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景珞英的唇半開,聲調聽來煞是猶豫,卻不知是有所圖不能提,還是根本無心眷戀賞賜又無法拒絕。
這時,一旁的秋宰相見景珞英遲遲沒回應,索性開口道:“啟稟皇上,依臣之見,珍寶乃身外之物,對景大將軍來說可能沒太大用處,倒不如請皇上為景大將軍賜婚,讓景家能夠后繼有人!
“宰相大人說得是,皇上,臣等亦贊同宰相大人的意見!”陳尚書連聲點頭。
“皇上,若要賜婚,臣聽聞左侍郎之女知書達禮、賢淑聰慧,已達婚配之齡,想來應與景大將軍甚為相配!眳巧袝宦犚娺@建議,連忙開口把自己心目中的人選提出來。
“不不不,依臣之見,還是宰相大人的千金與景大將軍最為適合了!”陳尚書不甘示弱地跟進,就怕拉攏景珞英的大好機會落到對方手里。
一個賜婚的提議,惹來朝中兩派人馬的爭辯。
一邊說景珞英該娶個大家閨秀,一邊又道他該有個允文允武的才女當妻子,卻完全沒人詢問景珞英的意見。
至于,當事人景珞英——
他還是一樣沉默,只是這回卻難得地,他的眸光閃動了幾回,像是幾欲出聲阻止,卻又有所不便。
東曄看著自家臣子爭論不休,索性揮手制止,要大伙兒安靜。
一雙含笑的眸光盯向景珞英,他朗聲笑道:“大家的人選還不錯,但是景愛卿身邊已經有那么多如花般的天仙侍女了,何須朕來賜婚?依朕來看,倒是景愛卿該挑幾個美人送進宮給朕當紅粉知己才是!
此話一出,頓時所有爭執再也沒了下文,因為大家都見識過景家的盛況,也明白他們口中的好妻子人選,其實都比不上景珞英身邊那群美人侍女。
“那么……不知皇上……”秋宰相聰明地見風轉舵,把話題調回皇帝身上。
“朕覺得,英雄的身邊該配的是美人、寶劍、駿馬!而景愛卿身邊不乏美女,更有先皇御賜好馬,現在缺的就只是寶劍了,所以……”東曄把酒杯一擱,自桌邊起身,所有的臣子立即跟著起身。
揮揮手,東曄要大家隨意盡興,自己則走到站得直挺挺,不肯坐下的景珞英身邊,拉過他偏住廳外走去。
“皇,皇上?”臣子們錯愕地望著皇帝拉走景珞英,這宮宴沒了主角,還熱鬧什么?
“朕決定賜把寶劍給景愛卿。走,咱們君臣倆上國庫挑劍去!”皇帝前腳剛踏出廳堂,又回頭對著驚訝的臣子們笑道:“各位賢卿,喝得盡興些,不用在乎朕跟景愛卿了!
笙歌樂舞的歡笑聲在離開宮宴的大廳后立刻消散,靜謚取代了人聲笑語,微暈月光與長廊上的宮燈在景珞英與東曄身后拉出了長影。
景珞英不發一語地跟在東曄身后,長廊上靜悄悄地,唯有兩人的腳步聲輕輕響起。
蟲鳴聲與樹葉摩擦的聲響不時透入兩人耳中,聽來雖有清涼夏意,卻難以沖散兩人間異樣陌生的沉悶氣氛。
東曄停步在廊道岔路,這兒一邊通往國庫,一邊通往花園,他沒再往前走,倒是回身望了望景珞英。
瞧著那未曾透露出半絲疑惑的眸子在面具后閃爍著。好半晌,東曄才開口道:“景將軍,你欠朕一個人情!
