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刮動營帳,主帳里的昏黃燭火被吹得搖曳晃動,在無間王臉上勾勒出深深淺淺的光痕。
他垂眸看著尚在昏迷中的女人。她身上的星芒未再黯沉,顯示她昏迷只是因為怒極攻心,應該無大礙。
靜靜地注視著她的睡臉,只見她竟在睡夢中都攬緊了濃眉,連入睡了,都不快樂。
他真的做錯了?
“王,龍騎軍迎接敏親王玄蕓下山了,敏親王現在要見玄姑娘!笔卦跔I帳外的白蘿低聲傳報。
抱著熟睡的人兒,想了下,他輕輕將她擱置在簡易的床板上!罢埶M來。”
“是。”
不一會,帳簾被掀開,一身戎裝的玄蕓踏進主帳內,才要開口便一怔!澳闶恰
席地坐在床邊的無間王懶懶抬眼打量她,尚未開口,床上的人已徐徐轉醒。
“搖光!”玄蕓見狀,面露喜色,顧不得眼前的陌生男人,快步來到床邊。
玄搖光眨了眨眼,迅速勾笑!靶|!你脫困了?!”
“你是睡糊涂了嗎?不是你派龍騎軍去接我的?”熱絡地在她身旁坐下!拔衣狚堯T將軍說,是你領兵擊潰北巖,我還以為聽錯了呢,畢竟你先前還昏迷不醒,讓我擔心極了。”
“我沒事。”她垂眼尋思,余光卻瞥見另一個靜靜坐在床邊下的男人!啊?”
她還沒來得及派兵去接玄蕓,人便厥了過去,如今看來,應該是他代替她安處置的吧。
“王?”玄蕓好奇的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皳u光,他是誰?”
“他是……”玄搖光一頓,一時不知道該怎么介紹。
說他是無間的王?還是玄夜爻?不管哪一種,玄蕓大概都會以為她瘋了。
正當她不知如何解釋時,便見他徐徐起身!安淮驍_了。”話落,逕自走出帳外。
玄搖光直盯著他的身影,在他垂放帳簾的瞬間,竟覺得他像是就要消失在風雪之中,教她驀地心慌,臉色不自覺的蒼白。
“怎么了?”玄蕓以為她不舒服,“你的身子到底要不要緊?”
“……我沒事,只是有點累。”她笑得勉強。
“是會累,畢竟你才剛清醒就馬上領軍前來,不累才怪!毙|審視她的氣色!皼r且,你還徹底將北巖軍擊潰,怎能不累?”
她笑得淡然,不說真正讓她感覺累的,是戰爭里的血腥。
“你怎么了?”玄蕓直睇著她。
“不都說了沒事!”她深吸口氣,咧開唇。“你怎么會這么問?”
“……為什么我覺得你快哭了?”
她怔住。
“將軍!”突地,外頭傳來副將的聲響。
“何事?”玄搖光急忙收斂心神,沉聲問向帳外。
“將軍,北巖派出御史做為使節,想和將軍議和!贝值V嗓音有著明顯激動。
她一愣!氨睅r不是已被徹底殲滅了?!”她明明瞧見那滔天烈火及濃煙,怎可能還有人存活?!
“將軍,騎兵之后再去查探得知,發現北巖皇城確實有爆炸,可是死傷并不嚴重,更難以置信的是,北巖皇室主動降和,決定成為咱們西引的附屬國!”男人愈說愈激動,為不須再征戰的未來狂喜。
玄搖光先是錯愕,而后立即轉為大喜。
這是件天大的喜事,是幾乎不可能的夢想,然而……竟然實現了!
“搖光,你真是太厲害了,這全都是你的功勞!”玄蕓也很欣喜。
她怔愣地看著她,緩緩搖頭!安,這不是我的功勞,而是他……”糟,她誤會那男人了!
思及此,她立刻起身想走,卻被玄蕓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不是說使節到了嗎?”
“處理使節是你的工作,我要去找人了!
“找誰啊?”
玄搖光擺擺手,懶得在這當頭解釋,隨即奔出營帳,卻不見那人的蹤影。
“王往鬼川去了!焙箢^倏地傳來白蘿懶懶的提醒。
她回頭一笑!爸x了!”不等部屬替她帶來馬兒,她快步找出自己的坐騎,揚長而去,憑藉月光照路,頂著寒冽風雪,直朝由西向東流的鬼川而去。
遠遠的,在皎潔的月光下,她瞧見一抹明顯的黑,猶如一縷鬼魂在岸邊徘徊。想也沒想的,她拔聲喊,“夜交!”
