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啟皇朝兩百一十四年的八月十五,是所有人在百年之內都不會遺忘的中秋節。
中秋節一早,皇帝本該帶著皇子們在宮中先行祭祖之后,就出宮到帝陵另行祭拜,只是那日早晨,皇帝車駕卻久久不曾從宮中驗出,讓等在路邊的百姓們紛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卻沒人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快的當消息傳進各官員的家中,除了幾個早就心里有數的人外,其他人都不斷的讓自己家的下人到宮門前去打聽消息。
只是隨著早上皇帝車駕不曾出現后,宮中的東南西北四門也全都關閉,甚至剩下的幾個小門也全都關上,沒有人可以進出。
所有人開始覺得不對勁的時候,只見一隊士兵直接站在四大門前鎮守,但是不管怎么問,那些人沒有一個開口,而且兩個時辰就輪換一班,交接也絲毫不混亂。
而過不了一個時辰,京城的四門也關上了,禁止進出,同樣被士兵們守著門。
第二日,文武百官再次聚集到宮中大門外,卻依然只見到閉鎖的大門,且宮中沒有任何消息不說,早朝更是停了。
這一日,所有人全都吊著一顆心,不明白那朱紅宮墻內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只能派人守著四大門,等著不管是什么人還是消息從里頭一出來,就馬上往回傳。
只是等到了深夜,還是沒有消息,這第二日的晚上,京城里起碼有一半的人家晚上睡不著覺。
第三天早上,許多人又是天未亮就起床等著消息了,而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忽然從宮中的方向見到了一道紅色狼煙冉冉升起,接著一直封鎖的四大宮門開了,許多人馬出來宣召大臣入宮。
等這些人入宮后,發現不過是短短的兩天,這宮里居然已經風云變色。
皇帝宇文常簽下禪位書,由大皇子宇文煬繼位,二皇子宇文凱和三皇子宇文連各自封王,大啟皇朝確定了繼承人,立新年號為承新。
就在外頭正為這個消息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宇文常結束了這兩天的對峙,坐在景德宮中的暖閣內,看著站在一旁的宇文煬,久久才用干澀的語氣問了第一句話。
“我不問你為什么,因為這個位置許多人都想爭,但我只想問,是什么讓你變得這么急迫?你該知道的,莫名的閉宮三天,接下來就是我的禪位,以后的史書里,你一個逼宮篡位的名頭是絕對跑不掉的。”
宇文煬看著皇帝,不,該說是太上皇了,然后淡淡一笑,“那又如何?我一點都不在乎。篡位也好,逼宮也好,我既然做了,又何必怕史書如何寫?父皇,曾經的我一點也不想這樣的,但是有人將我逼上了這條路,我不能退,所以我只能進了。”
宇文常嗓子有些干,聽了這話后,急著想要說話卻忍不住干咳了起來,直到喝了一杯茶水后才慢慢緩過來,眼里有著濃重的不滿,高聲斥喝著,“誰逼你了?!難道有人把刀子架在你脖子上逼著你做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嗎?”
宇文煬對于他的怒火一點感覺都沒有,微笑著又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逼我的人不正是你還有宇文連嗎?”
“你胡說什么?我什么時候——”
“是宇文連與和妃的外家弄斷了我的腿,逼得我明白原來為了那個位置,兄弟情分實在算不得什么;是你逼我的,在我受了傷后放棄了我,處處掩蓋著宇文連做過的事,只因為他是另外一個可能的繼承人!彼届o的一一述說著,然后在宇文常想反駁的時候又繼續說道:“如果只是這些我都忍了,但是,宇文連他千不該萬不該把主意打到小嵐的身上來,我可以忍受從高高在上跌落,卻沒辦法忍受讓她陪著我一起低三下四的去討好其他人,何況那些東西原本都該是屬于我的!
宇文常沒想到包小嵐居然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他忍不住驚呼,“那只是一個女人!你就為了那一個普通的女人逼迫父親兄弟?!”
“對你們來說,那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對我來說,她是我人生的陽光,是我的唯一!
他知道他們不會懂,不會懂得當從原有的高度跌入塵埃的時候,被人帶著從塵埃里爬起來的感覺。
她常常把自己放到最低最低,低到認為自己卑微的無法與他并行,但是當他問著她是否愿意與他同生共死的時候,她卻能毫不猶豫的答應他。
他看著宇文常無法置信的目光,只淡淡問了句,“我曾問她,若我在這次大事后死了,她可愿意陪著我一起死,她的回答不曾猶豫,她愿意陪著我一起死。就憑這一點,你身邊的女人中有誰能夠做到?”
