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的姿影隨后踏入隱于狹窄巷弄中的小餐館,看也不看其他空位,越過錯愕的工讀小妹,拉開一張胡桃木半圓形的椅子翩然入座。
熱香撲鼻,濃郁的酥皮南瓜湯不斷冒出白煙,餓壞的鐵宇鈞拿著湯匙大口吞咽,氤氳之中,他揚(yáng)起俊目輕輕地掃視,毫不意外地對上一雙閃動著慍意的美眸。
他三、兩下干凈利落的解決了濃湯,再拿起小竹籃中烤得香酥的面包,以拇指抹著醬吃下。
“野蠻!背䦟幑緡佒,纖指在貼著薰衣草壓花的菜單游移,點(diǎn)了一堆足足能喂飽兩個大漢的套餐!斑@個、還有這個各一份,另外,甜點(diǎn)從這里以下都各一份!
工讀小妹尷尬地道:“小姐,請問你和這位先生是……”
“一起!贝旨c的沉嗓和甜美的音調(diào)同時奏起。
確認(rèn)無誤后,工讀小妹漲紅著臉回奔柜臺,還以為是哪出偶像劇出外景,不修邊幅的有型酷哥配上豪門千金,根本是戲劇性又夠顛覆世情的搭配!
軟調(diào)的爵士樂流動在沒有對話的小圓桌旁,兩人大眼瞪小眼,餐點(diǎn)都送上好半晌了仍沒人要先開口。
“男人跑了?”鐵宇鈞起了話頭,瀏覽她一身盛裝打扮。她怎么看都該是坐在高級轎車?yán)锏戎^的上流菁英服侍,怎么會淪落至此?
“你才死了老婆咧。”楚寧給了他一個大白眼,拿起叉子卷起面條,不顧形象的大口享受,察覺到兩人同用左手進(jìn)食的詭異巧合。
不知道是空調(diào)太強(qiáng)還是她體質(zhì)虛寒,居然打了個哆嗦。
他哼笑,右手托撐細(xì)布短髭的下顎,看她津津有味的品嘗美食,熟昵的目光實(shí)在讓人無法聯(lián)想到兩人才剛同桌。
“你對方才飯店的情人套餐有什么看法?”他難得冒出想與她談?wù)劦哪铑^。
“無聊無趣兼沒創(chuàng)意!彼o了句極為精簡的心得。
“是我們太不賞臉,還是酸葡萄心理作祟?”鐵宇鈞忽然覺得好笑,這種節(jié)日,居然和一個陌生女人共進(jìn)晚餐,邊聊這種沒營養(yǎng)的話題。
“酸葡萄?”楚寧一臉不茍同,仔細(xì)端詳起那張有棱有角的臉龐,再看向他那襲衣角、袖口磨損的聚酯纖維風(fēng)衣,頗為玩味!澳闶裁炊既保褪遣蝗迸税?”
“剛巧就缺你這種!币暰慵懶的流轉(zhuǎn),他用最簡單的言語制造最魔魅的挑逗。
“好低俗的搭訕法,你該不會都是用這招來嚇女人?”惡心,別害她晚餐吃不下。
鐵宇鈞莞爾,舒展眉頭,傾近上身交換秘密似的低語,“通常她們都喜歡這種直接又帶勁的邀請,表面上喜歡男人斯文紳士,嘴里嚷著‘溫柔一點(diǎn)’,心里卻是想著廢話少說,喜歡就直接來。”
楚寧咽下滿口起司焗面的麗顏愣瞠著眼,“你說出了普遍女性的心聲耶,真看不出來你這么懂女人!倍荚谀睦锒模看采?
像看穿了她的思緒,他伸指抹去殘留在她嘴角的起司,“女人的孩子氣是引誘男人的一大利器,你也不差啊,野玫瑰!
上了層層防鎖的心驀然悸動,她愣愣地一手指著自己,“玫瑰?我?”