景珞英見東曄停步,再聽見東曄的話,不用想也知道皇上只是拿賜劍當幌子,為的僅是方便讓他從兩派人馬當中抽身,免得這一大群牽姻緣,攀關系的臣子越起哄越帶勁。
其實,皇上根本沒打算帶他去國庫,賞賜這話,圖的只是解圍罷了。
“謝皇上!本扮笥⒐Ь吹鼗囟Y,平穩的聲調聽不出是喜或樂。
“不用客氣!睎|曄轉身往花園舉步踏去,沉聲跟著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漸淡,幽幽輕聲傳來,讓東曄給人的感覺,輿方才在宮宴上的和善親切大有不同。
“真要謝,也該由朕向你道謝!碧痤^,東曄往環繞著薄霧的月亮望去,低音在空氣中飄蕩著。
他并不是在夸大,因為盛國的江山,全是景珞英保住的。
四年前,外敵入侵,由于敵人強大,攻擊猛烈,不只連占盛國的邊關城池,更取走好幾名盛國猛將的性命,而景珞英的父親亦在其中。
不幸的是,在這樣危急的狀況下,盛國宮中竟無人能抵御外敵,還有貪官私下通敵叛國,讓盛國陷入空前的危機。
當時先皇當機立斷地找回原本到外地習武學藝,在聽聞父親惡耗而趕回家奔喪的景珞英,并破格直升他為大將軍,派他出兵抵抗外族。
所以,今日盛國上下人人皆知的,景珞英將軍,就這么出現了。
只不過,如今的風光,在當初卻是以抗爭與壓力換來的。
當年東曄雖只是太子,卻清楚記得,朝中大臣個個都反對封景珞英為大將軍,甚至帶兵出戰。
因為,不管景老將軍過去的功勞有多么偉大,景珞英卻是個毫無功績的小毛頭。
即使朝中缺人,邊關乏良將,大家依然認為不該如此草率地讓景珞英手握盛國兵權。
但是,結果卻是驚人的——
就在景珞英出發四個月后,連傳的捷報封住了朝中大臣的嘴,也證明先皇眼光無誤。
景珞英不但打了漂亮的勝仗,更搶回失去的城池,還替盛國守住了整整四年的邊關安危。
甚至,他還令敵軍只要一聽聞景珞英的威名,便不敢進犯。
因此……
即使這段話在旁人聽來夸張,可卻也是事實。
這盛國江山,確是景珞英保下來的。
“皇上言重了,這是臣該做的!本扮笥澤碜鲆净囟Y道。
“不……”東曄看了景珞英一眼,并沒免去他的多禮和規矩,也沒揮手讓他平身,只是還自應聲,“這不是你該仿的。”
他貴為君王,該守的是百姓、是江山,是先祖的基業,可偏偏……他什么也沒做到。
百姓的命和江山,乃至于祖先傳下的基業,其實都是景珞英代他守住的。真要說起來,景珞英可是比他還得百姓的心,甚至可以說,景珞英才是盛國百姓心目中最好的皇帝。
他并不對此吃味,因為那是事實。只不過……
“當初外敵入侵時,朕也曾向先皇請命,希望先皇讓朕領兵出征,無奈當年宮中多事,倘若朕有個萬一……”如果他這太子不幸命喪邊關,只怕原就為戰事忙碌不休的宮里,又多添個繼位之爭。因此,先皇后來另擇良將帶兵出征時,朕也沒再反對!彪m是有些久違的記憶,景象卻烙在了東曄的腦海里,記得一清一楚。
四年前,他與先皇一同目送景珞英出城,當時景珞英騎的是先皇御賜的寶馬,一身絳紅披風覆著亮得晃眼的沉重盔甲,氣勢驚人,足以威嚇天下,那誓殺敵將絕不罷休的凜凜英姿,一直都是他腦海里抹不去的回憶。
所以,盡管眾臣的反對之聲四起,在宮中引起不少爭執,他卻一直覺得先皇并未選錯人,因為出征時的景珞英那意氣風發,視死如歸的模樣,讓他明日盛國一定能夠得救。
而今……回頭瞧瞧身邊的景珞英,即便已過四年,但他依舊沒變。
一樣氣勢傲人,一樣的英姿煥發,以及那始終不在人前卸下的面具——
當年出征時,景珞英就已戴著這面具,為的是讓人見不著他的臉,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這些,都是先皇賜下的,說的原因是景珞英太過年少秀氣,沒個武官的樣子,因此給了他這副宛若鬼神發怒一般的面具,好讓他看來更有威嚴,甚至能夠震懾敵人。
只不過……這說法在先皇因急癥倒下,傳位予他之后,卻有了極大的變化。
那面具,為的不只是威嚇敵人,它藏著的,還有另一個真相。
而這也是他一直惦掛的——
“雖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但這帶兵保國、領軍作戰之事,依然不是一個女人該做的,你說是吧?季纓!
有別于景珞英這聽來英俊年少的稱呼吐自東曄口中,沉穩的表情少了在臣子面的的隨和,卻多了幾分復雜的思緒。
這就是他掛在心里無法釋懷,以及先皇賜下面具的真正原因,亦是面具之下所藏的秘密——
景珞英不該是景珞英,她應該是已逝景老將軍的愛女,而非長子!
景季纓,那才是盛國上下一心敬仰的景大將軍的真面目——
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一個年輕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