮地輕啄她氣鼓鼓的唇。
“好啦,算你贏了,苦命的小孩!泵骼虿环䴕獾卣J輸。
“去看看你爸爸留給你的是什么樣的回憶?”宋冠鴻慫恿道。
明莉猶豫了一會兒,說她不想看是騙人的,但她又怕看了之后會生氣。她在公司時那樣兇他,照道理說,他應該不會留給她什么好東西,搞不好摻了毒藥……越想越害怕,干脆叫宋冠鴻去揀,當做是測試他愛她的程度——有沒有到為她犧牲生命,在所不惜的最高境界?
“你去!”明莉發出命令的口氣。
“搞不懂你怕什么?”宋冠鴻從紙袋中拿出一個盒子,然后打開盒子。
“這……是我在上國中時,一直吵著要的雪景水晶球!泵骼蚩粗A槠。
宋冠鴻開導地說:“伯父記得這件事,就表示他的心里有你!
“他來公司看我,若帶雪景水晶球來,我想我會原諒他!泵骼蚋锌f千。
“你應該去他的墳前,親口告訴他。”宋冠鴻好心建議。
“我會的!泵骼蚩偹懵冻鲩_朗的笑容。
時間過得很快,憂傷過去,歡喜來到。
宋冠鴻礙于課長的身分,和明莉約法三章,在辦公室里不談情說愛。
一到下班時間,總是明莉先、宋冠鴻后,一前一后走出辦公室,其中間隔不到一分鐘;兩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但已有多名同事看到明莉在宋冠鴻的車旁邊躲藏,聰明的同事一看就知道,課長和明莉戀愛了!
不過,還是有不聰明的同事會走向明莉,詢問她在干什么?明莉總是借口說她在找隱形眼鏡,不聰明的同事百思不解,明莉什么時候近視的?還有她的隱形眼鏡為什么老是掉在課長的車子底下?更奇怪的是,她為何不讓別人插手幫她尋找?
同一個時間,雷媽也沉浸在戀愛中,可是她的表情沒明莉那么快樂,她不時地唉聲嘆氣,引來明莉的關切。
明莉每次問老媽怎么了,她都不肯回答。此外明莉又發現老媽有好一陣子沒買菜了,櫥子里的泡面也沒減少,而且中午打電話同家,電話都沒人接,明莉奇怪老媽中午都去了哪里?
于是明莉一到中午,就提前半個小時開溜,坐計程車到巷口,暗地里觀察老媽的一舉一動。終于被她逮到了,老媽中午都去儂儂賓館,一去就是兩個小時,進去和出來的時候,都有一個頭發斑白,但身體健壯的中年男子迎來送往。
原本明莉高興死了,老媽的情人看起來還不錯,可是當她發現那個中年男子經常進出賓館,明莉火大死了,老媽怎么會喜歡色老頭?該死!她一定要查個清楚,看看這個色老頭在搞什么把戲?想要騙財騙色嗎?
和宋冠鴻約了星期六見面,明莉刻意打扮,雖然全身上下美得冒泡,但卻背了一個跟衣著不配的書包;沒辦法,臨時找不到可以裝很多東西的袋子,只好拿高中時代的書包濫竽充數,那書包舊得可以到垃圾山安息了。
宋冠鴻眼睛一亮,用搭訕的口吻問:“小姐,我認識你嗎?”