“一頭紅發(fā),一身紅洋裝,一雙會螫人的眼睛,不是玫瑰是什么?”鐵宇鈞深不見底的瞳心拓印著她迷人的花容,一派自然的接過她根本塞不下肚的餐點(diǎn),幾人份的美食,三、兩下便倒進(jìn)了他的胃袋。
“為什么不是紅薔薇?”楚寧納悶不解,比起玫瑰,她更喜歡薔薇,兩者檔次有別呀。
他掩睫揚(yáng)起別具深意的笑,“因?yàn)槟慵墧?shù)還不夠,充其量只能算是玫瑰!
“怎么看?”她問得很沖,象是隨時要扔下刀叉與人干架似的滿腔熱血。
“用我的感覺看,當(dāng)然,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用身體感官去看,只是,可能要換個地點(diǎn)。”
他俊朗的微笑藏著成人游戲的曖昧撲朔,明明是低俗的挑逗,稍微有點(diǎn)格調(diào)的女人都會皺鼻蹙眉,揮揮手轉(zhuǎn)頭就走,但是……
她的臀像黏了強(qiáng)力膠似的,挪都挪不動,象是賭上未來的人生,執(zhí)拗地決定在這兒坐到天荒地老。
明明甩頭走人就能制止自己的雙耳雙眼繼續(xù)被這個惡劣的混蛋荼毒呀!
“看吧,我早就猜到你會吃不下。”未卜先知的淡淡輕嘆之后,鐵宇鈞大大方方侵略她面前已半涼的美食,連淋了巧克力糖漿的松餅也難逃死劫,一概進(jìn)了他那張既薄且犀利的嘴。
那張嘴的溫度想必很燙人吧?她呆呆地這么想著。
“要試試看嗎?”他充滿誘惑的話,像抹了糖霜的禁果,一顆顆地往她嘴邊送,一語雙關(guān)。
楚寧恍然回神,“不、不要!”誰想吻這張嘴?多沒情調(diào)!
鐵宇鈞啼笑皆非,“都是你點(diǎn)的,你不試口味,難不成是點(diǎn)來擺好看的?”
癡然的目光這才飄回面前擠滿小圓桌的熱食,原來他是問她要不要吃。陶瓷般細(xì)白的肌膚透著粉紅光澤,淡淡的,肉眼難以察覺,只有那雙泛紅的耳根泄漏了她內(nèi)心的窘澀。
怪了,這么多年來單槍匹馬闖遍龍?zhí)痘⒀ǎS便一記眼神、一個噴嚏,她都能嗅出其中深意,再難纏的王八蛋、再嗜錢如命的混蛋、再詭異難捉摸的變態(tài)她都一一近身接觸過,可是眼前這只……
高深莫測。
“你猶豫的樣子真像只貓,眼巴巴地來回張望,怕偷了腥之后會脫不了身!辫F宇鈞吃飽喝足,閑適地仰靠著椅背,披散的發(fā)虛掩著充滿穿透力的敏銳目光,依然像閃爍的鋒刃貫穿她的雙眼,直達(dá)心際。
楚寧拚命抑止加速的心跳,故作優(yōu)雅的進(jìn)食!凹热挥斜臼峦敌,就不怕脫不了身!