無間王驀地頓住不動,聽見馬蹄聲逼近,才緩緩回過身,看著那個即使在黑暗中也掩蓋不了光芒的女人。
“雪中賞景,怎么沒找我一道?”扯開笑,玄搖光曜下馬走到他面前,對上他冷沉的瞳眸。
“本王在懺悔!彼表。
“喔,王也會懺悔?”
“被逼急了,也得學學!彼,看向天際那顆還不夠明亮的星。
玄搖光不禁笑出聲!澳阏f這話是怎樣?好像是我逼你?”
“你沒有嗎?”見風雪漸大,他高大身形微移,替她擋住了大半風雪。“身子可好?”
這會兒仔細一看,他發現她身上仍有未褪盡的死氣,在周身輕覆著她的星芒,也纏在他心底,教他惶惶不安。
“我很好,只是有點累。”
“何不回去歇著?”
“你要陪我嗎?”
“你愿意讓本王陪嗎?”
玄搖光深深地嘆口氣,“夜爻,如果有天我死了,你會不會痛?”
他不語,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身為將軍,不得不上戰場,可是當劍一揮,砍下的可能是一個家,你可知道我砍下一劍,會痛多久?”
無間王定定地看著她。
“我沒有家,連家人是誰都不知道,我希望不要再有像我這樣的孤兒出現在這個可以很和平的盛世里!毙䲟u光深吸一口氣!昂芏鄷r候,我們都身不由已,可是有的時候,其實可以再多停留一刻,思忖更好的法子,讓所有人都和平共處,而不是只有血腥屠殺。”
他聽著,不想反駁,因為他確實帶著恨意痛快血洗大地。
他恨老天不愿多憐惜她一些,恨自己競連保住她的能力都沒有,這股沉淀千年的悶氣,要不發泄,他真會把自己逼瘋。
而她,不會懂得他的恐懼。
“本王落下的是地獄烈焰,燒的是有私欲且貪婪的人,如果他心無雜欲,就可以逃過一劫!弊詈,他點到為止地解釋,“燒去貪婪和征戰禍亂,剩余的良善百姓才能真正獲得太平。你的婦人之仁,是你最大的致命傷!
所以,該殲滅的,他絕不猶豫。
“你說的沒錯。”她受教地點頭。“可是,你為什么一開始不告訴我?”
他燒除惡心,留下良善,也難怪北巖使節立刻日夜行馬趕至,只求安定民心。
“你給本王機會說了?”他哼。
玄搖光不禁苦笑!皩Σ黄,夜爻!
“無妨!彼麪钏撇辉谝,笑得自嘲,“橫豎本王也不過是個讓你無法介紹的人罷了!
這話讓她霍然明白他真正不開心的原因。“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玄蕓介紹你,不管說你是無間的王,或者說我替你取名為玄夜爻,玄蕓都會當我瘋了,她一定會說我愛慕雕像,愛慕到昏了頭!
“是嗎?”他微揚起眉,心頭的不快總算消散了些。
“我怎么可能不將你介紹給他人?我恨不得帶著你到處去炫耀呢!碧斓刂g要找到一個如此愛她、又懂她性子的,也許只有一個他了。
“炫耀?”他不禁勾笑,心情太好。
“我的男人俊美無儔又擅長兵法,當然要帶出門炫耀!彼呱锨耙徊,愛嬌的把臉貼在他胸膛上!边有白蘿和朱妲,你們都是我的家人!
無間王低頭,將她收入懷里,胸口滑過一道暖流!凹胰藛帷
“是啊,不知道為什么?有時我瞧見白蘿和朱妲笑鬧,總覺得似曾相識,好像我也曾經擁有過這樣的家人。”
“……你不覺得他們太吵?”
“吵吵鬧鬧,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有時不小心發出一點聲響,還會嚇到自己,那才悲哀!安贿^,為何我老覺得朱妲好像有點像是長不大的孩子呢?”
“她體內的野性被本王封住了,所以外形會成長,但心智永遠只停留在孩子階段!闭驗榉庾×艘靶,才會教朱妲忘了下無間之前的記憶。
他緊摟著她,突覺她打了個寒顫,才想起自己身上是濕透的。他對冷熱無感,但她不一樣,她是血肉之軀,川岸風雪極強,要是再待下,肯定染上風寒。
正思忖著回主營較快,抑或者是——頓了下,他隨即將她打橫抱起,沿著川岸往東。要是他沒記錯,那一帶是七星巖的其他支脈,底下有不少天然的山洞。
“你要帶我去哪?”
