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然的,葉蘭又想起那個讓她不知如何對待的人,白日里在鋪子里忙碌的時候,總覺得那個人好像一直在守著籮筐賣燒餅,偶爾回頭沖著她笑一笑,惹得那些花癡女子們偷偷臉紅,瞪向她的目光也越發嫉妒。
如今大軍出征,他成了大元帥,不知有沒有人幫他拾掇行囊,準備衣衫鞋襪……
葉蘭猛然甩甩腦袋,逼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他一個堂堂親王,怎么會缺了這些東西?怕是只要放出一點兒風聲,就會有無數女子倒貼上來。她有這心思還不如想想眼前,怎么養活兒女、怎么孝順姑父姑母,或者怎么幫著這些淳樸的后生們多準備些東西保命吧。
山子背了一籮筐草藥從道上過來,雙眼只在鋪子里掃了一眼就輕易找到正發呆的葉蘭。
他眼里閃過一抹黯然,但臉色卻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有后生發現了他,嚷道:“山哥,你回來了?”
山子點點頭,應道:“我上山找了些草藥,這幾日制成刀傷藥,到時候你們都分一些帶好,出門在外用處很大!
后生們當然都是知道好歹的,刀槍無眼,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在戰場上不受傷,與其指望那些忙得不行的軍醫,還不如自己多準備一些保命的藥物。
于是,幾人齊齊給山子鄭重行禮,謝他設想如此周到。
葉蘭回過神,聽見山子這么說,倒是突然想起前世有次公司去遠足,每人發了一個急救包,很有些用處,不如借鑒過來給后生們準備一份。
想到就行動,山子忙著熬制藥膏的時候,她就去鎮上,細軟的白棉布買兩疋,最烈的包谷酒來十壇,各色成藥包一份。
回到鋪子,她馬不停蹄的開始炮制酒精,還跑去村里找相熟的婦人幫忙縫制大小包包。
山子瞧著她如此忙碌,好奇問詢,聽到最后眼睛越來越亮,把自己熬制好的金瘡藥送了過來。
待得兵卒集合的前一日,村里最大的曬谷場上放了十幾張桌子,各家婦人們竭盡所能做了最好的吃食送了上來,大碗的小雞燉蘑菇、麻辣兔肉、紅燒魚……應有盡有,恨不得要壓塌了桌子。
吳大叔和幾位長輩坐了首席,出征的后生們坐了次席,剩下各家的男人才依次坐下,婦人孩子們則聚在一邊。
偌大的曬谷場,除了偶爾吹過的微風,居然沒有半點聲音。
最后還是吳大叔舉了酒碗,代表全村囑咐后生們一定要凱旋歸來,哪怕是傷殘,也不準擅自了結性命,村里不管何時都有他們的吃住之處。
沒有一個人責怪吳大叔這話不吉利,反倒齊齊點頭,有些后生已是紅了眼圈兒,在家鄉土生土長了多少年,一朝離別總是多有不舍,更何況村里人還如此親厚。
幾位長輩紛紛給每個后生送上準備好的小物事,胡伯也拎著干糧袋子挨個發了過去,后生們紛紛道謝。
最后才輪到山子這個晚輩,但村里人瞧著他拿出的十幾個古怪的包包卻是好奇至極。
平日里有些交情的婦人嚷道:“山哥兒,你準備了什么好東西,先給大伙開開眼唄。”
有那幫忙縫了包包的,也是笑嘻嘻附和,“就是啊,團團他娘來喊我幫忙,這包是縫了,里面裝的是啥還不知道呢!