宇文常搖頭,“沒有人,但是那個女人也有可能只是哄你的!睂τ诤髮m里的那些女人他有自知之明,能夠為他而死又不帶目的的女人基本上可以說是沒有。
宇文煬拄著拐杖走過他的身邊,“如果你只能這么想,你也未免太過可悲了,因為沒有一個人曾對你說真心話。她的真實,值得我相信!
“我走了,這景德宮還是留給您住吧,我還是住在景陽宮就行,那里我也習慣了,只是其他人都只能移出去了!庇钗臒辉O履_步,背對著他說。
而宇文常在他走出暖閣前只問了最后一句,“你會善待你所有的弟弟吧?”他沒問宇文凱,因為逼宮的時候他就站在一邊,如果自己還不知道這兩個兒子是同一邊的,那他就真的傻得可以了。
宇文煬明白他是怕自己去找宇文連的麻煩,“若自己不主動找死,我會保他們一世平安,就如同我逼宮的時候給你開出來的條件,我不會主動除掉他們,除非有人再次犯了我的忌諱!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第一次,他走出景德宮的時候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似乎連天空看起來都格外的藍,這種再也沒人能夠抓住他把柄威脅他的感覺終于讓他舒服多了。
!終于能夠回去了!
回家,回到那個有她在的地方。
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大啟皇朝換了接班人,也讓百姓們多了許多談資,而最近轟動的事大概就是新皇要立后的事情了。
新皇宇文煬,年方二十三,俊美無儔,玉樹臨風,唯一的缺點就是腿有點殘疾,但是除去這個,新皇的后宮目前為止只有一個側妃,這么干凈的后宮,在完成了禪讓后,很快的就成為京中最熱門的話題。
各家有適齡女兒的,無不拚命打聽新皇的喜好,就希望自家女兒能夠一舉攀上高枝,從而提攜家族。
只是當眾人的算盤打得劈啪作響時,新皇卻突然宣布讓禮部準備立后典禮,這讓禮部尚書突然懵了。
“皇上您說要立后,但是都還沒有選秀呢!是要立哪一位閨秀?!”
宇文煬身著龍袍,淡淡的掃過那個連站著都有點抖的老尚書,只說了一句,“朕不需要選秀,朕要將包氏升為皇后!
一語落,激起滔天大浪。
每天都有數不清的折子送到他面前來,疊一疊至少也有半人高,就連氣病了的宇文連也冷笑著讓幕僚寫了一封奏折,表示一國之母怎么能選一個草根之人,實在貽笑大方。
宇文煬別的人都沒先急著處理,隔天就把宇文連的折子給扔了回去,然后直接冷言道:“擅議后宮事,順王就先罰個一年的俸祿吧!”
自此,所有人都明白這新皇是鐵了心要把那位神秘的“包氏”給捧上后位了,雖說上奏的折子是沒有以前的多,言詞也沒那么犀利了,但是不管明指暗指就是說此人攔著新皇不選秀是嫉妒,又哄著新皇讓她當上皇后,是魅惑后宮,總之一堆堆的歹毒惡名都往包小嵐的頭上安,把她塑造成一個可比妲己的妖姬。
包小嵐依然整天都窩在景陽宮里,不過因為一開始宮里還有些亂,尤其是太上皇的那些妃子們許多都惶惶不安,就怕新皇一個不高興,把她們這些人都趕了出去,好挪出位置來建立新的后宮。
朝堂上吵成一團,宇文煬和方先生本想用拖字訣來應付,卻發現那些人越鬧越兇,索性讓他們見識見識包小嵐對宇文煬有多么的重要。
這一天一忙完了手頭上的事,宇文煬帶著一身的煩躁回了景陽宮,直到見了包小嵐巧笑倩兮的站在正殿門外等著他,這才放松緊繃了一天的臉,牽起她的手走了進去。
包小嵐一整日都沒看見他,等他一進入正殿,也不讓一邊的宮女幫忙,端茶倒水全都不假他人手,只差沒自己又拿著水桶去提熱水了。
宇文煬心疼的看著她跑來跑去,終于忍不住攔住了她,“行了,讓下人去做就行了!都讓你搶著做了,要那些人有什么用?”
包小嵐抹抹汗,理所當然的說道:“我不是本來就是下人嗎?啊……對吼,爺!你已經變成皇上了呢!那我現在算是等級比較高的丫頭了嗎?!”