疑問才剛問出口,無間王便已經帶她來到一座山洞前,山洞不大,但足夠兩人躲在里頭避風雪了。
“你怎么知道這兒有山洞?”玄搖光趴伏在他懷里,幸福的享受著他傳來的熱氣。
“本王見多識廣!彼χ\氣調溫,暖著她。
她哼了聲,“是啊,你還能夠策馬立在鬼川上嘛!
“鬼川在黎明前,有段時間結的冰層是可以讓人在上頭騎馬的。”他說著,目光有些迷離。
“你怎么知道?”
“……有位姑娘曾告訴本王。”
“朱妲?”
“不是!
“……是誰?”她從他懷里爬起來瞪他。
望著她在黑暗中也熠亮的眸,無間王不由得低低笑開。
“你笑什么?我可是很認真地問!”她一開始猜朱妲,是因為她在冥府只看過這么一個姑娘家,除了朱妲,還會有誰?
“搖光。”他回答,緩緩止笑,將她摟得更緊,喜歡她帶著質疑的口吻,那讓他充份感覺到她的在乎。
“干么?”以為他避開這個話題,她沒好氣的嘟起嘴。
“不管未來如何,本王已經決定留在人間和你一道生活,給你一個家,你說好不?”這一世,他絕對不錯過。
“你可以不回無間嗎?”她終于明白白蘿為何老是欲言又止的苦命樣了。要是他真陪她待一輩子,冥府不就亂成一團了?
“那事沒什么大不了!
“這樣還沒什么大不了?!”
“你比較重要!
她很沒轍的垂下臉,雙臂環過他的后背。“夜爻,除去北巖之后,天下真的太平了嗎?”
“至少百年內不會再有戰亂。”因為他改變了既定命運。
“這樣的話……”
玄搖光話未盡,轟的一聲巨響,教她不由得回頭朝山洞外探去,只見遠處有道沖上天的猩紅烈火。
“我去看看!”她二話不說就想起身,卻被抓住,不禁疑惑地看向他!盁o端起火,得要去看看才成。”
“那邊是西引境內嗎?”他有些挫敗的瞪著她,氣她為何不能把心思全部都放在他身上。
“是啊,那邊是西引境內的鬼川鎮!
。
西引鬼川鎮,因為鄰近鬼川而得名,這名號歷經千年未變,唯一改變的是,鬼川鎮屬西引,而不再是千年前的百定。
當兩人趕至鬼川鎮,沒有想像中的戰亂還是火災,這里仿佛正舉辦著熱鬧的祭典,鎮上中心堆柴燃火,照亮從中心向外的各式攤販,處處歡欣鼓舞,熱鬧震天。
“看倌,鬼川鎮一年一度的火祭,拿著火把引燃火壇的火,在身上過火,就能祛除所有的惡運劫難。”
鎮內販子個個皆眉開眼笑,到處洋溢歡樂氣氛,仿佛期待這一年一度的火祭已久。
“我是聽過火祭,但從沒來看過,不知道這里竟然這么熱鬧!毙䲟u光挽著身邊男人,高興的看著眼前繽紛的街景。“聽說鬼川鎮曾經發生過瘟疫,不得不以火焚燒,可歷經多代之后,竟慢慢變成習俗,傳說可以消災解厄。”
“是嗎?”這就是歷史的變化?他在無間千年,時間是停止的,然而人間卻不斷演變。
“我也是聽說的,不是挺清楚,不過這里真的好熱鬧,賣的商品真不少!彼难劬苊Γ抗庾分疬^一攤又一攤的小販,而后定在一個首飾攤前。
雖然看得出來材質并非上品,可是造型頗精致特別,她忍不住多加停留。
“是嗎?有比鬼市熱鬧嗎?”他停下腳步,看著她把玩首飾。
“不知道,我一直待在宮中,后來住進鬼將軍府,也少有機會在外頭走動。”她牽著他走馬看花,唇角的笑意勾得更彎。
“身為先帝義女,讓你這么身不由已?”他問,看著絡繹不絕的人潮,往事歷歷在目,卻已是滄海桑田,人事已非。
“不過是義女罷了,怎可能約束那么多?”她不太在意地笑說:“其實,我只是找不到可以同行的人!
“本王瞧敏親王與你交情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