“你這句話是回應(yīng)我剛才的邀請?”他將下顎懶枕在交疊撐起的雙手上,一看就有毒的邪惡笑容恣意綻放。
“今天是情人節(jié)……”她漫不經(jīng)心地曳長了尾音,象是一個輕輕呵欠,擴(kuò)散無限漣漪,細(xì)致眼線勾勒的眼角橫睞著對座的野蠻男人。
“所以?”飽暖思淫欲的惡狼敲指靜待回音。
她聳聳雙肩,“還是等我吃完甜點(diǎn)再說吧!痹挷艅傉f完,一只大掌覆來,壓上又想召來工讀小妹的柔荑。
悚然一悸,楚寧白玉肌膚上的寒毛頃刻豎立,小羊皮高跟鞋內(nèi)的腳趾隨之僵硬地蜷起。莫名的,無可名狀的,詭異的,一言難盡的,心慌意亂且措手不及的感覺像咬破的糖果,甜膩的滋味一瞬間在嘴里蔓延。
“你干什么……”她在慌什么?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又何必多此一舉?你要的甜點(diǎn)根本不在菜單里,裝模作樣太久也有累的時候,難道你還嫌不夠?”他挑眉輕語,宛若情人間的低訴。
一記電流碰觸般的眼神交會,楚寧立即明白,自己的張皇已赤裸裸全讓他看穿,再也沒有偽裝的必要。
鄰桌的小情侶正額貼著額親昵地絮語,反觀他們這桌,驟然雙雙陷落一場將起的波詭云譎,臉上卻還掛著笑。
楚寧悄然咽下一口唾沫,直直望進(jìn)那雙漂亮的獸瞳,剎那間血液沸騰狂竄全身。一再地虛與委蛇,惺惺作態(tài),她要的無非是……
“你知道我最討厭什么樣的男人嗎?不能讓我優(yōu)雅地將甜點(diǎn)吃完便急著付帳離開,還一臉猴急迫不及待發(fā)揮獸性的這種爛人我最討厭。”甜燦如蜜的笑靨鑲在艷顏上,誘惑獵捕者擷香。
在緊密的握住白玉柔荑之前,鐵宇鈞俯身咧嘴撂下承諾,“放心,我給的這份甜點(diǎn)足以令你終生回味,至死難忘!
胸口驀然大幅跌宕,驚悸地喘息,原來風(fēng)起云涌的不只是兩人之間詭譎的氣氛,還有一顆自以為鎖得密不透風(fēng)的心。
今晚,真是假扮成情人的大好節(jié)日。
WANTED(被通緝)──聳動的大字,彩印傳真紙上令人過目難忘的嚴(yán)峻臉龐,在一雙媚眼的惱瞪之下差點(diǎn)瞬間引燃。
死到臨頭還不知道他因一時的精蟲洗腦將鑄下永世不得超生的大錯,可笑的混蛋,狂妄自大的豬,被通緝追捕還不知道即將墜落無間地獄的白癡!
“至死難忘?”楚寧嗤之以鼻。
哼哼哼!他以為她是栽在溫室里的玫瑰?可笑,最后一刻,她會讓他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眼線略微暈染開來的迷蒙大眼左右瞟睨著廉價的商務(wù)旅館,消毒水的刺鼻氣味害她無時無刻都想打噴嚏。
可惡,偏偏她這種容易過敏的爛體質(zhì)沒藥根治,害她老在重要時刻蕁麻疹上身,活像一支紅豆冰棒。
不行,今晚絕對不能爛戲重演。
好整以暇的收起通緝令,楚寧縮坐在床沿,側(cè)疊起一雙纖細(xì)的腿,瞪著朦朧水霧流動在房間內(nèi),凝結(jié)著霧氣的浴室門上透映出一道高大英猛的翦影。
說實(shí)話,她對這個性格捉摸不定的男人感到焦慮且棘手。一眼便看穿他眼中強(qiáng)烈的渴望,這個沒格調(diào)的王八蛋肯定缺女人缺了很久,對于欲/望的透露低俗得完全不加以掩飾,打從第一眼就用眼神思索著該怎么將她拆卸入腹。
她最恨浪費(fèi)時間又得不到利益的事,這一票要干得漂亮又兼漁翁得利才行,否則枉費(fèi)她這么犧牲色相兼降低格調(diào)……
嘩啦的水聲乍止,不久后喀一聲,浴室的門讓一只鐵臂打開,濕氣伴隨皂香襲來,氤氳曖昧的情調(diào)若有似無的撩撥著四周的氛圍。
楚寧咽下梗在喉頭的緊繃,沒時間讓她多作評估,充滿算計狡詐的眼神倏然一撤,換上了醺然的媚態(tài),熟能生巧地擺出能夠達(dá)到百分之百誘惑的撩人姿態(tài)。
鐵宇鈞僅穿著一條黑褲,打著赤膊,披著濕發(fā),慵懶地踱來,一雙敏銳的眼睛透過彌漫的水霧,有意無意的瞟向床鋪上橫陳的嬌軀。
她象是一尊應(yīng)該擺在博物館玻璃柜中的嬌貴珍品,此刻卻是坐臥在陳舊的商務(wù)旅里,突兀得讓人發(fā)噱;一身酒紅色雪紡紗小洋裝,細(xì)白如瓷的雪膚泛起顆粒狀的小紅疹,一點(diǎn)一點(diǎn)慢慢擴(kuò)散開來,吸引幽邃的目光流連。
他忽爾笑道:“你看起來象是即將送入虎口的小羊!
