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德殿偏殿里,上官震宇如坐針氈,雖然皇兄召他入宮是想與他下棋,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棋盤上,偏偏又不能顯露出來。
他在入宮前,聽說了狄雪鴛受罰的消息,皇兄很有可能在試探他。
狄雪鴛不知道他不是皇帝,所以今天被皇帝下令罰跪在御花園,一定會怨懟郎心無情吧?畢竟他前幾日才應允了她,說要讓她當他唯一的女人,如今她卻因為另一個女人受罰。
“五弟的棋步還是如此犀利,朕還以為你會心不在焉呢!”皇帝就是要看他心慌的模樣,但他沒得到他要的結果。
“皇兄說笑了,是皇兄說臣弟不能讓您,得拿出真本事來下棋,否則要罰臣弟的啊!”
“所以你的心思真的都在棋盤上?沒想著其他?”
皇帝剛問出這句話,總管太監就入內稟告楚昭容求見。
皇帝知道楚淳嫣肯定是為了替狄雪鴛求情來的,他本可以不見,但他偏愛她,不會不見她。
楚淳嫣一進入偏殿,看見上官震宇而止了步伐,這人……這人不是那個自稱是皇上,接近狄雪鴛的人嗎?
皇帝見她臉色有異,問道:“昭容見到并肩王,怎么像見了鬼似的,臉色都白了?”
楚淳嫣謹記狄雪鴛曾交代她的,不能透露她見過這人的事,馬上想了一個借口,“臣妾是見皇上殿里有人,想必在商討國事,想著該不該先告退,至于臉色,臣妾這是愁得發白,不是嚇的!
“臣弟哪里有那個能力與皇兄商討國事,這不正與皇兄下棋嗎?如果楚昭容有要事要跟皇兄談……皇兄,那臣弟先告退了!鄙瞎僬鹩罴敝肴ヅ愕已x,雖然他無法幫她說情,讓皇兄免了她受罪,但至少他能在這兩個時辰里陪著她,她怕黑啊,她一個人跪在漆黑的御花園里得有多驚慌。
皇帝伸出手,楚淳嫣立刻上前握住,讓皇帝拉著她坐至身邊,“五弟,你不許走,楚昭容棋藝精湛,這盤棋朕還得靠她贏!
上官震宇無奈的又坐回棋桌前。
原來這人是并肩王,那他假稱是皇上接近狄雪鴛有何目的?他對狄雪鴛是真心的嗎?楚淳嫣有滿腹的疑問,但她答應過狄雪鴛,在大勢底定之前,她必須裝傻、不問、不說。
“皇上,臣妾斗膽請皇上饒了狄美人一回吧,狄美人雖然個性孤傲,但本性不壞,臣妾相信她不是故意推沈修容入池的!
“別說了,她推沈修容入池證據確鑿,要不是太后替狄美人說情,哪里只跪兩個時辰就夠?如今你又來求情,難道朕對自己后宮一個妃嬪都不能管了嗎?”
“皇上,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狄美人怕黑,如果皇上定要罰她跪滿兩個時辰,可否讓人在一旁掌燈?狄美人身子纖弱,怕禁不住嚇!”
皇帝雖然沒有明著盯著上官震宇,但是用眼角余光打量著他,發現上官震宇不經意表露出真實的情緒,他掄起了手,把一枚棋子緊緊握在掌心里。
皇帝因此更氣了,他是有任務交付上官震宇的,他沒完成任務便罷,還動了心?
皇帝想起星象里紫微垣的御女災星及太微垣的郎將災星,他非得好好處置了他們不可。
“這盤棋下完你們才可以走,離開時,楚昭容可以帶人去帶回狄美人!
“謝皇上!背炬涕_心謝恩,要解決這盤棋不難,她雖不知上官震宇棋藝如何,但皇上也沒說非要誰贏誰輸,如果上官震宇棋藝好,她刻意輸了這盤棋便是。
“不準隨便下,朕要見你二人此局輸贏只在五子之內!
“這……”楚淳嫣不知道上官震宇是否會心疼狄雪鴛,只能語帶請求,“請五爺手下留情!
上官震宇哂然一笑,好像不在意一般,“這句話是臣弟想對楚昭容說的才是!