山子憨厚一笑,扭頭看向葉蘭,應道:“東西大半都是你準備的,還是你說吧。”說完,他就走回去坐下了,留下葉蘭被眾人看得臉紅。
好在她也不是扭捏的,再說她以后還要帶著兒女在村里過日子呢,做了好事適當的表現一番只有好處沒壞處就是。
這般想著,她就大大方方走過去拿了一個后生手里的包包,打開上面的鐵扣,笑著說道:“這是我閑著無事時琢磨出來的一個隨身包裹,可以圍在腰上,不耽擱行動。這腰包里分了幾格,有熱水燙過又曬干的白棉布條,有金瘡藥,有治療風寒、腹瀉之類小病癥的丸藥,還有針線,最后是一小葫蘆烈酒。
“幾位兄弟上了戰場,若是有個風寒小病就取了丸藥服下,總比硬抗要強得多。若是不小心受了傷,就把傷口用清水洗干凈,然后用棉花沾了葫蘆里的酒擦傷口,記得再疼都得擦,之后再抹上金瘡藥,用棉布條纏好,這樣處置的傷口不容易腐壞發膿,好得快。
“最重要的是幾位兄弟不能貪嘴!一壇最烈的苞谷酒煉到最后才得了一葫蘆,這可是救命的好東西。”
幾個后生平日也是好酒的,平日沒少偷老爹的酒喝,原本聽說葫蘆里是酒還想著飽飽口福,聽到最后都好奇的拔了木塞,立時一股濃濃的酒氣沖了出來。
有后生驚訝道,“這酒真是太烈了!”
吳大叔幾個也是看得新鮮,上前輪番看過包包,又試著圍在腰上走了幾步,最后互相對視一眼就喊了后生們齊齊給葉蘭行了禮。
后生們也許還不知道太多,但村里老輩人都是上過戰場的,自然最清楚這小小腰包的分量,說不得,后生們以后會因此撿回條性命呢。
葉蘭嚇了一跳,趕緊擺手,“諸位長輩我可當不起,不過是些小東西罷了!
吳大叔卻是搖頭,接著又正色說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葉蘭聽得一愣,但很快明白過來,笑得更燦爛了,“謝大叔,謝父老鄉親們!
自從胡家來到村里,說起來眾多鄉鄰待他們很是不錯,但葉蘭也清楚,他們大多是看在山子的面子上,多少有些把他們當客人看待的意思。
如今托這個小小急救包的福氣,他們終于成了寶塔村的一員,這就算站穩腳跟了。
可是,當她真正遇到事情的時候,她才知道這會兒想得還是簡單了,吳大叔說出的一家人,含義卻是比這要深厚得多,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后生們終于踏上征程,村里老少都站在路邊等待大軍通過時候,再最后看一眼自家的娃。
胡家老倆口去了鋪子,葉蘭找了個借口留在家里看孩子,偶爾目光掃向藏在炕尾的那個包包,忍不住嘆了氣。
團團圓圓許是感受到娘親心里的復雜,伸出小腳丫遞到娘親嘴邊,咿咿呀呀請娘親品嘗。
葉蘭忍不住笑開了臉,作勢在兒子女兒的腳丫上咬了一口,輕聲說道:“你們爹爹是個命大的,上次沒淹死,這次也保準沒事兒。最好哪個“行俠仗義”的好漢傷了他的命根子,讓他娶再多女人也生不出孩子,等你們長大成親生子,娘就抱了孫子去饞死他!”
兩個孩子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娘親的話,不屑的撇了撇嘴。自家娘親還真是心口不一,明明擔心爹爹,怎么還咒他啊?
屋外窗下的山子卻是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一盆蘭花,嘴角慢慢露出一個苦笑。他就是夜入高門,尋了世上最美的蘭花,許是也沒有用處了,到底要怎么才能把那個人從她的心里趕走,難道他錯了一次,就真的沒有機會了嗎?若是知道結局如此,當初就是天塌地陷,他也不會離開……
翠花捏著衣角,在胡家門外走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嘀嘀咕咕勸著自己。
“哎呀,有什么好害怕的,她又不是老虎,娘都說了,以后是一家人,不能再別扭,她好歹也幫鐵蛋準備了腰包……”
“哎呀,不行不行,我進去道謝,她不知道要怎么笑話我呢,她霸占著山哥,我才不想理她呢……”
她正這般自己同自己吵架,突然見到山子打開院門走了出來,小姑娘立刻喜得紅了臉,笑著迎上去問道:“山哥,你怎么在家?”
山子怔愣著望了她一眼,隨手把蘭花遞了過去,淡淡說道:“幫我扔了吧!
接著,他不再說一句話就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