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了陽春三月,離鳳娘婚期不到半月,京里卻傳出柳震英雄救美,救了一位賣身葬父的可憐異鄉(xiāng)女子的消息。
事情傳入鳳娘耳里已過了三日,還是大長公主讓桂嬤嬤給了她一個(gè)提醒,要她有心理準(zhǔn)備什么的,言外之意就是那姑娘被柳震帶回家了。
成親在即,卻帶個(gè)喪父之女進(jìn)府,也不嫌晦氣,難不成是想打她的臉?
鳳娘對柳震的了解都是片面的,還有前世金梅娘對他的諸多不滿與埋怨,她縱然不盡信,也沒有期待鶼鰈情深、比翼雙飛什么的,互相尊重過日子便夠了。
但前提是,像前世那樣的憋屈、忍辱,她不想再嘗了。誰讓她受屈辱,她定要他痛哭流涕地求饒。
她這邊陰風(fēng)陣陣,柳震彷佛感應(yīng)到了,立即約金永禎相見,頂著冰冷如刀劍的目光求諒解,求傾訴辛酸淚,嚇得金永禎接過他硬塞過來的小木盞,逃之夭夭回了侯府,把小木盒給鳳娘,就回書房壓驚去了。
平日瞧著,那柳震人模人樣的,有幾分男人氣概,沒想到一無賴起來可讓人吃不消,妹妹會不會被賜婚?
金永禎這廂心里糾結(jié),鳳娘那兒看了小木盒里的萬言書,是的,真的是萬言書,簡直可以拿去茶樓當(dāng)說書段子般超級長,全在解釋自己只是一時(shí)好心,井非要收了那女子。
她心下無語,暗道他也不怕寫到手抽筋?
“被人說才智短窮、不學(xué)無術(shù)的他,想不到寫得一手好字。”鳳娘總算明白了兩句老話——眼睛相信自己,耳朵相信別人。她前世聽太多二姊對拋家棄妻的柳震的怨恨,因此對柳震是不抱朋待的,只比起偽君子楊修年,她寧可嫁給真小人。
直到今日方知,是自己狹隘了。
她忘了柳震不是重點(diǎn),他會棄金梅娘而去,是金梅娘先對不起他,而她是嬌貴姝麗的金鳳娘,柳震若敢棄家而去,她萬里追夫也會把他揪出來。
沒辦法,她是活了兩世的老妖精,受不了嬌柔哀愁的作派,還不如快意恩仇呢!
抱著全新的信念,轉(zhuǎn)眼就到了三月十八這一天,吉日良辰,宜嫁娶,禮樂聲揚(yáng),鞭炮聲熱鬧,迎親隊(duì)伍浩浩蕩蕩地過來。
穿上富麗華美的大紅喜服,襯得艷色逼人、端麗冠絕的鳳娘高貴又喜慶,珍珠寶石點(diǎn)綴的鳳冠熠熠生輝,灼若芙渠出綠波。
全福夫人身為女子也看得兩眼放光,唉,這等花容月貌,怎么就便宜了一個(gè)庶出的孩子?
前來參加婚宴的金翠娘美目流盼,喜形于色。真好,三妹也出嫁了,日后有話題可聊,更好的是嫁得比她差一些,真是招人疼愛呢!
金梅娘粉腮含笑,目光卻十分冰冷。三妹明明嫁得比她差,可無論是裝扮還是排場,都比她華麗許多。這頂鳳冠少說值一千兩銀子吧,祖母這心也太偏了,想方設(shè)法給三妹添妝,她心里那個(gè)氣啊!
鳳娘頂著沉重的鳳冠,只覺得宛如泰山壓頂,心情自然沉重。
原來這就是出嫁的感受。∏笆赖母杏X早就忘了,再來一次依然滿心惶恐與不安。
現(xiàn)在要舍了自家的錦衣玉食、千嬌百寵,去一個(gè)完全陌生的地方任勞任怨,她如何能甘心呢?嘗過婚姻的苦果,哪還有新嫁娘對未來的期待、忐忑和雀躍?