他表面輕松,但實則打起了精神,他不知道楚淳嫣的棋藝如何,只得見招拆招,他不能刻意輸了這盤棋,皇
兄說了,輸贏在五子之間,如今他是不能分神的了。
看著狄雪鴛包著紗布的兩個膝蓋,楚淳嫣心疼不已,她不知上官震宇是真心疼還是隨興為之,在他的幫助下,狄雪鴛只跪了一個時辰就得以離開。
只是跪了那么久,她已經無法自己起身了,楚淳嫣讓人把她抬回來,又召了御醫來醫治,為她敷上了藥才稍稍放下心。
“雪鴛,你真要嚇死我了,明明知道沈凌音那個人心腸歹毒,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萬一皇上生氣問罪怎么辦?你不顧自己,也得顧你的父兄吧!”
狄雪鴛跪了一個時辰也累了,但她仍盡量打起精神,安撫道:“我明白我們這樣的人,父母兄弟的命、親族門楣的榮華都在我們身上,我會小心,不會再讓沈凌音有可乘之機了!
楚淳嫣托起狄雪鴛的手,發現她還在發抖,雖然夜里涼,但畢竟是夏夜,也不至于寒氣入體,看來她這么發抖怕是嚇的,而不是病的。“那么黑,嚇著你了吧?”
“我沒事的!钡已x獨自一人跪在漆黑的御花園的確是折磨,后來她拿出入宮之后就藏在荷包里的玉玦,緊緊地握在手心里,想像著上官震宇就在身旁陪著她。
楚淳嫣打量著她,說道:“皇上本罰你跪到天亮,是太后說情讓你只跪兩個時辰,待你的腿能行走后,得去向太后道謝,明白嗎?”
“雪鴛明白!
“還有,我去頤德殿時正巧遇上皇上召并肩王入宮下棋,你最后之所以只跪了一個時辰,是他幫的忙,與親王見面不便,但你還是得準備謝禮送去并肩王府!
“是,雪鴛向太后道謝完后,就命人送謝禮過去。”
狄雪鴛的臉上沒有絲毫異樣,讓楚淳嫣看不出來她是不是知道上官震宇的身分,不過既然她答應了不問,也只能壓下滿心的疑惑。
“我先回主殿去了,有事立刻讓人喚我。”
“我沒事的,嫣姐姐放心吧,沈凌音要做什么盡管來,她做得越多,我越能找到時機回擊她。”
“你自己要小心,要不然我寧可你留我一人在宮中對付她,也不要你在快出宮前被沈凌音給破壞了計劃!
出宮一事或許有變,但狄雪鴛沒說出來讓楚淳嫣擔心。因為若是皇上派上官震宇來的計劃不變,絕不會罰她跪在池邊,如此傷她的心,又如何能讓上官震宇騙她動心?
只有一個可能,他在試探上官震宇,試探他是不是任務沒完成還反而動了心。
楚淳嫣離開不久后,巧心就領了上官震宇進來,隨即便退下了,一如往常,她得去外頭守著,別讓閑雜人等接近。
其實上官震宇早就到了,只是知道楚淳嫣還在殿里就沒現身,他走到床邊,見狄雪鴛手中緊握著一個荷包,眼神渙散地發抖著,他心疼不已,坐至床沿一把將人緊緊摟進懷里。
“你怨我嗎?”
埋在他胸前的小腦袋晃了晃,收攏了雙手,渴望著他的溫暖。
“我罰你,你不怨?”
“是我自己的錯,不該與沈修容起爭執,如果這都不能忍,未來還有苦日子好過!钡已x發現自己越來越愛上官震宇了,就算她真能出宮,他的王府里也還有數不清的妻妾,就算她是王妃、是后宅之主,那些女人的權謀她同樣要面對。
“如果我能像五弟一樣,把王府里的女人全和離了,只有你一個女人,你是不是就不會受這種委屈了?”
聞言,她難掩錯愕,她緩緩離開他的懷抱,難以置信的瞅著他,“您說,五爺把他府里的妻妾全和離了?”
“是,他說他想給他心愛的女子唯一的地位!
狄雪鴛捂著嘴,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止也止不住,原來他是這么的愛她,她好想立刻飛奔到他的身邊……
“吃再多的苦雪鴛都不在乎,雪鴛會飛奔到您身邊的,請您等我。”
“你!做那些事的是五弟不是我,你也這么死心塌地!
“雪鴛知道您的真心,這就夠了!
“不用我對天發誓,說我也會像五弟一樣?”
“如果皇上要發誓,雪鴛當然想聽!
“你們女人家就是這樣,發了誓就不會違背誓言嗎?”
狄雪鴛嘟起了嘴,繡花拳輕捶了他的胸膛一記,“皇上您都還未發誓,就想著違背誓言嗎?”
“這不是逗你的嗎?”