楚寧在心里罵翻天,但細(xì)致的麗顏依然微笑著,繼續(xù)陪他玩起電影中男女欲擒故縱的浮濫戲碼。
“一下玫瑰一下小羊,你的形容還真多變!比ツ愕!她可是信奉寧缺勿濫這教條,就算再缺男人也不會挑他這種。
“你懂法語吧?”鐵宇鈞可沒忘記,方才在小餐館里她順口隨著音樂哼唱的那幾句。
“學(xué)過一點(diǎn)!焙,他到底幾時才要動手?她緊張得連后背都狂冒紅斑,再這樣下去,不用他覺得惡心,她也想沖去最近的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藥局搜購兩大箱抗過敏藥嗑死自己。
“德文?”
“略懂!毕惹盀榱艘偷聡姓勆猓墒且Ьo牙根努力學(xué)。
“男孩說︰我攀折你,鄉(xiāng)野的玫瑰。小玫瑰說:我不容忍攀折,我將刺戟你,為了使你永遠(yuǎn)想及我!
看似野蠻不講文明的惡獸居然輕輕開口,富詩意的吟誦起那首舒伯特的“野玫瑰”。
一根又一根,楚寧聽見自己緊繃的神經(jīng)如骨牌效應(yīng)般連環(huán)斷裂,進(jìn)退失據(jù)。這個男人不是應(yīng)該像傳說中那般面目可憎嗎?不是應(yīng)該毫不羅唆地像頭色欲薰心的禽獸撲上來?不是應(yīng)該……
“你、你到底做不做?”他突來的溫柔讓她徹徹底底慌了,潰不成軍。
“我說過,我會給你甜點(diǎn),但是……”刮去了短髭的光滑唇邊揚(yáng)起俊美邪魅的笑容,暈黃的光線下,鐵宇鈞粗率之中帶著獸般優(yōu)雅的致命吸引力直撲而來,讓她無所遁逃,無從防備!澳愕冒衙婢咝断聛聿判校駝t我要怎么給?”
聞言,楚寧頭皮發(fā)麻,紅疹轟炸過每一寸暴露在他目光下的皓白肌膚,一支人型紅豆雪糕倏然登場。
他知道些什么?察覺了什么?不可能啊,這一切不過是偶然呀!
“你知道我痛恨女人成天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嗯,讓我想想,那句話你們都是怎么說的?偶然的邂逅是命中注定!彼蓯河置匀说奈⑿α钏肷焓忠话阉喝,不斷逼近嫣紅芳容的薄唇譏嘲道:“可惜,我從來不相信所謂的不期而遇!
楚寧的胸口突地驚跳,直覺便想撤退,卻在媚眼泄漏怏然之意的瞬間讓他一掌撈抓發(fā)髻,冰涼的觸感悚然環(huán)上她撐在床沿的左腕。
愕然地垂眸一瞥,雪白的皓腕竟然被套上了手銬,這一刻,她恍然驚悟他那句“終生難忘”究竟是什么意思。
鐵宇鈞將額心抵上她的,熱度迅速泛濫成災(zāi),她原本泛涼的四肢末梢像躺在大太陽下的冰棒,開始融成一灘黏膩的甜漿。
“楚寧,你找上我到底有什么用意?”
她聞聲一傻,從餐館的攀談再到旅館,兩人從未交換過名字,而他此時竟然喊得如此戲謔、熟稔。
原來自始至終,這個男人都在愚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