但不嫁人還是不行,她只希望自己能平靜地過一生。
叩拜祖父母、繼母和伯父、伯母,一方紅巾蓋住了嬌嬌女兒的過去,由兄長背著步出娘家,坐進(jìn)大紅花轎,告別了舒適閑散的日子。
柳震看著鳳娘上轎,心中莫名的悸動,終于等到這一天了,那朵名為鳳娘的稀世牡丹終于只屬于他一個(gè)人了,他心里分外踏實(shí),又隱隱激動。
既然成了親,他必然要對得起她,不負(fù)她,珍惜她。
歡天喜地地迎著花轎回忠毅伯府,拜了堂,入洞房,在全福夫人連珠串的喜慶吉祥話中,柳震用喜秤揭了紅蓋頭。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心神恍了恍。
眼前之人膚光勝雪,烏眸煙眉,玉容瓊姿,珠翠華麗,宛若神仙妃子。
全福夫人見新郎官好半晌沒出聲,笑著接過喜秤,連聲道:“恭喜大少爺,賀喜大少爺?shù)么藡善。祝大少爺和大奶奶白首偕老,兒女雙全,子孫滿堂!边@般如花美眷,難怪看傻了眼。
鳳娘看見柳震英氣俊朗的臉龐,明亮如星的眼眸里有著喜悅、驚艷與癡醉,就那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金梅娘突然覺得前世的種種都離她遠(yuǎn)去,她兩世所求,不就是希望有個(gè)男人能溫柔專注地看著她,把她放在心里嗎?
她唇角微彎,漾起了如芙蓉般清新動人的笑,顧盼之際如新月生暈,嬌美無比。
全福夫人贊道:“新娘子真是天姿絕色的美人,匹配大少爺這樣氣宇軒昂的男子,是我見過最登對、最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她贊美新娘子是重心真意的,至于新郎官呢,看在他是忠毅伯最疼的孫子還有豐厚的謝禮上,自然也要稱贊幾句。
柳震笑得傻乎乎的,和鳳娘喝了交杯酒。
手臂相繞,臉對著臉,彼此氣息可聞。合巹共飲,甜酒入喉,但愿天長地久。
放下金杯,柳震抬手輕撫鳳娘的臉頻,“娘子且歇一歇,我去去就來!奔t床、紅被、鴛鴦?wù)碛橙胙酆煟蠹t羅圈金帳里,紅棗、花生、桂圓散滿整張床,龍鳳喜燭燭滅搖曳,氤氳起絲絲暖融融的喜氣,映照著這一夜——
魚水喜相逢,猶疑是夢中。
春風(fēng)送暖,桃蕊吐艷。
新婚次日,祭拜祖先之后便是認(rèn)親了。
全家人齊聚忠毅伯居住的東跨院廳堂。
自分家之后,忠毅伯便讓出正院,教世子夫婦帶著一雙兒女居于正院,一來安撫纏綿病榻十二年的柳世子的心,二來也教府里存有歪心思的人明白,他沒打算換世子。
柳震滿心歡喜,含笑領(lǐng)著鳳娘進(jìn)廳堂。
鳳娘一走進(jìn)來,每個(gè)人都屏氣凝神,這才明白有一種美人,會讓人忘了她烏發(fā)上環(huán)翠金鳳釵銜下一串鮮紅的流蘇珊瑚有多么貴重,只瞧見她的美,她的雍容光華。
忠毅伯看見他們,很是欣慰地笑了起來。鐵山平安長大,又娶了一門貴妻,很快便能開枝散葉,他也算對英年早逝的二兒子有了交代。
即使事隔多年,忠毅伯每每想到最酷似自己的二兒子死在西北戰(zhàn)場上便心痛不已。其實(shí)柳世子也頗肖父,功夫練得不錯(cuò),有勇有謀,卻在皇家狩獵時(shí)中了暗算,摔下馬背時(shí)斷了腰骨,從此半癱在床上,不可能再有兒女了。那時(shí)他的長女柳潔才四歲,長子四少爺柳泉才兩歲。