上官震宇站起身,在她還不解地望著他時,他彎身將她打橫抱起,毫不吃力的由窗戶躍了出去。
“皇上這是做什么?”
“帶你到離明月最近的地方,向你發誓!
“什么……!”狄雪鴛還沒問個清楚,就見他抱著她,踩著輕功躍上了東配殿的屋檐,她嚇得緊緊抱住他的頸子,“皇上,好高啊!”
“你!不僅怕黑、怕打雷,還怕高嗎?”
“就說了雪鴛膽小如鼠嘛!”
上官震宇幾乎不出任何動靜地踩著屋瓦上行,直到來到屋脊,才要把狄雪驚放下來。
但狄雪鴛別說往下看了,連放開他都不敢,反倒越纏越緊。
他樂得她抱住他不放,抬起手對月起誓,“我在此立誓,今生今世絕不負雪鴛,如違此誓,天地誅之……”
“為什么發這么重的誓?”狄雪鴛在他懷中,睜著瀅亮的水眸望著他。
“你也沒阻止我,不是嗎?”
“阻止您便是不信您!
上官震宇扶著她在屋脊坐下,天上的明月離他們那么遠,但明亮的月光卻又好似近在眼前,讓人有些恍然。
方才她罰跪時隱在云中的月亮,如今又重新帶給暗夜一絲光亮,但即便有著月光,如果沒有上官震宇在身旁,她還是害怕。
“皇上,雪鴛聽嫣姐姐說,今日救了我的,除了太后還有五爺,要我備謝禮送去并肩王府,皇上您說,五爺都喜歡些什么?”
上官震宇很想回答只要把她給他就足夠了,但他不能泄露秘密,只能換個方式道:“五弟什么也不缺,就缺一個心愛的女子!
“雪鴛相信五爺很快就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了,雪鴛想知道,五爺還喜歡什么?”
“若說五弟真想要什么……”上官震宇由這高度,可以毫無阻礙的看見遠方的東華宮,東華宮位于皇宮東側,照理來說在夜里這個光線下是看不見的,但或許是他太清楚東華宮的位置了,好似真能看見東華宮里的白蘭園。
“雪鴛等著皇上說呢!”
“若五弟真想要些什么,大概就是十和佛手香吧!
“為什么五爺想要這個香?”
“十和佛手香據說已經失傳,但何太妃手里有香譜,她總是會把十和佛手香制成香丸讓五弟帶在身上,十和佛手香有安神醒腦之效,陪五弟度過不少秉燭夜讀的日子,可惜她去世后,十和佛手香的香譜就不知遺落何方了。”
“原來何太妃也擅制香?”
“不,何太妃不會制香,這十和佛手香是為了五弟特地去學的,是出于慈母的心思。”
十和佛手香的確難得,但要說失傳也不至于,狄雪鴛倒不是沒有香譜,只是所需的原料難得,當年何太妃要制出十和佛手香得花多大的心思!
佛手易尋,十和難得。
十和就是十和松,要制香的原料則是十和松果,需在十和結好時取下,剝除松子,十和松果汁液有腐蝕性,雖不至于將人的皮膚腐蝕見骨,但也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好得完全。
接下來將十和松果曬干,曬干之后幾乎與一般松果無異,差別只在于十和松果會飄出淡淡清香,接著要將十和松果一片片剝下搗碎制成香末,再加上佛手香等二十多種香料煉成香丸,十和佛手香才算完成。
“何太妃真的很疼愛五爺吧!”狄雪鴛把這事記下了,她想制香丸贈他,卻不想讓他知道制程繁復。
宮中什么稀奇樹種沒有,肯定有十和松樹,只要有了十和松樹,后續的事就交給她了。
“楚昭容看起來很擔心你,直到現在才熄燈!鄙瞎僬鹩钭⒁獾秸畲藭r才熄了燈,想起方才楚淳嫣急著去頤德殿見皇上,知曉她們姐妹情深。
狄雪鴛也望向正殿,看見一一熄去的燈火,直到只余最低限度的照明而已,但也因為她熄燈引起了上官震宇的注意,由這高處望去,似乎有人摸黑想進她的寢殿。
“那人……是浴馨軒的宮人嗎?”上官震宇指著那個鬼祟之人,臉上揉入了戒慎。
狄雪鴛魅眼細看,搖了搖頭,“不是!
“我先帶你下去,再去逮人!
“皇上,把人押進雪鴛殿里再審,如果那是歹人,雪鴛希望別打草驚蛇!
“我明白。”無須狄雪鴛提醒,他的身分也不容許他深夜還在妃嬪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