宇文煬對于這個有時候很欠缺常識的傻妞實在是哭笑不得,“你之前是朕的側妃,現在怎么說至少也是四妃之一,不過……”
包小嵐嘟著嘴,“可是我不喜歡什么妃,像那個和妃娘娘我就不喜歡,而且妃前頭的字是用姓取的嗎?那我喊作包妃,聽起來有點怪。”
宇文煬點點頭,附和著她的話,“行!那就換成別的;实鄣暮髮m最小是才人,再往上有美人,嬪妃、貴妃等,最上頭那就是皇后了,你選哪一個?”
宇文煬和她在浴室里說話,外邊也有跟著伺候的人,彩薇就是其中一個,她常常聽著里頭人的對話,聽著聽著忍不住有些走神。
她還記得那個穿得有點破爛,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丫頭跟在她的后頭走進這宮墻的模樣。
那時候,她只是想好好的當差,然后時間到了可以出宮,帶著一筆錢,安安分分的過著下半輩子。
甚至那時候她還擔心過包小嵐的未來,認為這孩子有點傻,到了別處自己照料不到的地方怕是要讓人欺負到底。
結果到現在,她已經升為大宮女,而包小嵐正在和皇上討論如果要封號的話,要哪一個位分的名字比較好聽。
其實她很清楚,皇上只是在逗著她玩,因為從前廷到后宮,所有該知道這消息的都知道了,皇上要封包小嵐當皇后,甚至外面夸張點的,還說皇上就是因為包小嵐才起心動念要逼宮篡位的。
聽起來很好笑,但是彩薇卻覺得這有可能是最接近事實的一個猜測,雖然很多人必定會嗤之以鼻就是了。
她出神了大概有一會兒,就聽見里頭喚人進去伺候,彩薇走了進去,果不其然,包小嵐的衣裳都已經濕了,她連忙拿了一條大布巾將她給包著,然后走到一邊的屏風后,那里放著包小嵐更換的衣物。
等兩人繞進屏風后,宇文煬才從浴池里走了出來,然后由朝夕等大宮女進來服侍。
等彼此都換好了衣裳,出了外頭,宮女太監都已經退了出去,屋子里燃起淡淡的梨花香,包小嵐牽著他的手走到軟榻邊坐著,兩個人像普通夫妻一樣,聊著閑話,她拿著干布細細的擦干他的發,他則是一手拿著點心盤,閑著沒事就喂她吃上一口,然后看著她每吃一口點心就一臉心滿意足的模樣。
宇文煬覺得這才是生活,整日在外頭和那些老狐貍們斗智斗勇,若回了后宮還得花腦子和一群女人爾虞我詐,那未免也太累了。
果然,只有包小嵐才是最合他心意的!他滿意的想著。
只是一想到這里,就想起他今兒個想到的法子來,他拉下她正努力擦發的手,邊把玩著她的手指邊問著,“小嵐,明兒個去外頭莊子上玩玩好嗎?”
“好!”包小嵐一聽見要到外頭玩,一雙眼睛都亮了。
話說都已經進宮這么久了都還沒去過外頭呢,雖然宮里的景色很美,但是天天看日日看,看久了就覺得稀松平常了,也就更懷念外面那些田野景色。
“喜歡就好,既然如此,你就帶著宮里的一些人一起去外頭玩吧!記得可別讓那些侍衛走遠了。”雖然不信宇文連還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怪,但還是小心點好,明日她出門的時候,派上三十個侍衛跟著吧。
“知道了,可是你不去嗎?”包小嵐還以為他也要一起去玩呢。
他溫柔的解釋著,他就不去了,朝廷還有事。
“好!”包小嵐也不問,因為她明白那不是她該問的,點了點頭,然后繼續拿起布擦著他的發,嘴里也叨念著,“我說爺沒事去爭著當皇上要做什么,你瞧瞧人都瘦了這么多,要我說爺就該多吃一點,就算沒有大毛壯,起碼也該有三毛那樣的身板了……”
宇文煬笑著,然后躺在她的大腿上,眼皮越來越重,最后輕嘆了聲,臉朝著她的小腹,慢慢的睡著了。
包小嵐叨念了好一會兒,發現他睡著了,本來擦著頭發的手停了下來,有些訝異又有些無奈的放低了聲音,然后靜靜的維持著這個姿勢,讓他睡得更安穩些。
只是看著他眼下的黑影越發的重了,忍不住又念著,“要我說當皇上有什么好?起得比雞早,做的事比牛多,只有吃得比豬好這樣還算是優點,唉!這些男人真是讓人搞不懂呢!不過就一張破椅子,有什么好爭的……我只要你好好的就好了……”
她絮絮叨叨的聲音輕輕的蔓延在屋子里,屋外的月亮圓滾滾的掛在天空上,半掩在一朵云后,像是在偷看著這對有情人溫馨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