先后折了兩名前程大好的兒子,忠毅伯如何不哀慟?當(dāng)時(shí)他遵從圣命遠(yuǎn)赴四川駐守,消息傳來立即大病一場,為了家族的未來,他只能挺起脊梁骨更加效忠皇帝。
反倒是文不成武不就的柳三爺活得最滋潤,和柳三太太生了三子一女,二少爺柳沐、三少爺柳況、二小姐柳沒和五少爺柳沉。
柳三爺將三個(gè)兒子全送進(jìn)學(xué)堂讀書,從文不從武,忠毅伯想到長子和次子的遭遇,便保持沉默,只用心教導(dǎo)柳震,況且他一去四川數(shù)年,對柳三爺便鞭長莫及。
分家之后,忠毅伯準(zhǔn)備安享晚年,宗族大事會過問,各房的尋常小事便懶得管,只有孫子、孫女的親事會上心,尤其是柳震,上無父母,全由他一手操辦,忠毅伯府的大小管事嬤嬤們忙得熱火朝天,再次印證他最疼愛這個(gè)長孫。
五年前,柳沐成親,忠毅伯并沒有插手,也沒有特別高興,反而責(zé)備柳三爺太急著抱孫,男孩、女孩的身子骨都還未成熟。柳三爺和柳三太太一思量,都認(rèn)為他是不高興柳沐比柳震先成親,弟弟搶了哥哥的風(fēng)頭。
如今忠毅伯特別歡喜,因?yàn)樗偹愕鹊揭咽谴簖g青年的柳震成親了。
他很開心地喝了鳳娘敬的茶,給了她一個(gè)大紅封。
柳世子也被人抬了過來,靠坐在軟榻上。樂平縣主坐在一旁伺候,她身旁立著十六歲的柳潔和十四歲的柳泉。
鳳娘敬了茶,口稱:“大伯父、大伯母”。
柳世子和樂平縣主都沒有為難,一個(gè)給了紅封,一個(gè)精心準(zhǔn)備了多彩碧璽珠鏈當(dāng)見面禮,珠鏈下懸著一塊巧雕“蝠祿蟬連”的玉墜,喻意吉祥又十分特別。
柳震有些意外,揚(yáng)著嘴角輕笑,大伯母隨時(shí)不忘給三嬸添堵呢。
鳳娘臉上是得宜的笑容,恭敬地奉上鞋祙。柳三太太的目光閃過陰冷的光芒。
等鳳娘給柳三爺和柳三太太敬茶時(shí),除了原先準(zhǔn)備的紅封,柳三太太從精心梳就的牡丹髻上拔下一支點(diǎn)翠嵌寶梅花簪添上,心疼得想咬樂平縣主一口。
敬完長輩,換弟弟、妹妹給兄嫂行禮,微妙的是,大房的柳潔和柳泉直接喊“大哥、大嫂”,三房子女則有口皆呼“大堂哥、大堂嫂”,連剛會說話的小孫子都喊“堂伯母”,當(dāng)著忠毅伯的面,親疏立見。
但三房的兒孫這么喊也沒錯(cuò),柳震和鳳娘都笑瞇瞇地應(yīng)下,每人給了一個(gè)紅封,里面是十兩的銀票。
柳沐是柳家第一個(gè)考中秀才的子弟,滿心認(rèn)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自許日后當(dāng)個(gè)進(jìn)士老爺,改換門楣,得知柳震的岳父和舅兄皆是堂堂兩榜進(jìn)士,羨慕、嫉妒有之,以為堂嫂也是文采斐然的才女,見面禮不是筆墨紙硯也該是古本書冊,誰想竟是不花心思的銀票,只覺得簡直俗不可耐。
年紀(jì)小的柳汐和柳泛倒很喜歡,他們的月例只有二兩銀子,娘真小氣。
柳震目光一掃,不解地問,“三叔,還有兩位妹妹,怎么不見人影?”