“你干么一副怪里怪氣的模樣!”明莉罵在嘴上,甜在心里頭。
“你實在太美了,我一時之間沒認出來!彼喂邙櫚l揮甜言蜜語的本領。
“少貧嘴,你今天錢帶的多不多?”明莉沒心情陶醉,辦正事比較要緊。
“多,足夠買一只鉆戒。”宋冠鴻暗示求婚。
“跟我走!泵骼驔]聽出來,拉著他就往儂儂賓館走去。
儂儂賓館離快樂干洗店不遠,是一棟九層樓高的歐式建筑物,周圍是住商大樓,樓下的店面多半是餐廳。
宋冠鴻心里一陣狂轟亂炸,現在才上午八點,明莉帶他來這兒,絕不可能是來吃飯,難道是來吃炒飯……但他很快地否決這個想法,交往兩個月以來,除了擁吻,明莉不準他有別的念頭。
“這兒哪有適合約會的場所?”宋冠鴻左顧右看。
明莉直截了當地說:“那間賓館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我是不是在作夢?”宋冠鴻捏了自己臉頰一下,確定美夢成真。
“快進去,晚了就來不及了。”明莉催促道。
“不用擔心,這里客滿,可以到我家。”宋冠鴻口水差點流出來破壞形象。
“別再說那么多廢話,快訂房間,越早開始越好。”明莉心急如焚。
辦好了手續,宋冠鴻和明莉來到三0六號房,這個號碼將成為宋冠鴻心中永垂不朽的記憶,每次買樂透都要簽這個號碼,以示對它的敬意。
宋冠鴻口干舌燥地問:“要不要先洗澡?”
“不要,我沒那個美國時間。”明莉坐在床邊。
“你真猴急!彼喂邙欙w撲過去,將明莉壓在身下。
“你干么壓著我?”明莉一臉茫然,如被大石頭壓住,推都推不開。
宋冠鴻一個翻身,雙手環抱她!安焕⑹抢酌骼颍肋h都要高高在上!
“你放手!我們來這兒不是來玩的!”明莉擰著他的耳朵脅迫。
“那來賓館做什么?”宋冠鴻立刻松開手,免得耳朵掉下來。
“調查我媽的男朋友。”明莉起身脫衣。
“啊?”宋冠鴻看著她只穿胸罩的上半身發呆。
“他每天出入這間賓館,我懷疑他偷腥!泵骼蛴置撊ッ阅闳。
宋冠鴻歆羨地說:“他體力真好,每天炒飯,讓人佩服。”
明莉有她媽一半開放就好了,他也不用到現在還吃不到一口炒飯,忍著欲火燒灼他的腹部、男性象征也蠢蠢欲動的痛苦;他真希望自己不是君子,但他懷疑她故意賣弄風情是為了考驗他,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比較好,免得偷雞不成蝕把米。
如果秋香的個性跟她一樣難纏,唐伯虎恐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你快把這件衣服換上。”明莉打開書包,將里面的東西全倒出來。
宋冠鴻接過一件看起來很舊,但干凈的純白素衣!白鍪裁?”
“假扮清潔員,你負責巡邏五到十樓,我負責二樓和三樓!
“為什么我負責那么多?”宋冠鴻喃喃地抱怨。
“為我賣命是你的榮幸!泵骼驌Q上素衣,看起來像孝女白瓊。
宋冠鴻也跟著換上素衣,心想自己肯定像孝男!斑@件衣服是從哪來的?”
“快樂干洗店,這間賓館大概跟我家有業務往來!
“慢點,我沒見過他,我怎知道誰是他?”
“這是他的畫像!泵骼蚰贸鲆粡堈鄢杉堬w機的圖畫紙。
宋冠鴻看完畫陳后,忍不住噗哧笑道:“老天!畢加索都沒你畫得好!
“你快去執行你的任務!泵骼蛉咏o他一個雞毛撣子,將他趕出房間。
明莉也拿著一根雞毛撣子,擦拭二樓和三樓每個房間的門。
只要四下無人,她立刻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偷聽房間里有無咿咿啊啊的聲音。
不過,大白天的,哪有人這么早就在床上吃炒飯,就算要吃也是昨晚吃。吃太飽的人現在多半是在睡覺,養精蓄銳;吃不飽的人,現在也在睡覺,更需要養精蓄銳。總之,明莉是無法完成捉奸在床的神圣任務。
也許那個色老頭今天暫時歇業,牛郎的身體也是肉做的,哪有成天工作的可能?明莉一邊想、一邊往三O六號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